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钟,可是,她的手还没有离开厚厚的破旧的《雏菊的花环》。
“这本必须再看一遍。”杜本丝说,“以前看过。可是已经过了好多年。啊,读来真是心里怦怦乱跳。诺曼人也会让人接受坚信礼?真奇怪。还有,艾塞尔——是什么地方?是柯克斯威尔或其他什么地方吧——还有什么像佛洛拉这样的一介平民。我不知道那时候每个人都是‘一介平民’。被人认为是一介平民,多么可怜。我们现在又是什么?全都是一介平民吗?”
“太太,你说什么?”
“没有,没说什么。”杜本丝转回头望了一下出现在门口的忠仆阿勃特。
“我以为有什么事情。你按铃了,是不是?”
“没有。爬上椅子取书,碰到了铃子。”
“要我拿什么下来吗?”
“好,那就麻烦你了。这些椅子好像都要垮了,有的椅脚摇摇晃晃,有的有点儿滑溜。”
“拿哪一本?”
“上面第三层架子还没有好好查过,上面的两层查过了,我实在不知道第三层有什么书。”
阿勃特爬上椅子,把一本本书上的尘埃掸掉,再送给杜本丝。杜本丝专心一意地接过来。
“哇,好极了!每本都棒极了。想不到我忘了这么多书。哎呀。这是《护身符》!这是《萨玛雅德》!这是《新寻宝记》。啊,全是我喜爱的。不,这些不要放回书架去,阿勃特。我要先看一看,先看一两本。啊,那是什么?让我看看。是《红色的帽章》,不错,是历史读物,一定非常有趣。啊,还有《在长袍下》。斯坦莱·韦曼的可真不少,的确很多。当然,这些都是十岁十一岁时读过的。哎哟,真没想到,又遇见《森达城的俘虏》了。回忆引起巨大的快乐,杜本丝舒—口气。“《森达城的俘虏》,是通往浪漫小说的第一步。佛拉维亚公主的罗曼史。鲁利塔尼亚国主。鲁道尔夫·拉森迪尔这个名字,一上床,谁都会梦见他。”
阿勃特又递一本给她。
“啊,这更有趣。”杜本丝说,“这也是比较古老的。古老的放在一起。还有什么书?《金银岛》,不错,这也是很有趣的书,当然已经读过好几遍。我还看过两部改编的电影。我不喜欢看改编后的电影,不像原著!啊——这是《绑架》,对啦,我以前就喜欢。”
阿勃特伸长身子,一下子抱了太多的书,以致《卡特里奥娜》掠过杜本丝头项落下。
“对不起。太太,真对不起。”
“没什么。”杜本丝说,“是《卡特里奥娜》。对了,史蒂文生的还有没有?”
阿勃特小心翼翼把书递出去。杜本丝高兴得叫了起来。
“是《黑箭》。真奇怪!竟是《黑箭》。这是我最先得到、读过的书。啊,对了,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说你还没有出生呢,对不对?等一等。《黑箭》,嗯,眼睛从挂在墙上的图画中窥看——是真的眼睛呢——透过画中的眼睛向这边看,好极了。真的,吓死人了。《黑箭》,那是什么?那是——啊,是狗,还是猫?不,不是。是‘猫、老鼠和狗罗威尔;英国全在猪的统治下’。猪,当然是指李察三世。每本书都说李察三世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不是坏蛋。可是,我不相信。因为我连莎士比亚都不相信,他竟然在戏剧的开头就让李察说:‘我决定要做个坏蛋’。啊,对,是《黑箭》。”
“太太,还要再拿吗?”
“不要了,谢谢,阿勃特。我已经很累了。”
“那就到此为止。老爷打电话回来,说要晚半个钟头回家。”
“没关系。”杜本丝说。
她坐在椅子上,拿起《黑箭》,翻开书,专心地看了起来。
“啊。棒极了。真的全忘光了,再看仍然觉得很有趣,以前看的时候也觉得很有趣。”
恢复了寂静。阿勃特回到厨房。杜本丝深深靠坐在椅背上。时间过去了,蜷缩在已经用旧的安乐椅上,汤玛斯·勃拉司福太太追寻着往昔的喜悦,一行一行阅读罗勃·路易士·史蒂文生的《黑箭》。
在厨房里,时间也过去了。阿勃特面对火炉,展开了形形色色的作战行动。门外边传来车子声音。阿勃特走过边门。
“老爷,要我把车子开进车库吗?”
“不要。”汤美说,“我自己开进去,你忙晚餐吧!我回来得太晚了吗?”
“哪里,就像你电话里所说那样,其实还早了一点。”
“啊,真的?”汤美停好车,搓着手走进厨房。“外面很冷。杜本丝在哪里?”
“啊,太太嘛,在楼上整理书。”
“什么?还在弄那些发霉的书?”
“是的。今天做了不少事,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
“哎。”汤美说,“算了,阿勃特。晚餐是什么?”
“柠檬鱼片,马上就好了。”
“知道了,十五分钟后再吃,我先去洗手。”
楼上,杜本丝依然坐在旧安乐椅上,耽读《黑箭》,额头上皱纹微聚。刚才遇见了一种奇怪现象,似乎只能称之为干扰。在看过的那一页——她找了一下:是第六十四页,还是第六十五页?她搞不清楚——总之,在那一页的一些字下面,有人划了线。十五分钟前,杜本丝已经注意到了这种现象。为什么在这些字下面划线?这些字既不相关。也不是引用辞。似乎是随便选出一些字,然后用红墨水划了线。杜本丝细声念了一下,“马查姆不由得发出低沉叫声。狄克吓了一跳,掉下了温达克。他们一齐站起来,拔出剑和匕首。艾理斯举起手。他的白眼发光。啊,好大的——”杜本丝摇摇头。意思不通,完全不通。
她走向桌子,拿起书写用具,取了两三张便条纸。这是最近由印刷公司送来的,为了印上新的住址:“月桂树庄”。
“无聊的名字。”杜本丝说,“如果常常改变名字,连信都无法投递了。”
她把有问题的地方写在便条纸上。于是,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现在全都注意到了。
“这样就完全不同了。”
她把那一页上划线的字抄下来。
“果然在这里。”突然出现了汤美的声音说,“快吃饭了。书怎么啦?”
“这本书好奇怪,”杜本丝说,“简直搞不懂。”
“什么奇怪?”
“这是史蒂文生的《黑箭》。我想再看一遍,拿起来看,一切都还不错,可是,突然间,每一页都有点儿怪异。这些字下面都用红墨水划了线。”
“啊,是有人喜欢划线。未必都用红墨水,但常会在书上划线。在自己想记住或引用的地方。我的意思,你懂吧。”
“我懂,可是这跟你说的不一样。还有,这——这是字啊。”
“你说字!”杨美说。
“到这边来嘛。”杜本丝说。
汤美走过来坐在椅子扶手上,然后念道:“‘马查姆不由得发出低沉叫声,连死去的发号开车的人也吓了一跳,落下了窗子,所以两个巨汉——什么嘛,看不懂——贝壳是预定的记号。他们一齐站起来,拔出剑和匕首。’简直莫名其妙。”
“嗯。”杜本丝说,“起先我也这样想,简直莫名其妙。可是。它并不莫名其妙,汤美。”
楼下,铃声响了。
“吃晚饭啦。”
“没关系。”杜本丝说,“吃饭前,我必须先告诉你这件事。饭后再说也行,可是总觉得奇怪,不马上告诉你。我不舒服。”
“好啊。你又有什么大发现?”
“不,没什么发现,只是抽出一些字来。好——看,就是这一页——马查姆的第一个字母M。M和A划了底线。后面还有三个,啊,不,三个或四个字划了线。这些字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随便选出来划上底线。这些字里的字母——似乎需要找适当的字母。其次是在“压抑”的R上划线。然后是‘叫喊’的Y、‘杰克’的J、‘射击’的O、‘破灭’的R、‘死亡’的D,接着又是“死亡”的A、‘瘟疫’的N——”
“喂,算了吧。”
“等一等,我想查清楚。我已经抄下来,你也会懂的。就像我最先所做那样,把这些字抽出来。依序写在纸上,就变成这样了:M-A-R-Y。这四个字母都画了底线。”
“这又怎么样?”
“变成梅丽啦。”
“不错,变成梅丽了。确有人叫梅丽。一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想表示这是她的书。自古以来,人就常在书或类似的东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不错。总之,这是梅丽。其次划线的字母就成了J-o-r-d-a-n。”
“不是很好吗?是梅丽·乔丹啊,这很自然。连这孩子的整个姓名字都知道了。她叫梅丽·乔丹。”
“可是,这本书并不是她的!在开头部分,用歪歪斜斜孩子气的字体写了‘亚历山大’几个字。我想是亚历山大·帕金森。”
“啊,这真的很重要吗?”
“一定很重要。”
“走吧,我饿了。”
“忍耐一下嘛,再等一会儿,到底线结束的地方——唔,再四页就结束了。字母是从不同页数的奇怪地方选出来。不是因为有关系才选出来。字简直不重要——只有字母。从M-a-r-yJ-o-r-d—a-n就可以知道。这还好。其次四个字母是什么,你知道吗?d-i—dn-o-td-i—en-a-t—u—r-a-l-y。这意思是‘自然地’,却不知道应该用两个l。那是什么意思呢?是‘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接下来的文句是:‘凶手是我们当中的一个,我知道是谁。’就此结束,再也没有了。但已经足够让人心里怦怦跳,是不是?”
“喂。杜本丝,”汤美说,“你不会从中衍生出什么意义来吧?”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从中,什么意义?”
“我是说凭空造出悬疑事件。”
“哦,这对我倒是一个悬疑事件,‘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犯人是我们当中的一个,我知道是谁。’汤美,你说,这不是很能引起人的好奇心吗?”
三
“杜本丝!”汤美走进屋内,大声呼叫。
没有回音。微觉困惑之后,他奔上楼梯,碎步奔过二楼通道,差点一脚踩进开着口的洞,随即骂道:
“又来了,真是迷糊的电工!”
