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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这很难解释。”汤闰说,“我想说的是我有一种调查方法。”

“你的意思是说像过去一样?”

“是的,就某方面而论,只要调查一下就知道。你也许从一些事情中得到信息。但是,骑旧玩具、依靠老­妇­人的记忆、询问可能错误百出的老园丁、到邮局请那女孩说出她婶婆以前告诉她的事、使办事员大吃一惊,这一切都无补于事。”

“他们会提供一些线索。”杜本丝说。

“我们也一样。”

“你也开始调查了?你去问谁了?”

“不是。你大概记得,杜本丝,我以前曾经和惯于处理这类事情的人连络过。只要雇用他们,请他们用舒适的方法调查,绝对可以得到确实的信息。”

“什么事情?什么地方?”

“啊,有很多事情。首先请他们调查死亡、诞生、婚姻之类的事。”

“你要他们到索摩塞特大厦去调查吧。不只结婚、连去世也要去那里!”

“诞生时也去——不是自己去,只要请人代你去就行。在那里应该可以查出某人的死亡时期,或看到遗嘱,调查教堂举行的婚礼或研究出生证明等。这类事情都可以调查出来。”

“要花相当多的钱吧?付了搬家费用,以后就该省着点过日子啊。”

“想到你对这问题这么感兴趣,我就觉得这是最好的用钱方法。”

“那你找到了什么?”

“不可能这么快,必须等到调查完毕,要是报告送来--”

“你是说,有人会来向你报告,梅丽·乔丹这个人生于小雪菲尔德,然后你就亲自去调查。是不是这样?”

“不是。此外还可以知道户口普查申报书,死亡证明或死因等许多事。”

“很好。”杜本丝说,“很有趣。可能会有些收获。”

“然后可以到报社翻查旧报纸的合订本。”

“你是指报上的记载——像谋杀或审判之类吗。”

“那倒不一定。不过,一定有人跟某些人在不同的时候接触。知道事情的人——可以找出这种人,问几个问题,重温一下旧情。就像我们在伦敦设立私家侦探事务所的时候一样。也许还有一些人会提供我们情息,或给我们一些线索。”

“不错。”杜本丝说,“确是如此。我凭经验就知道。”

“调查的方法,我们俩并不相同。”汤美说,“你的方法跟我的一样好。我决不会忘记突然去拜访公寓或‘无忧庄’那一天,因为我最先看到的是,你坐着编织东西,自称布伦金索普太太。”

“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想去调查或请人调查啊。”

“不。”汤美说,“我跟客人正谈得有趣的时候,你潜进了隔壁的藏衣室。所以,你完全知道我会受托到哪儿去,也知道我准备做什么,而抢先去做了。偷听!简直没有辩白的余地,真不好意思。”

“结果却非常令人满意。”杜本丝说。

“是的。”汤美说,“你有一种感觉,可以知道一切得以顺利进行。似乎非常灵验。”

“嗯,有时我们完全知道这地方的每件事情,只是那是老远老远以前的事。我不认为真正重要的东西藏在这里,或为这里的人所有,或跟这房子有关,或者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很重要——真的,我一点都不相信。尽管如此。我仍然知道我下一步要做什么。”

“是什么呢?”汤美说。

“当然是早餐前的六件不可能之事。”杜本丝说,“再过十五分钟就十一点啦,该去睡了,好累哟。我很想睡,而且玩那满是尘埃的旧玩具,搞得浑身脏污。那儿似乎还有其他别的东西,哎呀,那——那为什么叫KagKay呢?”

“我不知道。你大概知道拼法吧?”

“我不知道——大概是K-a-i。不是一般的KK。”

“听来更像谜一样?”

“听来很像日文。”杜本丝毫无自信地说。

“到底什么地方听来像日文?我听来可不是如此,似乎更像吃东西,也许是米。”

“我要去睡了。先去洗澡,设法除掉这些蜘蛛丝。”

“别忘了早餐前的六件不可能之事。”

“这件事,我想我会比你好。”

“你常会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汤美说。

“其实,你常常做得比我对,虽然有时也非常麻烦。这六件事是用来考验我们的。是谁这样说的?像口头禅一般。”

“啊。算了。”汤美说,“去清洗你身上的远古尘埃吧。庭园工作,艾塞克做得不错吧?”

“他自己觉得做得很好。”杜本丝说,“我们可以试试他的本领。”

“很不幸,我们对庭园的事不大懂。啊,还有一个问题。”

“早餐前的六件不可能之事,确实不错。”杜本丝说。她喝­干­咖啡,想着留在碗架上盘里的煎蛋,前蛋旁配放着两块看来颇引人食欲的肝脏。“早餐比想着不可能的事更重要。汤美是一个追逐不可能之事的人。调查,不错。我想他会从中得到一些东西。”

她全神贯注地吃起煎蛋和肝脏。

“跟平时不同的早餐,吃起来真不错。”

从很久以前,她早上总是喝一杯咖啡和苹果汁加上半个柚子,在解决体重问题上,虽然很有道理,但是这种早餐总无法获得充分的满足感。橱里其他的菜肴常因明显的对比更引起消化液的分泌。”

“我想,”杜本丝说,“帕金森家的人早餐也在这里吃这种东西。煎蛋或配有熏­肉­的荷包蛋,也许--”她回溯到很久以前,想起了古老的小说。“也许,对啦,也许橱里放了冷的雷鸟­肉­。马腿也相当不错,慢慢咬。”她把最后一块肝脏放进嘴时,倾耳细听。

非常奇妙的声音仿佛从外面流了进来。

“奇怪,”杜本丝说,“很像是乐队变调声音。”

她手上拿着烤面包不动。阿勃特走进来。她抬起头。

“阿勃特,是什么开始了。难道是工人开始举行音乐会?风琴或类似的乐器吧?”

“是来修钢琴的先生!”阿勃特说。

“来修钢琴的什么?”

“来调音的。你要我叫钢琴调音师傅来的啊!”

“很好。”杜本丝说,“你已经叫来了?阿勃特,你真太好了。”

阿勃特状颇满意。而且,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能迅速完成杜本丝或汤美交代的特别要求,确实非常了不起。

“他说必须好好调一调。”阿勃特说。

“我想也该这样。”

杜本丝喝了半杯咖啡,走出房间,进入客厅,一个年轻人正面对着敞开内部复杂零件的大钢琴。

“早安,太太。”那年轻人说。

“早安。”杜本丝说,“辛苦你了。”

“非调一调音不可,”

“是的,的确需要,我刚刚才搬来,搬家对钢琴不太好。而且,已经很久没有调音了。”

“唔,马上可以知道。”那年轻人说。

年轻人依序弹了三次不同的和音,两次愉快的长调和音,两次极悲伤的A短调和音。

“很好的乐器,太太。”

“唉,是艾拉尔啊。”

“最近,这种钢琴很不容易得到了。”

“这架钢琴经历过好几次厄运。”杜本丝说,“它遭遇过伦敦空袭,炸弹落在我们房子上。幸好,我们躲开了,它几乎只有外表受伤。”

“真的?唔,做工很不错,不必太费事。”

交谈很愉快地持续下去。年轻人先弹了萧邦序曲最初几节,再弹《蓝­色­多瑙河》。不久他宣称工作结束。

“最好不要放得太久。”他提醒她,“我会再找机会来看看它,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啊,怎么说好呢——又会走音哪,而且细微得你不会注意到,甚或听不出来。”

两人很有礼貌地道别,仿佛对一般音乐,尤其钢琴曲的欣赏以及音乐给人生带来的喜悦,彼此意见非常一致似的。

“这房子似乎还要费一番工夫整修。”年轻人看看四周,说道。

“因为我们搬来之前,有一段日子没有人住。”

“嗯,房主常常更换。”

“好像有不少故事。”杜本丝说,“我是指以前住在这里的人,以及一些过去发生的怪事。”

“啊,我是说很久以前的事,不知是第一次世界大战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

“据说跟海军机密之类有关。”杜本丝满怀希望地说。

“也许。据说有许多传说,我自己当然不会直接知道。”

“不错,”是你出生之前的事。”杜本丝凝视年轻人稚­嫩­的脸孔说。

年轻人离去后,杜本丝坐在钢琴前。

“弹弹《屋顶上的雨水》吧。”她说。刚才调音师傅弹奏另一首序曲,使她想起了萧邦的曲子。随后,她敲了几下和音,接着一面伴奏,一面哼,然后小声唱起来:

我真正的爱人在何处徜徉?

我真正的爱人离开我,到哪儿去?

树梢上,鸟儿呼唤。

我真正的爱人什么时候会回到我这儿?

“弹错键了。”杜本丝说,“不过,总之,钢琴全修好了。啊,能弹钢琴,实在快乐。‘我真正的爱人在何处徜徉?’她哼一声,“‘我真正的爱人’——储拉夫(Truelove)。”她边想边说,“真正的爱人?唉,这可能是暗码,最好先去查一查储拉夫。”

她穿上结实的鞋子和套头毛衣,走到院子里。储拉夫不在原来的KK里,已放进空马厩。杜本丝拉出储拉夫,把它放在长满草的斜坡顶上,用带来的拂子掸去上面的蜘蛛丝,然后跨坐上去,把脚放在踏板上,以储拉夫经历的岁月和伤痕所允许的速度奔跑。”

“喂,我真正的爱人,”她说,“一起走下山岗吧,不用太急!”

