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燕子回时 > 冲冠一怒(四)

冲冠一怒(四)

后世之人论起英府一役来,亦忍不住要概叹一番:周峥与钟瞳亦算得上帝国双雄,若能分驻东西两境,可保大周几十年边防安定。可一朝撕破脸面,枪刃相向,却是生死之战,天地亦为之变­色­。

二人皆是用枪,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一时之间英府花木横折,门外禁军与府内南衙府兵捉对厮杀,英府之内,原是姹紫嫣红,一时之间断臂残肢,血洒照壁,尸体堆积。

所幸大厅之内华彻所留俱是武功高强之人,寻常兵士哪近得了身?英府家下人等,并无丝毫损伤。大厅门口,英洛缓缓坐了下来,胸口痛不可抑,但却有巨大的喜悦涌上来,将虚空的地方填补。既是身为伤员,更该有伤员的自觉­性­,她靠在身后门板之上,目光紧紧追随与钟瞳厮杀的周峥,二人身周枪影生寒,但有误闯上来的兵士,无不被挑出圈外,命丧当场。放眼看去,一时胜负难定。

她的身侧,夏友将手中长枪舞作团花,数十人不能近身。谁也不曾料到,曾任平狄军中脾气古怪的夏军医,除了医术罕绝,长枪亦如游龙,气聚神凝,将一众南衙府兵挑的哭爹喊娘!

不过是一个时辰,就在英洛双眸沉沉,欲昏睡过去之时,但见周峥身形似风,心之所牵,便要向着英洛靠卧处冲来,大概是见她体力不支,夏友双拳难敌四手,却在转身之际背后空门大开,钟瞳心下一喜,想也未想枪头便如灵蛇一般钻了过来,好个平狄将军,千钧一发之时拄枪凌空一翻,正正踩在钟瞳去势如虹的枪杆之上,不过是借力之际,眼见那枪头一低,当头一脚踢向钟瞳的下巴,顺势而为,一脚踩于他的头盔之上,亦只停留一瞬,轻轻跃下,重重一脚踢向他的后心,眼见着他长枪脱手,口吐鲜血,扑倒在地---------总算是赢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在宫禁之中度日如年,如今总算心愿得偿,能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只是,她已渐渐昏沉,朦胧之中只觉自己落在一个冰冷坚硬的怀抱,不由抱怨:“好硬啊!”

耳边有人轻声絮叨:“洛洛……洛洛你醒醒!醒了我就换一个舒服的地方给你!”

她在昏睡之中犹记挂着一件事,这声音是这样的熟悉,强睁开眼睛,面前这人胡子拉茬,衣甲之上遍染鲜血,有一瞬她以为二人还在西北战场之上,不由埋怨道:“这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怀抱着她的那人一愣,她方才明白自己身处英府之中,一抹欣喜爬上面庞:“峥哥哥,你回家了!”

“嗯!我回家了!”那人重重点头,凤眸里柔情氤氲,将她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小心翼翼搂在怀中,深情凝视。

门外禁军一拥而入,将院中南衙府军捉住,夏友方歇得一口气,有时间过来细心查看她的伤势。禁军之中一人越众而出,身形魁梧,满面络腮胡子,抱拳施礼道:“候爷,府兵全部伏法!但城外驻守的平狄军得二皇夫号令,已然在攻城,还请候爷前去安抚,不致酿成兵祸!”

周峥看一眼怀中之人,正在委决不下之际,外面一队人马冲了进来,却是二皇女凤驾,身后护卫簇拥。禁军见是皇女殿下,不由让开一条道来,二皇女见院中昏死在一团血泊之中的钟瞳,不由惊呼:“夫君……”下得马来,扑了上去。

钟瞳吃那两脚,内脏移位,意识昏沉,稍稍移动便似腔子里的五脏碎成小块来,不由闷哼出声。李安厉声喝道:“哪个不要命的,好大的狗胆!居然敢把皇夫殿下给打成这般模样?!莫非没有王法了?不怕我到陛下面前去告一状吗?”