前几天,他已经遇到同样的灾难。这些电工大都怀着一种善良而混乱的乐天主义,开始爽利地工作。“做到这里就行,快要完工啦!下午再来。”可是,下午他们没有来。汤类一点不觉惊讶。他早已习惯建筑、电气和瓦斯这些行业的工作方式。每次他们来临,一开始就爽利地工作,说些乐观的意见,然后回去拿东西,就不再回来。打电话去催,多半都是电话号码错误。即使号码没错,要找的人也不在公司的任何部门。因此,最好自己当心不要扭到脚踝,掉进洞里或受伤。汤美怕杜本丝受伤更甚于怕自己受伤。自己比杜本丝有经验,他觉得,杜本丝被水壶烫伤或火炉灼伤的危险性很大。可是,杜本丝现在到底在哪里?他又叫了一遍。
“杜本丝!杜本丝!”
他担心杜本丝。杜本丝是他不能不担心的人。临出门时,还给了她颇有智慧的忠告。她最后也再三保证遵守诺言--不,决不出去,只可能去买半磅牛油。这样总不能说危险吧?
“可是,你即使去买半磅牛油,也会有危险啊。”汤美说。
“别胡说!”杜本丝说。
“我可没胡说,”汤美说,“一个聪明而细心的丈夫,关心自己所喜爱的所有物,我不知道为什么会--”
“因为,”杜本丝说,“我很有吸引力,长得好看,又是一个好伴侣,而且我非常关心你。”
“说的也是。”汤美说,“不过我想给你更多的忠告。”
“我似乎不大喜欢。嗯,我一定不喜欢。你好像有很多牢骚怨言。不过,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很顺利。回家进门时,大声叫我好了。”
可是,杜本丝在哪里呢?
“真是拿她没办法,”汤美说,“一定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往楼上的房间去,以前他在那里找到杜本丝。大概又在看儿童故事了;又在为笨小孩子用红墨水画线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字兴奋不已,努力寻找不知何许人的梅丽·乔丹的线索了。不是自然死亡的梅丽·乔丹。汤美不能不想。很久以前,这房子的主人姓琼斯,把房子卖给了他们。琼斯家住在这里,为时并不久,只有三四年。”而拥有罗勃·路易士·史蒂文生作品的孩子,住在这里,是比这更久以前的事了。可是,杜本丝并不在房间里,散置一地的书似乎不像以前那样引起她的兴趣。
“到底到哪儿去了?”
折回楼下,又大喊了一两声。没有回音。他查看大厅的挂钩。杜本丝的防雨外套不见了。她又出去了。到哪里去?还有,汉尼拔在哪里呢?汤美改变声调,呼唤汉尼拔。
“汉尼拔——汉尼拔——小汉尼。过来,汉尼拔!”
汉尼拔也不在。
总之,杜本丝带汉尼拔一起出去了,汤美想。
他不知道杜本丝带汉尼拔出去,到底是好是坏。汉尼拔一定不会默默看着危险降到杜本丝身上。问题是,汉尼拔可能伤害了别人。带它到别人家去,它非常友善;可是,那些想来看它或走进它住家的人,在它心中反而常常成为必须注意的人物。一旦需要,不管有多危险,它都会大声吠叫或咬住对方。然而,究竟到哪里去了?
汤美在马路上走了一会,并没有看到一个中等身材的女人,穿着明亮的红色防雨外套,牵着小黑狗,从远处走来。最后,他有点生气地折回家里。
引人食欲的香味向他飘来。他急忙到后房去,杜本丝从火炉边回头绽出欢迎他回家的笑容。
“回来得好晚啊。”她说,“这是沙锅菜,很香吧?今天还加了一些稀奇的东西。院子里有些可做香料用的草。至少我认为那是可做香料的草。”
“如果不是可做香料用的草,”汤美说,“那可能就是有毒的莨菪,或者外表看来像别的东西,其实是洋地黄。你到哪儿去了?”
“带汉尼拔去散步。”
到这时候,汉尼拔才发觉汤美回来,向汤美奔过去,表示热烈欢迎,汤美也蹲下来。汉尼拔是只小黑狗,毛色光艳,尾部和双颇有黄褐色的有趣斑点。它是纯种的曼彻斯特狗,自以为比其他的狗更高贵和有智能。
“哎呀,我在这一带找来找去,你们到哪儿去了?天气可不太好哩。”
“嗯,天气的确不好,雾又浓又潮。而且——我也非常疲倦。”
“到哪里去了?上街买东西?”
“不,今天店铺很早就打烊,不,不是——我是到墓地去。”
“真叫人不舒服,”汤美说,“干嘛到墓地去?”
“有我想看的坟墓。”
“听来实在不舒服。汉尼拔很高兴吗?”
“必须替汉尼拔套上绳子。一个像教堂执事的人不时走出教堂大门,他好像不喜欢汉尼拔,因为——汉尼拔可能也不喜欢他,打从搬到这儿开始,我就不希望别人对我们怀有奇妙的偏见。”
“你到底想到墓地去看什么?”
“想去看看是些什么样的人葬在那里。好多人,都葬满了,有相当古老的;甚至有一八○○年代;而且还有一两座更古老。墓碑已经剥落,看不清楚了。”
“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到墓地去。”
“我去调查。”杜本丝说。
“调查什么?”
“我想知道乔丹家的人是不是葬在那里。”
“哎呀,你还是挂念着那件事?你去调查的是——”
“你知道,梅丽·乔丹已经死了。我们知道她已经死了,因为我们有那本说她不是自然死亡的书。那么,她应该葬在什么地方才对,是不是?”
“这还用说,除非葬在这院子里。”
“我可不以为然。”杜本丝说,“因为那男孩或女孩——一定是男孩……当然是男孩,他叫亚历山大啊——只有这孩子知道。他一定觉得自已很聪朗,知道她不是自然死亡。不过,假如只有这孩子对她的死因有清楚的概念,或者发现她的死因——也说是说,别人全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说,她死了,埋葬了,而且没有人——”
“没有人说那是犯罪行为。”汤玛斯Сhā嘴。
“是啊,就是这样。被毒杀、被殴击头部,被推下悬崖或被车子轧死了——啊,方法多得很呢。”
“我相信你可以想到很多。”汤美说,“你唯一的优点是,杜本丝。你至少有一颗善良的心。你不会有兴趣将这种杀人方法付诸实施。”
“可是,墓地上没有梅丽·乔丹的坟墓,也没有姓乔丹的人。”
“你一定很失望吧!菜还没好吗,我饿死了。好香!”
“刚好可以吃了。”杜本丝说,“你洗了手,马上就吃。”
四
“姓帕金森的人可真多,”杜本丝边吃边说,“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有,多得惊人。年老的,年轻的。还有嫁到帕金森家的。”似乎到处都是帕金森。此外还有凯普、格利芬、安德乌德和奥佛乌德等。妙的是安德乌德和奥佛乌德两者都有。”
“我以前有个朋友就叫乔治·安德乌德。”汤美说。
“嗯,要是安德乌德,我也认得好几个;却不知道有叫奥佛乌德的人。”
“男的?还是女的?”汤美说。他似乎有些兴趣了。
“是女孩,罗丝·奥佛乌德。”
“罗丝·奥佛乌德?”汤美倾听这名字的音调说,“似乎不太顺口。吃完午饭,非打电话给电气行不可。杜本丝,你可要当心,万一在楼上楼梯口的平台踩空了脚,那可糟了。”
“这样我将是自然死亡,或非自然死亡,两者必居其一。”
“是好奇心之死。好奇心杀了猫。”
“你完全没有好奇心?”
“没有足以引发好奇心的理由啊!饭后点心是什么?”
“加糖蜜的馅饼。”
“杜本丝,真是芳香可口的一餐。”
“真高兴你喜欢。”
“后门口的包裹是什么?是我们订的酒吗?”
“不是,是球根。”
“哦,球根?”
“郁金香。”杜本丝说,“我要去找艾塞克老爹商谈一下。”
“种在哪里?”
“我想种在院子中央小径的两旁。”
“那可怜的老爹不是快要死了吗?”
“哪里。”杜本丝说,“艾塞克还健壮得很,我发现,园丁似乎都这样。真正有本领的圆丁好像过了八十才更有劲。要是遇到三十五岁左右,看来肌肉颇为发达强健的年轻人说:‘我一直想在院子里工作’,这种人一定没有什么用。他们充其量只会抖落一些树叶,不管请他们做什么,他们只会说季节不对,什么时候才对呢,没有人知道,至少我不知道,所以,唉,最后只好按他们的意思做了。可是,艾塞克是一个好园丁,什么事都知道。”杜本丝又加了一句。“我也要了番红花,大概也在那包裹里。我要去看看。今天,艾塞克会来,他会告诉我一切。”
“喂。”汤美说,“等一下我也去。”
杜本丝和艾塞克愉快地见了西。球根的包裹解开了,他们商量较能引人注目的花。先是早开的郁金香,它在二月底就能愉悦人心。其次是花瓣上有美丽镶边、色泽艳丽的郁金香以及一些称为“virdiflora”--一如杜本丝所能了解的——的郁金香。后一种郁金香在五月底六月初之间会在长茎上开出特别美丽的花朵。这品种配在浅绿的色调上很有情趣,所以他们同意集中种在院子僻静的地方,可以摘来装饰客厅;如果种在大门通到屋子的短短小径旁,难免会引起访客的嫉妒与羡慕。此外,商人送肉类和其他食品来的时候,这些花一定可以满足他们的艺术感。
四点钟,杜本丝在厨房把浓郁香醇的茶灌满了褐色茶壶,壶旁放了方糖盒和牛奶罐,然后呼唤艾塞克,要他回家前喝一杯。接着,她去找汤美。
他一定在什么地方睡觉,杜本丝一个个房间寻找。走到楼梯平台上时,她很高兴看到一个头颅从地板上不详的洞里露出来。
“不要紧啦,太太。”电工说,“不用再战战兢兢了,全部弄好了。”接着又加上一句说,他明早再来在屋内的另外一个地方工作。
“希望你一定来。有没有见到勃拉司福先生?”
“你的丈夫吗?对,他在楼上,掉了什么下来,好像很重,一定是书。”
“书!”杜本丝说,“啊,真是的!”
电工缩入他自己的地下世界,杜本丝走上屋顶间,那儿现在已变为专放儿童书的临时书库。
汤美坐在取物梯顶上,脚边地板上散置着好几本书,架上留下了原来放那些书的空隙。
“原来你在这里!”杜本丝说,“你还假装对任何书都不感兴趣。你看了很多书、对不对?你把整理得好好的书弄得乱七八糟了。”
“对不起。”汤美说,“不过,我想看一看。”
“你找到其他用红墨水划线的书了?”