杜本丝脚离踏板,改放在可以随时煞车的位置。

仅凭重量就可使它奔下山岗,但是储拉夫跑得不大快。山坡突然陡起来。储拉夫加快脚步。杜本丝更使劲地用脚作煞车,依然跟储拉夫一起飞扑入山岗下茂密的智利松中——这个不愉快的地方。

“好痛!”她好不容易才站起来。

拔掉智利松沾在身上的刺,杜本丝拍拍身子,环视四周。眼前的灌木丛一直延伸到对面山丘上。映山红和八仙花这儿一簇,那边一簇,花季时一定非常美丽。现在不论在哪里都不好看,只是一般的灌木林而已。在各种花树与灌水之间,以前似乎有条小径。现在长满了树木,不过仍可看出小径的方向。杜本丝摘了一两枝小树枝,拨开第一道树丛。开始爬上山岗。小径蜿蜒直到山岗上。显然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清除这条小径,也没有人行走。

“我想会通到什么地方去。”杜本丝说,“有道路就应该有理由。”

小径急速向左或右拐了两三次,变成“之”字形,杜本丝仿佛领悟到《爱丽思漫游奇境》中所谓小径突然摇动改变方向的意思。树丛越来越少,地名来源的月桂树清晰可见,一条石砾遍布、难以行走的狭隘小径穿过了月桂树丛。从这小径往前行,突然来到长了苔藓共有四级的石阶前。走上石阶,有一个以前用金属制作,后来可能用­干­草重作的壁龛。一个类似神殿的地言,里面有台座,台座上放着一座损害得非常厉害的石像。那是头顶篮子的男孩像,杜本丝对这石像觉得很面熟。

“由这东西可以知道一个地方的年代。”杜本丝自言自语。“这很像莎拉婶放在院子里的东西。这么说来,她也有很多月桂树。”

杜本丝全心思念着莎拉婶。孩提时,她常去拜访莎拉婶,玩一种称为“河马”的游戏。为了玩“河马”,必须取下裙子的鲸骨圈。当时,杜本丝六岁,裙子的鲸骨圈扮演马——一匹有鬃毛和流水般尾巴的白马。在杜本丝的幻想中,白马与其说让人骑着穿越绿野,倒不如说骑着穿过一块草坪,绕过银苇羽穗随风摇曳的花坛,朝着与这小径相似的道路前进。拐进小径后,山毛榉树林间也有与这壁龛相同的凉亭式壁龛,壁龛中有石像和篮子。杜本丝策马来到这儿的时候,总是拿着礼物,把礼物放进那孩子头上的篮子。当时,那可说是奉献,也是许愿。杜本丝记得,许的愿几乎都会变成事实。

“可是,”杜本丝猛然坐在她已爬上来的石阶顶上,“这当然是欺骗的。我希望某些事情,而我已知道这些事情大概会发生,然而我觉得愿望变成了事实。于是它真的有如魔术一般。自古相传,奉献很适合一个真正的神。但其实不是神,看来只是一个矮胖的小男孩。啊——真有意思,想起了许多事情,当时的确是那样玩的。”

杜本丝舒口气,又走下小径,向那有KK这个神秘名字的温室行去。

“KK里仍然杂乱无章。马锡德跟平时一样,看来既孤独又是绝望。但是,另有两件物品引起杜本丝的注意。那是陶器--四周有天鹅图样的陶制凳子。一张深蓝,一张淡蓝。

“不错,”杜本丝说,“小时候,我曾看过这种物品。对,通常都放在阳台上。我的另一个妹妹有这种东西。我们把这两样东西称为牛津和剑桥。我想那是鸭子——不,那是天鹅,天鹅画在四周。坐的地方也有同样的东西;S形的孔,可以把许多东西塞进去。对,请艾塞克把这些凳子拿去清洗­干­净,然后放在凉席上,艾塞克把它说成门廊,我觉得阳台更自然。放在那地方,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享受一番。”

杜本丝转身想向门那边跑去,脚被马锡德突出的扶手绊了一下。

“哎呀,糟糕!”杜本丝说,“我怎么搞的?”

她的脚碰到了深蓝的陶制凳子。凳子在地板上滚,破成两半。

“哎呀,这下我可杀了牛津。只好用剑桥来凑合凑合。我想没法子把牛津再拼起来了,破成这样子,实在太难了。”

她叹口气,想道:不知汤美现在在做什么。

汤美坐着跟老友大谈往事。

“近来,世界变得真奇妙。”阿特金森上校说,“你和……啊,叫什么呢,是布罗顿——啊,不,是你昵称的杜本丝——我听说你们搬到乡下来往,很接近霍洛圭。我猜想你们搬到这里来了。有什么特别原因吧?”

“没有,这房子比较便宜。”汤美说。

“哦。那倒很幸运。屋名呢?告诉我你的住址?”

“我们想称之为‘松树庄’,因为有很美的松树。本来叫‘月桂树庄’,颇有维多利亚时代遗物的味道,是不是?”

“‘月桂树庄’?霍洛圭的‘月桂树庄庄’,喂,喂,你现在在做什么?要开始做什么吧!”

汤美望着长了白须的老迈脸孔。

“开始做什么了吧?”阿特金森上校说,“你又被雇去为国家做事了?”

“不。这种年纪已经不行了。”汤美说,“我已经洗手不­干­了。”

“这倒奇了。只是嘴巴说说吧?也许是受命这样说吧?总之,对这案件还有许多不明的地方呀!”

“什么案件?”汤美问。

“我想你一定看过或听过了,就是卡丁顿案啊。可能接着又会有别的案件——所谓信函案——以及艾姆林·詹森的潜艇案。”

“哦。”汤美说,“这么说,我仿佛有个印象。”

“唔,其实跟潜水艇没有关系。可是,却因为这件事,使人开始注意到整个案情。而且又有那些信。不过,问题可以从政治上加以解决。对,是信。只要当局没收那些信,情况应该会有大转变。当局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当时在政府内最受信任的几个人身上。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真叫人讶异,可不是吗?啊,确是惊人——害群之马,经常是最受信任、最没有问题的人物,经常最不受怀疑的人物——而且从那以后——还有许多事情尚未查明。”上校闭上一只眼睛。“也许,你是被送到这里来调查,是不是?”

“调查什么?”

“你的这幢房子啊,你说是‘月挂树庄’吧?关于‘月桂村庄’,曾经有很单纯的笑话。公安部或这系统的人以前曾做过相当详细的调查。他们认为屋里隐藏着重要的证据。也有一种想法,认为证据已悄悄送到外国去--可能是意大利。可是,另一方面又有人认为可能还藏在这一带。因为这类房子有地下室、铺石或其他东西。喂,汤美,我觉得你又进行调查了。”

“这种事,现在已经一概不­干­了。”

“以前,你住在别的地方时候,大家也以为你不­干­了。也就是说在上次大战开始的时候。但是,你不是在追踪那德国小子吗?还有那童谣书和女人。唔,都­干­得不赖。那么,现在,你也许又受命进行调查了!”

“别胡说了。”汤美说。“你这么想,真叫我为难,我现在只不过是个乡下老爹!”

“你真是老狐狸。比现在的年轻人更高明。真是的,装出这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人家就不能问你问题了。不能问,以免泄漏国家机密,是不是?总之,注意一下嫂夫人,她一向都涉入太深。‘N或M’那次,她不是在最后关头才捡回了一条命?”

“其实,”汤美说,“杜本丝只对这地方过去一些事情有兴趣,谁在这里住过等等,还有以前住在这儿的人的画像以及其他。她现在正在造庭园呢。我们现在真正感兴趣的就是这个;我是指庭园,庭园和球根样本,如此而已。”

“要是过了一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我也许会相信。可是,我了解你这个勃拉司福,也了解勃拉司福太太。你们两个在一起,真是了不起的一对,一定会找到些什么。那些文件如果公开,一定会给政界带来极大影响,必然会有些人非常不高兴,这一点不假。那些会不高兴的人现在已被视为高洁之士的典范!可是,有些人却认为他们是危险人物。记住,他们都很危险,不危险的人也常跟危险的人连在一块。所以,你很小心,也要叫嫂夫人小心啊。”

“不错。”汤美说,“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很兴奋。”

“兴奋倒不要紧,但请你多注意一下杜本丝太太。我非常喜欢杜本丝,她是个好女孩。以前是,现在也是。”

“已不能说是女孩了。”

“不能这样说你太太,这种习惯不许有。她是鸟中的凤凰哪!不过,被她盯上的人真可怜,她今天可能在摸索啦?”

“我可不以为然。也许到老­妇­人聚会喝茶了。”

“说的也是。老­妇­人有时也会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老­妇­人和五岁孩子,这些意料不到的人常常会说出谁都想象不到的事实,关于这点,我有许多话要说——”

“我相信,上校。”

“啊,算了,不能泄漏秘密。”

阿特金森上校摇摇头。

在回程火车中,汤美凝视窗外飞驰的乡间景­色­。“搞不懂。”他自言自语,“真的槁不懂,那老家伙知道很多,是万事通。可是,现在事情可能会变得严重,真会这样吗?全是过去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可能是大战后留下来的问题,跟现在没有关系。”然后,他沉思。新的思想——欧洲共同市场的思想抬头了。这已非汤美所能了解。因为以侄辈和孙辈为首的新生代已经登场——他们这些家庭中的年轻人现在已不容忽视,有吸引力,占据了有权力和影响力的位置,因为他们是为此而生的,如果他们因某些机缘丧失了忠诚心,就容易受到诱惑,相信新的主义或再生的旧观念。现在,英国已处于奇妙状况,和以前大不相同。难道自古以来就处于同一状况吗?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黑泥,古今相同。清澄的水不会停在海底的小石上,也不会停在贝壳上。有的东西会移动;有的东西会缓慢移动;有的东西是在发现后就停住。可是,在霍洛圭这种地方不会有这类的东西。即使以前有,霍洛圭也是属于过去的地方。起初发展为渔村,而后再发展成英国的海边避寒胜地——而现在只是八月时热闹一阵的避暑之地,最近,大部分人都喜欢集体到国外去旅行了。”。

“这么说来,”杜本丝当晚离开餐桌。转到另一房间喝咖啡时说,“倒真有趣,可不是吗?以前的老家伙怎么样啦?”

“啊,都很好。”汤美说,“你的那些老太婆怎么样?”

“钢琴调音师傅来了。”杜本丝说,“下午下雨,我没去,有点可惜,那老太婆也许会说些有趣的事。”

“我这边的老家伙却说了,真是意外得很。老实说,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杜本丝?”

“是指这房子吗?”

“不是说这房子,是指霍洛圭。”

“很好的地方啊。”

“你说‘很好’?”

“‘很好’是个好字眼啊。一般都认为这字眼有贬抑的意思,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很好的地方是指不会发生什么事故的地方。谁也不希望有事故发生。不发生事故,实在是非常可喜的事。”

“不错,因为我们已经老了。”

“不是。不是因为年纪的关系,而是因为知道有一个不会发生事故的地方实在太好了。不过,今天几乎发生了意外。

“你说几乎发生意外,是什么意思?杜本丝,你做了什么无聊的事,是不是?”

“不,当然不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温室屋顶的窗玻璃啊,摇晃着落下,好危险。从我头上落下,我差点被划伤。”

“好像没有伤到你。”汤美望着她。

“嗯,是运气好。不过,真的让我跳了起来。”

“再请那老爹来,叫什么?艾塞克吧?也叫他查看一下其他的窗玻璃——你要是死了,那可麻烦,杜本丝。”

“买旧房子,一定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说这房子不对劲,到底什么意思?”

“其实,我今天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什么——这房子的怪事?”

“是的。”

“真的?汤美,那似乎是不可能的。”杜本丝说。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它看来很好,毫无­阴­翳吗?因为曾油漆修理过吗?”

“不。油漆修理,看来毫无­阴­翳,全是我们之功。买下来的时候,它可破烂荒废得很。”

“说的也是。所以很便宜。”

“汤美,你看来有点怪怪的。”杜本丝说,“怎么回事?”

“今天跟老胡子蒙提见面了。”

“啊,是那老家伙。有没有问候我?”

