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真的好可怕呀。’事实上,当时几岁。现在谁也不知道。祖母也许会说自己九十岁。可是,人一过八十岁,都想说得比自己实际的年纪大。但如果七十岁,就想说成五十二岁。”
“‘梅丽·乔丹’,”汤美引用这字眼时加重了语气,“‘不是自然死亡’,他是有所感的。他会这样告诉警察吗?”
“你是说亚历山大?”
“唉——也许他说得太多,才必须死。”
“又回到亚历山大啦?”
“从坟墓可以知道亚历山大去世的日子。可是,梅丽·乔丹——去世的日子和原因还不知道。”汤美说,“但结局我们都知道。把已经知道的名字、日期及其他列成表看看。真奇怪,从各处听来的片语只字往往可查出意外事件。”
“你好像有很多有用的朋友。”杜本丝羡慕地说。
“你也有吧。”汤美说。
“没有啊。”
“不,你有。你不是动员了很多人吗?”汤美说,“你带着生日簿去见某老太婆,又去见养老院的人。所以你知道他们的婶婆、曾祖母、堂叔、教父、陈述谍报故事的海军老提督,这类人物那一时代所发生的事情。只要日期有点底,调查有些进展,我们可能——唔,不错——抓到一些线索。
“刚才你说的大学生是谁——那个在牛津或剑桥藏东西的人啊。”
“他们似乎和谍报活动没有太大关系。”
“唉,不错。”杜本丝说。
“还有医生和老牧师。”汤美说,“可以探询一下这些人的事。不过,我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真的前途茫茫,长路迢迢。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采取难以预测的举动,杜本丝?”
“你是说有人会在两天内要我的性命吗?不,不会。没有人邀我去野餐,车子的煞车没问题。放盆景的小屋虽有除草剂的瓶子,但好像没有打开盖子的痕迹。”
“有一天,趁你做三明治的时候,艾塞克可以立刻把瓶子拿去。”
“哎呀,太过分了。请你不要说艾塞克的坏话。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可是,不知为什么——叫我想起——”
“想起什么?”
“想不起来了。”杜本丝眨着眼睛说,“你说到艾塞克时,我想起了一些事。”
“唉。”汤美叹口气。
“一个老太太,”杜本丝说,“每天晚上都要先把她的宝贝藏在手套里,我想那是耳环。她以为大家都想毒死她。此外,有人想起说,有一个人常把东西收在慈善箱里。你知道有一种为流浪汉募捐的陶器箱吧?上面贴了签条。但那显然不是为流浪汉而设。她常先放五铸纸币进去。做为捐钱的引子。钱满了就拿走,再买另一箱子,而把原籍毁掉。”
“这样要花五镑吧。”
“我认为这是一个办法。我的侄子艾穆林常说,”杜本丝说,“‘没有人会偷流浪汉和慈善家。如果有人打破慈善箱,一定会被发现,可不是吗?’”
“你在楼上房间查书时,有没有找到不太有趣的书?”
“没有。为什么?”
“我认为那是藏东西的最好地方。对吧,像无聊之至的神学书;或里头掏空、陈旧难解的书。”
“没有这种书啊。要是有,我会注意到的。”
“你看过?”
“不,当然没看过。”
“瞧,你没看过,一定把它扔在一边啦。”
“《成功的荣冠》,我只记得这本书。”杜本丝说,“共有两册。啊,但愿我们的努力也能得到成功的荣冠。”
“似乎非常不可能。谁杀害海丽·乔丹?我想有朝一日我们会写一本这样的书,对不对?”
“要是我们能找到凶手的话。”杜本丝郁郁地说。
四
“下午,准备做什么,杜本丝?继续帮我列名字、日期和事件的一览表,好吗?”
“我不想再弄。”杜本丝说,“烦死了。一件一件写下来,真累人。我又常常写错!”
“是的,你的确做不来,已经犯了好几个错。”
“希望你不要犯更多错误,一发现错误,往往叫我焦躁得很。”
“不帮我忙。要做什么呢?”
“睡一觉,舒眼一下也不赖。啊,不,我还不想休息。”杜本丝说,“我想去拿马锡德肚里的东西。”
“你说什么,杜本丝?”
“我说我要去拿出马锡德肚子里的东西。”
“你到底怎么啦?好像凶神恶煞。”
“是马锡德啊--在KK里。”
“在KK里,是什么意思?”
“是放垃圾杂物的地方啊。就是那摇摆木马,肚子有洞的。”
“啊,原来如此。所以--你要去查一查马锡德的肚子,是不是?”
“是的。你也帮忙一下好吗?”
“免了吧。”
“请你帮帮忙嘛?”杜本丝恳求。
“既然如此,”汤美深深地叹口气说,“不愿意也只好答应,总之,比作一览表有趣。艾塞克也在?”
“不,我想今天下午他不在,我们不希望艾塞克在场。我想我已从他那里得到我想要的信息了。”
“他知道得相当多。”汤美深思道,“我以前就晓得。他告诉我许多过去的事,连自己记不清的也说。”
“他已快八十了。”杜本丝说,“我相信一定如此。”
“是的,我知道。但他告诉我好久好久以前的事。”
“人常常听到许多事情,但,听到的是否正确,就不得而知。去拿出马锡德肚子里的东西吧。最好先换一换衣服。KK里到处灰尘,蜘蛛丝满布,还必须翻动马锡德的肚子洞。”
“要是艾塞克在,让他把马锡德翻过来,我们查马锡德肚子就容易多了。”
“你投胎前,难道不是外科医生吗?”
“唔,这跟外科医生的工作的确有点类似。我们现在就来取出可能危害马锡德生命的异物吧。先替马锡德化妆一下如何?这样,黛波拉的孩子下次来住的时候,就不会想坐上去了。”
“啊,现在,我们的外孙已经有很多玩具和礼物了。”
“这倒不关紧要。孩子并不特别喜欢昂贵的礼物。他们喜欢玩旧扣子、布做的洋娃娃或心爱的熊宝宝。其实这种熊往往是用炉边地毡卷成一团,缝上黑鞋扣的眼睛就成。孩子对玩具有他们自己的想法。”
“喂,走吧,去看马锡德,到手术室去。”
把马锡德仰面朝天,采取适合动手术的姿态,实在不是一件易事。马锡德相当重,而且到处有钉子。钉子有的颠倒,有的露出尖头。杜本丝擦拭手上的血,汤美的套头毛衣刮了一个口子,不禁骂了一声。
“可恶的木马!”
“老早以前就该把它当木柴烧掉。”
这时,老艾塞克突然出现,加进他们的阵营。
“哎呀!”他有点讶异地说,“你们两个在做什么?你们要对这老马做什么?我能帮忙吗?怎么做好呢——抬到外面去,怎么样?”
“不需要。”杜本丝说,“我们只想让它翻过来,好伸手到洞里,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你是说要拿出它里面的东西?怎会想到这种事?”
“嗯。”杜本丝说,“我们只想拿出来看看。”
“你认为会能找到什么吗?”
“大概全是垃圾。”汤美说,“但这也不错。”他以有些怀疑的声调说下去,“只稍微清理一下,也许里面还放了别的东西。对啦——游戏用具、循环游戏的球等等。”
“以前有循环游戏的草坪,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是福克纳太太住在这儿的时候,唔,就在现在的玫瑰园那一带,并不很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汤美问。
“循环游戏的草坪吗?唔,是我也记不得的老古时候。总有人想说出以前发生的事情——以前隐藏了什么,或谁为什么隐藏之类。虽然说了很多,但其中也夹杂了谎话,也有事实。”
“艾塞克,你真会动脑筋。”杜本丝说,“你似乎什么都知道。你如何知道循环游戏的草坪的?”
“啊,这儿有装循环游戏用具的箱子啊,已经放很久了,用具大概留下不多了。”
杜本丝弃置马锡德向放细长木箱的KK角落走去。费了些气力打开紧闭的盖子后,褪色的红球、蓝球和一根翘曲的球槌就出现了,其余全是蜘蛛网。
“大概是福克纳太太时代的吧。他们说,福克纳太太也参加过竞赛。”艾塞克说。
“温布尔敦的?”杜本丝怀疑地说。
“不,不是温布尔敦。我想不是。唔,是地方性的。在这村里,以前常举行竞赛。我曾在照相馆看过照片——”
“照相馆?”
“唉。在这村里,叫达兰斯。你知道达兰斯吗?”
“达兰斯?”杜本丝含混地说,“啊,卖底片这类东西的人,是不是?”
“是的。其实,现在照料店务的并不是老达兰斯。是他孙子,也可能是曾孙。主要是卖明信卡。也卖圣诞卡、生日卡之类。以前还帮人照相。现在全都保存着。一天,一个人到店里来,说要曾祖母的相片。她说她本来有一张,但不知怎么竟毁损、烧掉或遗失了,所以希望店里还留有原版。我想她不可能找到。不过,那店铺收藏了许多旧照相簿。”
“照相簿。”杜本丝沉思般地说。
“还有没有要我帮忙的?”艾塞克说。
“唔,是珍妮吧,希望帮我们一下忙。”
“不是珍妮,是马锡德;可不是马提达,我想叫马提达也行。可是,不知为什么,以前一直都叫马锡德。我想是法国式的称呼。”
“法国式还是美国式?”汤美沉思地说,“马锡德。路易丝,这一类。”
“你认为这是藏东西的好地方吗?”杜本丝把手臂伸入马锡德的肚子里,一面说。她取出一个旧皮球。球原本是红黄|色,现在已开了一个大口。
“是孩子放过去的吧。孩子常把东西放进这种地方。”
“自古以来就这样,只要看到洞。”艾塞克说,“不过,据说,也有年轻人常常把信放在这里,代替邮筒使用。”
“信?寄给谁?”
“大概是少妇吧。不过,这是在我这一代以前的事了。”艾塞克循例回答。
“这种事常常发生在距艾塞克那一代很久以前。”杜本丝说。但这时,艾塞克已把马锡德调整到适当姿态,借口必须关上温室,离开了他们。
汤美脱掉夹克。
“真不敢相信,”杜本丝从马锡德腹部的大伤口拔出刮伤、满沾尘埃的手臂,微微喘气说,“里面塞了这么多东西,似乎还可以再塞。从那件事以后,没有人清扫过这肚子。”
“为什么要清扫?谁会想去清扫?”
“说的也是。要是我们。全去清扫吧?”
“只因为我们想不到更好的事做。可是,我不认为做这种事有什么用。啊!”
“怎么回事?”
