那场可怕的噩梦,她们造反队死了两人,重伤四人,轻伤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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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每忆至此,充斥胸中的多是愤恨、自责、失落、痛惜,然坎坷岁月的磨历已将她如钢意志层层剥蚀,近来思绪一落此汹涌悲情既随而至,她孤苦无依地躺在这荒芜恐怖的山谷,望着白杨林树隙间露出的星空,止不住热泪滚滚,啜泣不已,她恨自己的软弱,可她们是这代人中的另类,是受“特殊礼遇的”的群体,享尽精神上的折磨还要承受肉体残缺的羞辱和痛苦,又刚刚身历那场可怕可耻的“洗礼”,既便她这种特殊材料制做的,此景此情也再难以控制,嚎啕大哭起来,荒野似响起一阵惊雷,在寂静的山林中久久囬荡,她不禁被自己的声音吓住,蓦然记起金忠林的警告,山里有狼。立刻煞住恸哭。急急用手掌拭去泪珠,睁大眼睛四下张望,没有发现异常动静,心下稍安,复又躺下,还好,没有引狼入林。这麽一折腾,困倦袭来,朦朦胧胧进入浅层睡眠,但自卫的本能令她右手仍死死攥着板锄,潜意识中听觉极敏锐地站岗放哨,一阵极轻微的树叶被踩踏的声音,如雷鸣般刺入她的耳鼓,她腾地坐起来,不觉刚刚已入眠,头脑清醒,发现右侧十米开外一丛乱草堆里,有两只亮点在极慢地移动,朝她逼来,隐隐已能听到喘息声,她毛发直竖浑身紧绷,不假思索就发狂般舞起板锄,舞得风声呜呜,身边的树叶草根满天起舞,还发出非人的嗥叫,直到舞得头脑发晕双臂发沉才住手,定神一看亮点没了,因用脱了力,板锄再抓不住掉到地上,她不敢懈怠,赶快又捞到手死死攥住。猛记起狼狡猾无比,会不会绕到我身后进攻,忽地扭转身察看没有动静,左右看看亦无踪影,心下疑惑,难道是发现了我这块肥肉,去召唤同伴前来会餐,不对,狼发现猎物是用嗥叫通风报信,立刻静下心谛听,无声无息,稍稍松口气,心存侥幸,也许是头孤狼,听它那喘气声,有气无力,说不定还是头病狼,看到我的疯狂而退避三舍。顿时有了胆气,哼哼,凭我的武器我的鼓胀的臂肌,区区一匹病狼不在话下,铜头铁尾豆腐腰,我专朝腰打,打不死你也得打怕你,毛老人家教导我们,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到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忽又恐惧地想,万一招来群狼怎麽办?心中苦笑,反正我也活够了,人是动物本该进入大自然的食物链。何况,按鲁迅先生的教誨,人类的文明史就是一部人吃人的历史,被同类吃掉岂不更可悲。她忽然顿悟,开了天眼,往昔岁月争气斗胜,你死我活,以英雄自居,到头来却陷入似永无尽头的苦难,无人为你摆平一切。现在看来,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人生不过是一个白痴讲的故事,充满喧哗和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年轻时都感受过崇拜的需要,因为当我们在崇拜和爱时,生活中的一切苦役就会变得无足轻重。毛老人家,从此后我独遵你一条教导,与天斗其乐舞穷,与地斗其乐舞穷,与人斗其乐舞穷,因为斗争是粮食,它给灵魂以力量,灵魂精于从斗争中取得甜蜜和辉煌成就。