“嗯,问候了。他要我请你小心一点,我也要小心。”

“老是这么说。可是,我真不知道为什么非小心不可。”

“唔,这儿似乎是一个必须小心的地方。”

“汤美,这到底什么意思?”

“杜本丝,如果我告诉你,你别惊讶。他拐弯抹角地说:‘我们住在这里,不是隐退的老人,而是负有任务。’你会怎么想?他猜测说,我们跟‘N或M’的时候一样,再度在这里执行任务;我们被治安当局派来,寻找一些东西;探查这地方有什么不对劲。”

“汤美,不知道是你作梦,还是老胡子蒙提在做梦,竟然会说出这种活。”

“唉,蒙提是这么说。蒙提似乎认为我们在这里,是负有探查某些东西的任务。”

“探查某些东西?什么东西呢?”

“就是探查这屋子可能隐藏些什么。”

“这屋子可能隐藏些什么!汤美,是你疯了,还是蒙提疯了?”

“唔,我也觉得他脑袋有点怪。但我无法确定。”

“在这屋子里,能找到什么呢?”

“想必是以前藏在这里的东西。”

“你是说宝藏?还是地下室藏了俄国王冠的珠宝?”

“不,不是藏宝。是对某些人很危险的一些东西。”

“啊,那倒妙得很。”杜本丝说。

“什么,你有什么发现吗?”

“当然不是,我也没发现什么,只是多年前这房子似乎曾经轰动过一时。不是说有人真记得什么,充其量只是从老祖母那儿听来的,或者,仆人口耳相传而已。事实上,毕垂丝也有一个朋友好像知道一些。梅丽·乔丹跟这件事有关。不过,已经完全被掩盖了。”

“你想什么,杜本丝?难道想回到我们年轻时的光辉时代,回到有人把机密托给露茜泰妮号上女孩的时代,回到我们冒险的日子,回到追踪神秘布朗先生的时候吗?”

“哎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汤美。我们称自己为‘年轻冒险家’哪。现在想来仿佛不是真的,对不对?”

“唉,确实如此,像梦一样。但是,那是真的,确实是真的。虽然觉得难以相信,可是很多事确实真有其事,至少是六七十年前的事,甚至更早。”

“蒙提到底说了什么?”

“信或文件之类。”汤美说,“他说,有些事情难免会造成甚或已造成政治大­骚­动。还谈到坐在权位上的人以及不应坐在权位上的人;还有信或文件或一旦公开会使当权者下台的东西。总之,是­阴­谋,是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跟梅丽·乔丹同一时候?不可能的事。”杜本丝说,“汤美,你一定在回程火车中睡着,做梦啦?”

“也许。”汤美说,“其实,我也不认为会有这种事。”

“不过,调查一下也不妨,何况我们已住在这里。”

杜本丝环视房间。

“很难想象这里会隐藏着什么东西。你认为呢,汤美?”

“看来不像是会隐藏些什么的房子。从很久以前,一直有人住在这屋子里。”

“是啊。我只知道有很多家房搬进搬出。唔,也许藏在屋顶间或地下室;也可能埋在凉亭的地板下。哪儿都可以隐藏。总之,这很可以解闷儿。不错,没事做的时候,种郁金香球根;脊背酸痛的时候,可以去调查一下。不,只是想一想。可以从‘如果我藏东西,该藏在哪里?在哪里才不会被发现’开始。”

“无论如何,在这里不可能不会被发现。这儿有园丁。有在屋里挖来挖去的人,有住在这里的家庭和房屋经纪人进进出出。”

“这可难说。可能放在茶壶里呢!”

杜本丝起身向壁炉架走去,站到凳子上,拿下陶制茶壶。她掀开盖子,往里瞧。

“什么也没有。”她说。

“最不可能的地方。”

“你认为,”杜本丝以期待胜过沮丧的语气说,“会有人打算杀我,才将温室的天窗玻璃推落在我身上吗?”

“最不可能的。也许想推落在老艾塞克身上。”

“别太泄我的气。我宁愿认为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捡到了一条命。”

“你最好小心点。我也要你小心。”

“你常常为我无事自扰。”

“如此为你不是很好吗?你应该为自己有这么一个为你无事自扰的丈夫感到高兴才对。”

“难道没有人想在火车中­射­你,或使火车脱轨吗?”

“没有。”汤美说,“不过,下一次我们开车出门时,最好先检查一下煞车,当然,这是非常可笑的。”

“当然,非常可笑。”杜本丝说,“简直滑稽死了。不过,还是——”

“不过什么,还是什么?”

“这种事,一想就觉得有趣。”

“你是说亚历山大因为知道些什么才被杀吗?”汤美问。

“亚历山大知道谁杀害梅丽·乔丹。‘犯人是我们当中的一个’……”杜本丝的脸突然亮了起来。“‘我们’,”她加强语气,“这个‘我们’非搞清楚不可。是过去在这屋子里的‘我们’。这是我们要解决的罪犯。要解决它,必须回溯过去——回溯到它发生的地方与原因。这是我们以前不曾­干­过的。”

“杜本丝,你刚才到底在什么地方?”汤美第二天一回家就问道。

“最后到了地下室。”杜本丝说。

“我知道。”汤美说,“嗯,我知道,你难道不知道头发上粘满了蜘蛛丝?”

“嗯,那当然。地下室全是蜘蛛网。总之。那地方什么也没有,充其量只有贝兰瓶。”

“贝兰?”汤美说,“那倒很有趣。”

“真的?”杜本丝说,“有人喝那种东西?我想不会吧。”

“唉。以前都用来抹头发。是男用的,并非女用。”

“原来如此。”杜本丝说,“我记得我的叔叔--不错,我有一个叔叔用过贝兰。他的一个朋友从美国带回来送给他的。”

“哦,真的?那似乎非常有趣。”汤美说。

“我倒不觉得特别有趣。”杜本丝说,“对我们没有什么帮助。我是说贝兰瓶无法藏东西。”

“不错。所以才能看出你做了什么。”

“唔,总要从什么地方开始着手吧。”杜本丝说,“如果你的老搭档说的是事实,这房子里可能藏了什么。到底在什么地方?是什么东西?真难以想象。因为,卖了房子,死亡,或离开,房子当然是空的,对不对?换句话说,下一次的承购人会把家具拖出去卖掉,即使留下来,下一个人搬过来,也会把它卖掉。所以,留在屋里的充其量是前一房主的东西,绝对不会是很久以前的房主的东西。”

“这么说来,为什么有人要害你或我,甚或有意把我们赶出这房子?——除非这儿有东西怕被我们发现。”

“这本来是你脑中产生的。”杜本丝说,“也许根本没这么回事。话说回来,这也不是无谓浪费的一天,总算有所发现。”

“和梅丽·乔丹有关系的?”

“那倒不是,那地下室不大好。我以为是照相器材,却只有一点旧东西。嗯,是以前用过,嵌有红玻璃的显相灯以及贝兰。不过,那儿没有铺石,掀开后可以在下面藏东西。虽然有些破旧的锡制皮箱和两个旧衣箱,但已经不能用,一踢就破成碎片,完全落空了。”

“哎呀,真遗憾。”汤美说,“真是白费气力。”

“不过,有些东西倒很有趣。我对自己说,人必须对自己说——不过,先上楼去,除掉蜘蛛丝后,再告诉你比较好。”

“不错。最好在你清洗­干­净后再见到你。”

“如果你想沐于‘和睦夫妻’的气氛中,”杜本丝说,“你必须常常看我,而且不论年纪,始终认为你的妻子很可爱。”

“杜本丝,在我看来,你确实非常可爱。垂挂在左耳的蜘蛛丝,最具吸引力,仿佛欧琴妮皇后肖像画上常看到的卷毛,轻轻垂挂在皇后颈项上。你的卷行似乎还涂上了蜘蛛。”

“啊。”杜本丝说,“好可怕!”

杜本丝用手拂去蜘蛛丝,走上二楼。等她再回到汤美到里,她面前已准备了玻璃杯。她怀疑地望着:

“你不会叫我喝贝兰吧?”

“哪里。我比你更不想喝贝兰。”

“那么,”杜本丝说,“如果要继续刚才的话题——”

“希望你说下去。”汤美说,“无论如何。你一定会说下去的。反正我想我也催过你了。”

“我对自己说:‘如果要在这屋里隐藏一些不想让人发现的东西,我会选择什么地方?’”

“不错。”汤美说,“非常合乎逻辑。”

“我想,什么地方可以藏东西?唔,有一个地方,当然是马锡德的肚子。”

“你说什么?”汤美说。

“马锡德的肚子,那个摇摆木马。我告诉过你吧,美国制的摇摆木马啊。”

“好像很多东西来自美国。”汤美说,“你说贝兰也来自美国吧。”

“总之,就像老艾塞克所说那样,那摇摆木马肚子上有洞。据说很早以前就有洞;从里头弄出许多奇怪的旧纸屑。虽然没什么用,但那是藏东西的地方。你以为如何?”

“不错。”

“此外当然还有储拉夫。所以要再调查一下储拉夫。虽然它有破旧的防水布马鞍,但里面什么都没有。这么看来,其他地方也许没有什么秘密东西了。再想一下,唉,到底还有书箱和书啊,因为人常把东西藏在书里。二楼的书库,还没完全整理好吧?”

“我想已经整理好了。”汤美满怀希望地说。

“胡说,最下面那一格还没整理好。”

“那跟整理好没有两样,因为可以不必爬上取物梯一本一本拿下来。”

“说的也是,所以我到书库去,坐在地板上查了一下最下面的那一格,几乎全是说教集。似乎是卫理教派牧师写的过去某人的说教集,总之,都很没意思,也没什么内容。所以我把那些书全抛在地板上。于是,我发现了,书架底部有人挖一个大洞,塞了许多东西在里头,书也多多少少都撕破了一点。其中有一本比较大的书,封面是褐­色­,我抽出来看,真是搞不懂,你猜那是什么书?”

“我猜不到。是《鲁滨逊飘流记》最初版本之类有价值的书吗?”

“不是。是一本生日簿。”

“生日簿?那是什么?”

“以前的人常有这种书,是很久以前的了,比帕金森家住在这儿的时候,也许还要早。已经破破烂烂。谁都不会去碰。确实很旧,我想也许可以发现一些东西。”

“不错。你是说也许有人会把东西挟在生日簿里头?”

“是的。可是没有人这样做,太单纯了。不过,我要再仔细查一查,因为我还没有好好查过。也许里面有很有意思的名字,可以发现一些东西。”

“也许吧。”汤美怀疑地说。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在书中找到的就是这么一些。最下面的那一格什么都没有,还要再去查看的就是碗橱。”

“家具方面怎么样?家具也有许多神秘的抽屉呢。”

“汤美,不行啊。你没有认真考虑。现在,屋里的家具全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搬进空房子,家具是我们自己带来的。以前留下来的只有那叫KK的温室里的破烂、破旧的玩具和庭园用的凳子。真正的古风家具全没留下。也许被我们之前住这里的人带走或卖掉了。从帕金森家到现在,有很多人住过这里,所以帕金森家的东西不会有一样留下来。不过,我还是找到了一些东西。不知道有没有帮助。”

“什么东西?”