禁军皆面面相窥,内中已有人有退缩之意,偌大的院内,雅雀无声。突听得盔甲作响之声,却是周峥将怀中染血的女子放在夏友怀中,长身立起,道:“二皇女切勿动怒!皇女夫私带府兵围了英府,更将京畿防务私夺,无故戒严,是为何故?不是要逼宫么?圣上命我等今日将这谋逆逼宫的二皇女与皇女夫抓捕回宫,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李安不由慌乱,后退一步道:“周峥,你以­色­侍君,既成婚,便该安份侍奉妻主,偏要心向富贵权势,与皇姐纠缠不休,长居宫禁!今日又假传圣旨,企图祸乱我大周朝,还不交械投降?!没准皇姐看在你往日侍奉合心可意之处,饶你不死!”

禁军中人本来心有畏­色­,哪知李安此番话,恰恰惹怒了禁军。自周峥住进宫中,禁军本就防卫皇宫安危,自是从未见着周峥与女帝有床第牵绊,那身形如塔的络腮汉子怒道:“李安,你血口喷人!兄弟们,我们专管宫中防务,何时见过候爷与陛下不清不楚了?污蔑了候爷不要紧,连陛下的清白都可以污蔑,还说你不曾意图逼宫?这等折堕陛下声威之事的谣言,可不就是一你手造成的吗?将陛下描成一个觊觎臣下之夫的昏君,是不是你就可以取而代之了?”这汉子正是负责皇宫内务安危的章西江。

余者见千牛卫将军章西江连皇女之名讳亦叫了出来,几句话将李安居心捅破,不由扑了上去,如狼似虎,便要执行圣旨。李安手下护卫与之相抗衡,一时之间,又是一团混战。

混战之中,李安带着钟瞳向外闯去,却是周峥暗里挥手,那络腮胡子的汉子心领神会,禁军不过稍稍抵抗,再作纠缠,容得李安带着钟瞳拼斗离去。

这一日,驻长安城外的平狄军得原是平狄军主帅钟瞳之令,久攻长安不下,后得平狄将军,一等忠勇候周峥登高一呼,将众将士安抚下来。军中众人得知钟瞳欲带平狄军谋逆,俱都气愤不已,一时之间恨不能将他捉来祭旗。

李安却在此时带着钟瞳从西门逃窜。镇守长安西门的正是守将常方,乃常氏一族。一日之间,常氏欲篡权谋逆,将李安扶上凤位之风言风语迅速遍传长安。同日,禁军按手京中防务,将南衙府兵交予平狄军看守,长安城内外之防务,均落在周峥手中。

周峥接手京中防务之后,首当其要便是在城中大肆抓捕常氏族人。常露正在府中休养,一并被捉。便是连常氏家主常显与一­干­子女夫郎亦落网。更有依附于常氏的小家族与官员,皆被下入天牢。

一切待定他回府之时已然凌晨,英洛正蜷缩在被中,­唇­­色­惨白,圆睁着双目等他。夏友在旁小心照管,英田亦相陪在内。

见得周峥回来,这三人巴巴看着他,只盼能为之解惑。他坐下来,见英洛已然无虞,方放下心来,轻笑道:“二弟,能不能给为兄一杯水!奔劳一日一夜,滴水未进,我怕若是不饮些水来,说到一半就失声了!”

夏友忙斟了一盏茶过去,亦回笑:“闹出这样大动静,大哥好本事!为弟倒杯水是该当的!”

英洛强撑着胸口疼痛,嗔了这二人一眼:“你二位兄友弟恭,能不能别闹这些虚文?”

周峥一口饮尽,道:“这从何说起呢?”突的语声变冷,直直望着床上的英洛,眸光复杂难测,道:“就从那日我听闻洛洛与易大公子订亲之时说起吧?!”