“啊,被什么东西拉住了。”
汤美把手臂抽出一点,调整好姿态,再伸进探查。编织的围巾出现了。这显然曾一度是蛾的住家,后来由更低级社会生活的动物继承。”
“真恶心。”汤美说。
杜本丝推开他,把手臂伸过去,停在马锡德身上掏它的肚子。
“小心钉子。”
“这是什么?”
杜本丝拉出来看,似乎是玩具马车或公共汽车的轮子。
“白费时间。”杜本丝说。
“的确。”
“全部浪费了更好。哎呀,手臂上有三只蜘蛛在爬。马上就会出现毛毛虫!我最讨厌毛毛虫。”
“我想马锡德肚子里不会有蚯蚓,它们不会把马锡德当住宿用的地方吧?”
“反正快掏空了。”杜本丝说,“哎呀。这是什么?啊,很像Сhā针垫。竟然有这么奇妙的东西,还Сhā着针呢,都生锈了。”
“是不喜欢缝纫的女孩搞的吧?”汤美说。
“唉,很有可能。”
“刚才还摸到像书的东西。”
“啊,那也许很有帮助。马锡德的哪一边?”
“盲肠或肝脏一带。”汤美以专业医生的口气说,“右边的侧腹。我想该开刀看看!”
“请,先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我想最好把它取出来。”
名为书,实已古色苍然。书页变色,装订也松掉,快要散成一页一页的纸张了。
“像是法文手册。”汤美说,“‘儿童用书,小小家庭教师’。”
“唉,我也跟你想法一样,孩子不想学法文,故意把书丢掉,投到马锡德肚子里。亲切的老马锡德。”
“马锡德好端端站着,要把东西塞进肚子的洞里,应该很不简单。”
“孩子倒无所谓,他们的高度刚好,只要屈膝钻进底下就行。啊,是什么,滑溜溜的,摸起来很像动物的皮。”
“算了吧,真恶心。”汤美说,“可能是死兔子呢。”
“不,不是毛皮之类,质地似乎不大好啊,又有钉子。好像挂在钉子上,有线或绳子。奇怪,没有腐烂呢?”
杜本丝小心翼翼地把模到的东西取出来。
“是钱包。”杜本丝说,“对,对,以前是很漂亮的皮革,非常漂亮的皮革。”
“看看里面,放了什么?”
“一定放了一些东西。”杜本丝说。然后满怀希望,加上一句:“可能会出现五镑钞票。”
“大概不能用了。纸会腐烂,可不是吗?”
“那可不知道。许多奇妙的东西都没有腐烂,五镑钞票以前都用非常好的纸质。虽然薄,却很耐久。”
“哦,可能是二十镑钞票。这可不无小补。”
“什么?大概是艾塞克那一代以前的钱吧,否则他应该会发现。嘿,你想想看!也可能是一百镑钞票哪,金币也行。以前,钱包中常放金币。玛丽亚姑婆就有装满金币的大钱包,常让我们这些孩子看。她说是为法军来袭击做准备的钱。我想是法军。总之,是为非常时期或危机而准备的,漂亮厚重的金币。我常想,要是长大后有装满金币的钱包,该多好啊。”
“你打算从谁那儿得到装满金币的钱包?”
“我想没有人会给我。我认为,人只要长大,就有权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长大到能穿斗篷的成|人——以前是这样称呼的。斗篷上围着长毛皮围巾,戴着无边帽。有塞满金币的大钱包,要是有爱孙回学校,常常用金币做奖赏。”
“孙女呢?”
“我想女孩子没有金币。但是,她有时会送我一半的五镑钞票!”
“一半的五镑钞票?没什么用吧。”
“哪里,很有用!她把五镑钞票斯成两半,先送一半,然后再用信寄来另外一半。嗯,这样就没有人会偷。”
“啊,每个人都有种种不同的预防方法嘛。”
“不错。”杜本丝说,“喂,这是什么?”
她正在翻检皮包。
“先离开KK,”汤美说,“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吧。”
他们走出KK,到外面一看,胜利品的真面目愈发清晰。是厚厚的上等皮夹。因为岁月的关系,已皱纹遍布,却完整无损。
“放在马锡德里面,可免湿气侵蚀。”杜本丝说,“汤美,你知道我认为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是什么?总之,不是钱。一定不是金币。”
“唉,不是钱。我想是信。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看得清。非常旧,也褪了色。”
汤美小心翼翼地推开皱纹遍布、黄黄的信纸。信纸上的字非常大,而且是用深蓝墨水写的。
“聚会的场所改变,”汤美念道,“在肯辛顿花园的彼得潘像旁。二十五日,星期三,下午三时三十分。乔安娜。”
“我一直相信,”杜本丝说,“我们总会找到一些东西。”
“你是说,一个要到伦敦去的人接到指示。要他带文件或计划书类,在某特定日子前往,跟某人在肯辛顿花园见面。你认为是谁把这些东西从马锡德取出,或放进去呢?”
“不会是孩子吧。”杜本丝说,“一定是住在这屋里,到处行走,不会受到注意的人。可能是从海军间谍处取到东西,再送往伦敦。”
杜本丝用围在脖子上的围巾裹起皮夹,与汤美一直走回屋里。
“那里头也许还有文件。”杜本丝说,“但是,我想大部分都变得很脆,一碰就会粉碎。哎呀,这是什么?”
大厅桌上放了一个大包裹。阿勃特从餐厅走出来。
“已经送到了,太太。”他说,“今天早上送来给你的。”
“啊,到底是什么呢?”杜本丝拿起包裹。
汤美和她走进起居室。杜本丝解开绳子,打开包装纸。
“很像照相簿,啊,还附了信,是葛利芬太太送来的。”
勃拉司福太太,前些日子,你带给我生日簿,非常感谢。看到生日簿,使我想起了往昔的许多人,真是快乐。人遗忘得真快。常常只想起名字,而忘了姓,有时又相反。不久前,我偶尔找到这本旧照相簿。其实,并不是我的,我想是我祖母的,里面贴了许多相片,我想其中有一两张帕金森家人的相片,因为我祖母认识帕金森家的人。你也许想看看,你好像对你房子的来历以及过去住在那里的人很感兴趣。请不必特地送还给我,它对我并没有什么意义。自古以来,任何家庭都保有许多叔母祖母的所有物。前几天,我去查看屋顶间旧衣橱的抽屉,意外地看到了六个Сhā针垫。已经相当旧了,也许有百年之久。我相信不是我祖母的,大概是她祖母每年圣诞送给每个女仆的礼物。我想这是祖母的祖母在大廉价时购买。准备第二年使用的一部分。当然,现在已经完全不能用了。想到以前多么浪费,有时倒真叫人难过。
“是照相簿。”杜本丝说,“唔,也许很有趣。我们看看吧。”
他们坐在沙发上。照相簿是过去最典型的形式。大部分照片都已褪色。但是,杜本丝还分辨得出和自己院子一致的背景。
“看,有智利松。唉——瞧,智利松后面的是储拉夫。一定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一个奇怪的小孩攀着储拉夫。唉,还有紫藤,也有银苇。一定也举行茶会之类。不错,有很多人围着院子里的桌子。每个人下面都写了名字,梅柏儿。梅柏儿并不漂亮。那是谁?”
“查理。”汤美说。“查理和爱德蒙。查理和爱德蒙好像刚赛过网球。他们拿着好奇怪的网球拍。还有威廉。那是什么人呢?还有柯兹陆军少校。”
“在这里的是--啊,汤美!这是梅丽。”
“不错,是梅丽·乔丹。照片下写了姓名。”
“好漂亮,非常漂亮。虽然色彩褪得很厉害,又很旧,但是——啊,汤美,能见到梅丽·乔丹。真是好极了。”
“这照片,谁照的?”
“大概是艾塞克所说的照相馆。这村里的照相信。照相师傅也许有旧照片。什么时候去问问看。”
汤美把照相簿放在一边,打开中午送来的信。
“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杜本丝问。“有三封信。两封是付款通知单。这封——唉,这封有点不同。我问你是不是很有趣啊。”
“可能很有趣。”汤美说,“我明天又要到伦敦去。”
“去见那委员会的人?”
“不是,要去拜访一个人。他其实不在伦敦,是在伦敦郊区。在哈洛一带。”
“什么事?还没告诉我哩。”
“去访问一个叫派克威上校的人。”
“好奇怪的名字。”
“唉,有点奇怪。”
“我以前听过吗?”
“也许提过一次。他住在整年烟雾袅绕的地方。杜本丝,有没有止咳药?”
“止咳药!啊,我不知道,对,我有。我有一箱去年冬天的陈药,可是。你没咳啊——至少我没注意到。”
“我没有咳嗽。可是,见了派克威可能就会咳。我记得,呛了两口之后,会一直呛个不停。环视紧闭的窗户,一再使眼色,派克威仍然不了解,真迟钝得很。”
“他为什么想见你?”
“不知道。信上谈到了罗宾逊。”
“什么——那个黄|色的人?那个圆脸黄黄,神秘兮兮的人?”
“是的,是他。”
“我们碰到的问题可能非常神秘。”
“很难认为这种案件实际存在——即使有过什么——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甚至在艾塞克能记忆以前。”
“所谓‘新罪有过去的阴影’”杜本丝说,“这谚语不知是不是这样,我已记不清楚。是‘新罪有过去的阴影’,还是‘过去的罪曳着长长的影子’?”
“我也记不得了。好像全错了。”
“下午,我要去看看那照相师傅。你也去吧?”
“不,我要去游泳。”
“游泳?冷得很哪。”
“不要紧。我想用冷水沐浴,好把对蜘蛛丝的那种厌恶感洗掉。我总觉得残余的蜘蛛网还沾在耳朵和脖子上,仿佛连脚趾间都有。”
“这好像是一件脏活儿。总之,我要去看看达雷尔先生。达兰斯先生。汤美,还有一封信没拆。”
“哦,还没看!唔,这也许有点用处。”
“谁寄来的?”
“我的调查员。”汤美以有点夸张的声调说,“她跑遍全英国,进出索摩塞特大厦,调查死亡、结婚和出生,参阅报纸和人口普查呈报书、她非常能干。”
“能干又美丽?”
“不会美得引得你注意。”
“啊,真高兴是这样,汤美,你上了年纪,可能——可能对美丽的助手会怀着一种危险的想法。”
“你有一个忠实的丈夫,难道你不知道?”