“陶器的菜单。”

“陶器的菜单?”

“是的,在那还没整理过的旧碗橱,食物贮藏室的旁边。好像丢失了钥匙,却发现在旧盒子里。其实是在KK里找到。我在钥匙上涂些油,打开了碗橱,里面什么也没有。脏碗橱里只有一些破陶器,一定是我们之前那一家子留下来的。但是,在最上面的架子上放着宴会上用过,维多利亚时代的陶器菜单。­棒­极了,菜单上,真的尽是最可口的菜肴。吃完晚饭,我念些给你听。真是美味,两道汤,清汤和浓汤,还有两道鱼和两盘小菜,以及沙拉,然后是排骨­肉­,还有——我记不清楚下一道是什啦。是洋酒和果汗做成的冰淇淋吧——这也算冰淇淋吗?还有,哦,真的,是龙虾沙拉!你相信吗?”

“别说了,杜本丝。肚子咕噜咕噜叫,再也受不了了。”

“总之,我觉得这菜单很有意思。已经很古老,一定相当古老了。”

“你希望从菜单上获得什么?”

“最有希望的是生日簿。书里出现了一个温妮福蕾·摩里生的人。”

“然后呢?”

“温妮福蕾·摩里生是葛利芬太太未出嫁前的名字。就是最近请我去喝茶的那个人。在这村里。她是最老的居民,记得很多过去的事情。唔,我想她可能记得或听过生日簿中的其他名字,也许可以探听到一些什么。”

“也许。”汤美仍然怀疑地说。“我仍然想——”

“哦,你仍然想什么?”杜本丝说。

“我不知道想什么才好。”汤美说,“还是睡觉去吧。你不认为我们最好放弃这件事情?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谁杀害梅丽·乔丹呢?”

“你不想知道?”

“唉,我不想知道。”汤美说,“至少——啊,不行,我投降。你已经把我拖进去了。”

“你有没有什么发现?”杜本丝问。

“我今天没空。不过,我得到一些消息。我告诉你了吧,我情那女人——你知道,就是那个­精­通调查方法的女人——去调查一些事情。”

“很好。”杜本丝说,“我们还很有希真。虽然没有什么意义,但可能很有意思。”

“也许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有意思。”汤美说。

“哎呀。不过,算了。”杜本丝说,我们还是尽力试一试吧。”

“你可不能一个人拼命试啊。”汤美说,“这是我最担心的,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我想杜本丝又在做什么了吧。”汤美叹气地说。

“对不起,我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汤美改变了念头,望着柯萝冬小姐。柯萝冬小姐个子瘦小,一头灰发。灰发已慢慢从染发剂恢复原状,利用染发剂为了使自己看来更年轻(其实没有多大效果)。她使用种种­色­调,如优雅的灰­色­、雾露般的烟­色­、钢铁般的蓝­色­以及其他有趣的颜­色­,使她看来像六十到六十五岁的老­妇­人,以便从事调查工作。她脸上显现出一种苦行增似的骄傲与对自己成就的绝对自信。

“啊,没什么,柯萝冬小姐。”汤美说。“只是--只是想一些事情,只想一下。”

于是,汤美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他想,杜本丝,今天会做什么事呢?一定会做出傻事。可能坐那奇妙、形同废物的玩具,从山丘上往下滑,以致玩具破成碎片,她可能折断什么地方的骨骼,而半死不活。也许是坐骨。近来常有人折断坐骨。不知为什么坐骨比其他骨骼容易断。就在这一刹那,杜本丝一定做了傻事或无聊的事。不,也许没做傻事,也没做无聊的事,却做了非常危险的事。对,是危险的事!虽然不是从现在开始,却很难让杜本丝远离危险的处境。汤美模糊地想起过去种种事件。突然,过去熟悉的字句从心底涌起,他不禁出声念出来:

命运之门……

勿穿越其下,啊,队商啊,别唱着歌穿越。

你听到群鸟死灭的沉默中,

还有像鸟鸣的声音吗?

柯萝冬小姐立刻有了反应。使汤美大感意外。

“弗雷克,”她说,“是弗雷克啊。在这几句之前是‘死亡队商……灾厄之洞,恐怖之砦’。”

汤美凝视她,突然若有所悟。柯萝冬小姐以为他要她去调查诗的问题:这几句引文的出处以及诗人的底细。柯萝冬小姐觉得为难的是,她调查的范围实在太过广泛。

“我正想到我的妻子。”汤美辩解般说。

“哦。”柯萝冬小姐说。

她眼中浮现出不同的神情,望着汤美。她以为他们夫­妇­间有了什么争执。她可能会告诉他婚姻问题协调中心的住址,好让他去请求调解夫妻间的纠纷和争执。

汤美急忙说道:“我前天请你调查的事情有没有什么结果?”

“唉,已经调查过。没什么麻烦。索摩塞特大厦非常有用。你所需要的东西,只要里面都有,就好办了。我已调查了名字、住址、出生、婚姻与死亡。”

“什么,那些全是梅丽·乔丹的?”

“是的,是梅丽·乔丹。还有玛丽亚和波理·乔丹。也有摩莉·乔丹。你所要的是不是在里头?你看看。”

柯萝冬小姐把打字的小纸片送给他。

“哦,往往。非常谢谢。”

“此外还有一些住址,是你前几天问我的,只有达林普少校的住址还没找到。近来,大家都常常搬家。我想再过两天就可以知道。这是赫塞泰医生的住址,他现在住在沙比登。”

“谢谢。”汤美说,“从他开始。”

“还要再调查吗?”

“是的。我要六个人的名单,其中有些不是你工作范围内的人。”

“啊呀,可是,”柯萝冬自信地说,“我什么都能做啊!到可以找到的地方才容易找到,这说法虽然有点奇怪,不过,要说得明白易懂,的确如此。我记得——哦,很久以前,当我第一次从事这种工作的时候,我才知道塞福利基咨询中心多么有用。即使就最古怪的事情提出最古怪的询问,他们也能够回答,或告诉你能够立刻得到消息的地方。可是,最近,他们已不­干­这种事了。说到调查,大部分都是‘如果你想自杀’之类事情,大概可以说是痛苦者的真正朋友。此外,遗嘱的法律问题和关于作家的古怪问题。当然也不少,此外还有海外工作和移民的问题。哦,我工作的范围也很广呀!”

“的确如此。”汤美说。

“救助酒­精­中毒患者,有许多协会,其中有该方面的专家。他们当中也有相当熟练的。我有一张名单——有理解力的——绝对可相信的协会——”

“我会记住,”汤美说,“要是我发现了自觉症状。现在不知已进展到哪种程度。”

“啊,你不要紧,勃拉司福先生,看来你并没有酒­精­中毒的症候。”

“鼻子不是很红吗。”汤美说。

“女人才比较麻烦,要让她们戒酒。比较困难。男人也会复发,但不怎么引人注意。可是,真的,有些女人看来已完全治好,猛喝柠檬计,状颇满足。然而一天晚上,在宴会中,哦,又故态复萌了。”

柯萝冬小姐看看手表。

“哎呀,对不起,我还有一个约会,立刻要到上格罗文诺街去。”

“谢谢。谢谢你帮忙。”

汤美开门,替柯萝冬小姐穿上大衣,然后回到房间,说:

“今晚,必须记得告诉杜本丝,由于过去的调查,我已给调查员一个印象:因为妻子嗜酒,婚姻生活面临崩溃局面。啊,其次是什么?”

其次是在托特南宫廷路旁的廉坐餐厅跟人会面。

“哎呀,真想不到!”一个年纪相当大的男子从坐位上站起来说,“不错,确是红发汤姆,想不到竟然是你。”

“不可能。”汤美说,“红发已经越来越少了。现在,可是灰发汤姆了。”

“那里,我们都一样。身体可好?”

“表面上没什么大变化。可是,感觉上已经不行,越来越不行了。”

“上次跟你见面,已经过了多久?两年?八年?十一年?”

“哪有这么久。去年秋天,我们不是在马尔特斯·卡兹的宴会上见过面吗?你不记得啦?”

“啊,不错。真遗憾,那家店铺已经倒了。以前就常觉得它会倒。房子盖得不错,便东西不好吃。近来,做什么?仍然跟谍报活动有关?”

“不。”汤美说,“已经从谍报活动中抽身了。”

“哎呀。这们岂不白白浪费了你的才华!”

“那你呢,穆登·夏普?”

“啊,我年纪太大。已经不能以这种方式替国家服务了。”

“最近已经没有谍报活动了吗?”

“似乎还很盛行,可能起用一些年轻聪慧的人。这些年轻人都刚大学毕业,正为就业艰难东奔西闯。你现在住在哪里?今年送你圣诞卡,其实,拖到一月才寄出,结果信封上注明‘住址错误’,又送了回来。”

“哦,现在住在乡下,靠近海,叫霍洛圭。”

“霍洛圭。霍洛寺吗?我仿佛有点忘记。以前在那儿有你负责的案件,是不是?”

“不是我那时候?”汤美说,“我住进去以后,才听到这件事。是以前的传说。至少是六十年以前了。”

“跟潜水艇有关,是不是?潜水艇的设计图卖给了某人。我忘了对方是什么人。可能是日本人。也可能是俄国人——啊,还有很多人。似乎跟敌人的代理人在李坚特公园见面,好像是跟大使馆的三等秘书见面哩。美丽的女间谍可不像过去在小说中出现那么多。”

“其实,我有几件事想请教你,穆登·夏普。”

“哦,你尽量问吧,我现在可是过着平稳无事的生活啊。马捷莉——你记得马捷莉吗?”

“当然记得。我差点赶上你们的婚礼。”

“我知道,但是,你没赶上。我记得,你好像是坐错了火车。你坐上开往苏格兰的火车,不是坐上开往苏瑟尔的火车。总之,你没有来。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究竟有没有结婚?”

“哦,我结婚了。可是,不知为什么竟然不能持久,一年半就结束了。马捷莉已经再婚,我仍孤家寡人一个,不过倒过得满愉快。我住在小波隆,那儿有不小的高尔夫球场。姊姊跟我住在一起,她是寡­妇­,有点钱。所以我们一起过得很好。她耳朵有点聋,听不见我说的话,我只好大声吼叫。”

“你说你听过霍洛圭,真的和间谍有关系?”