“不,没有找到。”
“很烦人吧。”杜本丝说。
“一定是亚历山大搞的鬼,亚历山大·帕金森。”汤美说。
“不错。帕金森之一,无数帕金森之一。”
“这个亚历山大好像很懒。不过,像那样划线,一定相当麻烦。可是,关于乔丹的信息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我问过艾塞克,那老爹认识很多这一带的人,却记不得什么乔丹。”
“前门旁的钢灯,你有何打算?”汤美一面下楼一面说。
“我想带到义卖会去。”
“为什么?”
“因为它碍手碍脚,是我们在外国买的,是不是?”
“是的。我想,我们两个脑袋都有问题。你不喜欢它,你说你恨它。嗯,我也有同感。而且它重得很,重得怕人。”
“不过,我说要把它送到义卖会去,桑德荪小姐可非常高兴。她说要来取,我说我会用车子送去。我们今天送去吧?”
“我送去好了。”
“不,我想去一下。”
“好吧,我跟你一起送去。”
“啊,我想我会找个人送进去。”
“随你便。不过,不要亲自送进去,累坏了自己。”
“知道了。”
“你说你想去,是不是还有其他理由?”
“不,我只想跟大家聊一聊。”
“真不知道你会惹出什么事来。杜本丝,从你眼神,我就知道你要去干什么了。”
“你带汉尼拔去散步,”杜本丝说,“我不能带它到义卖会去,我不想看狗吵架。”
“行啊!汉尼拔,散步去吧?”
一如往常,汉尼拔立刻做出肯定的答复。它的肯定与否定绝对不会弄错。它扭着身子,摇动尾巴,举起一只前腿,又放下,然后走过去用头狂擦汤美的腿。
“很好。”汉尼拔明白地说,“你是为此而存在的,我亲爱的奴隶。我们到街上快快绕一圈吧,但愿有各种味道。”
“走吧。”汤美说,“要带绳子去,可不能像上回那样跑到马路上,差点被那可怕的巨大‘长车’送上西天了。”
汉尼拔望着汤美,仿佛是说:“我从来就是一只最听话的好狗。”这说法根本不可靠。但是,即使跟汉尼拔关系最密切的人也常常受它骗。
汤美轻轻说声好重,一面把铜灯送进车里。杜本丝开车走了,看到车拐了弯,汤美才把绳子系在汉尼拔颈圈上,带它上街。不久,走进通往教堂的小巷,巷道上几乎没有车子,汤美把汉尼拔颈上的绳子解掉。汉尼拔拥有这种特权:在柏油路边的草丛中,到处响着鼻子不停地嗅味道。如果它能说人话,一定会这样说:“好极了!香喷喷,那是大狗。一定是可恶的狼犬。”低沉的吠声。“我不喜欢狼犬,看到以前咬我的家伙,我要咬回去。啊,好大,好大!是母的,长得好漂亮。唔——唔——我想见见它,它住得很远吧,不,可能就是从这家跑出来的,大概没错。”
“喂,从那扇门出来,”汤美说,“不要随便走进别人家里。”
汉尼技假装没听见。
“汉尼拔!”
汉尼拔加快脚步,拐向通往厨房的转角。
“汉尼拔!”汤美喊,“听见没?”
“你说听见没?”汉尼拔说,“叫我吗?唔,确实是。”
厨房传来凶狂的吠声。汉尼拔惊惶失措,向汤美这边逃过来,紧跟汤美脚后跟走。
“好了,好了,乖!”汤美说。
“很乖吧?”汉尼拔说,“需要我保护的时候,我总是待在你身旁啊。”
“他们抵达教堂墓地的边门。汉尼拔不知怎的,竟然学会自由改变形体的特殊技术,尽管外表看来肩幅大了一点,肥了一点。它依然随时可以把自己变得像一条细细的黑线。它现在就轻松地从门上横木间钻过去。
“回来,汉尼拔!”汤美叫着说,“不能进入墓地。”
假如它能回答的话。汉尼拔也许会这样说:“我已经进来了。”它像进入充满欢乐的庭院一样,兴高采烈地在墓地上跳跃。
“真拿它没办法!”汤美说。
汤美拔开门栓走过去,手上拿着绳子追逐汉尼拔。汉尼拔已跑到墓地里边,似乎有意从微开的教堂大门挤进去。可是,汤美终于抓住它,系上了绳子。汉尼拔仰起头,似乎是老早就希望如此。“系上绳子吧?对,当然,这样显得很威严,表示我是一只非常重要的狗。”它摇动尾巴。紧紧系着绳子,汉尼拔跟主人一起在墓地里行走,大概没有人会反对了。汤美在附近倘佯,似乎想再确定一下杜本丝前几天的调查。
他先看到一块磨损的石碑,石碑半藏在进教堂的小边门后面;似乎是最古老的石碑之一。这一带有好几个这种石碑,大都刻着一八○○年代的日期。可是,有块墓碑,汤美看得最久。
“奇怪!”汤美说,“真奇怪。”
汉尼拔仰望汤美。它不了解主人这句话的意思。这块墓碑丝毫引不起狗的兴趣。它坐下,询问般仰望主人。
五
杜本丝和汤美都毫无兴趣的铜灯,想不到竟然大受欢迎,杜本丝觉得很高兴。
“勃拉司福太太,真谢谢你,带来了这么好的东西,真别致。一定是去外国旅行时找到的吧!”
“是的,我们在埃及买的。”杜本丝说。
那是八年到十年前的事了,她现在已记不清是在什么地方买的。也许是大马士革,也可能是巴格达或德黑兰。不过,杜本丝觉得,目前埃及正成为大家谈论的重心,说在埃及买的似乎更有趣。而且,这铜灯看来颇有埃及风格。即使在别的国家购买,也可能是模仿埃及那个时代的东西。
“老实说,”杜本丝说,“放在我们家赚大了一点。所以我想--”
“嗯,这的确必须抽签。”黎特儿小姐说。
黎特儿小姐是义卖会的负责人。在这一带,她有个绰号叫“教区的唧简”,主要是因为教区发生任何事,她没有一件不知道。她的姓(Little)很容易引起误会,其实她是一个身躯堂堂的高大的女人。教名是陶乐西,人们通常叫她陶蒂。
“勃拉司福太太,希望你到义卖会来,好吗?”
杜本丝答应说,她会来。
“我可以享受购买的乐趣。”杜本丝爽直说。
“啊,我真高兴你这样想。”
“我觉得非常好。”杜本丝说,“这种旧物义卖。因为——唔,的确很好。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多余的物品对别人也许正是宝贝。”
“啊,我们一定要把这句话告诉牧师。”布莱丝·李德蕾小姐说。她是一个瘦小而年纪相当大的妇人。她接着又说:“他听了一定非常高兴。”
“例如这个纸糊的水桶。”杜本丝说着提起那水桶。
“啊,有人会买吗?”
“如果明天我来还没有卖出去,我去买。”
“可是,最近已经有非常漂亮的塑胶洗衣桶了。”
“我不太喜欢塑胶。”杜本丝说,“这种纸糊的桶子实在非常好,即使一下子放进许多陶器,也不会破。啊,还有古老的开罐器。这种附有牛头的,最近已经见不到了”。
“可是,用这种开罐器可真费事。电动开罐器不是更方便吗?”
这种交谈持续了一阵子。然后,杜本丝问有没有自己可以帮忙的事。
“啊,勃拉司福太太,那就麻烦你布置美术品贩卖场。我想你一定很有艺术感。”
“我可一点儿没有艺术感。不过,让我布置贩卖场,倒是一件乐事。如果弄错了,请告诉我一声。”
“人手不够,有你帮忙真是好极了。我们很高兴见到你。你的新居快整理好了吧?”
“应该已经就绪才对。”杜本丝说,“可是看来还要花好长一段时间。电工、木工真是难缠,他们动不动就回家。”
对于杜本丝指责电气行和瓦斯公司表示赞同的人,展开了一场小小的论战。
“最糟的是瓦斯公司的人。”黎特儿小姐坚定地说。“因为他们都来自下史坦福。而电工只有来自威尔朋克的才好。”
牧师向帮忙的人说了些鼓励的话,才改变了话题。牧师也表示他非常高兴能见到新来的教区居民勃拉司福太太。
“我们都很了解你。”牧师说,“啊,这是真的,也很了解你的先生。改天,我想听听你们两位最有趣的故事。你们的生活一定非常有趣。我想你们大概不愿意谈,我也就不提了,关于上次大战的事,你们贤伉俪可真活跃。”
“啊,请告诉我们,牧师。”一个摆果酱瓶的女人一面离开贩卖场,一面说。
“我是在绝对秘密下获知的。”牧师说,“昨天我看到你在墓地那边散步,勃拉司福太太。”
“是的。”杜本丝说,”我先参观了教堂,这里有一两扇窗户非常吸引人。”
“不错,那是十四世纪的,北边侧廊的那扇窗户。不过,大部分当然都是维多利亚时代的。”
“在墓地散步的时候,”杜本丝说,“我发觉帕金森家的坟墓倒真不少。”
“不错,确是如此。这一带以前有个姓帕金森的大家族。当然,我一个也记不得了。拉普顿太太,你记得吧?”
拉普顿太太撑着两根手杖,年纪相当大,表情颇为得意。
“是的,是的,我记得帕金森太太在世时的事情——啊,帕金森老太太,就是那个住在‘领主府邸”的帕金森太太啊,真是了不起的老太太,真了不起呢。”
“此外,我还看到一些索玛斯或查特顿家的坟墓。”
“哇,你对过去这一带的情形倒相当清楚。”
“其实,我还听过一些关于乔丹的事——是安妮或梅丽·乔丹吧?”
杜本丝环视众人,乔丹这个名字似乎没有特别引起注意。
“说来是有人用过一个叫乔丹的女厨师,就是布拉克威尔太太,原名叫苏珊·乔丹,只留了半年,有很多缺点。”
“那是很久以前由事罗?”
“不,只八年或十年以前的事,不会比这更久。”
“现在还有姓帕金森的人住在这里吗?”