那一日李晏前去报讯,得周峥怒嘲,愤愤然而离去。入夜,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披衣下床出去,正逢章西江值守,二人月下饮酒,周峥是酒入愁肠,只觉这皇宫四角的天空厚重压抑,令人呼吸不畅,早晚窒息,更兼着得知英洛又有喜讯,酒入愁肠,不由想出一个报复李晏绝好的计策来。酒意之下,他面授机宜,章西江幼时得靠周丛,对这位少将军亦言听计从,当下按他所讲实施,这才有了第二日李安求见女帝未果一节,正是禁军头领下了死令,不肯通传上去。

李安回府之后,与钟瞳商议。哪知钟瞳一向心高,自做了皇女夫,本在众人之上,只因李安风流天­性­,府中男侍成群,虽将他捧在手心,终究不是一心一意,这富贵的日子未免不够圆满,天长日久,便生出了更上一层楼的想头来。自然撺掇李安,将城中防务抓在手中,一面着人探听宫中消息。无奈宫中防守严密,周峥又着禁卫军中与常氏有来往的子弟偷偷专递消息,只道平狄将军谋逆,已将女帝拘禁在一室。李安担忧女帝安危,这才有了围禁英府,欲拿英府诸人来做筹码之事。

至于钟瞳的心思,自他嫁入二皇女府,周峥后来忆及李安初次到雁门关之时,钟瞳便有反常之迹,总愿在一同狩猎之时与李安一路随行。

思虑过往种种,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追根究源,起因却只是英洛与易大公子的喜讯,方引出了长安城内近几日翻天覆地的巨变来,正是平狄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帝京之中鹿死谁手犹未知!

言尽于此,周峥方狠狠盯着床上的女子,道:“洛洛,这件事情虽然是爹爹做的主,但我几日不能够回来,你却是又添了一桩风流债,有必要为我说叨说叨吧?”

却见英田郑重道:“峥儿,这事为父亦有错。本来洛洛纳小爷,应该征询你的意见。但易大公子亦是独当一面的人,当日场面委实混乱不堪,若我不能宣布婚讯,这易大公子怕是不能在世上立足!”

周峥心结虽未解,倒底对着岳丈不能发怒,恭敬道:“爹爹多虑了!这错在洛洛,我虽心下不豫,到底不能怪责易大公子。至于婚事,全靠爹爹安排。”

英田道:“我也累了,这几日也没好好闭过眼,洛洛就靠你们看顾了!”便见床上被中的英洛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英田不由暗笑,离了此地。

一俟英田出门,便听得周峥怒吼道:“­色­丫头,说,你怎么把易大公子剥光吃尽的?”目光狠决,英洛在这种目光之下不由将脑袋更深的埋进被中,嘟囔道:“哪有……”面­色­渐绯。

“还敢耍赖?长安城中人人知道,偏我不知!你是成心让人看我笑话不是?如今宫内不知乱成什么样子,明日便有灭族大祸当头,你还不肯告诉我实话?”

周峥气不打一处来,若非见她恹恹躺在床上,早扑将上去,一顿好打。

夏友一旁好生劝导:“大哥息怒!歇歇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丫头天生风流,你我嫁她那一日一早便知,她是改不了这风流脾­性­,还指望着你三日不在,她会变乖不成?那易大公子,出了名的会算计,现在还没进门便将两府钱财算计了去,将来……你我兄弟将来在这家中,怕是一粥一饭也要看别人脸­色­过日子了……”语声低沉,却是只差快哭出来了。

门外英田听得屋内闹腾,夏友这话初听似在劝解周峥,细想来真是落井下石,以泄私愤。他颔下美须轻颤,嘴角上翘,止也止不住。门外静候的英南不无担忧道:“老爷,照大姑爷这说法,明日便有灭族大祸,亏你也笑得出来!”

英田边走边道:“这事峥儿既然能说得出,且是他一手­操­纵,要他收拾烂摊子想来不难。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好好睡一觉罢!”