“我的朋友都异口同声告诉我,你永远不可能真正认识丈夫。”
“你选错了朋友。”汤美说。
五
汤美坐车穿过里杰公园,然后接连经过了好几年没走过的道路。以前跟杜本丝住在柏尔塞斯公园附近的公寓时,他想起了在韩普斯泰石楠树林散步的事和相当会享受散步之乐的爱犬。它是一只非常任性的狗,一出公寓,就想沿着道路向左拐,好到韩普斯泰石楠树林去。杜本丝或汤美想要它拐向右边的商店街,往往白费气力。天性顽固的英国狗詹姆斯,会把沉重有如香肠的躯体躺在人行道上,伸出舌头,做出种种动作,就像被饲主强迫做不适当运动,以致搞得精疲力尽的狗一样。路过的人莫不深表同情。
“啊,看,那可怜的狗!哎呀,是只白狗--看来有点像香肠,可不是吗?喘个不停,真可怜,它的主人不让它到它想去的地方。看来已精疲力尽,快累死了。”
汤美从杜本丝手上接过绳子,坚决把詹姆斯拉向和它想去之处完全相反的方向。
“哎呀,怎么这样子,”杜本丝说,“不能抱起来吗,汤美?”
“什么,抱起詹姆斯,它太重了。”
詹姆斯一心一意扭动那香肠般的身体,再度转向它想去的方向。
“看,真可怜,它想回家了,是不是?”
詹姆斯拼命拉着绳子。
“唉,算了。”杜本丝说,“以后再去买吧。真拿它没办法,就让詹姆斯到它想去的地方吧。它这么重,只好顺它的意思。”
詹姆斯抬起头,摇着尾巴。“我同意。”摇动的尾巴仿佛是说:“你终于了解关键所在了。走吧,到韩普斯泰石楠树林去。”而且摇了好几次。
汤美不知道是不是这里,不过住址没错。最后一次跟派克威上校见面,是在布鲁姆斯堡,一间香烟烟雾缭绕的狭隘房间。他现在找到的竟然是一间没有特色的小房子,面对石楠树林,距离济慈的诞生地不远。
汤美按铃。一个老妇人让汤美想起了老巫婆,尖鼻子,尖下巴,并以怀着敌意的目光从门口望着汤美。
“能见派克威上校吗?”
“我不知道能不能,”巫婆说,“您是哪位先生?”
“我叫勃拉司福。”
“啊,不错。老爷交代过。”
“车子可以停在外面吗?”
“停一下没关系。这条街,警察不大来。只是这一带没有黄线。最好锁上,以防万一。”
汤美老老实实接受了忠告,然后跟着老妇人走进屋里。
“只有二楼。”她说,“再也没有了。”
才走到阶梯中间,就闻到浓烈的香烟味。老妇人轻轻叩门,只把脸伸入房间,说:“这位是你要见的先生,他说已经约好了。”老妇人让在一旁,汤美走进那难忘、势必被呛个不停的烟雾中。汤美怀疑,除了烟、烟雾和尼古丁味道之外,是不是还记得派克威上校本人。一个年纪非常大的老人靠坐在安乐椅上——安乐椅有点破损,两边的扶手开了洞。汤美走过去,那老人沉思般抬起头。
“把门关上,柯普丝太太。”他说,“别让冷气流进来,好吗?”
汤美想:“他要这样当然可以,我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肺部被搞坏,可能招致死亡的显然是我。”
“汤玛斯·勃拉司福。”派克威上校感慨万千地说,“哎,跟你有多少年没见面了?”
汤美没有好好算过。
“很久以前,”派克威上校说,“你曾跟一个叫什么的人到这里来,是不是?唉,算了,反正每个名字都一样。玫瑰即使叫别的名字也一样芳香。这是朱丽叶说的,对不对?莎士比亚常让作品中人物说些蠢话。当然,这也难怪,他是诗人嘛。《罗安欧和朱丽叶》,并不合我口味。为爱而自杀,这种例子多得很,自古就有,目前仍未绝迹。啊,你,请坐。”
在这里也被称为“你”,汤美有点惊讶,但他仍然很感谢,听从劝告。
“谢谢。”他说。开始挪开椅子上堆积如山的书,这张椅子是唯一可以坐的。
“啊,堆到地板上算了。正在调查一些事情。唉,能见到你,真高兴。看来虽然老了一点、却相当健康。没有动脉血栓吧?”
“没有。”汤美说。
“哦!太好了。心脏、血压——遭此困厄的人实在很多。操劳过度。嗯,不错,总是东奔西跑,碰到人就说自己多忙,缺了他,什么都干不成,自已多么重要等等。你也有这种感觉吗?我想你有。”
“没有。”汤美说,“我不认为自己非常重要。我觉得——唔,我觉得自己真的在享受闲散的生活。”
“噢,真是太好了。可是,麻烦的是,即使想闲散,周围依然有许多人不让你如此。你为何搬到现在居住的地方?我忘记庄名啦,再告诉我一次,好吗?”
汤美说出自己的住址。
“唔,对,对,信封上写得清清楚楚。”
“是的,我接到你的信了。”
“我知道你见过罗宾逊。他仍然干劲十足,而且一样肥,一样黄,也一样有钱,甚至比以前更有钱。这种事他完全懂得,我是说他懂得钱。你去看他干嘛?”
“我买了新房子。内人和我发现了跟这房子有关的谜团,这谜团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因此我们的朋友告诉我,罗宾逊先生也许可以解开谈团。”
“我想起来了。我虽然没有见过她,想一定非常聪明,对不对?那时可真活跃,唉——那是什么案件?听来很像教理回答。是‘N或M’,对吧?”
“是的。”汤美说。
“现在你又在干同样的事?到处探查,时时怀疑?”
“不,”汤美说,“完全错了。我们搬家,只因为我们住腻了公寓,而且房租一天天上涨。”
“真卑鄙,”派克威上校说,“近来的房东都这样,不知餍足。真应了《蚂蟥有两个女儿》的故事——蚂蟥的儿子本性也同样坏。好,你们已搬到那边住了。人必须开辟自己的园地(法文)。”派克威上校没头没脑地夹进一句法文。“复习一下快要忘记的法文。”他解释道,“我们今后必须与欧洲共同市场好好相处,是不是?可是,常有奇异的举动,在背后,表面上看不出来。你们搬到‘燕窝庄’。我很想知道你们搬到那里的理由。”
“我们买的房子——现在称为‘月桂树庄’。”
“无聊的名字,”派克威上校说,“这种名字在某一时期非常流行。我记得,我还是孩子的时候,附近人家都有维多利亚的广阔车道直抵屋前。每一车道都依标准规格铺上厚厚沙石,两侧并排种上月桂树,有时是浓郁的绿色,有时有斑点。看来一定非常华丽。你的房子,以前住的人这样称呼,所以一直沿袭下来。对不对?”
“不错,我也觉得这样。”汤美说,“但不是我们搬来之前居住的那户人家。他们似乎称为‘卡特曼杜’,他们曾在喜爱的外国某地居住过,所以用外国名字称呼。”
“不错。‘燕窝庄’是很久以前的了。唔,有时也须回到过去。其实,我正要告诉你这一点:回到过去,”
“你也知道?”
“什么——是指‘燕窝庄’,现在的‘月桂村庄’吗?不,我不曾去过。不过,那房子曾因某案件大大有名,跟过去的某一时期结合难分,那时期对我国而言是非常值得忧虑的时代。”
“据说,你曾得到和梅丽·乔丹这个人有关的情报。罗宾逊先生告诉了我们。”
“你很想知道她是什么模样吧?到壁炉架那边看看。左边有照片。”
汤美站起来,到壁炉架旁,取下照片,是非常老式的照片。一个头戴宽边帽的女孩,头上Сhā了一束玫瑰。
“现在看来很土吧?”派克威上校说,“可是,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不过,她实在很不幸,年纪轻轻就死了,真让人痛心。”
“我对她一无所知。”汤美说。
“唔,说的也是,现在已没有一个人知道。”
“当地有一种说法,认为梅丽是德国间谍。”汤美说,“罗宾逊先生告诉我,这说法并不正确。”
“的确,这说法并不正确。她是我们的人员之一,而且干得很不错。但是被人发觉了。”
“是在帕金森家住在那里的时候吧。”
“也许,详情就不知道了。现在没有人知道。我也没有直接关系。这种事会慢慢显明,因为纠纷自古代就有,而且任何一个国家都有。全世界都有纠纷;再往前一百年,也一样。回溯到十字军时代,你就会发现,每个人都奋勇而起,踏上解救耶路撒冷之路,到处都有暴动,以韦特·泰勒为首的那批人。自古以来,到处都有纠纷。”
“你是说现在也有特殊的纠纷吗?”
“当然有。其实,任何时候都有纠纷。”
“什么样的纠纷?”
“啊,不知道。”派克威上校说,“到像我这种老头的地方来问,要我说点什么,或对某人有什么记忆等等,我记得的不多,但对一两个人物仍略有所知。有时要追溯过去审察一番。必须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知道某些人有什么秘密,他们心底知道什么,隐藏了什么东西,他们公开发表了什么假的案件以及真相是什么。你曾作过好事,你和你太太也曾经合作过。这回又要做什么大事啦?”
“我不知道。”汤美说,“如果——哦,你觉得我还能有所作为吗?我年纪已不小了。”
“不,依我看来你似乎比同年纪的人强壮,甚至比那些年轻人强壮。而且,嫂夫人,自来就善于嗅出秘密,可不是吗?唔,就像一只受过训练的狗。”
汤美禁不住笑出声来。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汤美说,“我--要是可能的话,当然很乐意做些事,如果——如果你认为可能的话。但是,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任何事。”
“没有人会告诉你的。”派克威上校说,“我想他们也不希望我告诉你任何事情。罗宾逊也没对你说很多吧。那大胖子,嘴紧得很;好,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实。你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唉,其实,任何一个时代都一样。暴力、欺骗、物质主义、年轻人的反抗、与希特勒年轻时代不相上下的暴力主义、难以容忍的残酷趣味,这些全都存在。不仅我国,任何一个国家都有纠纷,要铲除这类纠纷的病根,可不容易,欧洲共同市场还不错,这才是我们需要和希望的。但必须是真正的共同市场;必须真正了解清楚;必须成为联合的欧洲,而且应该成为文明国家的联合体,这些文明国家又需有文明的思想、文明的信念与主义。首先,如有错误,就必须知道此一错误的根源。近来,那黄|色鲸鱼依然神气得很哪。”
“是说罗宾逊先生吗?”