精神上的解脱和体力的超负荷,搀和着身边林莽散发的淡淡的潮腥味,空寂的山谷无风无息,创造了安谧的氛围,促她渐渐陷入昏睡状态。她梦到自己长出了双腿,在一座长满奇花异草的大森林中,脚不沾地飞快地穿行,那些高入云天的大树都舞动着枝叶象在对她恭迎拜舞,小鸟唧唧,蝴蝶翻飞,一片安祥甜美的景象,她正洋洋得意,猛然间,斜刺里跳出一头小山一般的巨狼向她扑来,她左躲右闪拼命奔逃也无法摆脱,终于被它压住,血盆大口朝她脸咬来,她感到被压得喘不过气,快要窒息,将她憋醒。一股腥臭的鼻息差点将她又熏晕过去,那头狼正乎哧乎哧压在她身上累得直喘粗气。她已参透了世界,已不知道恐惧,只一个念头,不是我吃掉你就是被你吃掉,刚才在梦中和这傢伙搏斗也是真的,若是一头键硕的狼早把我当点心吃啦,现在这位肯定是头可怜的孤狼病狼,可能是刚才耗尽了体力,还顾不上朝我咽喉下嘴,亦无暇防备,那就对不起啦。她暗暗积蓄力量,挥起板锄向它腰部悪狠狠砍去,她似听到了骨头的脆裂声,狼哀嚎着象被卸去压力的弹簧,从她头上窜了出去,跌在不远处一个数树墩上,又是一阵哀嚎,象翻滚爬动声,渐渐没了动静,她狂笑着大叫,哈哈,敌人不打它就不跑,可恨我躺着使不上劲,否则,我也要茹毛饮血一回,尝个新鲜。她扭扭头,摸摸脸,活动活动四肢,毫发无损,暗暗得意,好兆头啊,说明上天开始眷顾我啦,不想让我喂狼,而是派了头破狼来考验我的意志,我的主,愿你佑我。生死较量过后,辉煌胜利麻痹了她紧张的神经,一下懈了劲,困乏悄悄袭来,使她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但她潜意识仍未放松戒备,右手死死握着板锄不放。
一觉醒了,天已大亮。她大恐,霍地坐了起来,只见那头破狼伏在二十米开外的树丛中朝她这面张望,见她起来挥着板锄睹物生怯,也艰难地爬起来转身走开。她终于看清死敌的庐山真面目,断了半截尾巴,少了一只耳朵,浑身杂毛象人害了白殿疯,秃得一片一片的,大概很长时间没有进食,瘦骨磷峋,皮包骨头,一瘸一拐,对着它的背影她高声嘲弄,喂,喂,快过来啊让我好好给你梳梳你的杂毛,哈哈哈。她的笑声唤醒了原本寂静的山林,许多不知名的小鸟掉弄着丫叉的舌头,啼声婉转,此起彼伏,强烈的阳光象万千道金箭穿透树隙,在林间争辉。轻烟一般白色的晨雾优雅地飘来荡去,象一帮互相追逐嬉戏顽皮的孩童,在她近旁,有几株长得特别高大的白杨树,在晨风中抖动着的树顶上架着的几个很大的乌鸦巢,象随时会倾覆,想到昨晚恬躁讨嫌的归鸦叫声,她从小最烦这些不祥的东西,幸灾乐祸地连连朝上挥舞板锄,威胁,只要掉到我头上,我就叫你粉身碎骨。
望着周围莺歌燕舞安谧祥和的场景,她突然感到筋疲力尽,躺倒已凌乱不堪自制草垫上,舒服地伸展开四肢,闭目养神。正是早餐时间,和破狼斗也和自己斗,昨天哪点食物早已消耗殆尽,饥饿感汹涌而至,她急急爬起来,解开馍兜,抓起一个馒头,转眼没了影儿,胃里饥虫狂暴不已,她难以控制,很快又下去一个,这才感到胃里充实许多,一查数心下一惊,仅剩九个,以她坚强的意志力,压制住膨胀的食欲,扎好馍兜。然而干渴也来凑热闹,一夜没沾水,又刚吃了馒头,她添添硬绑绑的嘴唇,心中焦躁,喝水可不容易,得爬到山沟里。这时,她感到昨日碰伤的膝盖,大概是生存危机过后,它该出来生事啦,火烧火燎的疼,血管朴朴跳得厉害,她解开扎起的裤腿一看,天哪,肿得象个排球,她不敢再看,重新扎好裤腿。她看看天色,白哗哗的光线将树林照得通明,赶路要紧,路上再喝吧。她扎束停当,柱着竹杖板锄朝树林外走去。好在膝盖只是旁观不必出力,只要小心不碰住它,还能坚持。出了树林,她看到昨日爬上来的缓坡下面那条小溪,似乎涨了不少,流势也不再平静,而是起了小波澜,她没在意,口渴逼着她想下去痛饮一翻,但一上一下太耽误时间,她一咬牙,上路,沿着溪水流向朝山下走去。