屋内这会儿的光景,却是眼见英洛越来越心虚,若非胸口痛得厉害,不良于行,怕是早撒腿跑了。一旁夏友还要添油加醋:“大哥你不知道,自你走了之后,这丫头便不服管束。那日让易大公子脸面扫地之后,她还知道害怕,竟然不肯回家,赖在爹爹这里一夜,我连她的面都没见着。还是华彻告诉我的!”

周峥气不打一处来,难得二人携手将这可恶的丫头收捡一番,将严严捂在被中的脑袋拉了出来,身上虽不能挨打,这脑袋之上还有块好地方------蒲扇大掌揪着那秀巧如玉的耳朵,狠狠撕下去,被中之人哀号一声,奉上一张垂头丧气的脸来,双目泛红,几乎要哭出来。

她素来不哭,便是­性­命攸关亦不见她泪盈于睫,这举动可吓坏了二人,夏友先忍不住了,连连摆手,道:“大哥,开个玩笑罢了,哪还兴真动手啊!在这里在这里!”说着将个荷包扔了过去。

周峥亦松了手,将荷包左看右看,凉凉道:“这事跟荷包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大哥莫恼,听我细讲。这傻丫头被人暗算,下了药。这荷包内的药本是我给装的,镇定安神,哪知道被人下了药,这才……这才有了那事……”

“当真?”周峥还要问清楚。

“当真!这丫头又不懂药理,难道还是她自己配的不成?”夏友连连点头,见被中的她双目通红,珠泪欲滴的人儿亦连连附和:“真的真的!当时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做成了那事……”简直难以启齿!

周峥将那荷包扔过去,上前摸摸英洛被撕红的耳朵,柔声道:“还疼吗?”

那人忒也不争气,早不哭晚不哭,偏在周峥温柔之际,珠泪儿滚滚不绝,哭了。

假作真时

八月二十日,英洛一步步缓缓而上,向着丹樨之上的雕龙金漆镶钻宝座而去。兴庆宫大殿之上,群臣肃穆,等得她坐在那宝座之上,齐齐下跪,山呼万岁。她居高临下,只见许多平日熟悉的面孔皆垂下了脑袋,周峥与老爹的身影给淹没在一众跪倒的文臣武将里面,但是还是分辩的清他们所处的位置。

小黄门清亮的嗓音将头道圣旨宣罢,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无他,这道圣旨将二皇女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道她“结党营私,意图篡权夺位,暗握京城防务”云云。一石激起千层浪,英洛只闻得殿内众人交头接耳,示意小黄门接着宣第二道旨意。

这小黄门历来乖觉, 乃李晏身边近侍最为得宠之一,此际扬声宣来,这第二道旨却是将常氏一族贬为庶人,大力查证常氏一族贪脏枉法之事,近日更协同二皇女谋逆专权,本应灭其九族以示惩处,但念宫内常贵君之慈蔼心肠,从轻处罚,除首犯重处,余众流放漠北荒蛮之地。

新帝登基未满一年,大周朝两大家族便转眼土崩瓦解,朝中重臣皆相顾失­色­,此所谓兔死狐悲也。

英洛在那张宝座之下坐了一上午,只感觉胸口钝痛,堂下争执不休,却是李晏提拨的年轻新贵,往常亦是气焰嚣张,今日英洛窃坐上位,只觉烦恼不堪,随便找些名目,将那些人打压。更有巧言令­色­之徒苦思良久,不明白这朝政风向几时改换?女帝心思常心难测,更觉惶惶不可终日。

下朝之时,平狄将军依然留守宫中。前日他得女帝旨意,带领禁军将二皇女李安一常铲除,不过在英府滞留一日夜,昨晚趁着夜­色­亦回宫。

今日朝罢,旁人看来,女帝召他随侍左右,却见他难得面­色­欣愉,怡然而往。二人行至御花园,窥得左右无人,却听得那李晏面容的女子娇嗔道:“可困死我了,真不明白李晏平日在上面怎么坐的?那椅子硌得慌,还不如府里的椅子?!”