“是的,是说罗宾逊先生。以前,要给他爵位,他却拒绝。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他的心意。”
“我猜想,”汤美说,“你是说--他的目的——是要钱。”
“不错,不是物质主义,但他知道钱,他知道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知道为什么会到那里去;知道背后有谁。他应该知道银行和大企业背后的人,知道对某种现象应该负责的人。他知道对金钱的信仰,知道毒品会带来巨富,知道将毒品分送到全世界的推销员。说到金钱,并不是为了买幢大房子和两辆罗斯·罗伊斯,而是为了生出更多的钱,瓦解并根除古老的信念——诚实和公平交易的信念。世人不会要求一律平等。但是,会要求强者帮助弱者,富有者支援穷人,要求值得尊重的善和诚实。钱!在现代,不管什么时候,对什么事,都归之于金钱。钱发挥了什么作用?流向何处?支持什么?隐藏到何种程度?以前有掌握权力、才智卓杰的知名人物,他们的权力和智力带来了巨富,但他们的活动有一部分是神秘不可知的。我们不能不把它挖出来。我们要探出他们的秘密传给谁,由谁继承,由何人掌管。‘燕窝庄’是典型的总部,用我的话来说,是邪恶的总啊。在霍洛圭,后来又有别的事情。你记得乔纳桑·凯因吗?”
“这个名字我完全记不得。”
“据说,乔纳桑·凯因曾经有一个时期是深受敬重的人物——而后,则以法西斯分子闻名。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希特勤及其党徒会变成怎么样。那时,我们认为像法西斯这种玩意儿可能是改革世界的杰出思想,乔纳桑·凯因这个家伙也有追随者,而且为数甚多。年轻人中的信徒不少。他有计划,有权力的源泉,知道很多人的秘密。他拥有带给他权力的知识,因而做出许多勒索的事,我们也想知道他所知道的消息,做过的事情。我想他可能留下计划和信徒给后世。受他思想熏陶的年轻人可能还支持同一思想。有秘密,世上常有秘密会变成金钱。我不能告诉你更正确的——因为我也不知道正确的事实。麻烦的是谁都无法真正知道。我们常认为我们知道自己经验过的每件事。战争、混乱、和平、新政体。这一切谁都自以为知道。但是,我们真的知道吗?我们知道细菌战?毒瓦斯式空气污染的原因?化学家、医学家、情报机构、海空军都各有各的秘密——各种各样的秘密。不仅是现在的秘密,其中也有过去的秘密;也有更公开最后依然未见天日的秘密。时间仍然不够。但是,那秘密己写在文件上,或者委托给什么人,而由这人传给儿子,再传给孙子,代代相传;或者写成文件或遗嘱,寄放在律师那里,等时机到了再发表。
“有些人不知道自己手上握着什么,有些人不经心地把它烧掉了。可是,我们必须用点心力加以查明,因为事情在任何时候都会发生。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方,在战争中,在越南,在游南战场上,在约旦、以色列,甚至在与战火无关的国家都会发生。瑞典和瑞士——任何地方都一样。看到这类事件,我们想要设法掌握住线索。线索一部分存在于过去。要是无法回忆过去,就必须到医生那里,说:‘请将我催眠,让我看看一九一四年发生了什么。’或者一九一八年,甚或更早以前,也可能是一八九○年。一些事情已经计划妥当,一些事情则未完全发展。有了构想,回溯到遥远的过去。中世纪的人已想到飞翔。他们对此已有构想。古埃及人似乎也有一些构想。这些构想都尚未发展就停住了。如果这些构想继承下去,或者被有才智、手段可使之发展的人取得,就可能会有事物发生--不论好坏。最近,我们已感觉到,过去发明的一些东西——例如细菌战——若不经由秘密的发展阶段势必难以解释。而这发展阶段似乎不重要,其实非常重要。发明的人再往前推动一步,就创造出可带来惊人结果的东西、有如改变人的性格,使善良的人变成魔鬼一般。如果追问这一切为了什么,理由都—样,为了钱和钱可以购买的东西,钱可以取得的东西。为了可以用钱扩充的权力。勃拉司福,你以为如何?”
“听来简直叫人毛骨悚然。”汤美说。
“不错,确实如此。但是,你认为我说的荒唐无稽吗?认为只是老年人的妄想喝?”
“问,不。”汤美说,“我认为你是一个精通事理的人。老早就这样。”
“唔。所以大家才这样依赖我,可不是吗?虽然抱怨烟雾窒人,仍然来拜访我。但是——唉,就是那个时候——法兰克福那伙人的时候——对,我们阻止了那件事。我们因为探出案件的幕后支持者,才加以阻止。这回可能有人——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隐在幕后。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即使不知道,也大概可以推测事情的经纬。”
“不错。”汤美说,“大概的情形可以了解。”
“真的?你不觉得荒唐无稽?不认为有点空想?”
“即使有点空想,也不能说就不是事实。至少在过去相当长的生活中。我已学会这一点。最叫人怀疑的事往往是真的;最难以相信的事也可能是真实的。但是,希望你了解。我可不是这种材料,我没有科学知识,我只与保安方面有关系而已。”
“可是,”沃克威上校说,“你是一个常常能发掘真相的人。你,你——和另一个人,你的妻子。对。她鼻子很灵,喜欢嗅出一些事情。所以,你可以跟她一起到处调查。这类妇人都是这个样子,她们一定会探出秘密。要是年经貌美,就会像大莉拉那样。要是年纪大了——唔,我也有一个年老的婶婆,没有一个秘密逃得过她的鼻子,她巧妙地发掘了真相。这次事件也跟金钱有关。罗宾逊知道这一点,他懂得金钱。他知道钱流向何方,为什么流到那里,收在何处,来自何方,又有什么作用,以及其他一切。他对金钱无所不知,就像医生诊脉那样。罗宾逊诊得出钱主的脉搏;知道钱的源头在哪里;什么人为什么,如何用钱。我想把这件事委托给你,因为你正处于正确方位上。你很偶然地置身正确方位,并不是基于别人推测的理由。因为你们只是一对极其平凡、过着退休生活的老夫妇,刚好找到好房子可度余生,偏巧碰到该屋的秘密,又对人的谈话深感兴趣。有朝一日,会有一些文章告诉你们一些东西,我希望你做的只是这些。去探查一下,看看有什么传说或故事会叙述那古老的美好时代或古老的邪恶时代。”
”与潜水艇设计图相关的海军丑闻仍然议论纷纷。”汤美说,“现在还有一些人说到这件事。可是。好像没有人真正知道。”
“是的。可以从这方面着手。那案件发生的时候,乔纳桑·凯因住在你那村子里。他在海边有一间小屋,就在那一带展开宣传活动。他有门徒,这些门徒认为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乔纳桑·凯因。是K-a-n-e。但是,我不想这样拼。我把它拼成‘C-a—i-n(该隐)。这样更能显示他的本质。他鼓吹破坏和破坏的方法;而且离开了英国。据说,他经过意大利,到了更远的国家。到底多少是传言,我不知道。他到俄国、冰岛,也到美洲大陆。他到哪里,做什么,有谁同行,有谁听从他,我们都不知道。但是,我们认为,他即使不足取,却也知道一些事情;他深受邻居欢迎,请他们吃午餐,也应邀与他们共进午餐。现在,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你得小心。能探查出来,当然很好,但你们两人必须小心谨慎。小心为之——她叫什么?是布鲁登丝吧?”
“从来没人叫她布鲁登丝。是杜本丝。”汤美说。
“噢,不错。多照顾杜本丝,并请告诉杜本丝,要她多照顾你。对饮食、去处以及和你们亲近的人,以及他们亲近你的原因,都要多加注意。会有一点信息传来:奇异的信息或无用的信息。有些老话可能有点意义,有些人也许是其子孙或亲戚,也许在过去认识某些人。”
“我会尽力而为。”汤美说,“我们——内人和我,都会去做。不过,我觉得我们可能不会进行得很顺利,我们太老了,情形又知道得不够清楚。”
“你有好主意吧?”
“有的。杜本丝有一个主意。他认为,我们的房子里可能隐藏了什么。”
“这也说不定。以前也有人有同样的想法。过去,没有人曾经发现什么,他们并没有抱着信心去调查,因为房子和住户接连更替。房子出售后,又有人搬进来,接着又有人搬出去,就这样搬进搬出,绵延不绝。雷斯博吉家之后,是莫提摩家,再次是帕金森家。从帕金森家所获并不多,除了一个男孩子之外。”
“是亚历山大·帕金森吗?”
“那你也知道亚历山大喽。怎么知道的?”
“他认为可能有人会发现,便在罗勃·路易士·史蒂文生的书中留下了信息:‘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我们发现了这信息。”
“每个人的命运都勒着自己的脖子——有这么一句谚语,对不对?你们两人继续走下去吧。走过命运的后门。”
八
达兰斯先生的店铺在通往村子的途中,面对拐角,橱窗里挂了一些照片:两张结婚团体照;一张赤祼的婴儿在地毯上大踏步地走;一两张留胡子的年轻人挽着他们的情人。没有一张照得很好,有些照片已刻下岁月的痕迹。店里也有许多明信片,生日卡则分门别类放在特别的架子上。‘给我的丈夫’、‘给我的爱妻’,另有一两组以婴儿为对象。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便宜的钱包以及文具和有花纹的信封。小型便条纸放在贴着‘笔记用纸’标签、有花纹的盒子里。
杜本丝在店里随手拿起到处有售的商品看看,以等待客人请求对摄影结果提出批评与忠告的交谈开始。
一个灰发而眼神混浊的老妇人解决了较平常的客人的要求;一个窗胡子、淡黄长发、个子高大的年轻人,似乎是主任。他一面把询问的眼神投向杜本丝,一面沿着柜台走过来。
“有什么事吗?”
“是的。”杜本丝说,“我想问一下照相薄的事。”
“啊,是贴照片的照相像吗?唉,我们有一两本,目前很难买到。当然,大家都喜欢幻灯片。”
“是的,我知道。”杜本丝说,“但是,我在收集照相簿,旧的照相簿,就像这种。”
杜本丝像魔术师一样拿出前几天收到的照相簿。
“啊,这是很久以前的了。”达兰斯先生说,“唔,这是五十年以前的。当时,当然有许多这种东西,每个家庭都有照相簿。”
“也有生日簿吗?”杜本丝说。
“生口簿--对,我记起来了。祖母也有,写了很多人的名字,我们店里现在还有生日卡,但是卖不出去。情人卡更多,当然也有‘恭贺圣诞节’的。”
“我也不认为你有旧的照相簿,因为目前没有人需要这类东西。但是,对我这个收藏者来说,是很有意思的。我喜欢把不同种类的摆起来看。”
“唉,最近,我个人都在收集东西。连最难以相信的东西都有人收藏,可是,我们店里没有这么古老的照相簿。总之,我去找找着。”
达兰斯先生绕到柜台后面,打开墙上的抽屉。
“塞了很多。”他说,“我有时想去整理一下,但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卖出去。这儿当然有许多婚礼,但都是结婚当天的。刚结婚的时候,大家都想看,可是没有人愿意看过去的婚礼。”
“你是说,没有人来说:‘我祖母在这里结婚,不知道有没有我祖母婚礼的照片。’是吗?”