分水岭和小溪同一走向,岭坡时陡时缓,路对她半截躯壳人来讲太是艰难,太阳已升起老高温度亦升,喉咙里象在冒烟,下面的溪水又在欢唱着诱惑她,她再也忍耐不住,也不怕一个跟头翻下去,半走半躇溜下到沟底,她先椈起水洗洗脸,然后椈水牛饮一气,本想痛痛快快洗刷全身,将一身的秽气晦气怨气綂綂去掉,轻装上阵,但前路难料必须争分夺秒赶征程,她毅然起身爬上坡朝前走。当她走得快虚脱时,无意间瞥向小溪,发现溪水又涨了一截,而且涨势不减,渐渐逼近坡顶,她惊恐万状,望望岭上的树林边沿只剩十几米的样子,无暇细想赶快朝上走,而溪水追着她ρi股上涨,到她来到林地边沿时,回头望,上苍庇佑,小溪已蜕变成大湖,但不再上涨,波澜不兴地缓缓流去。她大舒口气,躺倒在地闭目小憩。紧张情绪一缓解,立刻觉得小肚汹涌澎湃,她知道是因刚才那顿生冷溪水拜赐 ,她拼命忍住,爬进树林拣一个树墩权当茅坑,解下裤子,撅起ρi股一通大拉,几乎要把小肠都拉出来,排泄系统发挥到极致,拉得她浑身发软冷汗淋淋,从树墩上爬下来时胳膊一软载到树叶草叶堆上,她虽无洁癖但很注意修饰头面,急忙挣扎着拣起几片大树叶檫檫ρi股,也顾不上是否整干净,拉上裤子死了一样躺倒,但心里很清楚,半睁开眼,摸到板锄牢牢握到手里。她心里一阵阵发凉,这下完了,都拉脱水啦只剩下半条命,等着喂那头破狼吧,但冥冥中毛老人家严厉的声音在苍穹间回荡,我们这个队伍将勇往直前地战斗,我们将战胜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压倒。那篇*中念过无数遍的誓词从潜意识里浮起,她不禁唸出声,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直唸到热血沸腾周身发烧才罢,奇怪,虽还感有气无力但心神坦荡,充满了求生的勇气。这大概就是信仰坚定的精神作用吧。
也许是已拉得无甚可拉,也许是精神作用在作崇,虽走得软塌塌的,触地发木,一步三摇,她总算在一寸一寸地接近目标。她气咻咻爬上一个高坡,朝沟下望去才发现小溪变大湖的缘由,仔细观察,原来是小溪左边的陡崖发生坍塌,没入小溪中,形成了堰塞湖,但堆在上面的土石太稀松,又无后继,所以被无孔不入的水流一口一口蚕食,冲开了口子,但底部厚实,虽能通过但冲不开大口子,成了一汪秋水。她额手加庆,溢满胜利的信心,上天的一道道沟坎似乎都不是要取她小命,而是在考验她的耐力和意志。太阳已升起很高,这一带岭上只有些矮树丛和癞痢头似的荒草,以及差不多等距离的足球口径的树墩,显是被残忍砍伐的不足月的人工林,她恨得直咬牙,可怜金忠林独一个怎能抵挡得了,然而此刻坏事变好事,她心中一亮,偷伐贼不会舍近求远,而且位置从分水岭走向看,与自己下山方向一致,既是找不到原来居住的小山村,只要是有人住的地方就是胜利,并且路程应该不远。她像刚打了针吗啡,精神倍增,豪气冲天,顶着热辣辣的秋阳,忘记了伤痛,三点一支不停顿地前行。
太阳在兰得发青的天空中一动不动当顶悬停,烧灼着周围的一切,青草蔫得都卷了起来,荒草似要燃烧,汗珠不断下滴,掉进眼睛档住视线,她抹去满面的汗珠停下“脚步”,眼前的自然景观让她顿感人类的渺小和卑微,深邃辽阔的苍穹无边无际地伸展开去,似无尽头,广漠无垠的荒原被一道道连绵不绝的岗峦切断,大大小小的山头挨挤着,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沟壑纵横,又象要把争出头山巅拽下深深的山谷,青天白云黄土,中间是连片成堆的绿色,极目望去空溟如洪荒时代,没有蒼鹭,没有飞鸟,更没有人迹。她感慨系之: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程病狼随,独闯依天阙。更有那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怅然而涕下。”她克制住前程茫茫的些许烦躁,对着苍穹张开双臂,嘶声大喊,可恨可爱可悲可叹的人间世,我不死的谷红燕要杀回来啦。。