“没有,他们很久以前就全都离开了。其中一个娶了表妹,搬到肯尼亚去住了。”
“我不知道,”杜本丝知道拉普顿太太跟当地的儿童医院有关系,很有礼貌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需要儿童读物?不过,全是旧书。我们买下原来房主的家具时,得到了许多。”
“你真是太好了,勃拉司福太太。当然,我们有一些人家送的好书,全是最近专门为孩子写的书,让孩子看旧书,未免太可怜啦。”
“啊,真的?”杜本丝说,“我很喜欢孩提时代拥有的书,其中也有我祖母还是孩子时候的书,我最喜欢这种书。《金银岛》、莫尔斯华斯夫人的《四个风吹的农场》和斯坦莱·韦曼的一些作品,我决不会忘记。”
她环视四周,仿佛为了征求大家的同意——随后,突然看看手表,知道已经很晚,使向大家告辞。
回到家,杜本丝把车子开进车库,绕过房子,向前门走去。门开着,她走进去。阿勃特从里头出来迎接。
“要不要茶,太太?你一定很累了。”
“我不觉得。我已经喝过茶,在协会喝过了。点心还不错,圆面包可真难吃。”
“圆面包很难做。跟油炸面圈一样难,哎!阿勒特叹口气说,“艾美做油炸面圈,可真是一把好手。”
“唉,那种油炸面圈没人做得来。”
艾美是阿勃特的妻子,几年前去世了。不过依杜本丝自己的看法。艾美所做的蜂蜜馅饼香醇可口,但油炸面圈决不能说做得很好。
“油炸面圈的确难做。”杜本丝说,“我自己就做不来。”
“嗯,那有窍门的。”
“勃拉司福先生呢?出去啦?”
“不,在楼上。在那房间,啊,就是那叫做书库什么的房间。我还是习惯叫屋顶间。”
“他在那里做什么?”杜本丝微感意外地问道。
“仍然在看书。我想他仍在整理或收拾。”
“真没想到。”杜本丝说,“他对那些书根本不了解。”
“不错。”阿勃特说,“绅士都是这样的,对不对?他们多半喜欢大型的书,是不是?一些难懂的学术书!”
“我上去看看他在做什么。”杜本丝说,“汉尼拔到哪里去啦?”
“我想跟主人在一起。”
就在这时候,汉尼拔出现了。它认为猛吠是优秀看门狗不可或缺的条件,所以在猛吠一阵之后,才正确判断是自己喜欢的女主人回家,并不是有人来偷汤匙或袭击主人和女主人。它垂着粉红色的舌头,摇着尾巴,从楼梯上跑下来。
“啊,”杜本丝说,“很高兴见到妈妈吧?”
汉尼拔说很高兴看到妈妈,然后猛力扑向杜本丝,差点让妈妈倒在地上。
“轻点。”杜本丝说,“轻点,你要杀我吗?”
汉尼拔清楚地传达了它的意思,说它非常喜欢她,想把她“吃掉”。
“你的主人在哪里?爸爸呢?在楼上是不是?”
汉尼拔懂得她的意思。它跑上楼梯,回头等待杜本丝赶来。
“唉,真是的!”杜本丝微微喘着气,走进书库,看见汤美跨坐在取物梯上,把书摆进拿出。“你到底在干什么?以为你带汉尼拔出去散步呢。”
“去散步啦。”汤美说,“到墓地去。”。
“怎么又带汉尼拔到墓地去?他们不喜欢狗进去吧。”
“它一直系着绳子。”汤美说,“而且,不是我带它去,是它带我去,它好像很喜欢墓地。”
“这种事,它最好不要养成习惯。”杜本丝说,“你知道汉尼拔是一种什么样的狗,它喜欢自己决定日常的行事。一旦到墓地变成他的日课,那我们可就惨了。”
“它对这种事确是非常聪明。”
“你说它很聪明,其实是任性。”杜本丝说。
汉尼拔回头走向杜本丝,用鼻子厮摩她的腿肚子。
“它告诉我说,”汤美说,“它是一只非常聪明的狗,比你和我过去都更聪明。”
“这是什么意思?”杜本丝问。
“很开心吧?”汤美改变话题。
“嗯,虽然够不上开心,”杜本丝说,“不过,大家对我都很亲切友好,我想最近不会像现在这样去打扰她们了。开头实在很困难,大家看来都很像,穿着同样衣服,起初简直分不出谁是谁,除非有些人漂亮或非常丑。不过,这种事在乡下似乎不怎么引人注意,对不对?”
“刚才说过,汉尼拔和我都非常聪明。”
“我想你刚才是说,汉尼拔很聪明。”
汤美伸手从眼前架子上拿出一本书来。
“《绑架》,这也是罗勃·路易士·史蒂文生写的。似乎有人非常喜欢罗勃·路易士·史蒂文生。《黑箭》、《绑架》、《卡特里奥娜》之外,还有两本,都是宠受孙子的祖母和大方的叔母奖给亚历山大·帕金森的。”
“啊,这是怎么回事?”
“我找到他的坟幕了。”汤美说。
“找到了什么?”
“其实是汉尼拔找到的,在进教堂小门边的角落里。我猜想那是通往圣器室之类的门。虽然磨损得很厉害,又没有好好照料,不过确是他的坟墓。他死时才十四岁,叫亚历山大·李察·帕金森。汉尼拔在那一带嗅来嗅去。我把它赶走。虽然磨损得厉害,我仍然设法看清了墓志铭。”
“十四岁。”杜本丝说,“可怜的小孩子。”
“嗯,真可怜,而且——”
“我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
“我觉得很奇怪,杜本丝,你好像感染了我。这是你最糟糕的地方。你对某些事情一旦热心起来,总是不自已一个人去做,总要叫别人也对它发生兴趣。”
“我搞不懂你的意思。”
“我想这不是原因与结果的案子。”
“什么意思,汤美?”
“我在想亚历山大·帕金森啊。他一定很高兴这样做,他费许多工夫,在书中做了一种密码或秘密信息。‘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这是真事吗?不知是什么人,总之,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果真如此,接着发生的可能就是亚历山大·帕金森之死。”
“难道,你——真的认为——”
“嗯,人都会想用,我也开始觉得奇怪——才十四岁。没有一句提到他的死因。墓碑上没有写,只有圣经的句子:‘你生前洋溢欢乐’。就是这么一句。可是——看样子,亚历山大也许知道有些事情对某些人很不利,所以——所以,他死了。”
“你说他是被杀害的?只是想象吧?”
“不过,这可是你掀起来的啊。是想象或者觉得奇怪,岂不是一样?”
“我们今后一定仍然会觉得奇怪。”杜本丝说。“而且不可能有所发现,因为那是好多年、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两人互相望着。
“时间转动不已,我们以前曾经调查过珍·芬命案。”汤美说。
他们又互相凝望,两人的心都回到过去了。
六
搬家,事前常被认为是可以享受的舒适运动,可是事后才知道钢并非如此。
要跟电工、营造商、木工、油漆匠、壁纸工、面粉箱、瓦斯炉、电化制品的商人、家具商、窗帘制造商、窗帘工人、铺油毡和地毯的人交涉或协商。每天不仅有已经预定的工作,而且还会有四个到十二个突然而来的访客,这些客人有的早已知道会来,有的却已经忘得干干净净。
但是也有杜本丝终于舒口气、宽心地宣称各种工作都已完成的时刻。
“我想厨房已经大致就绪。”她说:“只是还没找到适当的面粉箱。”
“哦。”汤美说,“严重吗?”
“这个嘛--我们多半买三磅装的,放不过这一类的容器,面粉箱看来都很漂亮,有的是美丽的玫瑰花纹,有的是向日葵花纹,可是都装一磅。真是无谓之至。”
有时,杜本丝又会提出别的意见,
“月桂树庄,”她说,“一个家取这样的名字,真是无聊得很。为什么要叫‘月桂树庄’?真搞不懂。并没有月桂树啊。我认为取‘筱悬木庄’更佳。筱悬木非常好。”
“据说,‘月挂树庄’之前叫‘朗·斯谷飞庄’。”
“这名字大概没有意义。斯谷飞是什么?后来是谁住在这里?”
“叫华丁顿的人。”
“真复杂。”杜本丝说,“华丁顿之后是琼斯,啊,是卖房子给我们的人。华丁顿之前是布拉克摩尔吧?我猜想帕金森家会一度往在这里。无数的帕金森,我常遇上更多的帕金森。”
“用什么办法?”
“这个,那是因为我常打听。”杜本丝说,“要是知道一些帕金森的事。这——类问题也可以解决了。”
“最近似乎什么都是问题。你说的是梅丽·乔丹的问题吗?”
“啊,这也未必。帕金森家的问题,梅丽·乔丹的问题,此外一定还有许多问题。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接着,那传言又说:‘凶手是我们当中的一个。’那是指帕金森家的成员之一,还是指住在这房子里的人?例如,帕金森家有两三个姓帕金森的人、也有老帕金森,名字不同却是帕金森的舅妈、外甥或外甥女,以及女佣、女侍或厨子;也许有家庭教师;也许——啊,没有借家教换取膳宿的女孩吧;因为那时候还没有这种女孩——可是,‘是我们当中的一个’,一定是指住在这屋子里所有的人。所谓‘这屋子里’,意义跟现在不同,是把起居其中的人全包括在内。梅丽·乔丹也可能是女佣、女侍或女厨。可是,为什么有人要她死呢?而且,不是自然死亡?总之,一定有人希望她死,不然的话,她应该是自然死亡才对,你说是不是?——我后天要去参加‘午茶时间’。”杜本丝说。
“你好像常常参加“午茶时间’。”
“要认识邻居和村人,这是最好的办法。这里不是很大的村子。大家常谈起他们的伯母或认识的人。我想先从葛利芬太太下手。她以前显然是这一带的大人物。似乎拥有极大的权力。她欺凌牧师、医生及教区护士等等所有的人。”
“教区护士没有什么帮助吧?”
“似乎没有。她已经死了。我是说帕金森时代的教区护士已经死了,现在的护士搬到这里,为时尚短。对这地方似乎不感兴趣。我想,帕金森家的人,她一个都不认得。”
“但愿,”汤美绝望地说,“但愿我能把帕金森通通忘记。”
“你认为这样问题就会自然消失吗?”
“哎呀,又是问题!”
“那是毕垂丝啊。”杜本丝说。
“毕垂丝是什么?”
