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障碍。喜欢闷骚体、悬念敢于挑战钻研的朋友请从头看起,喜欢直白搞笑暴力的请先看第二卷再看第一卷。喜欢腹黑男大灰狼对付小白兔的请从头看起;喜欢小正太姐弟恋的请先看第二卷再看第一卷。
话说她这辈子是欠了他还是怎么着?
出生给他做牛做马,扛着枪林弹雨喂奶水洗尿布;
正太时一会儿姐姐一会儿妈妈,良师保镖狗肉军师之余还得兼职暖床;
好不容易婆婆熬成媳,以为功成身退享受太后待遇了,小正太摇身变FH强男:“你丫还蹦达么?”?
这是一个从嫩草和老牛,到正太和御姐,到大灰狼和小白兔,最后公老虎和母老虎的故事。
>本文不种田,不耽美(至少绝大多数人),不虐(不太虐^),不悲剧……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廉宠,宇文殇(煞) ┃ 配角:楚怜(宇文烨),很多俊男美女或者太监 ┃ 其它:穿越时空
楔子
太宗神武皇帝殇,号逆龙,曜彰第九子也。
曜彰十一年,太祖临秦王衍府宴,见姬武氏,悦而取之,为皇后。十三年夏,泰阳淫雨三日,午时雨歇,阳玄入谷阴,神火陨,炤山撼,瀚河决,龙子诞。是日,竹山城失,损军廿万,云州势危。帝惊,以之为妖,拔剑欲除。龙神怒,斥电奔雷,剑落,帝乃止,黜武氏为良人,避难南京。
月余,龙女承云驾龙送子殿堂,朝廷震动,遂名九子煞。以长公主紫然,三公主游若和亲西覃、沧北,为联盟,溟鹰不敢下,约为协议。乃返京。
二十五年三月,溟鹰、沧北结盟,联手对炤。秦王衍率军四十万鏖战联军六十万众于景安关。同月,西覃“神将”兀子飞统兵四十万陷离台,离台者,炤之西南重镇,兵家必取之地。帝令晚畴征于离台。二十五年五月十五,溟鹰结骑步兵四十万自竹山发,袭城有五,占云州,泰阳势危。国再无可用之兵,遂遣九王煞率兵两万以企拖延云州战事。煞收云州,取竹山,杀敌四十八万,白骨遍野,头颅成山,世称“屠魔”。
二十八年,溟鹰亡,占城五十一。
二十九年,与廉毅联手攻景安关,拔阜陵、巢溪等七城,次年陷沧北都城燕子台,焚毁皇陵,北进玉泉关,沧北王夜长崆避难于朔。
三十年,平南越、东海、阆环。
三十一年,以水攻大破联军于十海,溺毙沧北、溟鹰军民四万,斩获逃兵首级三万,又攻沧北黄金峡,断绝朔京粮水道路,溟鹰遂灭,沧北求救于西覃。
三十二年,帝遣晚畴攻西覃,夺离台。西覃以兀子飞为将抵抗。兀子飞筑垒壁而守,炤军屡攻不下。九月,帝令煞出兵离台,廉毅为副将。煞以离间计于西覃太后,太后以秦荆代之。秦荆鲁莽,诱于林中,放火烧林,大火三日不止,西覃军死伤逾十万。三十二年八月,离台围剿战,斩首级十三万。
曜彰三十三年三月,炤灭沧北,定都泰阳。四月,灭幽、陈。六月,与西覃会宴于离台,西覃皇帝公孙珏以君臣之礼尊帝为霸主。
曜彰三十三年,太祖崩。秦王逼宫神龙寺,太子烨据庙死战。九王煞率龙驱三千,首阵戮燕王密,进殿,斩杀秦王衍,血洗圣地,群臣惊吓。次日,封废太子烨为秦王,除卫王远为庶人,幽禁终身。弑母朝堂,赐号“荡”,挫骨扬灰。至此僭位登基。改名为殇,号逆龙。
——《炤史?帝王本纪》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段落会Сhā叙.
恩,楔子太多莫名其妙的地名、时间名和人物了,可能大家看完第二卷后回来对照,就大概知道楔子在讲些什么事情了。
近来大家对楔子意见越来越愤怒了,泪。
我解释一下吧,楔子相当于第一卷开始之前,逆龙帝的生平简历(不是文章提纲哦)。
第一段,是他出生,天有异相,同时京城失守,被迫南迁。
第二段,是他小时候被取名为宇文煞,然后交待他出生时那场战争的结束。
第三段,是他战争生涯的开始,从先帝二十五年(男主12岁)开始,主要的敌人叫做溟鹰,一直打到竹山战役,看过后面的童鞋都知道这一段女主是在德。
从第四段到第九段,是从他13岁以后到他20岁之间(看过后面的都知道这段时间女主不在了)的战争生涯,炤国如何成为霸主的。
最后一段交待他僭位登基为皇帝,从此从宇文煞改名为宇文殇。
还有,如果有朋友看完前3章觉得累的,我建议你们从第二卷开始看……
埠野之滨
“埠野之滨,通天峡焰,龙啸凤鸣。”
逆龙朝建元五年后,这已成为大炤稚儿耳熟能详的一段典故。埠野县一字居中说书先生拍案惊书道:“埠野南宫氏,其才不可量,世间之高士也,策马天下,功盖寰宇!”说的正是曜彰二十五年,逆龙帝初征,于埠野请出名动天下的南宫樇为军师,以两万杂兵拖延云州战事,通天峡活捉血浪之鹰,进而收复云州,驱逐竹山,从此屠魔兵权在握,霸权初形之事。
“那这南宫樇身在何处?”角落里兀地冒出个脆生生声音打断说书先生的慷慨激昂,老先生眉微蹙,尚未及开口,早有人轰道:“哪来的下里巴人,连这也不知道?皇上登基之日,先生便驾仙鹤,从此云游天地间,不知所踪!”