她抿了抿干裂的红唇,下到又变成一条细流的小溪旁,饱饮一通,蓦然记起早上的可怕经历但已噬膌晚矣,躺下等死,奇怪,这次却无事,肚肠安然无恙,她不再多想,解开馍兜拈起一个馒头几口下肚,刚能疗饥,她咽下翻腾的唾液,毅然爬上坡上路。当她走的燠热难熬时,终于靠近了一片繁茂的人工白杨林,参天的枝叶在山风中哗哗作响,似是欢迎她的到来,树径大多有15~~20公分粗,林间几乎没有空隙,长满青绿草黄的丛莽,是一处未被盗伐贼光顾过的Chu女地,她坐到地上艰难地移动着进了林地边沿,靠在一棵大树上闭目休憩,几近虚脱,她直恨自己准备太不充分,忘记备水壶,实在没力气爬下小溪喝水,突然记起那头破狼好久没有看见,她立刻睁开眼睛,转头四顾,轻嘘口气,这时辰它要来攻击,自己恐怕挥不动板锄,无力反击。她看看天色大概下午两点多的样子,原来明澈的天空,不知甚时开始飘浮起高高的稀疏的云阵,边缘呈|乳白色,象卸下的风帆那样扁平而细长,它们的象绵花一般蓬松而轻柔,慢慢地、但又显著地在每一瞬间发生变化,形态万千,变幻莫测,缓缓地朝南移动,忽然,云阵中分裂出几小块彩云,它置身于摆出一付达官贵人架势的云阵之中,好象找不到安身之所,孤零零地一忽儿飘向南,一忽儿又向北。红燕望着这几朵小彩云,为它们鼓劲,向北、向北,她幽幽地想,自己多象这些小彩云,孤单落莫,无依无靠,被赶出人间世。然而冥冥中似有一只大手推着它们朝南,它们徒劳地折腾了一会儿,终被云阵吞没,不见啦。云阵开始集结扩大,太阳已被向前推进的低垂的碎云遮住,一大片铅灰色雨云从北面涌过来,天色骤然暗了下来,好象日蚀一样,这时刮起了风,一下子吹得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很快又停了,紧接着狂风褁挟着浓浓的雨腥味呼啸而至,枝叶狂舞哗哗惨叫,岭坡上的浮土升空漫舞,刹那间形成了厚厚的土雾,空气中充满浓烈的呛人的土腥气,远处响起隐隐的雷声,她惊恐无比,一场大雨已逼到眼前,无遮无档非淋出感冒不可,咳,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啊。
大雨点开始落下来,淅沥的雨声神秘地响着,好象在发出什麽警告似的,在远处雨声已变成一片大的声音,好象一把大刷子在干地上刮檫。雨越下越大啦,深深的黑暗笼罩着杳无人烟的山野,阵阵猛烈的霹雳划破黑暗,咯啦啦的雷声震得她心脏狂跳不已,大雨象波浪奔腾似的下着,象是由一只怒不可遏的大手泼下来的,它斜射着,密得象是一铺帏幕,形成一种显出无数斜纹的雨墙,它鞭鞑着,迸射着,淹没了一切,这不是雨,而是乱响的教人站不住脚的倾泻下来的水,是狂暴的充满了旋转的黑暗的水旋风,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孤零零的生物,时光倒流到洪荒时代,可她的诺亚方舟呢?她的鸡狗猫鸭在哪里?她呆呆地依树坐着,听凭风雨对她施暴,几分钟就将她里外浇透,长发瀑布般覆盖她脸上,死死抓牢她的皮肤,好象生怕失去依傍,衣服湿重如铠甲紧紧箍在身上,似乎要将她挤扁,冷风助纣为虐,从四面八方钻进铠甲,将她冻成冰棍,她索索发抖,感到浑身已被风雨剥得赤条条,*,她忘记了那头病狼,扔下板锄,极力蜷缩成一团,好象要回到母亲的子宮中受到庇护。