“这种人一直没有碰到。”达兰斯说,“不过,很难说,有时会有人来寻找奇异的东西。偶尔有人来问:有没有留下婴儿的原版?你知道,做妈妈的就是这个样子。她们需要孩子刚出生时的照片,大都是了不得的照片。警察有时也会跑来,他们要确认一些人,孩提时住在这里的人。他们要看他的长相——或长得像什么样子;寻找一些干过谋杀或敲诈的人,这些事有时倒颇能解闷儿。”达兰斯露出快乐的微笑。
“你对犯罪好像很感兴趣。”杜本丝说。
“唉,这类事情每天都可以在报上看到,例如推测某人半年前为什么杀妻之类。直是有趣极了,因为有人说那被杀的太太还活着;但又有人说,他把妻子埋在什么地方,至今还没有发现尸体。这时,要是有那人的照片,可能会有用处。”
“是的。”杜本丝说。
她虽然与达兰斯谈得很好,但是她觉得没有一句有用。
“我想你没有一个名叫梅丽·乔丹的人的照片吧——我想就是这个名字。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也许——啊,也许是六十年前的,在这村里去世的。”
“这么说来,是在我还没出生以前的事啦。家父收藏了许多照片,所以家父——大家都说他是‘收藏家’。不管什么东西,他都舍不得抛弃。他认识的人,他都记得,尤其是有问题的人。梅丽·乔丹,我依稀有点记忆,跟海军有关,是不是?和潜水艇?据说她是间谍。是不是?半个外国人,母亲是俄国人或德国人——可能是日本人。”
“是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她的照片。”
“我想没有,有空再找找看,要是找到了什么,再通知你,你是作家吧?”达兰斯满怀希望地说。
“唉。”杜本丝说,“是业余的;但我很想出一本小书,依时代顺序回顾一百年前到现在的事迹。唔,自古以来,就有许多包含犯罪与冒险的新奇事件。旧照片非常有意思,用来做Сhā图,书会更吸引人。”
“我愿尽力帮助你,很有趣,你所从事的工作我也觉得很有趣。”
“以前有姓帕金森的一家人。”杜本丝说,“我想他们以前住在我们现在的房子里。”
“啊,你在那山岗上的房子吗?“月桂树庄’或‘卡特曼杜庄’——最后的名字,我记不得了。以前曾称为‘燕窝庄”吧?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称呼。”
“大概是屋檐下有许多燕窝。”杜本丝推测道,“现在也还有。”
“也许吧,以往家来说,倒是很奇怪的名字。”
杜本丝虽然没有得到太多收获,仍然觉得自己建立了令人满意的人际关系,并且买了一些明信片和有花纹的笔记本,然后向达兰斯先生告别。进人家门,从车道向屋里走去,但是,中途改变了主意,拐向屋后的小径。再去查看一下KK。走到门边,她突然停下脚步,又启步而行。一捆看似衣服的东西放在门边,大概是上次从马锡德取出,还未想去调查的吧。
她加快步伐,细步跑过去。来到门旁,她突然止步。不是旧衣服的包裹!衣服确实已旧,穿这些衣服的身体也同样老了!杜本丝弯下身子,又站起来,扶着门框支撑身体。
“艾塞克!艾塞克。可怜的老艾塞克,他一定——唉,一定死了。”
她退后一两步大叫时,有人从屋子那边由小径走过来。
“哦,阿勃特,阿勃特。发生可怕的事了,艾塞克,老艾塞克,他倒地死去了。我想——我想他是被杀害的。”
七
医学证据已经提出。两个经过门旁的人作证。艾塞克家人对他的健康状态提示证据。任何可能怀恨他的人(一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以前曾受他斥责擅自进入家屋),都受警方要求合作,而主张自己的清白。一两个雇用他的雇主也有所陈述,其中包括最后雇他的布鲁登丝·勃拉司福太太和他的丈夫汤玛斯·勃拉司福先生。供述与法学程序都已结束,陪审员下了判断:一个或多个不明人物的谋杀。
杜本丝从审讯庭走出来。汤美一面安慰她,一面从等待在庭外的一小群人中走过去。
“杜本丝,你表现得真好。”汤美说。他们穿过院门,向屋子走去。汤美接着说:“真的,非常好,比其他人好得多。非常明确,声调又很清晰,验尸官对你似乎觉得非常满意。”
“我不要任何人对我满意。”杜本丝说,“我不喜欢老艾塞克被殴打头部致死。”
“是怀恨他的人干的吧?”汤美说。
“为什么?”杜本丝说。
“不知道。”
“嗯,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怀疑可能跟我们有关。”
“你想说的是--你想说什么嘛,杜本丝?”
“你一定知道我的意思。”杜本丝说,“这里--就是这里啊,我们的房子,我们可爱的新房子,还有庭园及其他种种。看来--不是很适合我们?过去,我们都有这种感觉。”
“我现在仍然有这种感觉。”
“不错。”杜本丝说,“你比我有希望,我觉得厌恶,这一带已经有些--一些不祥的阴影投映下来,从往日一直延伸过来的阴影。”
“不要再说啦!”汤美说。
“不要再说什么?”
“哦,就是那两个字。”
杜本丝降低声调,靠近汤美,轻声说:
“梅丽·乔丹吗?”
“唉,是的,就是这个。”
“我也一样,可是,我想说的是那到底跟现在有什么关系?过去是怎么回事?”杜本丝说,“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跟现在。”
“过去应该跟现在没有什么关系--这就是你想说的吗?可是,有关系。”汤美说,“一定有关系,在意想不到的奇妙地方。我的意思是说没有人认为曾经发生过事件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说,有很多事情种因于过去吗?”
“是的,就像一长串的链子,你也有吧,就是那种有间隔、到处有串珠的东西。”
“珍·芬恩那一类吧,像我们年轻时代想要冒险、又能如愿冒险的珍·芬恩事件吧。”
“我们真的冒了很多险。”汤美说,“偶尔回顾过去的冒险生涯,难为我们居然活了下来。”
“此外——还有别的,我们两个联手干私家侦探的时候。”
“唔,那真愉快。”汤美说,“你还记得——吧?”
“不。”杜本丝说,“我已经不想记得,我不要再回忆过去、思考过去,除非——唉,除非像你常说的那样,有线索!总之,那已不是练习,对不对?后来,我们又有一件案子。”
“不错。”汤美说,“是布伦金索普太太吧,唉?”
杜本丝笑了。
“是的,是布伦金索普太太,我绝对忘不了,当我进入那房间,看到你坐在那儿的时刻。”
“你真厚脸皮干得出那种事,杜本丝。你进入藏衣室,偷听我和某某先生谈话。而且,后来——”
“而且,后来是布伦金索普太太啊。”杜本丝又笑着说,“N或M,及呆头鹅。”
“可是,我不——”汤美迟疑——“我不信这种事会是这次案件的线索啊?”
“唔,在某种意义上是线索。”杜本丝说,“我是说,如果罗宾逊先生脑海里没有这些往事,他不会告诉你那种事情。而且,我也是你们之中的一员。”
“你确是我们之中的一员。”
“但是,现在情形完全变了。这件事,我是说艾塞克,他被杀害了。被殴打头都,就在我们院子门口。”
“你可不能认为这件事关系到--”
“不能无疑。”杜本丝说,“我指的就是这件事。今后,我们不是去调查普通的犯罪案件。必须探明过去的事,探明过去有什么人为何而死。它已经变成我们私人的问题,我认为是纯粹私人的问题,我是说可怜的老艾塞克死了。”
“艾塞克已一大把年纪,可能是因为年纪的关系。”
“听了今晨的医学证据,我可不以为然,谁想杀艾塞克?到底为了什么?”
“如果艾塞克的死和我们有关。为什么不杀我们呢?”汤美说。
“也许也打算杀我们,可能艾塞克告诉了我们一些事情;也许还想告诉我们更多。也许说了会威胁到某些人的消息,譬如说出他认得那女孩或帕金森家的一个人。否则——否则就是一九一四年大战时的间谍活动或出售的机密,所以要封住艾塞克的嘴,如果我们不搬到这儿来,不到处探寻访查,大概就不会发生事故!”
“不要这么激动。”
“我很激动,现在我不再为兴趣而动,这已经不再是兴趣。我们现在要换另一种做法,找出凶手!是谁?当然我们不知道,但是可以查出来。这不再是过去的事,而是现在的事,是——是几天前发生的事,是六天前吧?那就是现在,而且在这里,跟我们和这个房子有关。所以,我们一定要查出来。方法和手段虽然不知道,但我们总得找出线索,追究下去。像狗那样趴在地上,用鼻子追踪味道。我在这儿追索,你得像一只猎犬,到处跑,现在就开始吧。你去——怎么说呢——调查吧。一定有人知道,即使不是直接知道,也一定有什么人告诉他们。他们听到的故事、传言或闲谈。”
“可是,杜本丝,你真的相信我们有希望——”
“是的,我相信。”杜本丝说,“我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一定有希望。只要有坚实有力的信念,有一种观念,认为自己所知道的罪行是邪恶,而打破老艾塞克头部的就是邪恶,那就——”杜本丝停止不说。
“可以再变更庄名。”汤美说。
“什么意思?不用‘月桂树庄’,改用‘燕窝庄’吗?”
鸟群在头上飞过,杜本丝回头看院子的大门。
“以前取了‘燕窝庄’这个名字,那引用句后面的一句是什么?你调查员引用的——是死亡的后门吗?”
“不,是命运的后门。”
“命运,简直像在解释艾塞克的事,命运的后门——我们院子的门——”
“杜本丝,不要这样烦心。”
“为什么不?”杜本丝说,“我终于有了一个念头。”
汤美以困惑的表情望着杜本丝,摇摇头。
“燕窝庄’真是个好名字。”杜本丝说,“它可能是个好名字,也许终有一天会变成好名字。”
“杜本丝,你有最特别的想法。”
“还有像鸟那样叫的声音。这样就结束了,这次事件也许就这样结束。”
他们走到房子附近时,汤美和杜本丝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门前台阶上。
“是谁?”汤美说。
“我以前见过。”杜本丝说,“一时之间记不起她是谁。啊,我想是老艾塞克的家人,老艾塞克全家住在一起。有三四个男孩和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女孩,我当然可能记错。”
台阶上的女人转身向他们两人走来。
“是勃拉司福太太吧?”她望着杜本丝说。
“是的。”
“你大概不认得我,我是艾塞克的儿媳,他的儿子史蒂芬的妻子。史蒂芬——他遭意外去世了,被卡车辗死。大卡车跑得很快,是在国道上发生的,我想是国道一号,国道一号或国道五号。唉,国道五号很早就有了,也许是国道四号。总之,是这样死的。从那以后,已经过了五六年。我有些……有些话想告诉你,你和……你和你的先生——”她看看汤美。“在葬礼上,你们送了花来。艾塞克在你们这庭园工作,是不是?”