“提出问题的女人,其实是伊丽莎白。啊,是毕垂丝之前来的女佣人。她常跑来对我说:‘太太,我能跟你谈一下吗?事实上,我有一个问题。’之后,毕垂丝每星期四来,一定也听见了。于是,连毕垂丝也有问题了。虽然看来只是口头禅——但你却常把它称为问题。”
“好了。”汤美说,“就让它这样下去吧。你有问题——我也有问题--我们两个都有问题。”
汤美叹口气,走出去。
杜本丝摇着头缓缓地走下楼。汉尼拔满怀希望,摇着尾巴,弓起身子,向她走过来。
“不行,汉尼拔。”杜本丝说,“你不是已经散步过了吗?早晨散步已经去过了吧?”
汉尼拔仿佛是说,完全错了,还没有去散步。
“真没见过像你这么会说谎的狗。”杜本丝说,“你不是跟爸爸去散步了吗?”
汉尼拔再试一下,以狗所能表现的各种态度显示,只要自己的主人用和自己相同的立场观看事物,任何一只狗都可以再去散步。这种努力终于白费,它走下楼梯,朝着头发蓬乱的女孩狂吠,并做势要咬过去。那女孩正拉着吸尘器绕来绕去。它讨厌吸尘器,也反对杜本丝跟毕垂丝长谈。
“啊,不要让它咬我。”毕垂丝说。
“它不会咬你。”杜本丝说,“只是作势要咬人而已。”
“不过,有朝一日可能真的会咬。”毕垂丝说,“太太,我有事想跟你谈一谈。”
“啊,”杜本丝说,“真的,你的意思--”
“事实上,太太,我有一个问题。”
“我也这么想。”杜本丝说,“是什么问题?不过,我想先问你一下,住在这里的家庭,或以前往在这儿的人当中,你知道不知道有个叫乔丹的人?”
“乔丹吗?啊,没有听说。当然有叫詹森的人——啊,对啦,警官里有一个叫詹森;邮差中也有一个,名叫乔治·詹森,是我的朋友。”她微笑着。
“没听过梅丽·乔丹吗?她已经死了。”
毕垂丝表情愕然——随后,摇摇头,又展开攻势。
“关于刚才的问题,太太。”
“啊,对了,你的问题。”
“我们这种事,希望你不要介意。但是,我已经被迫站在一个非常奇妙的立场上,而且我不喜欢——”
“你快点说吧,我要去参加“午茶时间”。”
“哦,是巴柏太太那里吧?”
“不错。”杜本丝说,“你的问题是什么?”
“是一件大衣,非常漂亮的大衣。在西门服装店。我进去试穿,似乎非常合适。只是下面,啊,就是接近下摆的地方有小斑点,不过我并不怎么在意,总之,那--”
“这又怎么样了?”
“我知道它为什么会这么便宜,所以我把它买了下来。到此一切都很好。可是,回家一看,大衣附了标签,标签上写着六镑,我却以三镑七十便士就买下来了。我可不喜欢这样,太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我带着大衣回到那店铺——我想最好把大衣还回去,并且告诉他们我不愿意这样把大衣带回家。可是,卖大衣给我的女店员——一个很好的女孩,名叫葛拉蒂,我不知道她的姓--总之,那女店员惊慌失色。我说:‘不要紧,我把不足的钱补给你。’她说:“不行,已经入帐了。’这样,你该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嗯,我想我知道。”杜本丝说。
“接着,葛拉蒂又说:‘这样,我就麻烦了。’”
“为什么会给她麻烦呢?”
“是啊,我也这样觉得。我想说的是,大衣的卖价比标的价码便宜,我才送回去,这样为什么会给她麻烦呢?我实在不懂。葛拉蒂说,她自己太迷糊,不注意标签,以错误的价格卖出,可能会因此被解雇。”
“我想不至于如此吧?你做得没错。不然要怎么办呢?”
“问题就在这里。她非常不安,而且哭了起来,我只好又把大衣带回家,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骗了那店铺——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啊,”杜本丝说,“我年纪已经太大,目前店铺里每件事都这么违反常理,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价格反常,每件事都很难处理。不过,如果我是你,又想把不足的钱补给她,你最好就把钱给她,啊,对了,她叫什么--是葛拉蒂吧,她可以把钱放进抽屉。”
“我不想这样做,因为她可能会把钱据为已有。如果她拿了钱,这可轻而易举,就等于我偷了钱,便偷的其实不是我,也就是说,偷的是葛拉蒂。我不相信她。呵,你以为如何?”
“不错。”杜本丝说,“人生就这么复杂,对不对?我也觉得非常遗憾。毕垂丝,这件事必须由你自己去决定,如果你不能相信你的朋友——”
“哦,她可不是朋友,我只在那里买东西而已。跟她说话,她倒真是非常好,但说不上是朋友。在她以前服务的地方,她似乎发生过一些小麻烦,她把卖东西的钱带走了。”
“既然这样,”杜本丝有点绝望地说,“我就无能为力啦。”
她的口气这样严厉,所以汉尼拔挤进了会议席,先向毕垂丝大叫一阵,然后扑向它视为不共戴天之敌的吸尘器。“这种吸尘器不能相信。”汉尼拔说,“我想把它咬烂。”
“喂,汉尼拔,安静!别叫了。不能咬东西和人。”杜本丝说,“啊,糟了,似乎太迟了。”
她慌慌忙忙从屋里飞奔出去。
“不管到那里都是问题。”杜本丝走下山丘,沿着果树园内的路行走。一面轻声说。在这条路上行走的时候,她跟以前一样不断思考,每户人家都有果树园吗?现在不能想这些事了。
巴柏太太很高兴地出来迎接,然后递出颇为可口的巧克力奶油点心。
“多么可口的点心。”杜本丝说,“是在贝特比买的?”
贝特比是当地的点心店。
“啊,不,是我叔母做的;手艺真不惜,从什么都很好。”
“巧克力奶油点心非常难做。”杜本丝说,“我就做不好。”
“嗯,必须用特别的粉,这是秘诀。”
她们一面喝咖啡一面谈论做菜的窍门。
“前几天,波兰德太太谈起你、勃拉司福太太。”
“哦?”杜本丝说,“真的?波兰德?”
“她住在牧师家隔壁。她一家人很久以前就住在这里。最近,她告诉我们说,她孩提时代就搬到这儿来住。她说,到这儿来真乐,因为院子里有非常可口的醋栗,还有李树,真正的李子最近几乎看不到了,有些东西虽然也叫李子,但味道完全不同。”
她们又谈起那些已失去原味的水果,而这些水果仍留在她们童年的记忆中。
“我叔公家有一棵李树。”杜本丝说。
“啊,真的。就是做过安察斯特牧师会会员的那个人吧?牧师会会员韩德森很早以前跟他的妹妹住在这里。真可怜,一天,他妹妹吃了添加种子的蛋糕,一粒种子跑进气管。就这样,她呛住了,终于窒息而死。啊,真可怜。你说是不是?”
巴柏太太说。
“实在可怜,我的一个堂兄弟也是呛死的,”她说,“只是一块羊肉。它很容易卡住。而且,也有人因打嗝不止而死。他们不知道这句顺口溜。”她解释:“嗝儿上,嗝儿下。嗝儿来到隔壁,打嗝三次,喝杯葡萄酒。嗝儿去你的!于是,停住呼吸,就好了。”
七
“太太,我能跟你谈一下吗?”
“啊。”杜本丝说,“不会又有问题吧?”
她走出书库,一面掸衣服上的灰尘,一面走下楼梯,因为她穿着最好的套装,戴着有羽毛的帽子,准备应前几天在义卖会上认识的新朋友之邀,去参加茶会。她已经没有时间听毕垂丝遭遇的难题了。
“不。不是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事情,我想你很愿意知道。”
“哦,是吗?”杜本丝说。但她认为这是借口,可能又要提出什么问题来,她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我要去参加茶会,急得很。”
“其实是你以前打听的事,是梅丽·乔丹这个名字吧,对不对?大家都认为那是梅丽·詹森。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贝琳达·詹森的人,在邮局服务。”
“唉!”杜本丝说,“有人告诉我,有个警官也叫詹森。”
“自的。总之,我的朋友——她的名字叫昆达--那店铺,你知道吧,一边是邮局,另一边是卖信封和卡片之类的店铺,圣诞节前也放些陶器,而且--”
“我知道。”杜本丝说,“是叫格里森或什么的店铺。”
“是的。不过,现在那店铺的老板并不是格里森,是叫另外一个名字的人。总之,我的朋友昆达认为你可能很想知道,因为她听说很久很久以前这儿住了一个叫梅丽·乔丹的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住在这儿,也就是住在这房子里。”
“啊,住在这‘月桂树庄’?”
“当时不叫这个名字。昆达听过有关她的一些事情,所以昆达说你可能有兴趣。那女人有一段悲惨的故事,她遇到意外事故之类。总之,她死了。”
“你是说她去世时住在这房子?是这户人家的佣人?”
“不是,我想住在这里的是帕克,好像是这种名字。姓帕克的人很多。帕克或帕基斯顿--就是这一类名字,我想她只在这儿暂住,我相信葛利芬太太知道这件事,你认识葛利芬太太吗?”
“唉,认识不深。”杜本丝说,“其实,今天下午就是到葛利芬家去参加茶会。最近在义卖会跟她说过话,以前没有见过。”
“她年纪已经很大,比她外表更老。但记性非常好,帕金森家的男孩一定有一个是她的教子。”
“他的教名是什么?”
“我想是阿烈克,想必就是这一类名字。阿烈克或阿烈克斯。”
“他发生了什么事了?他长大--离开--去当兵或做船员吗?”
“啊,不,他死了。对,村里有他的坟墓。当时,这种名字,世人不大知道,很像教名的名字。”
“你说有人生病?”
“也许是霍吉金病。不,不是,那名字很像教名。我不很清楚,不过,据说是血液变了样的病。说什么要放血再注人健康血液,可是,当时得这种病大都没救。毕琳丝太太--你知道,就是那家点心店——她有一个小女儿就因这种病而去世,才七岁呢。据说,这种病夺去了很多孩子的生命。”
“白血病(Leukaemia)?”