“老实说,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也记不十分清楚。当时可热闹了一阵子,一个绝无可疑的年轻优秀的海军军官,百分之九十是英国人,而且绝对可以信任,想不到竟然不是这么回事。他是被雇的——我不记得是被谁雇的,想必是德国人。是在一九一四年战争爆发以前。不错,我想一定是这样。”

“那案件似乎牵连了一个女人。”

“我仿佛记得听过关于梅丽·乔丹的事。不,我并不十分清楚。当时是报纸的热门新闻。而且我想就是那个人的妻子——我是说那个毫无可疑的海军军官。他的妻子跟俄国人接触--不,不,那是以后的事。真是乱七八糟--的确很像这样,妻子觉得丈夫的收入不够,也就是说她自己的收入不够。所以——喂,你为什么要挖这发了毒的故事?它现在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曾为以前坐上露茜泰妮号,或与露茜泰妮号一起沉没的人做过一些事,是不是?哦,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案件跟你,或你的太太有牵连吧。”

“跟我们两人都有牵连。”汤美说,“因为太古老了,我真的已经完全忘记了。”

“跟一些女人有关系,是不是?例如名叫珍·费希,或者叫珍·怀尔之类。”

“是珍·芬恩。”

“她现在在哪里?”

“和美国人结了婚。”

“哦,好极了。一谈到老朋友或他们的事,劲就来了。谈到老朋友,不知道他们已死,会叫你大吃一惊,如果还没死,更叫你大吃一惊,这是一个非常难为的世界。”

汤美说:“不错,这是一个非常难为的世界。”这时,服务生走了过来。吃什么好呢?……之后,他们的谈话就全集中在菜肴上。

那天下午,汤美又有另一个约会。这次在办公室等待的是一个头发斑白、神情凄怆的人,显然为汤美拨出时间见他,深觉可惜。

“真的我不能说什么。当然我也知道一点你要谈的事——当时喧腾过一阵子——还导致政界的大地震——但是,真的,我对此事一无所知。真的是这样,这种事不会长久持续吧?只要报纸又挖到其他有趣的丑闻,就会很快从人们心里消逝。”

当一些意外的事情突然出现,或他的怀疑被一些极其特殊的事件突然勾起的时候,他会道出一些自己生活上的有趣事项。他说:

“对,这件事可能有帮助。你去拜访一下这个住址,我已经订了约会时间。是个很好的人,什么都知道。在这方面是顶尖人物,绝对是顶尖人物。是我女儿的教父,对我非常好,常常尽可能给我方便,所以我要他见见你。我说,你很想知道一些事情的重要信息,还告诉他你是一个好人,他答应了愿意听听你的问题。他已知道一点你的事,当然欢迎你去,是三点四十五分,这是住址,这是城里的办公室,你们不会见过吧?”

“我想没见过。”汤美望着名片和住址说。“不错,的确没见过。”

“看到他,你一定不会认为他无所不知,我的意思是脸孔宽大而且黄|­色­。”

“哦。”汤美说,“宽大而且黄|­色­?”

事实上,他并不大相信书。

“他是顶尖人物。”头发斑白的朋友说,“绝对是顶尖人物,你去看看,也许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祝你好运。”

抵达城里办公室时,一个三十五岁到四十左右的男子出来迎接汤美,这男子用一种可以忍受任何困境的坚毅目光望着汤美,汤美觉得自己受到怀疑,仿佛自己把炸弹藏在没人知道的容器里,或想­干­劫机、绑架、抢公司一样,汤美不禁焦躁起来。

“你跟罗宾逊先生约好见面,是吗?约几点钟?哦,三点四十五分。”那男子对照了一下簿子。“汤玛斯·勃拉司福先生吧?”

“是的。”汤美说。

“好,请在这儿签名。”

汤美在指定的地方签名。

“詹森!”

一个看似神经质,二十三岁左右的男人,像幽灵一样,从玻璃隔开的桌子后面出现。

“带勃拉司福先生到四楼罗宾逊先生房间。”

“是。”

詹森领先走向电梯,这电梯对乘客似乎常有自己的观点。门开了。汤美走过去,门在距离他背后一寸的地方关上,差点夹住他。

“下午,天冷起来了。”詹森说。他的态度非常亲切,因为眼前这个人获许去见位居要津的人物。

“不错。”汤美说,“一到下午,天好像就冷起来了。”

“有人说是大气污染造成的;也有人认为是北海引来的天然瓦斯造成的。”詹森说。

“啊,这我倒第一次听到。”汤美说。

“我也不以为然。”詹森说。

电梯经过二楼、三楼,终于到了四楼。这次,汤类以一寸之差逃离了闭上的门。詹森领人来到面对走廊的门口,詹森敲问,有了回应后,才打开门,让汤美进去,并且说道:

“是勃拉司福先生,已经约好的。”

詹森走出房间,关上门。汤美在前走,一个极大的桌子仿佛占了房间一大半,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体重和上身都颇为巨大的汉子。果如朋友所说,脸孔宽大而黄|­色­,汤美看不出他是哪一国人,不管是哪一国人,似乎都说得过去。汤美认为他可能是外国人。德国人?还是奥地利人?也许是日本人,也可能是地道的英国人。

“啊,勃拉司福先生。”

罗宾逊先生站起来,像汤美握手。

“占了你的时间,真对不起。”汤美说。

他觉得自己曾经见过罗宾逊先生,或者引起过罗宾逊生生注意。总之,他有点发窘,因为当时罗宾逊先生显然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依汤美推测(不,现在马上感觉得到),他现在依然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据说你想知道一些事情,你的朋友,啊,叫什么呢,曾经告诉我大概的情形。”

“我也许不该为这种事麻烦你。我不觉得那是很重要的事,只是——只是——”

“你说只是想象吗?”

“有些是内人的想象。”

“我倒听过嫂夫人的事,也听过你的事,等等。最近的可是‘M或N’?不,是‘N或M’吧?唔,我记得。连细节全记得清清楚楚,你逮捕了那海军中校,是不是?虽是英国海军的军人,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匈奴’。我现在仍常常把德国兵称为‘匈奴’,当然,现在情形已经不同,都是欧洲共同市场的成员,也就是说全部进入育幼院了。你当时作了很多事,实在很了不起,嫂夫人也一样了不起,简直像看儿童读物呢,我现在还记得,是呆,呆头鹅吧——露出了马脚?你到哪里去?上楼下楼。在嫂夫人的房间里!”

“好吓人,连这种事也记得。”汤美满含敬意地说。

“不,这没什么。当一个人记起一些事时,谁都会觉得惊奇。其实,只在脑海中浮现一下而已。真可怜,连你也不觉得它有别的意思吗?”

“是的,相当有意思。”

“这回是什么事,碰到什么啦?”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

“尽量说出来吧?最好不要字斟句酌,只要说出来给我听听就行,哦,请坐。让你的脚减轻负荷吧,你不知道——哦,不,你知道,年纪大了——让脚休息,非常重要。”

“我年纪已经够大了。”汤美说,“除了进坟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要是我就不会这样说。其实,到了某种年纪,其余的日子就跟可以永久活下去没有两样。啊,你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简单地说,我和内人搬了新家,搬家常带来许多­骚­动。”

“我知道,唔,我知道这类事情,电工占据了地板,他们挖了洞,你掉下去,而且——”

“我们的前任房主把书留下来卖给我们,这些书本来是他们的,但他们不需要了,各种儿童读物,例如亨第及其他类似的。”

“我记得,我记得小时候曾看过亨第。”

“在内人看过的一本书中,有人画了底线,在字的下面画线,把这些句子连在一起,就成了一句话,而且,从这儿开始就出现了怪事——”

“啊,那很有意思。”罗宾逊先生说,“如果是怪事,我倒想听听。”

“是这么一句话:‘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凶手是我们当中的一个’”

“非常,非常有意思。”罗宾逊先生说,“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真的是这样吗?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谁留下来的?有线索吗?”

“似乎是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姓帕金森,这家人住过我们现在的房子。这男孩子想必是帕金森的家人之一,叫亚历山大·帕金森,至少他是埋在那儿的教堂墓地。”

“帕金森?”罗宾逊先生说,“等一等,让我想一想,帕金森——唔,这名字好像曾在什么事件上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是谁,是什么事,在什么地方。”

“我们非常想知道梅丽·乔丹是什么人。”

“因为她不是自然死亡,啊,这倒是你的专门领域。不过,说来的确奇怪。你对梅丽·乔丹知道些什么?”

“简直一无所知。”汤美说,“当地人似乎也记不清楚,没有人谈到她,充其量只有些人说她是以工作换取膳宿的女孩或家庭教师,没有人记得,他们说马摩塞尔或弗罗莱因,真是非常困难。而且,她已经死了——”

“死因是什么?”

“有人从院子里摘来了指顶花叶子和菠菜,吃了就死去,怎样,仅此不足以致命吧?”

“不错,仅此不会致命。不过,如果把过量的莨菪硷放进咖啡或饭前的­鸡­尾酒里,知道梅丽·乔丹一定会喝,那——那指顶花叶子就会发生作用,造成意外事件,那个叫什么亚历山大·帕克的小学生却没有为此受骗。他有别的想法,是不是?难道没有其他资料,勃拉司福?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是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据代代相传的流言说,她是德国间谍。”

“我记得这案件——大为轰动,一九一四年以前在英国工作的德国人,都被认为是间谍。受牵连的英国人总被说成‘毫无可疑’的人,对这些毫无可疑的人,我向来就相当小心,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最近不会提起了。我是说,即使该案的记录资料公开,也不会再成为引起大众兴趣的东西了。”

“嗯,不错,这类东西都概略。”

“唔,现在必是如此,而且只跟当时被窃的潜水艇机密有关。啊,也有关于飞机的消息。这类消息很多,较能引起大众兴趣。其实,还有很多其他事情,也有政治方面的。我国著名的政治家大量出场,这些家伙,人们都说:‘唔,他是一个真正的廉洁之士。’担任公职的人,真正的廉洁常跟‘毫无可疑’一样,都是很危险的,真正的廉洁,哪有这回事!”罗宾逊先生说,“说到这个,我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战了。有些人简直跟世人评定的廉洁背道而驰。有一个人就住在这附近,他在海岸那边另有小小家屋,他培养许多信徒称颂希特勒,他说我国唯一的机会就是跟希特勒联手,这家伙表面看来确是高贵之士,也有很好的意见,并且大喊消灭贫穷、不自由和不公正——这类口号。对,不能说是法西斯,却提了法西斯灯笼;西班牙的情形也一样,跟佛朗哥联手,一切就由此开始;此外还有雄辩滔滔的墨索里尼。战争前,常有许多促成战争的原因,许多事情未呈现到表面,谁也不知道。”

“你看来好像每件事都知道。”汤美说,“对不起,说这种话也许不应该,不过,能遇到什么都知道的人,实在令人兴奋。”

“啊,大概因为我常常多管闲事,我探究原因或背景,多听,就可以知道许多事情,也从以前身受牵连、知道许多消息的老朋友那里听到很多事情,你有意寻找这类人吧?”