平狄将军柔情凝注,道:“洛洛,你难得不觉得那宝座诱人?没有继续坐下去的打算?”

面前顶着李晏面容的女子确是英洛,面上那张皮,却是夏友的杰作,不过一日夜,他便紧急赶了出来,趁着夜­色­,周峥将英洛带进了宫中,假作李晏,她二人身量相仿,有这人皮面具,一时半刻倒也无人发现。

至于真正的李晏,自那夜周铮下令封锁皇宫,便被禁在了一处背僻无人之处。

身着天子冠冕的女子惨白着一张脸,道:“峥哥哥,你还是快快想想办法,将我从那位子上替换下来罢!头上戴着这劳什子,可累死我了!”

自成婚以来,难得她作小儿女状撒娇,他虽一时有些诧异,到底也颇受用,不住点头:“等局势稳定下来,我定然找人将你替换下来!你的胸口还疼得厉害吗?”

见她虚弱的点点头,他上前将她扶坐在一旁亭子的石凳之上,将头上冠冕取了下来,随手掷于石桌之上,将她抱在怀中,向着寝殿而去。

及后,宫中一时流言纷纷,皆言女帝恩宠忠勇候周峥, 二人同食同寝。周峥身为人夫,盘桓宫中,更惑诱女帝,令英府蒙尘。而征西将军皆因英府一役,身受重伤,兼之忠勇候朝秦暮楚,气恼加身,不免病入沉疴,命在朝夕。

而女帝寝宫之内,龙床之下,却有四方密室,布置简雅舒适,夜明珠将四壁照得透亮。更为惊奇的是,一张桌子之上两女对弈,除了一女身旁的平狄将军周峥之外,室中更无旁人。此时若有旁人,必将吓得一大跳-------对弈的两女子面­色­肌肤无不相同,远看便如双生,近看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其中一女子笑道:“爱卿这几日替朕上朝,有何感想?”

周峥身旁的女子毫不客气:“宝座太硬,不舒服,朝臣够多,太聒噪!”

另一女子笑得打跌,啪一声将手中棋子按下去,看似成竹在胸,一旁周峥难免眉毛抽搐,她一眼瞪过去:“周将军,你可不许偏帮你家妻主啊!

显然英洛与她棋力相当,这等走法还看不出输赢来,她紧接着随意按下去一枚棋子,一旁周峥眉毛再次抽搐,碍于观棋不语真君子这条俗语,对棋盘上这等争斗只觉不忍卒睹,唯有转头去看一旁壁上明珠,以打发这苦熬的日子。

这二人皆不通棋理。李晏镇日枯坐密室无聊,难得英洛下去之时,盼着这二人带消遣之物。她自小备位东宫,本­性­焦躁,便是娱乐亦只学户外运动之术,如骑马狩猎打马球之灰,其余皆学相谋之术。便是当日争帝位之时,逼死先帝兰贵君,将亲妹李岚逼疯,还未满一年,防着各路世家豪门,其中尤以华氏与南方的兰氏为最。华氏虽除,但南方的兰氏矗立多年,非一时一刻能办得到,其中心力交瘁,哪觅得静坐消闲之日?英洛两世里加起来,亦未有这闲情来学些消遣之物。

素常二人见面,皆有礼有节,一如壮猫一如鼠,今时今日,一为阶下囚,一为假凤帝,英洛可谓将往日闲气尽数挣回。她自为礼部尚书家千金小姐,李晏皇家礼仪未失,二人总不至于如一般田间地头赤身露体的汉子般厮打起来,刀光剑影不过藏在这方寸之盘,得周峥指点棋艺,方初窥门道,便­唇­枪舌剑斗了起来。

李晏将手中棋子按下去,道:“你可别指望朕给你解药-------朕也没有!”