“是的。”杜本丝说,“在这里为我们工作,会发生这种事故,真叫人害怕。”
“我是来道谢的,花非常美,很好又很漂亮,好大的花束。”
“我们是诚心诚意的。”杜本丝说,“艾塞克帮我们很多忙,我们刚搬来的时候,他也帮忙很多。我们不大了解这房子,他告诉我们很多事情:什么地方收藏什么,等等。至于蔬菜和花之类,他也提供了许多意见。”
“他很懂得自己的工作,近来他工作不多,因为他实在上了年纪了,而且弯腰不灵活。腰痛,即便想工作也不能做得太多。”
“他真是非常好,又非常得力的人。”杜本丝说,“而且,他知道很多村里的事,认识很多村人,也告诉了我们很多事。”
“唉,他知道得很多,他的家人老早就出去工作。大家都住在这一带,所以知道许多过去的事。虽然不是直接知道,但——是听来的。啊,太太,打扰你了。我只是来打个招呼,向你道谢。”
“太客气了。”杜本丝说,“非常谢谢。”
“你要再找能做庭园工作的人吧?”
“是的。”杜本丝说,“我们自己做不来,你——也许——”她犹豫,觉得不该在不适当的时候说不该说的话。——“也许你认得一些愿意来为我们工作的人?”
“是的,我没法立刻想到适合的人,但我会留心,你自己决不容易找到,先让亨利来好吗?——我的第二个儿子——先送他来吧,等找到合适的人再告诉你。再会!”
“艾塞克姓什么?我忘记了。”汤美一边进屋一边说。
“啊,姓波多黎科。叫艾塞克·波多黎科。”
“这么说来,刚才那个人也是波多黎科喽?”。
“是的。她有好几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都住在一起。就是马修顿路半途上那幢房子,你认为她知道谁杀害艾塞克吗?”杜本丝说。
“这个嘛,看来不像知道。”
“我不知道你如何‘看来’。”杜本丝说,“这种事不是很难说吗产?”
“她是来谢你送花啊,从那样子看来——唔——也不能认为她想报仇。要是"奇"书"网-Q'i's'u'u'.'C'o'm"有此意,她应该会说出来。”
“可以说对,也可以说不对。”杜本丝说。
她沉思着走进屋去。
八
第二天早上,杜本丝正在向电工说明她觉得不满意的地方,要他重修,却受到打扰。
“门口来了一个男孩子。”阿勃特说。“有话要跟你说。”
“啊,什么名字?”
“没问他,正在外面等着。”
杜本丝随便戴上庭园工作帽,走下楼梯。
门外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神情羞怯,双腿颤抖。
“我可以来了吗?”他说。
“唉,你是享利·波多黎科,是不是?”
“是的。那是我的--啊,我想该是我的祖父。我是说昨天举行审讯的那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审讯哪。”
杜本丝险些说出“很有趣吧?”但她没有说出来。亨利露出一副意欲说出珍奇信息的表信。
“真是意外的灾难。”杜本丝说,“实在非常遗憾。”
“唉,他年纪已经很大,”亨利税,“我想他不会再活多久。一到秋天,他就咳得厉害,闹得大家都睡不着觉。我没有工作,所以来问一下,我知道--是我妈妈告诉我的--现在正是替莴苣疏苗的时候,我才请你让我去做这工作。我知道地方,因为艾塞克爷爷工作的时候,我曾去玩过,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去做。”
“啊,那真太好了。”杜本丝说,“去试试看吧。”
他们两人穿过庭国,向目的地走去。
“啊,这样太密了一点,必须疏苗,等有了适当的空隙,再移回来。”
“对莴苣,我一无所知。”杜本丝说,“花,我还懂得一些。豌豆、芽甘蓝、莴苣和其他蔬菜,我总是种不好,我想你还不需要找田园工作做吧?”
“唉,我还要上学。我只送报,或在夏天做些摘苹果的事。”
“真的!”杜本丝说,“你要是知道有适当的人,通知我一声,我会非常高兴。”
“是的。我一定会通知,再见。”
“如何处理莴苣,你做给我看看。我很愿意知道。”
杜本丝望着亨利·波多黎科巧妙的手法。
“这样就行。这莴苣真不错,是‘威布新·汪德福’吧?这可以吃很久。”
“‘汤姆·桑斯’已经完了。”杜本公说。
“是的。长得快,又很少,是不是?非常脆,味道很好。”
“唉,非常谢谢你。”
杜本丝向房子走去。她发觉忘了围巾,又折回去。亨利·波多黎科正要回去,这时停下脚步,向杜本丝走来。
“来拿围巾。”杜本丝说,“到底——哎呀,挂在那灌木上了。”
享利把围巾递给她,不知所措地望着杜本丝。那模样显得畏惧无比,杜本丝不禁觉得奇怪,到底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吗?””
亨利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又动着脚,捏捏鼻子,摸摸左耳,然后像踏步般移动双脚。
“没什么事——如果你——我是说——如果你不在意的话——”
“唉,是什么?”杜本丝停下,讶异地望着他。
亨利满脸通红,仍然动着双脚。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问,但是我猜想,大家都说——都传说……我听到大家说……”
“呃?”杜本丝说。亨利为什么战战兢兢?难道对“月桂树庄”的新居民——勃拉司福夫妇的生活,听到了什么吗?
“嘿,你听到了什么?”
“听说——太太,你在上次战争时抓到了间谍。你和你先生两个人。你调查案件,探出了隐藏真面目的德国间谍。你发现他,进行种种冒险,终于彻底解决了那个案件。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是我们秘密谍报部的人员之一,你做这种工作,做得非常好。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但你在一些事件中相当活跃——跟童谣有关的。”
“不错。”杜本丝说,“‘呆头鹅”就是。”
“呆头鹅!我记得。唔,很久以前听到的,你在什么地方徘徊?”
“对,对。上楼,下楼,然后在太太的房间里。于是,呆头鹅找到不祈祷的老人家,抓住老人家的左腿,推下楼梯。我想就是这个样子,但是其余的可能是其他不同的童谣。”
“真的!”亨利说,“啊,你跟一般人一样住在这村里,真是太好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童谣和案件会发生关系。”
“里头藏了暗码。”
“你是说它可以读出来吗?”亨利问。
“嗯,就是这样。”杜本丝说,“总之,一切都清楚了。”
“真是太棒了。”亨利说,“可以告诉朋友吗?我最好的朋友克拉伦斯。很奇怪的名字。我们常为此笑他。可是,他为人很好,要是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真的住在这村里,他不知要多惊讶呢!”
他以一种令人想起忠诚长耳狗的敬意望着杜本丝。
“太棒了!”他又说一次。
“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杜本丝说,“在四十年代。”
“很有趣,还是非常可怕?”
“两者都有。”杜本丝说,“但大部分是很可怕。”
“真的?你也怕啊!但是,有点儿奇怪;这城里竟然也发生同样的事。是海军军人吧?虽然当了英国的海军中校,其实并不是。他是德国人。至少,克拉伦斯这么说。”
“情形大抵是如此。”
“所以,你才到这里来吧。你知道,这里以前也发生过事情——唉,很久很久以前——情形跟你说的一样。他也是军人,搭乘潜水艇。他出售潜水艇设计图。这只是我听人说的故事。”
“唔,是的。”杜本丝说,“不过,我们搬到这儿来,并不是为了这件事,只因为这儿有适合居住的好房子。我也曾听过这些传言,但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有时我也想告诉你。当然,没有人知道是不是正确。任何事情未必都能完全弄清楚。”
“你的朋友克拉伦斯对这事情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唉,是从麦克那儿听来的。麦克做铁匠的时候,在这里住过一阵子。他已去世很久了,但他从不同的人处听了许多事情。艾塞克爷爷也知道很多,有时还告诉我们。”
“他对这件事知道得很多?”
“是的。所以,他被打死,我就猜想那才是原因。他知道太多,而且可能全部告诉了你。所以才会被干掉。最近这种事常有,凡是知道警方可能追踪的事件,知道得太多的人,都会被干掉。”
“你认为你爷爷艾塞克——你认为他知道得很多?”
“是的,听人说的。他在各处听了许多事情。虽然不是常常,有时也会说给我们听。傍晚时分,抽了一袋烟之后,或者我、克拉伦斯和另一个朋友汤姆·吉林汉在旁边的时候,汤姆很喜欢听这种事,艾塞克爷爷就告诉我们。我们当然不知道究竟是爷爷编造的还是真的。我想爷爷发现了一些东西,也知道一些东西在什么地方。爷爷说,要是有人知道这地方,一定很有趣。”
“真的?”杜本丝说,“那对我们也非常有意思,你必须记起他说的话以及他偶尔说出来的事,因为这可能帮我们查出杀你爷爷的凶手。他是被杀的,不是意外死亡。”
“起初,我们都认为那是意外致死,因为爷爷心脏不好,常常昏倒,有时也会晕眩、发作。可是,现在——因为我参加了审讯——才觉得可能是被谋杀的。”
“不错。”杜本丝说,“我想是被谋杀的。”
“你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吧?”
杜本丝凝视亨利。她觉得现在自己和亨利就像两只追踪同一气味的警犬。
“那是有计划的罪行。你是他的亲人,不用说。我也很想知道谁做出了如此残忍的行为。你也许知道些什么,或者有些主意吧,亨利。”
“我没有什么好主意。”亨利说,“人都会听到一些事情,我知道是艾塞克爷爷常常提到——提到过的人,为了什么理由杀他,因为他说,他知道他们,知道他们知道的事,也知道发生过的事,而且知道得太多。不过,爷爷所说的人全是已经死去很久的人,所以没有人想得起来,没有人完全知道。”
“但,你一定会帮助我们吧,亨利!”
“你是说要我跟你一起调查?要是有所发现,也会让我显显身手?”
“是的。”杜本丝说,“如果你不把你知道的事告诉别人,只对我说,连朋友都不能说,否则事情会传开。”
“我知道。否则凶手听到了,会对你和勃拉司福先生不利,是不是?”