“是的,”汤美说,“确是如此,我也见了以前的朋友,他们又见了其他的老朋友,所以有许多朋友知道的事和自己知道的事,以前没有放在一起思考的事,现在重新听到,有时倒真觉得非常有趣。”

“不错。”罗宾逊先生说,“我了解你的目标——你的意向,你会遇到这种案件,实在很有意思。”

“问题是,”汤美说,“我不十分了解——我是说我们也许涉足到无聊事情上了,难得买了一幢房子,而且是我们以前想要的房子。我们随自己喜好加以整修,还想造一个如意的庭园。但是,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不希望再受这类事情束缚。在我们这方面来说,那只是好奇心。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想知道发生的原因,这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目的。因为做这种事,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知道,你只想知道而已。人本来就这样嘛。因此,人才去探究,才飞到月亮,才为海中的发现而轰动,才在北海发现天然瓦斯,才不从树木或森林而从海中发现供给我们的氧气。人常发现许多东西,一切都源自好奇心。没有好奇心,人跟乌龟有什么不同?乌龟的生活倒非常舒适呢,整个冬天在睡眠中度过;依我所知,只吃草也能活过夏天,也许不是很有意思的生活,却是非常和平的生活,另一方——”

“另一方面,也许可以说人更象猫鼬。”

“嗯,你读过吉卜龄,我真高兴。近来,吉卜龄的真正价值并没有获得充分承认,他真了不起,现在读起来仍然很了不起,短篇小说好极了,我不认为吉卜龄已得到充分了解。”

“我不想做出傻事,落入话柄。”汤美说,“我不希望被卷入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中。现在,也许跟谁都没有关系。”

“那倒很难说。”罗宾逊先生说。

“说真的,”汤美说。他现在已被妨害极重要人物的内疚意识镇慑。“说真的,我不打算去发现真相。”

“我想你不能不去发现真相,好满足你的妻子。唔,我听过她的事,可惜,不曾见过,据说是个了不起的女­性­,对不对?”

“啊,我想是的。”

“很好,我喜欢彼此忠实的夫­妇­,他们会享受他们的婚姻生活,并且一直享受下去。”

“其实,我酷似乌龟。我想我们夫­妇­都是,我们已上了年纪,很疲累。到这种年纪。身体即使还非常强健,也不愿意目前的生活被搞得乱七八糟。我们不希望多管闲事,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罗宾逊先生说,“不必为此辩解,你想知道,像猫鼬那样知道,勃拉司福太太也一样,从我听到和她有关的事以及别人谈她的事看来,我敢说她会设法探知。”

“你认为她比我更能设法探知吗?”

“是的,你似乎不像她那样热心探知真相。但是,在可以深知这一点,你并不亚于她,因为你有发现信息来源的门路。那么古老的事,即使要找到信息来源也不是容易事。”

“所以,我才不得不来打扰你,其实,我自己是做不来的,幸好有穆登·夏普。我的意思——”

“我认识你说的那个人,以有羊­肉­片腮胡自鸣得意,才得到这个绰号。人很好,未退休前­干­得很不错。他知道我对这类事情很感兴趣,才要你来看我,我很早就开始探查,而且有所发现了。”

“所以,现在,”汤美说,“现在已身居最高地位。”

“谁告诉你的?”罗宾逊说,“一派胡言。”

“我可不以为然。”汤美说。

“唉,有人跃居最高地位,有人被推上最高地位,至少我是属于后者,我原来就被迫做过几件很重要的工作。”

“是那——那件与法兰克福有关的事吗?”

“啊,你已听到传言了?你最好忘掉,流传太广并不好。你不必认为我今后会拒绝你来问我问题,我也许可以回答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事情。例如,我说有些事情曾在几年前发生过,这些事情一旦暴露,就是现在,也许仍会产生出很有趣的结果。至于现在依然持续的事,甚或确实可靠的事。也可能会带来一些信息。不管什么人、什么事,我都不会轻轻放过。不过,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帮助。我们先订个暗号吧,让我们再享受一下兴奋的滋味,领受真正成为中心人物的气氛。‘酸苹果的果子冻’,如何?你说:内人做了酸苹果的果子冻,你要不要一瓶?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你是说——我会找到一些和梅丽·乔丹有关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样下去,会变成怎么样。总之,她已经死了。”

“是的,她已经死了。但是——你要知道,有时会因为擅听人言,而对某人抱着错误的想法。或者因为所读的东西,而有这种错误想法。”

“你是说我们对梅丽·乔丹怀着错误的想法,换句话说,你认为她不是重要人物,是不是?”

“啊,不,应该是极其重要的人物。”罗宾逊先生望望手表说,“我必须下逐客令了,再过十分钟,有客人要来。是个非常无聊的家伙,但他是政界要人。想来你也知道近来的社会情况,政府,政府,不管到哪里,都会和政府照面、在办公室、家里、超级市场、电视或私生活中。这就是我们现在越来越需要的。你和你太太正在玩的是一个小小的游戏。但是,你们是站在享受私生活的立场,所以从私生活背景去查查,如何?也许会有所发现,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希望是五五之比。

“我不能再说下去,有些事情只有我知道,我也许会在恰当的时候再告诉你。但,事情已经过去。说也没有用。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在你调查时也许会有所帮助。你可能已经看过,就是某某海军中校的审判——名字忘记——是因进行谍报活动才交付审判,而且判了刑。这个理由就很充分了。他是卖国贼,仅此就足够了。可是。梅丽·乔丹……”

“呃?”

“你想知道梅丽·乔丹的事,好,我告诉你一件事,也许可以做你思考时的参考。梅丽·乔丹是——不错,你可以称之为间谍活动,但她不是德国间谍,她不是敌国的间谍。怎样,你好好听着!”

罗宾逊先生隔着桌子向前探出身子,放低声音说:“她是我们的同志。”

“这么一来,情况全变了。”杜本丝说。

“是的。”汤美说,“是的,真是——真是一大冲击。”

“他为什么告诉你?”

“我不知道。”汤美说,“我想了两三件不同的事。”

“他——是怎么样的人,汤美?你还没好好告诉我。”

“这个嘛,他是黄|­色­的,”汤美说,“黄|­色­、宽大、肥胖、极其普通的人。但,同时,假如你懂我的意思,他又有点不太平常。他——嗯,就像我朋友所说那样,是个大人物。”

“什么,听来简直像在谈流行歌曲的歌星。”

“嗯,人会习惯于这种说辞。”

“啊,为什么?该告诉我你不想说的事了吧。”

“是很久以前的事啦。”汤美说,而且已经过去了,我想现在已不重要。我是说看得到目前公布的东西,或者非正式的记录。不需要再隐瞒了,可以公开真相啦。谁写什么,谁说什么,­骚­乱些什么,或者如何把某些事情当机密看待,不让任何人知道,等等。”

“你让我觉得混乱不堪,”杜本丝说,“当你这么说的时候,每件事情都紊乱不清,难道不是吗?”

“每件事都紊乱不清,什么意思?”

“那是指我们以前的看法。我想说——我想说什么啊?”

“说下去。”汤美说,“你怎会连自己想说什么都不知道。”

“总之,就像我刚才所说,一切都错了。也就是说,我们在《黑箭》中发现的这件事,当时,事情是够清楚的了。有人,也许就是那个叫亚历山大的孩子在《黑箭》中留下了线索。据说有人——我们当中有人,至少写出了这一点——他这样写,但亚历山大想要说的是——家庭中的一个人或住在这房子里的人杀害了梅丽·乔丹。我们不知道梅丽·乔丹是什么人,因此非常焦急。”

“的确,从此以后焦急不已。”汤美说。

“不过,你不像我这么急。我倒真着急,老实说,我对她仍一无所知。至少——”

“你是说,好不容易才知道她是德国间谍?只知道这一点?”

“唉,大家这么说,我也认为那是真的,只是现在——”

“不错。”汤美说,“只是现在我们知道那不是真的,岂止不是德国间谍,正好相反!”

“她是英国间谍。”

“英国谍报活动或保安活动,不管当时怎么称呼,总之,她和这方面有关系。而且,她以某种身分到这儿来探查消息。目的——那个——唉,叫什么名字啊?真希望能记得住人的名字。我是说那个海军或陆军的军官;那个出售潜水艇机密或这类东西的家伙。对,当时有不少德国间谍的爪牙进入这村庄,像‘N或M’那时一样,忙着工作。”

“唉,也许吧。”

“她也许被派到这儿来刺探这件事。”

“所以,所谓‘我们当中的一个’,并不是我们所想的意思。‘我们当中的一个’是指——唉,是指这一带的人。而且是跟这房子有关的人,或是只在特定的情况下住在这房子里的人。因此梅丽死了,她的死不是自然死亡,因为有人察觉到梅丽的作为,亚历山大探知了这件事。”

“她也许装成德国间谍。”杜本丝说,“跟那海军中校交了朋友——管他叫什么字。”

“要是想不起来,”汤美说,“就叫他X海军中校。”

“很好,很好,就叫他X海军中校。梅丽跟他慢慢热络起来。”

“而且,敌方的间谍也住在这一带,是大组织的首领,他在码头附近有间小屋。他写了许多宣传文件,并且常说,我国最佳的计划是跟德国联盟或与德国合作——或类似这类的说辞。”

“真是混乱不堪。”杜本丝说,“这一切——计划、秘密文件、­阴­谋、谍报活动——全都混乱得很。说来,我们似乎走上了错路。”

“那也未必,我可不这么想。”

“你为什么不这么想?”