英洛眼皮都未曾抬,紧接着按下一枚棋子:“皇帝陛下,你最亲爱的二妹成了篡权谋国的野心家,此时大概逃命在……峥哥哥,暗线传来的消息,二皇女逃到哪了?”

李晏手中棋子乒一声掉落棋盘之上,砸中了另一枚棋子,致使两枚棋子皆移了位,周峥一旁柔声道:“二皇女此时到了洛阳附近了,昨夜里宿在一间破庙里,今日易了容,带着皇女夫去城中求医了……”

英洛边将李晏砸中的那枚棋子移回原位,边漫不经心道:“陛下,虽然为臣棋艺不­精­,可您也专心着点呐!”

李晏面­色­青败,到底强撑着一口气,笑道:“是朕疏忽了,贤伉俪情深若此……”却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疏忽的,怕不是这盘棋。

英洛近日面皮有渐厚的趋势,反手将周峥拖过来,十指紧扣,媚声道:“可不嘛?我可离不开峥哥哥,谁若是觊觎我的峥哥哥啊,我可饶不了她!”

李晏面上越发难看,狠狠将手中一枚棋子按下去,连棋盘亦为之一动。周峥心内暗笑,这丫头,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不过,这话听来着实叫人欢喜。

至于眼下局势,那夜他与这丫头,还有夏友三人商议出这李代桃僵之计,不过是为着李晏这一年之中新提拨的朝臣,若能将这帮人或安抚或打压下去,便可稳住目前局势。

一盘棋毕,二人告辞。

李晏虽心下暗恨,但此际却只盼这二人一时三刻别走,这几日一室枯寂幽凉当真难捱。当下笑道:“爱卿不同朕再下一盘么?胜负未分!”

英洛从容站起来,笑道:“我这个做‘母皇’的,总要去关心一下皇长子的课业吧?还有一堆奏折待批,哪能整日陪着陛下呢?陛下­操­劳过甚,还是歇息了吧?”面目恳切,将李晏往常对她的那一套学了个十足,温雅的话句句戳得这位被囚的女帝心窝子生疼,只感觉有几十只金针同时扎下来,那种痛楚,当真难耐。

李晏面上却还要挂上笑来,颔首为礼:“那朕就多谢爱卿如此疼皇长子了!真是秋儿之福啊!”

“陛下客气啦!为臣定当将皇长子视为已出!--------对了,瞧臣这记­性­,臣家里那位啊,咳,这事说来真是惭愧,”她忽的扭怩道:“就是臣的二夫郎,­精­通医理的那一位,这几日据说研制出一种药,名叫霜红的,非要闹着让臣找一个试药之人给他,臣听说这药寻常人吃了会得三皇女那种痴傻之症,我却是哪里去给他寻这样一个愿意试药的人呢?”目光幽冷,却是看定了李晏。

李晏只觉后背汗出如浆,笑容皆凝固到了脸上,挖空心思想了一回,道:“这还不容易,爱卿看朝中哪位大臣不顺眼就赐给他吃!”

“好主意!”英洛附掌,忽的笑意盎然,绽出绝美的笑来,道:“峥哥哥,你说可好?陛下这主意可太妙啦!咱们这就去想想,看谁不顺眼,就赐他这药吃罢!一粒下去,我看他还敢不听话!”虽语调轻柔,分明带着绝顶的恨意。

周峥心内抽痛,冷冷一眼递将过去,如宝刀出鞘,杀意突起,李晏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她这句话,无异揭了他夫­妇­二人心中的伤疤,为人之君王,视群臣如蝼蚁,二人怎能忘记?英洛剩下这九年多的时间,恰是拜眼前之人所赐!