“啊,太太你知道。对,就是这个名字。据说,这种病总有一天可以治好,就像伤寒之类,现在可以用打预防针来治一样。”
“不错。”杜本丝说,“确是如此,可怜的小孩子。”
“不,他并不太小,已经念小学了,大概是十三岁或十四岁。”
“这样,”杜本丝说,“她很可怜。”杜本丝停了一下,接着又说,“啊,太晚了,非赶快去不可。”
“葛利芬大概也有所闻,不,我并不是说她记得,但她在这个村子长大,听到的一定不少。有时,她还常谈以前住在这儿的人。其中也有不体面的事,例如乱淫之类。这当然是爱德华时代或维多利亚时代的说法,究竟是哪一个时代,我也不知道,我想是维多利亚时代,因为老女王还活着,所以一定是维多利亚时代。大家都把它说成爱德华时代,或称为‘莫巴洛家那一伙人’,很像上流社会,是不是?”
“是的。”杜本丝说,“是的,是高贵人士的聚会。”
“然而,却很淫乱。”毕垂丝以稍微热切的口吻说。
“淫乱行为也相当多。”杜本丝说。
“连年轻的女孩也越出常轨呢。”毕垂丝说。她似乎还想说些有趣的事,但她觉得该与女主人分手了。
“不。”杜本丝说,“年轻女孩都维持着非常--嗯,纯洁而坚实的生活,而且很早就嫁人。不过,嫁给贵族的也很多。”
“哦。”毕垂丝说,“她们多快乐!穿着漂亮衣裳到赛马场、舞会或宴会厅去。”
“是的。”杜本丝说,“有很多舞会。”
“唉,我认识一个人,她的祖母曾在这种上流人物家里当佣人。她看到许多客人,也见过威尔斯亲王——当时是威尔斯亲王。后来是爱德华七世,啊,就是比较早的那一位——据说,他为人很好,待仆人也很好。所以她离开的时候,把亲王洗手的肥皂带走了,一直都保存着,我们小时候常拿给我们看。”
“你们一定心里怦怦作跳吧,”杜本丝说,“那是一个兴奋的时代,不知道什么事会发生的时代,亲王也许在这‘月桂树庄’停留过。”
“这我倒没听说。要是有这种事,一定会有人说。不,只有帕金森一家人住在这里。没有伯爵夫人或候爵夫人;也没有贵族夫妇留宿。帕金森家的人大部分经商,非常有钱,虽然很了不起,但是经商总不至于如此引人兴奋。”
“那也要看情形而定。”杜本丝说。她又加了一句:“我必须——”
“嗯,太太,你必须走了。”
“不错,谢谢你。戴帽子真麻烦,头发会弄得乱七八糟。”
“刚才你把头伸进全是蜘蛛网的那个角落去,我要再伸进去,我会先除掉蜘蛛丝。”
杜本丝奔下楼梯。
“亚历山大也从这里奔跑下去。”她说,“跑了好几次,那孩子知道:‘凶手是我们当中的一个。’奇怪,越来越觉得奇怪。”
八
“我真高兴你和你先生搬到这儿住,勃拉司福太太。”葛利芬太太一面倒茶一面说,“糖?牛奶?”
杜本丝在劝请下取了一块三明治。
“在乡下有可以沟通的好邻居,真是难得。你以前就知道这地方吗?”
“不知道。”杜本丝说,“完全不知道,我们看了许多房子——房地产经纪人送来了详细的购房指南。大部分房子都很吓人,其中有一座称为‘充满旧世界魅力’”的房子。”
“我知道。”葛利芬太太说,“我完全知道。所谓旧世界的魅力通常是指必须翻修屋顶或湿气很重而言。‘完全现代式’——这说法谁都懂得:有许多不必要的小装饰,从窗户外眺视野不好,住起来怕人。但,‘月桂树庄’非常吸引人,不过必须翻修,居住的人常常变。”
“我想有很多不同的人住过。”杜本丝说。
“是的。最近似乎没有人会老住在一个地方,对不对?从卡斯巴特森家到雷德兰家,雷德兰家之前是塞摩尔家,他们之后是琼斯家。”
“为什么叫‘月桂树庄’?我觉得有点奇怪。”杜本丝说。
“啊,谁都喜欢替房子取这类名字。对了,很久以前,帕金森家居住的时候,确实有月桂树。啊,蜿蜓的车道旁种了许多月桂树,有的有斑点,我不喜欢有斑点的月桂树。”
“不错,我也不喜欢。以前这儿似乎有许多姓帕金森的人。”
“是的。帕金森家住‘月挂树庄’住得最久。”
“现在似乎没有人记得他们了。”
“啊,是很久很久的事了。而且,有那种——那种麻烦,即使觉得有点奇怪,帕宝森把那房子卖掉并非不可思议。”
“是风水不好吗?”杜本丝乘机问道,“那房子有碍健康,是吗?”
“不,不是房子。可是真的,是指人啊。当然,那是不——不光彩的事;在某一意义上——那是第一次大战时的事。没有人会相信,祖母常谈起这件事。她说这件事跟什么海军机密--新型潜水艇有关,一个寄居帕金森家的孩子,据说被卷进其中。”
“是梅丽·乔丹吗?”杜本丝说。
“是的,是的,你完全说对了。到后来,大家猜想这并不是她的真名。很久以前就有人怀疑她,这人就是亚历山大,真是一个好孩子,脑筋也很好。”
一
杜本丝选了生日卡。一个好像要下雨的午后,邮局稀稀疏疏没有几个人;有的把信投进外头的信箱,偶尔也有人匆匆忙忙来买邮票,大部分的人都尽快赶回家。这不是一个顾客喧嚷的下午。杜本丝想,真是选对了日子。
听了毕垂毕的叙述,杜本丝轻而易举就认出了那女孩,昆达很乐意帮她忙。昆达主持邮局角落上的家庭用品柜台。邮政部业务方面,由一个灰发老妇人负责。昆达是一个喜欢说话的女孩,对新搬到村来的人很感兴趣。在圣诞卡、情人卡、生日卡、漫画明信片、便纸条、文房器具、各类巧克力、家庭用的各种陶器中,她显得很愉快。说起话来,她与杜本丝仿佛已是朋友。
“真高兴那房子又有人住了。我是说那家‘亲王宿舍’。”
“我想它一直叫‘月桂树庄’。”
“啊,不,我不认为一直都用那名字。这一带,房子的名字变得很多,大家都喜欢替房子取个新名字。”
“嗯,也许如此。”杜本丝沉思地说,“我们也曾想过一两个名字。毕垂丝告诉我,你认得以前住在这里名叫梅丽·乔丹的人。”
“我不认识她,只听说过而已。是大战的事,可不是最近这一次。总之,是很久以前柴柏林飞船飞行的时期。”
“我也曾经听过柴柏林的事。”杜本丝说。
“一九一五年或一九一六年——据说伦敦遭到空袭。”
“一天,我跟婶婆正在陆海军商店中,空袭警报响了。”
“有时也在晚上飞来,是不是?我想一定很可怕。”
“是啊,说真的并不那么可怕。”杜本丝说,“大家都非常兴奋。飞弹才更可怕呢——像这次大战一样。大家被赶得东奔西逃,甚至被赶到街上去。”
“据说,晚上常在地铁车站度过,是不是?我有个朋友在伦敦。她晚上常呆在地铁车站里。华伦街的车站,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认定的车站。”
“这次大战,我不在伦敦。”杜本丝说,“整晚呆在地铁车站,多可怕!”
“可是,我的朋友,她的名字叫珍妮,据说非常有趣。车站阶梯上有自己专用的地方,那儿已定为自己的地方,在那儿睡觉、吃三明治,跟大家一起嬉戏谈话,整个晚上就这样度过,很不错吧!电车也一直开到清晨。我的朋友告诉我,战争结束,她必须回家真是无聊之至。”
“总之,”杜本丝说,“一九一四年还没有飞弹,只有柴柏林啊。”
柴柏林显然引不起昆达的兴趣。
“刚才我问你的梅丽·乔丹,”杜本丝说,“毕垂丝说你认得她。”
“不是这样——只听过一两次她的名字,但那是在很久以前。祖母说,她有一头漂亮的金发,据说德国人当时称其为弗罗莱因--照顾孩子--可说是保姆吧,本来跟一个海军家庭住在别的地方,我想是苏格兰。过后才到这村庄来,住帕克斯家--或者是帕金森家。她一个星期可以休息一天。这天她就到伦敦去拿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杜本丝说。
“我不知道——大家都不太清楚,也许是偷来的。”
“有人看见她偷?”
“啊,不,我想没有这回事,大家开始怀疑而已。在这当中,她生病去世了。”
“为什么而死?死在这村子?有没有送到医院去?”
“不——当时,这村里可能没有医院,不像现在有福利设施啊。据说,厨子犯了严重的错误。有人带来指顶花的叶子,误以为是菠菜--也许是莴苣。不,是别的东西。有人说是莨菪。但我不相信,因为若是莨菪,谁都知道,而且,总之,莨菪是种子。唔,我想是从院子里误摘了指顶花的叶子。指顶花是Digoxo,或类似手指之类的名字。它可以致命哪--医生来了以后,虽然尽力救治,已经太迟了。”
“事情发生时,那房子里有很多人?”
“一定很多——嗯,据说,常有客人留宿,也有孩子;还有周末的客人、保姆、家庭教师或宴请的客人等。不过,我全不认识,都是从祖母那儿听来的。波多黎科老爹也常常谈起。你认识吧,就是那个老园丁,他常在这一带工作。那老爹以前曾在那家做园丁。起初,有人说是他搞错了叶子、所以遭到大家白眼,其实并不是他。总之,有人想帮忙摘园中的蔬菜,送到厨子那里去。我猜想他们不太分得清菠菜、莴苣之类--唉--不十分认识蔬菜,才会误摘,后来在调查死因的审讯庭中,有人说那是谁都可能犯的错误,因为菠菜和酸模植物长得都很像指头,所以他们可能摘了这两种植物叶子,混在一起。无论如何,实在很叫人难过。祖母说,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金发女孩。”
“她每星期都到伦敦去?当然,她只有一天假期可以外出。”
“唉,据说伦敦有朋友,梅丽是外国人——祖母说,有人认为她真的是德国间谍。”
“她真是吗?”
“我不以为然。不错,男士们都很喜欢她。海军军人和雪尔敦陆军部队的士兵也喜欢她。梅丽在陆军部队中有一两个朋友。”
“真的是间谍吗?”