“因为,如果梅丽·乔丹到这里来探查消息,而且真的查到了什么,他们——我是说X海军中校或其他的人——一定有其他的人参与——他们发觉梅丽查到了什么的时候——”

“哎呀,别把我搞得糊里糊徐。这么一说,我可真糊涂了。唉,不行,继续说下去。”

“行,他们发觉梅丽查到许多事情的时候,他们必须--”

“必须让她不能说话。”杜本丝说。

“我现在听来倒真像菲利普·奥本海默。”汤美说,“不错,他是在一九一四年以前。”

“总之,在梅丽还没有报告自己的发现以前,他们必须叫她不能说话。”

“而且,一定发生了一些情况。也许梅丽掌握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文件或资料,送给某人或传递给某人的信。”

“唉,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必须去问许多不同的人。不过,如果梅丽误吃蔬菜致死,亚历山大为什么要说‘我们当中的一个’呢,我真搞不懂,这也许不是说他的家人。”

“很可能是这样。”汤美说。“其实,可以不必说是这房子里的人。因为摘错叶子,跟其他东西一起拿进厨房,是常有的事。这也不至于到可以真正杀人的分量,充其量吃完饭后会有点不舒服,送去看医生。医生检查食物,认为有人误吃蔬菜,他不会认为有人故意害人。”

“那样做,吃的人可能全部死去。”杜本丝说,“不死也会觉得不舒服。”

“那倒不需要。”汤美说,“假如他们需要某人——梅丽·乔丹——死,只要继续给她足以致死的毒物分量就行。对,在午餐或晚餐,总之,在饭前的­鸡­尾酒或饭后的咖啡中放入洋地黄或附子,亦即从指顶花提炼的毒物——”

“附子是从乌头草取得的。”

“我知道你博学多识。”汤美说,“关键是每个人显然都因误食而轻微中毒,大家都有点不舒服——但只有一个人死去。懂了吧,晚餐或午餐——总之,吃过饭以后,大部分的人都不舒服,调查后才知道误吃了东西,怎样,这种事情常有吧。例如,误把毒菇当作香菇吃了;或者因为莨菪的果子类似水果,被孩子误吃。就因为误吃了,才觉得不舒服,但是一般而言,不至于全都死了,充其量只有一个人如此。而且,这个死者可诊断为对任何毒物都比人过敏一倍。因此,只有梅丽死去,其他的人都获救了。不错,的确以误食搪塞了过去,谁都不会去调查,更不会怀疑别有原因——”

“梅丽也许跟其他人一样,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在第二天早茶中又被下了足以致死的毒药。”杜本丝说。

“我相信,杜本丝,你一定有许多想法。”

“这种事,我确实有许多想法。”杜本丝说,“但是,其他的事又如何呢?我是指谁、什么情况、什么原因啊?谁是‘我们当中的一个’——现在可以说是‘他们当中的一个’——谁有机会呢?也许是逗留这村庄的人,其他什么人的朋友吧?有人从朋友那里带来一封信,这封信可能是假的。信上说:‘向我的朋友问候,这村庄的莫莱·威尔逊夫­妇­或其他什么名字。她说很想见识一下你美丽的庭园。’这是很容易做到的。”

“唉,也许。”

“要是这样,这房子里的一些事情,也许可以解释今天和昨天在我身上发生的事。”

“昨天,你发生了什么事,杜本丝?”

“昨天,我坐那可恨的有轮木马从山丘上滑下,途中,轮子突然掉了。我滚到智利松里,差点——啊,差点遇上了大灾难。那迟钝的艾塞克老爹认为要查一查那东西是否安全,他说已确实调查过。他告诉我,在我乘坐前毫无问题。”

“其实并非如此?”

“是的。事后,他说可能有人开玩笑,弄松轮子,轮子才会脱掉。”

“杜本丝,”汤美说,“我们在这里发生意外已经有两三次了,是不是?你知道,在书库里有东西差点落在我头上,对不对?”

“也就是说,有人想把我们赶出去?但是,这么说来,一定……”

“这么说来,”汤美说,“一定有些什么?这里有些什么事吧——在这屋子里。”

两人面面相觑,这是必须仔细思考的地方,杜本丝第三次开口,每次都改变了生意,且露出为难的表情,继续思考。汤美终于开口:

“他想什么呢?关于储拉夫,他说了什么?我是说老文塞克。”

“他只认为储拉夫腐烂得很厉害。”

“可是,他说有人开玩笑啊?”

“是的。”杜本丝说,“非常确实的。‘唔,’他说,‘孩子曾经摸了一下,兴致勃勃地卸了轮子。唉,真是淘气!’我不曾见过那些孩子,孩子也知道不会被发现,他们似乎等我离开家,我问艾塞克,他是不是认为这只是开玩笑?”

“艾塞克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

“也可能是开玩笑。”汤美说,“孩子的确常开这种玩笑。”

“你认为我跟木马玩这种愚蠢游戏时,有人故意先让轮子脱落,使木马破成碎片--啊,不,这未免太荒唐啦,汤美。”

“唉,听来似乎很荒唐,其实,有时并不荒唐,那可要看事情发生的地点、状况和理由。”

“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

“可以猜测得到吧——关于最有可能的事。”

“最有可能的事,是什么意思?”

“好像有人要把我们从房子里赶出去。”

“到底为什么?如果要这房子,可以向我们购买啊。”

“是的,应该这样。”

“我真不懂——依我所知,没有人要这房子啊。我们来看这房子时,没有人来过。世人似乎认为这房子陈旧落伍,必须加以修整,所以卖得便宜。”

“我可不认为有人要把我们赶出去,尽管你问遍了这一带,问了许多人,从书上抄了许多东西。”

“你是说我挖出了许多别人不愿意让人挖出的事情吗?”

“就是这样。”汤美说,“我是说,如果我们不突然搬进来,而把房子卖掉、离去,那就不会有事情,他们会感到满意,我不认为他们——”

“‘他们’是指谁?”

“我完全不知道。”汤美说,“我们对‘他们’以后要好好想一想,过去只是‘他们’而已。有‘我们’,也有‘他们’,我们必须在心里区分开来。”

“是说艾塞克?”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只是怀疑艾塞克可能和这件事有关。”

“他年纪已非常大,长期住在这村里,而且知道一些事情。如果有人给他五镑纸币,你不认为他会弄松储拉夫的轮子吗?”

“不,我不认为会。”杜本丝说,“他没有这种头脑。”

“这不需要头脑。拿了五镑,卸下螺丝钉,折断木头——你坐上木马,从山丘上奔下,就要遭遇惨况,只要有这头脑就行了。”

“你的想象太荒唐了。”杜本丝说。

“你一直在想象一些事情,这些事情现在已经毫无意义了。”

“不错,但是完全吻合。”杜本丝说,“跟我们听到的完全吻合。”

“唔,从我搜集或调查的结果看来,我们似乎还没有掌握事情的真相。”

“就像我刚才所说那样,事情已经混乱不堪,因为我们知道梅丽·乔丹不是敌方的间谍,而是英国间谍。梅丽为了一个目的而留在这村里。她也许已经达到了目的。”

“这样,又有新的资料加进来,让我们好好整理一番。她到这里的目的是探查一些东西。”

“大概是探查与X海军中校有关的一些东西。”杜本丝说,“你必须找到这个人的名字,老是只说X海军中校,简直白费­精­神。”

“唉,不错。但是,你知道这多么困难啊。”

“梅丽查到了什么,而且提出了报告,也许有人拆开过这封信。”

“什么信?”汤美说。

“不知道是谁,总之,是梅丽给‘联络人’的信。”

“不错。”

“你不认为联络人是她的父亲或祖父之类的人吗?”

“我可不这样认为。”汤美说,“我不认为会这样做,乔丹这名字可能是她自已取的,上级也可能认为这是一个好名字,因为这名字无论如何不会跟过去联结在一起。她是半个德国人,不替敌方,而在外国替英国工作,由国家派来,岂不更好。她以什么身分到这里来呢?”

“啊,我怎么知道。”杜本丝说,“我们必须再度开始探查她以什么身分到这里……总之,梅丽到这里来探查,并把探查所得传递给一些人,或者没有传递出去,我是说她可能没有写信,她亲自到伦敦去报告。例如,在里杰公园见面,报告。”

“通常都不会这样做吧?”汤美说,“也就是说,跟大使馆中的同伙人在里杰公园见面——”

“有时先把东西藏在树洞里。你真认为他们会这样?听来似乎不可能,相爱的人把情书放过去,倒更有可能。”

“不管放进去什么,即使看来像情书,其实是暗码。”

“好主意,只是我想——啊,是这么老远以前的事了。要找到什么,实在太困难啦。越是知道,所知道的越没有用。不过,我们不会因此而罢手吧。汤美?”

“我想我们不会罢手。”汤美说,叹了一口气。

“你希望我们不要再­干­下去?”杜本丝说。

“正是,依我看——”

“不过,”杜本丝打岔说,“我不认为你已放弃,真的,要让我放弃,实在是件难事。我一直在思考,并且关心这件事,甚至已食不知味。”

“重要的是,”汤美说,“你认为——在某一意义上,我们已知道事情的开端。谍报活动,敌人在脑海中怀着一项目的而进行的谍报活动、而且,目的的一部分已经完成。另一部分可能尚未完全完成,不过,我们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谁参与了这件工作,参与了敌方。我是说,在我国的安全人员中,一定有这种人,而这种人竟是担任忠贞公仆的卖国贼。”

“是的。”杜本丝说,“我要去找出来,是很有可能的。”

“而海丽·乔丹的任务就是跟这种人接触。”

“跟X海军中校接触吗?”

“我想是的。或者跟X海军中校的朋友接触,以便找出一些事实。为了从事这件工作,她必须到这村里来。”

“你是说帕金森家——我们似乎又回到帕金森家了。在我们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之前——也有关系吗?帕金森家是敌人的一伙?”

“不可能吧。”汤美说。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想这房子跟那案子有些关系。”

“这房子?可是,这房子从那以后不是全由别人居住吗?”

“不错。但是,他们可不像你——可不完全像你啊,杜本丝。”

“不完全像我,这是什么意思?”

“需要旧书,查看旧书,而有所发现。真是地道的呆头鹅。他们只搬到这儿居住,楼上的房间想必是仆人房,没有人会去查看。唔,可能有什么东西藏在这房子里。也许是梅丽·乔丹藏的,要是有人来取,或梅丽找借口到伦敦去,就可随时交出。例如去看牙医,或去跟老友见面。梅丽把到手的东西或情报藏在这房子里,你不会认为它还藏在这屋里吧?”

“不,当然不会。”汤美又说,“我也不会这样认为。但是我不知道。有人怕我们可能找到或已经找到,才想把我们赶出这房子。也许他们自已一直都在寻找,却没有找到,以为收藏在房子以外的地方,现在他们认为我们已经找到,想把它取回去。”

“啊,汤美,”杜本丝说,“这样真的越来越有趣了。”

“这只是我们的想法啊。”汤美说。

“别说这样扫兴的话嘛。”杜本丝说,“我要里里外外都查看一番——”

“你要做什么?难道要把菜园也翻过来吗?”

“不。”杜本丝说,“是碗橱,地下室或这一类地方。谁知道会有什么,啊,汤美。”

“喂,喂,杜本丝!”汤美说,“我们正要享受愉快安谧的老年生活啊。”

“靠养老金生活没有平和。”杜本丝高兴地说,“有了好主意。”

“什么?”

“我要去跟靠养老金生活的老年人谈谈,以前不曾想起他们。”

“拜托你,好好注意一下自己。”汤美说,“我想我最好呆在家里,守着你。可是,我明天要到伦敦调查一下。”

“我也打算在这村里调查一下。”

“我希望,”杜本丝说,“没有打扰你,这样子突然来拜访本想先打电话,又怕你出去或太忙。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如果不方便,马上就告辞。要是打扰你,请说一声,我不会在意。”

“啊,真高兴见到你,勃拉司福太太。”葛利芬太太说。

她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让背靠得舒服一点,然后以明朗满足的神情望着杜本丝焦虑的脸。

“村里有人新搬来,实在叫人高兴。附近的人已经看惯了,有新面孔,嗯,要是可以这样说的话,有一对新面孔,就会大受欢迎,绝对会大受欢迎!我希望有一天能请你们吃饭。但是,我不知道你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他大部分的日子都到伦敦去了,是不是?”