英洛最不能见周峥与夏友痛惜的眼神,每每此时她心中歉疚愧悔,诸般情绪杂生,实不能心安。况在罪魁祸道面前,又怎能示弱?软软将半个身子偎上去,抱着周峥右臂,吃吃娇笑:“峥哥哥,春宵苦短!我还从没试过在皇帝的龙塌之上……”

周峥将目光扯回来,但见她是从所未见的娇媚,亦是心下歉疚------这丫头好强到如斯地步,怎么能见心爱的人对自己露出痛惜的眼神呢?更兼着她那句“春宵苦短……”不由分了注意力过去,哑然失笑,面上凌厉的神­色­渐柔,爱恋的摸摸她的头顶,道:“你这丫头,还有谁有这熊心豹子胆?”

李晏只见二人相依相偎,说不出的柔情蜜意,温柔缱绻,离了密室而去。

是夜,二人在龙榻之上极尽缠绵。却有彤史黄门侍卫若­干­,皆被英洛斥走,良宵苦短!

兴庆宫之变

燕王李秋今年九岁,生得粉雕玉琢般秀美可疼,不过连日来被女帝带在身边上朝,商讨国策,便是批阅奏折之时莫不要他代笔,早已是困倦不堪。他今日快五更天被近侍拉起来,双目紧阖,口中喃喃:“再让我睡会儿嘛……再睡会儿嘛!”

徐侍君见他困倦的可怜可爱,将朝服一件件套上去,柔声道:“秋儿,再过一会儿你母皇便要上朝了,误了早朝可不好!你母皇膝下只得你这一位皇子,既要着意栽培,你可不许懈怠了!”

李秋强忍着困意睁开了灵动的眸子,苦着小脸道:“父君,母皇春秋正盛,以后还会生妹妹,为什么整日要将我带在身边学治国的道理?”

徐侍君边叹息边接过近侍递来的面巾,将李秋那张小脸严严罩在下面,细心拭擦,轻声犹疑道:“这个,父君也不知道。秋儿啊,你近日常随着你母皇身边走动,可知她与那平狄将军--------”忽然省起这种事情,如何跟小孩子说得?不过是问至一半,终是没有勇气问下去。

徐侍君门户颇低,父亲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李晏年少冶游所遇,见得他青春正好,打听了门户,临走之时不过费了几句口舌与五百两银子,便被父母许了给她。李晏初时觉得他乖巧听话,也曾疼宠过一阵子。他那时候少年迷梦正酣,后来才明白,不过是当作小猫小狗一般的疼宠罢了,哪里值得太女殿下为他生得一儿半女呢?及止华阳公子入府,皇太孙李秋出生,他心中朦胧觉得自己一生将缺失这种情份,其实是件极为残忍的事情。哪知后来华阳公子殁,还是太女的李晏将李秋交予他抚养-------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他本是温柔敦厚之人,因之,自李秋来到自己身边至今,他无不是温柔相待。李秋也是个灵透的孩子,这位养父的一片心意他又岂会不懂,这会子见他将面巾从自己脸上取下来之后,愀然不乐,一时口快,道:“父君别担心,今日下朝之后,秋儿就将母皇拖来父君处!”

徐侍君落寞一笑,摸摸他的头,“傻孩子!”将他交到贴身近侍手上,催促他快去上朝。

这一日,是九月初一,与每一个上朝的日子都并无不同。徐侍君倚门而盼,眼见着李秋老老实实随同近侍前往兴庆宫。而宫门外,有大臣陆陆续续前来。

朝天阙,帝早朝。

小黄门清亮尖利的噪音宣毕,群臣叩首再叩首,户部尚书越队而出,就今秋赋役与百官俸禄支给量侃侃而谈,殿内众人昏昏欲睡,不过一刻,突听得宝座之上一声惨呼,众臣不免吓了老大一跳,皆忘了直视天颜这条重罪,抬头去看是,却见女帝一头从宝座上栽了下来,全无仪态,不住在地上打滚,眼见沿着金座阶梯骨碌碌滚了下来,展眼躺倒在大殿之上,却并无要停歇的意思,仍是不住翻滚。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