“我想不是。祖母也说那是谣传。不是在第二次大战的时候,是在这之前的事。”
“奇怪。”杜本丝说,“似乎一有战争,很容易就变成这个样子。以前,我认识—个老人家,他有一个朋友参加了滑铁卢之役。”
“哇,太棒了。一九一四年以前,人们常雇用外国保姆--称为玛摩塞尔,就像称弗罗莱因一样。弗罗莱因是什么意思,我可不知道。祖母说,梅丽很会照顾孩子,所以很受人欢迎,大家都很喜欢她。”
“那是指她住在“月挂村庄’的时候吗?”
“当时不叫这个名字——至少我不认为如此。梅丽住进帕金森或帕金斯这类名字的家。”昆达说,“她就是我们现在所说以工作换取膳宿的女孩。她来自以小面饼出名的地方,啊,就是在‘福特南姆和梅逊’出售的那种宴会用小面饼,据说,那地方一半属德国,一半属法国。”
“是史特拉斯堡吗?”杜本丝猜测。
“唉,就是这个名字。梅丽很会画画。我的婶婆曾请她画过。芳妮叔母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帕金森家的孩子也请她画过。葛利芬太太现在还保有这张画。帕金森家的孩子对梅丽的事一定有所感觉——我指的是那个请梅丽画像的孩子,我相信就是那个葛利芬太太的教子。”
“你是指亚历山大·帕金森?”
“对。就是这个孩子,葬在教堂的那个孩子。”
二
第二天早上,杜本丝去拜访一位村里无人不知的人物。一般都称他为艾塞克老爹;如果人们能够记得的话,在正常状况下,他应该叫波多黎科先生。艾塞克·波多黎科是这地方的“名人”之一。他所以被视为名人,原因之-是由于他的年纪--号称九十岁(一般人不相信);另一个原因是他能够修许多很特殊的东西;。如果一再打电话给铜管工人,依然请不来,就必须去找艾塞克·波多黎科。不论他是否拥有修理东西的资格,波多黎科先生在他漫长的人生中,花了许多时间在各种卫生设备与浴室给水设备、烧水装置的故障和电气之类的问题上。他要的工钱比有正式资格的铜管工人更能获得人们的好感,而且他的修理技术常常非常有效。他能做木匠的事,也能做锁店的事,也替人挂画--有时会挂得有点歪--他还懂得外理旧安乐椅的弹簧。波多黎科先生工作时,最大的毛病就是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虽然必须调整假牙,才能使发音清楚正确,他仍然没有革除这种习惯。对这一带过去居民的回忆是没有止境的。整体来说,他回忆的真实性实在难以求证。讲一些过去发生的有趣故事给人听,也会给自已带来乐趣,波多黎科先生当然不会假装不知。幻想的飞跃一般称为记忆飞跃,总是从同一类型的话题开始。
“假如我告诉人我所知道的那件事,你一家会非常惊讶,啊,那可是真的哟。世人都想知道一切,那是错的,绝对是错时。你知道,那是大女儿,看来可真是个好女孩。懂得故事情节的是肉铺的狗。它跟到女孩的家,但是那并不是她自己的家。关于这件事,我还可以告诉你更多。对,还有阿特金斯老婆婆的事。没有人知道她家里藏了一把手枪,但是我知道。因为我受托去修理她的高脚衣橱--是这样称呼高衣橱的吧?嗯,是的,是高脚衣橱。这样也好。阿特金斯太太啊,已经七十五岁了。而且,在那抽屉里,在我去修理的高脚衣橱的抽屉里--铰链和锁都拿走了--有一把手枪,和女人的鞋绑在一起。是三号大小的鞋。不。可能是二号。白缎子,好小的脚。据说是她曾祖母结婚时穿的鞋,也许是吧。不过,有人说是以前在古董店买的。是否如此,我可不知道。总之,跟枪绑在一起,这句是真的。据说是儿子带回来的,从东非带回来。他曾经去猎象,回家时,就把这手枪带了回来。你知道阿特金斯老太大做了什么吗?她的儿子教她怎样射击。她坐在客厅窗口往外瞧,人一旦走进车道,她就取枪射击,加以威胁。大家都吓得要死,狼狈而逃。老太太说,因为小鸟害怕,所以她不让任何人进来。说到小鸟,她眼睛都变了色。你可要知道,她决不会射鸟,大概想也没想过要这样做。至于蕾莎比太太,也有许多故事。她已稍微好了一点。不错,她会在店里顺手牵羊。这方面的本领可真了不起。什么,她当然不愁衣食。”
请波多黎科先生修理浴室的天窗之后,杜本线认为她可以把波多黎科先生的谈话引到过去的记忆中,希望这过去的记忆对汤美和自己解开这房子隐藏着什么宝物或有趣的秘密有所帮助。到目前为止这房子到底隐藏着什么宝物或有趣的秘密,他们全都一无所知。
老艾塞克·波多黎科很爽快地答应去替这家新来的邻人修理东西。他生活的乐趣之一就是尽量跟许多新来的居民见面。跟从来没有听过他精彩回忆的人相会,是他人生中的大事。那些听惯他故事的人,已经引不起他再去重述那些事故。可是,有新的听众!那经常是一件很快乐的事。而且展示许许多多商业上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又跟自己在社区里的各种服务紧密结合,也是一件乐事,他很喜欢一面工作一面热情解释。
“乔丹实在很幸运,从来没有受过伤,即使割破了脸也没话可说。”
“唉。说的也是。”
“太太,要好好收拾地板上的玻璃哟。”
“我知道。”杜本丝说,“我们还没有空。”
“说的也是。不过,你不能为玻璃冒险啊。你知道玻璃是什么吧?虽是小小的碎片也足以让你受伤。要是进入血管,会要命哪!我想起拉维尼亚·萧塔康姆小姐。真叫人难以相信
杜本丝不如为什么对拉维尼亚·萧塔康姆小姐引不起兴趣。她已经听当地其他人谈过萧塔康姆小姐的事。在七十岁到八十岁之间,已完全听不见,也几乎看不见。
“我想,”杜本丝在艾塞克还没有回忆维尼亚·萧培康姆之事前,便Сhā嘴说,“你一定认识许多人,知道许多村里发生的怪事。”
“不错,因为我已到了这把年纪,超过八十五岁啦,九十岁马上就到了。而且,我的记忆力向来就很不惜,有些事情,简直不会忘记。啊,这可是真的。不管多久,常会因某种因素又完全想起来。听了我说的故事,你一定会觉得难以相信。”
“那真太好了,可不是吗?”杜本丝说,“你竟知道许多怪人的事。”
“哪里!人实在很难了解,跟你一向认为的不同,有时更会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有时是间谍,”杜本丝说,“或是犯罪。”
她满怀希望望着他——老艾塞克弯腰捡起玻璃碎片。
“你看。”他说,“要是刺进你的脚里,会有什么感觉!”
杜本丝开始觉得,修玻璃的天窗似乎无法引出艾塞克较有趣的回忆。因此,她说,靠客厅窗边墙壁的小温室必须修理、更换玻璃,值得加以修理吗?还是毁掉比较好呢?艾塞克很满足地把脑筋转换到新问题上。他们下楼,走到屋外,沿着墙壁走向那建筑物。
“啊,是这个吗?”
杜本丝说:“对,就是这个。”
“啊,是Kay-Kay。”艾塞克说。
杜本丝望着艾塞克,不知道KK这两个字母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
“我说KK。罗祖·琼斯老太太住在这里的时候,就这样称呼。”
“哦?为什么叫KK?”
“这个嘛。也许--也许以前这种地方常取这种名字。它并不大。大房子都有一个真正的温室,摆着孔雀草盆景。”
“原来如此。”杜本丝说。听到这些话,她的回忆立即苏醒过来。
“你要称它为温室也没关系。不过,这儿,罗迪·琼斯老太大却称定为KK。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儿也有孔雀草盆景?”
“不,这儿不用这种东西,大部分都让孩子放玩具。唔,说到玩具,要是没有人仍掉,应该还放在这里。啊。这间温室已经半塌了吧?琼斯老太太的时候,会稍加修整,改装屋顶。可是现在大概已经没有人再用了。以前常用来放置坏玩具或多余的椅子,也有用旧的木马,角落那边还放了储拉夫。”
“可以过去吗?”杜本丝一面寻找有洁净的窗玻璃的地方一面说,“一定有许多有趣的东西。”
“好,我去拿钥匙。”艾塞克说。“应该还挂在以前同样的地方——-”
“同样的地方?哪里?”
“就在附近的储藏室。”
他们从旁边的小径走过去,储藏室很难说是储藏东西的地方。艾塞克踢开门,挪开各种树枝,踢走烂苹果,移开吊在墙上的旧鞋擦,就看到钉上挂了三四个生锈的钥匙。
“那是林德普的钥匙。”他说,“他是最后住在这里的园丁。本来是作篮子的,可是他什么都做不成。要看KK里边吗?”
“唉,是的。”杜本丝满怀希望地说,“我很想看看KK里面。是怎么拼的?”她问。
“拼什么?”
“KK啊,只是两个字母吗?”
“不,完全不是。我想是两个外国字。我现在记得好像是K-A-I;而另一个也是K-A-I。也许是Kay-Kye或kye一Kye,他们常常提到。我想是日本字。”
“啊。”杜本丝说,“村里会有日本人住过吗?”
“不,不,不是。这里没有外国人。”
艾塞克迅速地取油涂上,只耍一点点油,就给生绣的钥匙带来惊人效果。钥匙Сhā入钥匙孔,轧轧转动,推开门。杜本丝和她的向导走过去。
“这个。”艾塞克对里面的物品似乎丝毫不引以为荣地说:“全是陈旧的破烂,对不对?”
“那木马还算不错。”杜本丝说。
“是马锡德。”艾塞克说。
“马一锡德?”杜本丝有点怀疑地说。
“是的。是某地方的女人名字。有人说是王妃,征服者威廉的妻子。我想是吹牛,从美国来的,这木马,美国教父送给孩子的。”
“送给孩子——?”