造物主似乎是特意来惩戒她一番,不过二十来分钟,云阵过去,风雨停歇,而她已失去时间意识,仍停留在洪荒年代,促使她回到现实的是浑身发冷,喷嚏连连,她哆嗦着展开四肢,磕着牙齿,象一只被悪狼追击的兎子,缩头缩脑四下张望,蓦然记起板锄,急急搜寻,死死抓住,心中呯呯直跳。一想到自己会被这只病病歪歪蹒跚而行的破狼,咯吱咯吱慢慢品尝,当点心吃掉,她就恶心得想吐,她强忍着发抖,四下搜寻还真发现那头破狼躲在足有30米开外的树丛中,刚露出个狼头,太远,看不出是死是活,蓦然一惊,脑瓜顿时清醒大半,恨恨地想,这东西贼心不死跟我拼耐力,想等我完蛋它好拣漏,混蛋!呸!休想,我谷红燕宁可跳进堰塞湖也不会喂你这头破狼。她抖擞精神,趁着还没被病魔完全击倒赶快上路。暴雨过后这一带的红粘土地,湿滑沾连,坐板被吸在粘土上,要费很大劲才能拔出来,严重阻碍前进速度,天黑前也难走出这片茂盛树林,可那头狼就藏在里边,她停下,现顾眼前要紧磨破裤子再说,解开袢带时才注意馍兜和衣包,她扔开袢带,解下馍兜查看,天哪,馒头全成了馒渣被水一浸抱成稀松一团,可她不敢抛掉,饿极了草根都是宝贝,何况馒头渣。她栾栾不舍地望望被红粘土吸住的座板,转身离去,她贴林地边沿走,极力忍受着下篜上晒,直到快要发昏才躲进林子歇一会儿,走着走着开始感到头重脚轻,浑身发烫,手足无力,慵懒无比,迈一步都要费尽心力,累瘫了朝后一仰休息片刻,等到生命火花略一复燃,她就勉力爬起来继续前行,如此周而复始,渐渐地,她不再感到病痛感到恐惧,神经已经迟钝、麻木,向前走已成下意识的动作,脑海里充满各种各样怪诞的幻像,她看到周围的景物都象在梦境中,灵与肉本应并肩挣扎而行,但现在已经分离,因为连接扭带太脆弱了。
黄昏来临了,晚霞象火焰一样燃烧,遮掩了半个天空,太阳就要落山了,远处那些锯齿般的山峰隔着淡淡的霞光描出了乌黑的剪影,青苍色的天空渐渐变成鸭蛋一般的湖绿色,并有一种幽静的暮色暗暗从四面八方围拢来,身边葱翠的白杨林都变成了一丛丛的黑影,映在那湖绿的天空上,仿佛一排排的巨人。雨后的空气似乎特别清澈,象玻璃一样,远处笼罩着一片柔和的雾气,样子很温暖。她混沌的脑子里,以为走过了千里之遥,可看看身边仍是这片似永远走不尽的白杨林,她身心俱疲再也不想动,靠到林地边沿的一棵孤独的大山欅树上,打算靠一会儿趁天黑前再走一程,但一停下就卸了劲,浑身骨头象散了架,如一摊烂泥贴着树水银泻地般躇溜到湿气蒸腾的地上,象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再也动不了啦。她暗暗蓄积力量,象虫子一样在地上蛄蠑着,最后凭她罕匹的意志力挣扎着靠树坐起来,昏头胀脑眼前重影,当她定下神能看清东西时,朦胧的阴影已爬过了周围的一切,刚发现那头破狼时,她还以为是幻像,她拼命用脏污的衣袖檫拭眼睛后,定睛细看,在晦暗的暮色里顶多有十米远显出它的轮廓,自发现它的存在后,她第一次感到惊惧,感到自己的虚弱,这傢伙如影随形,而且胆子也越来越大,大概凭它的饥饿的嗅觉,以为我已倒毙,所以敢接近,见我又坐了起来才停下观察。心中有了些许宽慰,看来这东西的体力和我相伯仲,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它就不敢过来,心生一计,又躇溜到地上,右手死死握住板锄,等到她都快要昏睡过去时,终于听到它粗重的喘气声,闻到阵阵令人作呕的腥臊味,在黄昏最后一抹余光里,她拼命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看清已停在她头前的生死冤家,它站立不稳,摇摇欲倒,不停地用舌头舔着长脸的前部,舌头软绵绵的好象连卷动的力气都没有,还蒙了一层半干的粘液,连闻到美味的涎水都滴不下来了。大感振奋,不堪一击的东西还想吃老娘的肉,突地轮起板锄朝它腰上砸去,可惜以她当下的气力,速度慢又力度弱,它只被砸得趔趄一下,惨嚎着巅跛着逃开。,