“也许。”杜本丝说,“但愿不至于如此。”
“不过,那是很自然的。”亨利说,“这样行吗?要是知道或听到什么,我就到这里来,假装有工作要做的样子。你以为如何?这样我就可以把知道的事告诉你,不致被别人听去——其实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有朋友。”亨利板起脸,摆出模仿电视人物的姿态又说:“我知道情况,比谁都知道。他们不认为我已听到,也不以为我已记住。但是,我偶尔也知道——啊,他们会说些什么,会说还有谁知道,会——唔,默不作声,却什么都听到了,这件事非常重要吧?”
“是的,”杜本丝说,“我想很重要。我们非小心一点不可,亨利,知道吗?”
“知道。我当然会小心,尽可能小心。艾塞克爷爷知道这地方很多事情。“
“你是说这房子或这庭园?”
“是的。他听到一些传闻,看见谁到哪里,可能做了什么,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见面,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他常常告诉我们这些事情。当然,妈妈听得不多。她认为荒唐无稽。强尼——我的哥哥——认为很无聊,也不愿意听,但是,我仔细听,克拉伦斯也很感兴趣。唔,他很喜欢这种电影。当时,他还对我说:‘嗨,简直像电影嘛。’所以,我们两人常常谈论这件事。”
“你听过梅丽·乔丹这个人的事吗?”
“当然听过,是德国女孩,而且是间谍,对不对?从海军军人取得海军的秘密,是不是?”
“的确是这样。”杜本丝说。内心则向梅丽·乔丹的灵魂致歉,她觉得这样解释比较安全。
“她长得非常漂亮,是不是?很美吧?”
“啊,这我可不知道。梅丽死的时候,我才只有三岁哪。”
“唉,说的也是。现在却常常听到她的事情。”
“你看来似乎非常兴奋,喘个不停。杜本丝。”汤美说。他看到妻子一身工作服,从后门微微喘着气走进来。
“不错,”杜本丝说,“可以这么说。”
“不是在庭园工作过度了吧?”
“不是。其实,什么也没做。只站在莴苣旁谈话;或者只是人家谈话的对象——哪一种都行——”
“谁跟你谈话?”
“一个男孩子。”杜本丝说。
“来帮助庭园工作的?”
“不是。”杜本丝说,“要是这样,当然很好。但并非如此。老实说,他称赞说太棒了。”
“庭园吗?”
“不。”杜本丝说,“称赞我。”
“你?”
“别做出这么意外的神情。”杜本丝说,“唉,最好不要说出什么真叫人吃惊的话。真的,遇到意外的时候,我常会说简直受不了。”
“唉,那么,是什么太棒了?——你的美丽还是整个庭园工作?”
“我的过去。”杜本丝说。
“你的过去!”
“是的。当我说到上次大战探出德国间谍时,他恭恭敬敬地称赞我,真是叫我兴奋。海军的退伍中校,其实是假货。”
“哎呀,又是‘N或M’。啊,忘不了那件事吗?”
“我并没有想要忘记。”杜本丝说,“我是说,我们为什么要忘记?如果我们是过去红极一时的男演员或女演员,应该非常乐意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了解你的意思。”
“我想对这次事件非常有用。”
“那小男孩几岁?”
“十岁或十二岁。看来只有十岁,可能是十二岁,他还有一个叫克拉伦斯的朋友。”
“那跟这次事件有什么关系?”
“目前没有什么关系。”杜本丝说,“但是,他和克拉伦斯会跟我们合作,和我们一起行动。调查事情或告诉我们消息。”
“十岁或十二岁的孩子。能告诉我们什么?他会记得我们想知道的事吗?”汤美说,“他说了什么?”
“他用的句子大部分都很短。”杜本丝说,“说话中常夹着‘啊,你知道吧’、‘嗯,就是这样’,或是,‘是的。所以,嗯’。总之,从头到尾,以‘嗯”最多。”
“全是你没听过的事吗?”
“唔,虽然解释了他听来的事,总是言有未尽。”
“从谁那儿听来的?”
“呃,不是第一手知识,但也不能说是第二手知识;可能是第三手、第四手、第五手、第六手知识。其中有克拉伦斯听来的;有克拉伦斯的朋友阿尔杰农听来的,阿尔杰农说的,又是从吉美听来的。”
“别说了,”汤美说,“已经够了。那些孩子听到了什么?”
“那就更难了。”杜本丝说,“但是总会有所收获。这些孩子从别人那是听到了大家说的地方和故事,所以心里痒痒的,想一起参与这种有意思的工作,他们还认为我们搬来这里,就是为了这种事。”
“什么事?”
“为了发现重要的事物,隐藏在这里,众所周知的东西。”
“哦,”汤美说,“隐藏。如何隐藏,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关于这三项,有不同的故事。”杜本丝说,“但却令人振奋,你也同意吧,汤美。”
汤美严肃地说了声“也许”
“似乎与老艾塞克的事连接起来了。”杜本丝说,“艾塞克一定知道许多我们想知道的事。”
“你认为,克拉伦斯和——这孩子的名字叫什么?”
“现在想起来了。”杜本丝说,“我真搞不清那孩子所提到的其他孩子。有像阿尔杰农这种尊贵的名字。也有像吉美、强尼和麦克这种平常的名字。”
“查克(chuck)。”杜本丝蓦然想起。
“抛弃(Chuck)什么?”汤美问。
“不,不是这意思,是名字啊。那孩子叫查克。”
“好奇怪的名字。”
“他的真名是享利,我想朋友都叫他查克。”
“真像‘鼬鼠砰地跳出来’(chuckgoestheweasel)这支舞。”
“是鼬鼠忽地跳出来(popgoestheweasel)吧。”
“唔,我知道这个比较正确。但是,‘鼬鼠砰地跳出来’,听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啊,汤美,我想对你说的是,我们更需要继续干下去了。你也有同感吧?”
“是的。”汤美说。
“我想你也会同意,即使什么都没说,我也知道。我们已经不能抽身不干啦,我告诉你理由吧。最主要的理由是艾塞克。艾塞克,有人杀了他,因为他知道一些事情,知道一些会使某些人陷身险境的事情。因此,我们必须找出这个可能陷身险境的人。”
“你不会认为艾塞克案正是——那类案件之一吧!嗯,应该是流氓干的勾当。不是有人到处闲荡杀人吗?他们不管对手是谁,一味胡干,尤其看中那些年老不能抵抗的人。”
“是的,我也把这考虑在内。但是——我不这样想。我想的确有什么东西。是不是可以说已经隐藏起来,我不知道,但是就在这房子里的东西。这些东西会使过去发生的事情曝光;有人把这些东西留在这屋里,或者预先放在这里,或者托人收在这里。这受托的人后来死了,或者把受托的东西放在某个地方。这些东西,对某些人来说,很难发现。但艾塞克知道,所以他们怕艾塞克告诉我们,因为关于我们的传言已播扬开来。唔,传言说我们是有名的反间谍专家,我们在这方面已相当有名。在某种意义上,艾塞克案已跟梅丽·乔丹连在一起。”
“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
“是的。”杜本丝说,“老艾塞克也被杀了。我们必须查出谁为什么要杀他。否则——”
“你必须小心。”汤美说,“如果有人怕艾塞克知道过去的事情,杀了他,这些家伙可能会在某个晚上埋伏在黑暗角落等你,毫不在乎做出同样的事情。他们不希望有任何麻烦,认为世人充其量只会说:‘啊,又发生这种事啦!’就此不再追究。”
“老妇人被殴打头部死去。”杜本丝说,“唉,不错,确实这样。因为灰头发,脚又因关节炎有点瘸,所以会遇到这种不幸的结局。当然,对任何人,我都是一个很好的目标。我会尽量小心,你认为我必须随身携带一把小型手枪吗?”
“不行。”汤美说,“绝对不行。”
“为什么?你认为我会犯错吗?”
“唉,你可能会绊到树根,你常常跌倒。岂止不能用手抢护身,反而可能伤了自己。”
“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做出这种蠢事吧?”杜本丝说。
“是的,我是真的这样认为,你的确有这种可能。”
“我可以带着一把会自动弹出的刀子。”
“要是我,什么都不带。”汤美说,“我会若无其事地谈论庭园的事。不错,我会说我们不满意这幢房子,打算搬到别的地方住。你觉得这样如何?”
“向谁说呢?”
“啊。谁都行,一定会传开。”
“虽然不是现在才开始,但确实会传出去。这儿是传播消息最好的地方。你准备到处说这种话吗,汤美?”
“嗯。大致如此。我会说,我们并不像过去那样喜欢这幢房子了。”
“不过,你仍然会继续调查吧?”
“是的。”汤美说,“既然我已经深入到这种地步。”
“你想如何下手呢?”
“仍然按现在的方式做下去。你呢,杜本丝?有什么计划?”
“还没有。”杜本丝说,“不过,我有了一些主意。我可以再听一些,从——我刚才提到的孩子叫什么?”
“第一个是享利——然后是克拉伦斯。”
九
送汤美赴伦敦后,杜本丝无所事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希望能够想出可能带来好结果的方法。可是,今晨,她的脑袋似乎没法子产生惊人的念头。
人常会受到回返起点的茫然感驱迫,她又到书库去,莫名其妙地逛来逛去,望着各类书籍的封脊。儿童书,许许多多的儿童书。但是,人真的不能再往前跨进一步吗?她已经走到可以走的尽头,现在几乎可以说这房间里的书每本都已查过。亚历山大·帕金森终于没有再透露新的秘密。
用手指拢拢头发,表情不悦地踢了一下最底层的书架,架上摆着封面快要脱落的神学书。这时,阿勃特走了进来。
“太太,楼下有人要见你。”
“你说有人,是什么意思?”杜本丝说,“我认识的人?”
“不知道。我想你不认识,大都是男孩子,男孩子和一两个很神气的女孩子,好像来捐献什么。”
“没有说出姓名或其他事情吗?”
“倒有一个,他说名叫克拉伦斯,你应该知道。”
“哦。”杜本丝想了一下说,“克拉伦斯。”
这是昨天的成果?总之,再往前推一下也不坏。
“另一个孩子也来了?昨天跟我在园里说话的那一个?”
“我不知道。每个孩子看来都很像,脏兮兮的。”
“唉,算了。我去看看。”
走下一楼,杜本丝惊讶地转身望着阿勃特。
阿勃特说:
“啊,没让他们进屋来,以防万一。在这个时候,谁知道会丢些什么。他们在庭园等,他们说在金矿旁等。”
“在什么旁边?”
“金矿。”
“哦。”
“那是什么地方?”