“巴新顿的孩子啊,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清楚。已经完全生锈了。”
“马锡德已经落魄不堪,却仍然是相当好看的马。身长与现在的马没有什么差异;以前丰厚的鬃毛只留下了一点点。耳朵只有一只。以前浑身灰色,前腿和后腿都伸得直直的,还有一撮尾巴。
“看来动的方式跟我以前所见的木马好像不一样。”杜本丝很感兴趣地说。
“不一样吧?”艾塞克说,“一般都摇上摇下,向前向后。这木马--怎么说好呢,对了,是往前跳,先用前腿--砰的一声--而后用后腿跳,真好看哪。假如我现在骑上去让你看——”
“小心。”杜本丝说,“也许——钉子也许会露出来刺了你,或掉下来。”
“我以前骑过马锡德,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不过我还记得。而且,这马还很结实,不会垮掉。”
艾塞克突然以意外轻捷的动作跨上了马锡德。木马猛然向前跑,然后往后退。
“动了吧?”
“是的,动了。”
“嗯,他们都很喜欢它。珍妮小姐每天都骑。”
“珍妮小姐是谁?”
“哦,就是最大的孩子。是她教父送给她的。也送她储拉夫。”
杜本丝诧异地望着艾塞克。他说的在Kay—Kay中似乎找不到。
“他们都这样叫它。就是那个放在角落,附有车子的小木马。帕美拉小姐常骑它奔下山丘,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她在山丘顶上跨上马,双脚就放在那儿——一般都附有踏板,但不会动。所以,她把木马拿到山丘顶上,然后让它从山丘上滑下,用脚煞车。有时会到智利松停住。”
“嗯,在快碰到时,”她就停住了。她实在太严肃认真了。我曾看她玩了好几个钟头--三四个钟头。我常常来修整圣诞红的花坛和银苇草,所以常看到她从山丘滑下来。她不喜欢人家跟她说话,我也就不跟她攀谈。不管她做什么或想做什么,她都希望不受干扰持续下去。”
“她想做什么呢?”杜本丝说。她对帕美拉小姐的兴趣突然比珍妮小姐更浓厚。
“这个,我也不知道。她常说自己是逃亡的公主,或什么梅丽女王--爱尔兰或苏格兰吧?”
“苏格兰的梅丽女王吧。”杜本丝猜测。
“嗯,不错。她不是离开就是逃亡。进入城堡,还说什么锁。其实不是真正的锁,而是小湖。”
“唔,我明白了,帕美拉自以为是苏格兰的梅丽女王,正在逃避敌人,是不是?”
“是的。她说要到英国求伊丽莎白女王宽悯。我可不认为伊丽莎白女王是这么慈悲的人。”
“可是,”杜本丝掩盖着满怀的失望说,“实在很有趣。你说的这些人是谁?”
“是黎斯特家啊。”
“你知道梅丽·乔丹吗?”
“哦,是她吗?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曾见过。是那个做德国间谍的女孩吧?”
“这一带的人好像都知道她的事。”杜本丝说。
“不错。他们叫她弗罗莱因,听来很像铁路。”
“说的也是,”杜本丝说。
艾塞克蓦然笑着说:“哈,哈,哈。如果是铁路,铁路的铁轨,啊,就不是笔直的,对不对?唔,一定是这样。”
“多么机智的笑话!”杜本丝温和地说。
艾赛克又笑了。
“该是种蔬菜的时候了,是不是?要种蚕豆,不在适当的时期种,就不能结实。早生的莴苣如何?很小,好美丽的莴苣,虽然小,却非常脆。”
“在这儿,你做不少田园工作吧。不只在我家,也在许多人家。”
“是的,我常做临时工,到许多人家里去。园丁中有些人受雇却做不好,所以我常去帮助一阵子。以前这儿曾发生事故,弄错了蔬菜。在我没成|人之前——不过是我听说的。”
“指顶花的叶子,是不是?”杜本丝说。
“哦,真惊人,你已经听说过了。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有好些人中毒,只有一个没救。我听到的就是这些。这只是道听途说,我也是从朋友那里听来的。”
“我想那是弗罗莱因。”杜本丝说。
“什么,没救的是弗罗莱因?我倒第一次听到。”
“不,也许是我听错了。”杜本丝说,“如果你把储拉夫拿到帕美拉那小孩玩的山丘那里——要是那山丘还在的话。”
“当然,山丘现在还在那里。你想做什么?现在,山丘上全长了草。可要小心哩。我不知道储拉夫锈到什么程度了。我先把它弄干净一点,好不好?”
“那就麻烦你。”杜本丝说,“然后请你想一些我们可以种的蔬菜。”
“好。我可要提醒你,不要把指顶花和菠菜种在一起,因为我不希望听到你刚搬进新房就发生了事故。只要花一点钱,这里可以变成很好的住宅呢!”
“非常谢谢。”
“那我就去看看储拉夫,免得坐上去就垮了。虽然已经很旧了。但是,旧东西还会动,体一定会觉得很惊奇。不惜,我以前有个堂弟,他拉出一辆旧脚踏车。你也许认为它已经不会走了——因为差不多四十年没有人骑过。可是,加了一点油,竟然跑起来了。啊,只用一点点油就发挥了惊人的效果。”
三
“你究竟怎么啦——”汤美说。
回家时,他常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到杜本丝。可是,今天,汤美比平时更为惊讶。
家里没有杜本丝的影子。外面虽然下雨,但只听到细微的雨声。她也许正热衷于庭园的工作,汤美兴起这个念头,就去看个究竟,然后,他说:“你究竟怎么啦--”
“喂,汤美,”杜本丝说,“我以为你会晚点回来。”
“这是什么?”
“你是说这个储拉夫吗?”
“什么?”
“我说储拉夫啊。”杜本丝说,“就是这个名字。”
“你打算骑它去兜风?--对你可太小了。”
“嗯,不错。是孩子用的--在你玩仙女圈或我小时候玩所有器具游戏前,你也玩过这种东西吧?”
“真的会动吗?”汤美问。
“这个嘛,虽然不能说会动,但是拿到山丘上--车轮会自动回转,向下面奔去。”
“在下面会碰得乱七八糟!你要让它变成这样?”
“哪儿的话,我会用脚煞车。要我试给你看吗?”
“啊,算啦。”汤美说,“雨下得好大。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想不会这么有趣吧?”
“老实说,”杜本丝说,“它实在很可怕。不过,我想知道,所以——”
“所以,你问这棵树?这是什么树?智利松吧?”
“不错。”杜本丝说,“你倒满清楚。”
“我当然知道,”汤美说,“我也知道这树的另一个名字。”
“我也知道。”
他们互望一眼。
“只是我忽然忘记了。可是阿提什么吧?”汤美说。
“唔,大概是这个名字。”杜本丝说,“这种事,我想这样就够了,是不是?”
“你在那全是刺的树丛里做什么?”
“抵达山丘下时,也就是说不能放下脚完全停住时,可能闯进这阿提——里头。”
“我说的阿提——是指阿提卡利亚(风疹)吧?啊,不,这是荨麻疹,是不是?啊,算了,”汤美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娱乐。”
“我只是调查一下我们最近的问题。”
“你的问题?我的问题?到底是谁的问题?”
“我不知道。”杜本丝说,“我希望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
“不会是那毕垂丝问题或类似的问题吧?”
“不是。我只觉得这房子可能藏着什么别的东西,所以,我去查看了许多玩具,这些玩具可能几十年前就被挤在那间有点怪异的旧温室里,其中有这个木马和马锡德。马锡德是会摇动的木马,肚子上有洞。”
“肚子上有洞?”
“是的,里面还塞了许多东西。孩子们——为了好玩——塞进去枯叶、纸屑、用旧的抹布、法兰绒上衣和一些用来擦拭沾有油迹的布块。”
“来,我们回屋去吧。”汤美说。
“喂,汤美。”杜本丝把脚伸向客厅温暖的炉火,这是为他回家先点起来的。她说,“让我听听你的新闻。你到里兹大饭店的画廊去看展览了吧?”
“没有。老实说,我没去,没时间啊。”
“怎么没有时间?你不是特地去的吗?”
“人未必会去做‘特地去’的事啊。”
“可是,总归到什么地方去了吧?”
“我又发现一个可以停车的地方。”
“那倒很方便。什么地方?”
“在豪恩斯洛附近。”
“怎么又到豪恩斯洛去了?”
“其实我没到豪恩斯洛。那儿有停车场,我从那里坐地下铁。”
“什么,坐地下铁到伦敦去?”
“是的。啊,坐地下铁去,最方便。”
“怎么搞的,满脸心中有鬼的样子。难道我有个情敌在豪恩斯咯吗?
“不。”汤美说,“你对我做的事应该很满意才对。”
“哦,你去买礼物给我啦?”
“不,不。”汤美说,“不是这样。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要送你什么才好。”
“可是,你的猜测有时非常对啊。”杜本丝满怀期望地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嘛?汤美,我为什么应该满意呢?”
“因为我也去调查了。”
“近来阿狗阿猫都去调查。”杜本丝说,“所有十多岁的孩子,某家的侄甥或某家的子女,都去调查。我实在不知道他们调查什么。不管什么调查,过后无不不了了之。他们去调查,享受调查的乐趣,而后都非常自满--可是,我真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
“我们的养女贝蒂到东非去了。”汤美说,“有没有信?”
“有。她热心调查--正深入非洲人的家庭,写关于这些家庭的论文。”
“那些家庭很欣赏贝蒂的兴趣吗?”
“我可不认为。在我父亲的教区里,每一个人都不喜欢教区牧师的助理——叫他们为多管闲事的人。”
“这段话很有教训意义,你的确指出了我已着手去做或正着手去做之事的艰难。”
“调查什么?但愿不是割草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提出割草机。”
“因为你一直在看割草机的样本。”杜本丝说,“谈起割草机,简直像疯了一样。”
“以我们这个家为舞台,进行历史性的调查——犯罪或什么的,至少六七十年前似乎曾发生过什么。”
“你总得告诉我一些你的调查计划,汤美。”
“我到伦敦去,”汤美说,“其实是着手做一件事。”
“啊,”杜本丝说,“调查吗?开始去调查了。就某种意义而论,我也做了跟你一样的事情,只是方法不同而已。以时期而言,我调查的事更古老得多。”
“你是说,你对梅雨·乔丹的问题真的开始感兴趣了?所以,现在要把这个问题加入议程中。”汤美说,“这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梅丽·乔丹之谜,或者可以说是梅丽·乔丹问题。”
“很平常的名字。如果是德国人,决非真名。虽然被说成德国间谍,也可能是英国人。”
“所谓德国间谍,只是传说而已。”
“说下去,汤美。你并没有把一切都告诉我。”
“我有——有——有。”
“别尽说‘有’,”杜本丝说,“我根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