得胜的喜悦还没维持两秒钟,她已筋疲力尽,连板锄都握不住脱手掉在地上,病魔张牙舞爪向她扑来,寒战连连,高烧将她烧得迷迷糊糊,眼前的一切都在高速旋转,她慌忙闭上眼睛,努力镇定情绪,但她毕竟也是肉身,怎能抗得住上苍给她的全方位的打击,清醒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清醒时本能促使她力不从心地抓起了板锄,只能虚虚地握住。迷糊时她觉得自己掉到了一潭深渊里,拼命挣扎亦无挤于事,憋得她几乎闭过气去时才又醒来,她真怕迷糊过去再也醒不了,稍一清醒就狠命掐脸上的皮肉,可以*持一会儿清醒。她已无力爬起身,但生的本能总让她有清醒之时,她一整夜都在作着悪梦,呓语不断,到了凌晨时她骤然醒来,但已开始幻听幻觉,眼前出现了宫殿楼阁,海市蜃楼般金碧辉煌,忽然一条鲜血翻滚的滔滔大河淹没了一切,河上跃起几条张牙舞爪的蛟龙朝她扑来,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她,她使劲力气轮起板锄砍去,一阵野物的惨嚎将她吓醒,她极力抬起身,在黎明的曙光里,看到那头破狼一路吼叫踉踉跄跄夹着半条尾巴逃去,被绊了一下跌倒一旁,狼狽不堪地爬起来钻进了白杨林,她忍不住哈哈大笑,但她自已听来这笑声象蚊子哼哼。她感到右手钻心的疼,松开锄把一看,手背破了一层皮,渗出了血,肯定是这头病狼恨屋及乌,看到了令它受疼的板锄就咬破了手,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咬不进肌肉只好啃破皮肤泻愤,她大感振奋,信心满满,只要我不丢板锄,凭我的坚韧、执着、锲而不舍,最后一定能取尔性命。
她试着想坐起来,两只胳膊一软又躺了下去,她知道病狼肯定藏在附近偷窥,她可不想被它瞧扁,不再挣扎,光着眼望天,积蓄力量。太阳刚刚露出地面,血红色的朝霞和浓密欲滴的紫红色云朵,掩映着东方的曙光,这些鲜艳绚丽的色彩,瞬时不停地正在变幻着,另一大半天空,还没有从茫茫夜色中苏醒过来,海洋般地展现着一片暗蓝。树林里,早起的云雀在那半明半暗的云空啭着歌喉,而在遥远的天际,有一颗巨大的明亮的晨星,犹如一只孤寂的眼睛正凝视着她,她默默地祈祷,毛老人家,你是我力量的源泉。在我短崭的有生之年,每逢危难之际,一想起你那伟岸、坚定、挺拔、决不妥协的英姿,便会使我象长鲸吸水般汲取到决胜之力。果然,精神的感召力无比强大,仿佛吸毒人刚用了可卡因,她默祷后还真慢慢坐了起来,持续的高烧虽让她遍体发软,但已从最初的极度难受中挺了过来,她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倒褪着靠到大欅树上,解开馍兜抓起馍渣块直朝嘴里填,味同嚼蜡,且干如沙粒,她咽了几下都没咽下去,她那还有余力爬下谷坡去喝溪水,几次反胃差点吐出来,是靠顽强意志才勉强硬咽了下去,她真想绝食,可不进食那来力气,怎麽和狼一拼高下。她立刻想到刚下过暴雨,总有存水之处,她采用最省力的转头察看法,还真有戏,看到不远处一棵自然倒毙的大白杨的不规则的茬口,存了一汪亮晃晃的雨水,在她看来无疑琼浆玉液,刹那间,她忘掉了一切病痛,忘掉了软弱无力,神奇般地飞快爬过去俯下身,脸几乎贴着水一气喝干,趁着湿润她又强咽下几口馍渣,顿时觉得长了几分气力。她舒展四肢不顾林地的阴冷潮湿,仰面躺下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餐后慵懒,不意周围的大树纷纷想给她慰籍,晨风中抖动尚存的枝叶洒下仙汁奇露,弄得她满身满脸,她惊异中不失时机地张口接住这天赐神液,被烧得的滚烫的脸也降低不少温度,她感到两条胳膊不再象面条而是有了硬度,她真怕自己这些力感是逥光返照,立刻爬起来上路。她知道体力和心力的这股锐气绝难持久,便抛却除“走”字的其它一切意念,力不从心跌倒挣扎起来继续走,作为一个肉身的人她已不再苦挣,驱使她不断前行的是她独有的超人的生命力,那绝不能死的意志。到最后她的神经都已迟钝麻木,失去了空间概念、时间概念、满脑袋里只有一个“走”。