杜本丝用手指指。
“经过玫瑰园,从种天竺牡丹的小径往右走,就到了。我想我知道,已经积了水。如果不是小河或沟渠,那以前一定是放金鱼的池塘。总之,把我的胶鞋拿出来,最好也带着防水外套,以免被推入水中。”
“要是我,我就干脆穿上再去,看来好像要下雨了。”
“哦。”杜本丝说,“雨,雨,每天尽是下雨。”
杜本丝走出去,急步向为数甚众、等待自己的代表团走去。她想,大约有十个到十二个孩子,太部分是男孩子,还有两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大家看来可能都很兴奋。杜本丝往前走,一个孩子大声说道:
“喂,来了!她到这里来了。谁说话?你,乔治,你说,你比较会说话,你不是常常说个不停吗?”
“这个你不要说,我来说。”克拉伦斯说。
“免了吧,克拉伦斯,你的声音不清楚,一说话就咳嗽。”
“喂,这是我想到的。我——”
“各位,早。”杜本丝打岔。“你们有事找我吗?什么事?”
“我们有事要告诉你。”克拉伦斯说,“是情报,你在收集情报吧?”
“那要看时间与场合。”杜本丝说,“什么情报?”
”哦,不是和现在有关的情报,很早很早以前的。”
“是历史情报。”一个看来像这团体的头领,脑筋很好的女孩子说,“要是调查一下过去,最有趣了。”
“我知道。”杜本丝说,其实她并不知道。“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金矿。”
“哦,有金子吗?”
杜本丝看看四周。
“其实是金鱼池。”一个男孩子说,“以前常放金鱼,来自日本或其他地方,有许多尾巴的特殊品种。真的,非常漂亮,那是在佛蕾斯特老太太的时代,距离现在——唔,有十年了。”
“是二十四年前。”一个女孩子说。
“是六十年前。”一个非常小的声音说,“绝对是六十年前。有好多金鱼,非常非常多。据说都很贵,有时也常常死去。有时互相吃,有时肚子朝上浮起来。”
“哦。”杜本丝说,“金鱼又怎么啦?现在一条也没有。”
“不,不是说金鱼,是情报。”那个聪明的女孩说。
大家一齐出声说话。杜本丝摇摇手。
“大家一齐说可不行。”杜本丝说,“请一次一个或两个人说,是什么事呢?”
“也许你必须知道,东西以前藏在什么地方。据说,以前隐藏的东西,最重要。”
“这种事,你怎么知道?”杜本丝说。
大家又一齐回答。要一次听这么多人说话,实在不容易。
“从珍妮那听来的。”
“从珍妮的叔叔潘恩那听来的。”另一个孩子说。
“不,是哈利啊。那是……唔,是哈利。哈利的堂兄弟汤姆……比哈利小得多。汤姆从他奶奶那里听来;他奶奶从乔希听来。唔,我不知道乔希是谁。我想是他奶奶的丈夫……不,不是丈夫,是叔叔。”
“哎呀。”杜本丝说。
她望着指手划脚的这群孩子,选出其中一个。
“克拉伦斯。”她说,“你是克拉伦斯吧?你的朋友对我说过你。你知道什么?是什么事?”
“如果要探查事情,最好到PPC去。”
“到哪里去?”
“PPC。”
“ppc是什么?”
“你不知道?没听人说过?PPC是指‘退休人员皇宫俱乐部’。”
“哇,听来真棒。”
“一点也不棒。”一个大约九岁的男孩子说,“差劲死了,领养老金的老人聚在一起聊天。全是胡说,不过有些人会说自己知道的事!上回战争的事或后来的事。唔,说得好多哪。”
“PPC在什么地方?”杜本丝问。
“在郊外。到莫登·克罗斯的途中,靠养老金生活的人都领入场券,到那里玩宾果,非常有趣,里面有很老很老的人;也有盲聋行动不便的人。可是,他们都——嗯,他们都喜欢聚在一起。”
“唉,我很喜欢去看看。”杜本丝说,一定去,那儿是不是有一定的开放时间?”
“什么时候都可以去,随你喜欢,不过最好下午去。不错,到那时候,他们最喜欢客人来。在下午的时候。下午,若说有朋友来,就会在茶点时间端出特别的东西。有时是加糖的饼干;有时拿出油炸脆香薯片,或类似的东西。你说什么,福雷德?”
“福雷德向前跨进一步,然后向杜本丝稍嫌夸大地鞠个躬。
“我非常乐意陪你去。”他说,“今天下午三点半如何?”
“喂,太过分啦。”克拉伦斯说,“别这样装腔作势。”
“我非常乐意去。”杜本丝说。她望着水面又说:“已经没有金鱼了,真遗憾。”
“我很想让你看看有五条尾巴的金鱼,棒极了。以前,有一条狗掉进去,是佛格特太太的狗。”
有人表示异议。“不是,是别人的。是佛利奥,不是佛格特——”
“是佛里亚特。是以普通的“f”开始,不是大写字母。”
“说什么嘛,完全不同的人,是法兰奇小组,用两个小写的f拼。”
“那条狗有没有溺死?”杜本丝问。
“没有,没有溺死。还是一只小狗,姆狗发疯似地飞奔去拉伊莎贝尔小姐的衣服。伊莎贝儿小姐在果园摘苹果,姆狗去拉她衣服。伊莎贝儿小姐跟过去,看到小狗已快淹死,就跳下去把它救出来。浑身湿透,衣服也不能穿了。”
“哎呀,”杜本丝说,“这儿好像发生了不少事情。行,今天下午就去,希望你们当中有两三个来接我,带我到‘退休人员皇宫俱乐部’去。”
“三个人?哪三个?谁去?”
立刻就像戳到了蜜蜂窝,骚动起来。
“我去……不,我不行……嘿,贝蒂……不行,贝蒂不能去。贝蒂最近才去过。我是说,她最近才到电影会去,这次不行。”
“唉,这由你们决定。”杜本丝说,“三点半到这里来啊。”
“我希望你会觉得很有趣。”克拉伦斯说。
“有历史性的趣味。”那个聪颖的女孩肯定地说。
“别说啦,珍纳!”克拉伦斯说。他转身而对杜本丝说:“珍纳总是这个样子。她上文法学校,所以喜欢吹嘘,你了解吧,她说普通中学不够好,父母也大惊小怪,所以现在上文法学校。这就是为什么她老是这个样子的缘故。”
吃过午饭,杜本丝思考着早上那件事是否会带来一些结果。下午会有人来接她到PPC去吧?PPC真的存在吗?还是小孩子们想出来的名称?无论如何,应该会很有趣,杜本丝坐着等人来。
代表团准时来临。三点半,铃响了。杜本丝从暖炉旁的椅子站起来,戴上帽子——是一顶塑胶帽,因为她认为可能会下雨——阿勃特送她到前门。
“不能一个人去啊。”阿勃特轻声说。
“阿勃特,”杜本丝轻声说,“你说这里真有PPC这种地方吗?”
“我想到名片之类了,”阿勃特说。他很想展现他平日了解与社会习俗有关的完整知识说:“对,不知是告别的时候还是见面的时刻,总之,是在那种时候交给对方。”
“和退休靠年金生活的人有关系吧。”
“啊,是的。有那种地方,不错,两三年前才落成。经过牧师馆前面向右拐的地方,建筑物虽不美观,对老年人来说,已相当不错。任何人都可以去参加聚会。有种种娱乐,也有许多妇女去帮忙;开演奏会,还有——唉,对了,妇女协会。但是,那儿专供老年人使用,他们年纪都非常大,大部分都聋了。”
“不错。”杜本丝说,“不错,听来就像那种地方。”
前门打开了。珍纳因为最聪明,站在最前面,后面是克拉伦斯,再后面是个子高大斜眼的男孩,这孩子似乎名叫柏特。
“你好,勃拉司福太太。”珍纳说,“每个人都非常欢迎你去。最好带把雨伞,天气预报说,今天天气不太好。”
“我也有事要到那边去。”阿勃特说,“我跟你们一起走到那边。”
有阿勃特跟去,的确放心多了。这当然很好,可是,珍纳、柏特或克拉伦斯对她似乎不致构成危险。到PPC,只需二十分钟,抵达红色建筑物前,他们穿过大门,向房门走去。一个七十岁左右,很结实的女人出来迎接。
“啊,我们有客人来,真高兴你能来。”她轻轻地拍着杜本丝的肩膀说,“唉,珍纳,非活谢谢你。啊,请进。你可以回去了,如果愿意的话。”
“啊,我想,这些孩子要是没听你们说话就回去,一定非常失望。”珍纳说。
“唔,人不多,对勃拉司福太太也许更好。人不太多,就不会那么紧张。珍纳,你到厨房去,叫莫丽端茶出来。”
杜本丝原来不是为喝茶而来,但她很难老实说出来,茶很快就送来了。茶很淡,还端出来饼干和三明治,三明治里夹着鱼腥味很浓、令人不敢领教的面糊。他们坐着,显得有点窒闷。
一个看来将近百岁,长着络腮胡子的老人,走过来坐在杜本丝旁边。
“我想最好由我先说,太太。”老人说,“看来在这当中我年纪最大,所听的老故事比谁都多。这村里有许多故事。嗯,这儿过去的确发生很多事情,无法一下子全都说完。但是,我们都--不错,我们都听到一些过去的事。”
“我想是的。”杜本丝在他还没提出自己不关心的话题之前,赶忙说道:“我知道以前这村里发生过许多有趣的事情,即使不比上次战争时多,也比上上次战争或更早的时期多。我想那么遥远的事,大家都记不得了,不过可能从老一辈的人那儿听过。”
“不错,确实如此。”老人说,“确实如此。我从伦叔那里听了许多,伦叔真是个大块头,知道很多事情。他知道发生过什么。例如.上次战争爆发前,码头边那栋房子发生过什么,他都知道。那真是一场噩梦。唉,还有那法西斯分子--”
“是法西斯分子。”一个脖子上围着花边旧披肩、拘谨的白发老妇人说。
“嗯,你要是喜欢说它是法西斯分子也行,其实怎么称呼都行,对不对?哦,是的,他是其中之一,唔,是那意大利人的同类,叫什么墨索里尼吗?总之,就是像这腥味很浓的名字,贻贝或扇贝。哼,这家伙在这村里引起很大祸害。搞什么聚会之类,莫斯莱这家伙展开了这种玩意儿。”
“第一次大战时,有个叫梅丽·乔丹的女孩吧?”杜本丝说。但她不知道这样说是否聪明。
“唉,是的,据说长得很美。不错,她从海军和陆军那儿取得了机密。”
一个年纪极大的老妇人用纤细的声调唱歌:
他不在海军,也不在陆军,
他是我配不上的人。
不在海军,不在陆军,他是
英皇的炮兵。
她唱到这儿,那老人接了下去:
到提伯莱里的路迢迢,
长路迢迢,
到提伯莱里的路迢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