“是的。”杜本丝说,“非常谢谢你的好意。房子修整好以后,希望你能来看看。本以为快要好了,却一直好不了。”

“房子就是这么回事。”

据上下班的女仆、老艾塞克、邮局的昆达及其他资讯来源说,葛利芬太太已九十四岁。为了缓和背上的风湿病,大努力保持笔直的姿态。这种姿态配合轻盈的动作,常给她一种更年轻的感觉。脸上虽刻了皱纹。但是看到围着花边围巾白发茂密的头部,杜本丝就想起幼时见过的一些婶婆。葛利芬太太戴着远近两用的眼镜,预备了助听器,几乎必须常常使用,但是依杜本丝观察,似乎很少用。脑筋还相当灵光,看来可以活到百岁,甚至一百一十岁。

“最近如何?”葛利芬太太问。“电工不必再进进出出了吧。我是听戴劳西说的,就是那个罗杰太太。她以前在这儿做女仆,现在每星期还来打扫两次。”

“唉,托福,电工方面已经结束了。我常常掉进电工挖的洞里。我这次来拜访,也许有点荒唐,但是有些事情我觉得很奇怪--您也许会觉得很荒唐。最近,我开始整理一些旧书。买房子时,书也一起承购,大部分是很久以前的儿童书。其中也有我以前非常喜欢的书。”

“噢,我很了解,重读以前常读的书,确是一件乐事。像《森达城的俘虏》之类。我的祖母也常看《森达城的俘虏》。我自己也看过一次,的确非常有趣,颇富浪漫情调。想必是孩子可以阅读的第一本罗曼蒂克的书。确是这样,看小说不会受到鼓励。母亲和祖母决不允许我们一大早看小说之类的东西。当时称为故事书。历史或正经的书还不错,但只有小说有趣,所以非到下午不能看。”

“我知道。”杜本丝说,“哦,我找到许多我想再看一遍的书。莫尔斯华斯太太所写的。”

“《锦织房间》吗?”葛利芬太太趁兴说道。

“是的。我常看《锦织房间》。”

“哦,我以前最喜欢看《四个风吹的农场》。”葛利芬太太说。

“是的,那儿也有这本书。此外还有许多,也有其他不同的作者。总之,开始整理最下面的书架;过去,那儿一定有问题。唔,一定有人碰得相当厉害。移开书箱的时候,底下开了一个洞,洞里有许多古物。破书占大部分,其中也有这样的东西。”

杜本丝拿起用包装纸简单包起来的东西。

“是生日簿,以前的,其中有你的名字。结婚前的名字--记得是以前你告诉我的--是温妮福蕾·摩里生,对不对?”

“是的,完全正确。”

“你的名字也写在这生日簿上,我想你看了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可能还有很多你以前朋友的名字,你看了也许会想起其他有趣的事和名字。”

“啊,你对我真好。我非常希望能够看看,啊,这些往事,年纪大了再看,的确很有意思。你真体贴。”

“有点破损、褪­色­了。”杜本丝说着打开了包裹。

“哎呀!”葛利芬太太说,“不错,每个人都有生日簿。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这种东西就不太多了。我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本。我就读的小学里,女孩子都有生日簿。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朋友的生日簿上。”

葛利芬太太从杜本丝手上接过生日簿,开始翻阅。

“啊。”她轻声说,“叫我想起往事了,唉,真的。海伦·吉伯特--对,当然是那孩子。还有戴西·薛飞德。薛飞德,唉。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她牙齿常装着那种东西,当时称为矫齿器。不过,她常常拿下来,她说她无法忍受。艾蒂·克罗恩。玛格丽特·狄克森,对,对,字都写得很好。比现在的孩子写得好。我侄子的信,简直读不出来。最近孩子写的字,简直是象形文字。大部分的字都必须用猜。莫莉·萧特,对,这孩子口吃--真的叫我记起了过去。”

“大部分都不在了吧,我是说--”杜本丝觉得说的不高明,便停下不说。

“你认为大部分的人都死了,是的,确实如此。大多数都死了,但不能说是全部。以前的朋友还有很多活得好好的,但是不在这村庄,因为以前认识的女孩子结婚后,几乎都到别的地方去了。跟服务军中的丈夫一起到外国去,或者一齐搬到别的城镇。我的两个老朋友都住在诺桑保兰。唉,不错,实在很有意思。”

“当时没有姓帕金森的?”杜本丝说,“我没看到这种名字。”

“啊,是的。帕金森家是在更早以前。你很想知道帕金森,是不是?”

“唉,是的,”杜本丝说,“纯粹是好奇。只是——其实很奇怪,我对亚历山大·帕金森这个男孩子很感兴趣。前一阵子,我在教堂的墓地散步,才知道他年纪轻轻就死了,坟墓也在那里,这就更叫我想念那孩子。”

“他孩提时就死了。”葛利芬太太说,“这么小就死,每个人似乎都觉得难过。那孩子脑筋很好,家人都为他的美好的前途怀着无比希望。不是生病,是带去野餐的食物不行。韩德森太太这样告诉我。她记得许多帕金森家的事。”

“韩德森太太?”杜本丝抬起头。

“是的,你认识她吧,她进养老院了。这养老院名叫‘牧场边’。距离这儿约十二哩到十五哩。你去找找她,她会告诉你现在住的那房子的事情。当时,那房子叫‘燕窝庄’。现在又改了名字吧?”

“‘月桂树庄’。”

“韩德森太太年纪比我大,是巨族的幺女,曾当过一阵家庭教师。后来当‘燕窝庄’即现在‘月挂村庄’的主人培汀菲德太太的护士兼随从。她很喜欢谈往事。你一定要去看她。”

“啊,她不会讨厌吧——”

“不,我相信她不会讨厌。你去看看她,就说我请你去的,她记得我和我的姐姐罗丝玛丽。我偶尔也去看她。这几年,因为不太能走,所以没有音信了。接着,可以去看看亨利太太。她现在——怎么说好呢?——对,住进‘苹果村庄’,那主要是给靠养老金生活的老年人居住的。虽然格局不怎么好,倒相当坚实。那儿有许多消息!有客人去,大家都非常高兴。只要能打发无聊孤寂,什么都行。”

“你看来很疲倦,杜本丝。”汤美说。晚饭后,转移到起居室,杜本丝沉坐在椅子上,叹几口大气,又打哈欠。

“疲倦?已经浑身无力啦。”

“你做了什么?不是院子里的事吧。”

“我才不会让身体过度劳动呢。”杜本丝冷冷地说,“我跟你做同样的事,用脑筋调查。”

“这确实很累人。”汤美说,“特别调查了什么地方?前天,从葛利芬太太那里没有听到什么重要的事吧?”

“啊。听到许多。从第一个推荐的人那儿倒没有听到什么。至少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打听到了。”

杜本丝打开皮包,用劲拉一本大型手册,好不容易才把它拉出来。

“我记了许多事情,例如那陶器菜单。”

“哦,那样可以得到什么?”

“谈了许多菜肴的事。这是第一个人。此外,还有一些名字,我已经忘记了。”

“最好尽量把名字记住。”

“可是,我无法像他们告诉我或对我说那样快速地记下来。那陶器菜单使大家非常感动,因为那天有特别的宴会,大家都非常高兴,又吃了­精­美的菜肴--那种菜肴是前所未有的。当天,大家好像先吃了龙虾沙拉,豪富的上流家庭,据说,龙虾沙拉都在排骨­肉­之后端出的,但他们可不这样。”

“啊,这也没多大用处。”

“不,在某一意义上,很有用处,因为大家都说那晚的事永远不会忘记。于是,我问他们为什么那晚的事永远不会忘记,他们说因为有户口普查。”

“什么--户口普查?”

“是的。你当然知道什么是户口普查,对不对,汤美?不错,英国去年也有户口普查。不,是前年吧?啊--是让人口头说,叫大家签名,令人逐项填写。某天晚上,在某家屋顶下睡觉的人都要这样做。十一月十五晚上,你家有什么人?你必须填写,每个人都要写上自己的名字。到底是哪一种方式,我已经忘了。总之,这村里那天也有户口普查,自己的家里有什么人,都必须报告。可是,那天参加宴会的人很多。因此,这件事便成了话题,大家都说非常不公平而且荒谬。也就是说,现在大家都认为做这种事非常可耻,因为有孩子,结婚,或未婚而有子女等,都必须报告。而且,必须记入许多非常难以回答的项目,谁会高兴!现在可不如此。一说到户口普查,大家莫不兴奋异常。即使兴奋,也不是为了以前的户口普查,因为以前没有人关心这些,只把它当一件事情看待。”

“要是知道那次户口普查的正确日期,也许很有帮助。”

“这种事,可以调查吗?”

“可以。只要找到适当的人,我想很容易调查。”

“而且,他们记得梅丽·乔丹曾喧腾一时。每个人都说她是好女孩,都非常喜欢她。所以,大家绝对不相信--你知道大家如何说她吧。后来就这样说,她有一半的德国血统,所以雇她时,最好对她多加注意。”

杜本丝放下空咖啡杯,坐回椅子上。

“很有希望吧?”汤美说。

“不,完全不。”杜本丝说,“不过,可能很有希望。总之,老年人告诉我那案件,也知道那件事。大多数人都从较年长的亲友那里听到在什么地方藏东西或找到东西的事。也有人说遗嘱藏在陶器的花瓶里;也谈到牛津或剑桥中藏了东西呢?真是想不透。”

“也许有人有大学尚未毕业的侄子,那侄子把东西带到牛津或剑桥。”

“也许,但又不像。”

“有人实际谈到梅丽·乔丹?”

“都是听说的--并非实际知道梅丽是德国间谍,而是从祖母、婶婆、姐姐、表兄弟或堂叔的海军朋友知道这案件的人听来的。”

“他们都告诉你梅丽·乔丹怎么死了?”

“他们都把她的死和莨菪与菠菜的Сhā话连在一起。他们说,除了梅丽之外,每个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有趣得很。”汤美说,“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意见也许太多了。一个叫贝茜的说:“啊,我只听祖母说,当然案件发生时,祖母还是个小孩子,所以细节可能会有错误。她经常都是这样的。’你知道吧,汤美,每个人都有其说辞,所以显得很混乱。有所谓间谍,有所谓野餐中毒等等,不一而足。我无法得知正确日期,说来也难怪,谁知道祖母所说事情的正确日期。祖母说:‘我当时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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