当她走过了树林,又走过一大片寸草不生的坪坝,,突然面临一处陡峭的下坡差点一头攮下去时方才震醒,感到四肢瘫软、灯干油尽,虽思维清晰但手脚都象不是自己身上的部件,无力控制它们实现正确的动作,头朝下倒在坡边上,紧接着顺土坡翻滚下去,她闭上眼等死,耳边风声呜呜,她感到重重撞到一个硬东西时,脑瓜里象爆炸了一颗原子弹,轰地一声巨响失去了知觉。残肢的剧疼将她从地狱里又拉回人间,她忍着疼昏头昏脑地查看,原来是一棵大白杨档住她,幸亏是肉身相撞,如果是头脑相撞,准定是脑壳迸裂脑汁四溅,和*犯一个下场。惊惧加创巨痛深,使她又昏了过去,她仰面朝天躺着,模样惨不忍赌,蓬头垢脸,遍体泥泞,衣衫成绺,无知无觉,瘫在哪儿象死人一样,当她从深度昏迷渐渐恢复一丝知觉时,当她从无底深渊憋足了劲浮上湖面时,她耳畔似乎远远听到类似抽鼻子的声音,近了近了,听到那狼喘气声、呼吸声,她心里清楚但无力挪动甚至无力睁开眼睛,终于,那声音已在耳边了,她感到有软软的粗糙干燥的东西象砂纸一样在她面颊上磨擦着,腥臭的气息将她彻底激醒,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右手,感觉空空如也,绝望地想完了完了,板锄飞啦,大概闻到手背上的血腥味,那狼又去舔手背,刚有点愈合的毛细血管又被它舔破,针扎似的疼,尝到了美味自是舔得更狠了,尖牙也开始扣住皮肉,但咬了几下又滑脱,她命令自己镇静镇静,别慌别慌,聚全身力量于右手,猛然睁开眼睛,一只巨大的狼头映入眼帘,那狼双目暗淡无光,充满血丝,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瞬间四目相对,不等她出手已慌忙挣扎着向后一窜,由于极度虚弱竟平地摔个跟斗,这一动作滑稽可笑,然后怪模怪样地一点一点地爬离她身边。她忍不住“嘎嘎”干笑起来,那狼以为已爬到安全之处,居然也应战似地嚎叫几声。
她极力想坐起来,但无论如何也难达目地,勉勉强强算翻过了身匍匐在地,她清楚精神胜利法不可再用,自己已是手无寸铁而狼还有尖牙,三十六计走为上。她不再作它想,择林间空档爬去,她爬呀爬呀,两只手掌被草齿荆棘扎得血渍斑斑也不觉疼,头脑里一片空白,意识尽失,机械地重复一个动作,实在爬不动时就停下歇口气,稍微有了一点力气继续爬,直到又昏过去。那狼紧追不舍,在她昏朦时一摇三晃,气喘嘘嘘赶到一头栽在她ρi股后,极力张开血盆大口,悪狠狠咬住她那高高撅起的*,但狼牙虽咬破裤子仍咬不进皮肉,刚刚扣住就又滑了开去,它可能以为是个死傢伙,便将狼头靠住ρi股小憩片刻,再开始咬,这下有了点深度将她疼醒,她惊恐万状奋力爬开去,那狼猝不及防狼头重重摔到地上,没了动静。她无力回顾身后危险,心心念念,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朝前爬,爬,爬。。。。。。。。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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