“怕是被皇帝咔嚓了吧。”刚才那冒失问话之人咋看一枯瘦小子,缩头口没遮拦嘟囔着,耳边立遭了个刮子,后领被人拎起,一青衫高瘦,斗笠蓑衣亦难掩风骨的男子拖着他离开,雁过无痕。
“先生,我又不是壶,您怎么老爱拎我!”小少年青麻缕衫烂夹袄,满脸土灰,一块黑布捂着左边眼睛绕过半边脑袋,上面还斜盖顶草帽,实在滑稽。
“你这副样子是做什么?”那有着清风皓月身影的先生没好气笑骂道,“就不该带你下山。”
“不是先生您说的,不许陌生人见着我的脸,我这打扮可是煞费了番苦心!”到了少人处,小少年挣脱开,痞痞地将裤子向上抓了抓。
他浑身上下的衣物都是用先生旧衣所改,先生虽然似乎无所不能,但针线功夫实在不咋的,昨日被他吵到没法,答应带他下山,于是连夜改衣,仍显宽松。
“你是猴子变的么?”先生有些无可奈何,“转个眼便惹是生非。真不该带你下山!”
“先生,您怎么越来越老姑婆了,罗嗦得要死。”小少年蹦跶蹦跶踮脚勾住先生脖子,见先生不反抗,竟哧溜吊先生背上晃荡,一个猛力险些勒断先生脖子,呛得他直咳嗽,尚未发作,小少年倒有自知之明,见又惹了先生,泥鳅般滑开,笑得格外谄媚:“先生,早知道你有这身行头,理应早些拿出来给我呀,何必苦了我将锅灰往脸擦,对皮肤多不好。”
先生有恶虎扑食之势,小少年脚底抹油撒丫没命往山上跑去,尖叫声撒了一路:“先生我错了!先生好,先生最好,先生最最好,先生是世界上最最好的,亲爱的先生,我最爱先生了!”
望着那“嚣张跋扈”渐行渐远,间或扭头冲他笑得奸诈的小少年,先生不自觉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玉戒,斗笠黑纱掩盖下的清澈双眸流露款款温情。
大草帽“独眼龙”眼罩像个盖子压掉小少年半张脸,显出不协调的头大身小,胡闹跑出的少许调皮发丝随风起舞,口中呵出阵阵山雾白霜。恍惚间,他依稀回到了当年浓烟滚滚,火浪如炽的通天峡战场。黑色烟雾中立于他身前那抹不染尘埃,眩目夺人的黑色身影,那惊魂泣鬼,万众睥睨的一闪流光。他从不知她也可以美得如此纯净,像个调皮捣蛋的林中精灵般。
一转眼,十二年了……
修竹交翠,篱落成群,闲云野鹤,山中草庐,似乎隐士天生应于此处躬耕。奈何这混世魔王出现后,他这儿便无片刻安宁。煮鹤焚琴这糟蹋事此生竟能亲见!
半年前,就像张经阖无数次眉飞色舞描述的故事中那样,她的出现宛若神启,却令人哭笑不得。始终穿着“暴露得不像话”的异域服饰,犹如浴血凤凰,劈荆斩棘,自茂密竹林中推出一条颓败之路,奄奄一息倒在山居庭院中。
那是个惊心动魄的暴雨之夜,窗外人影攒动,他推开了那扇门,于是缠绕他,缠绕他们十二年的梦魇,便以最不可思议,最意外诡丽地方式铺展眼前。梦里梦外,他紧紧搂着鲜血淋漓伤痕累累的她,胆战心惊,泪如泉涌,那沉静的绝世容颜,消失十二年后终于再次出现,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仿佛她只是昨日离开,仿佛这十几年不过一场噩梦。可是,他们都的确不再少年轻狂。
那夜,昏黄烛光下糜烂若花的胴体,无一处完好,他喉头噎血为她疗伤,狰狞的伤疤与她身上青色张扬的花纹交织成令人目眩的图案,而那传说中属于一方魔尊的神战之龙,他曾在寓意战无不胜的旗帜上无数次看见,此刻浴血狰狞,他克制不住唐突神女的冲动,俯身膜拜亲吻。然后,是漫长的等待,等待凤凰涅磐,等待浴火重生,却不期遇上一双清澈纯净的眸子,一个忘却所有的女子……
重伤在身,熟睡时,她如空谷幽兰,可远观不可亵玩;疗伤时,她如稚儿窝在他怀中,眼带迷蒙,柔声唤他作先生;他喂她清粥,她蹙眉苦脸撒娇耍赖,他万般哄慰,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身子略好,那略微娇嗔的少女突然令他头疼万分起来。嫌山中素菜清粥乏味,她偷偷捉了仙鹤烹煮;为了早日走路,她唆使他做轮椅拐杖,当功成之日,他不自不觉毁了自己最爱的大半湘竹;待她精神饱足,奈何腿仍不方便,便做了个弹弓成日坐在院落里,他好好的雅居之地,从此“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背后的真相原来可以如此令人啼笑皆非。
菊酒故人来
简陋山居中炊烟寥寥。
透过竹窗,可见小少年紧抱着暖炉像猫咪般依偎炕上,不时舒展懒腰。
取下斗笠的先生,目若星辰,身着褴褛却难掩清新干净气质,如仙宫居士般雅逸,此刻却满面油灰忙进忙出。
小少年半眯眼看着饭桌上“美味山珍”逐渐增加,差不多了,便窜到桌前,也不等先生,自个儿夹了喜欢的埋头苦吃。
“没良心的。”先生洗净双手坐到少年身边,姿态优雅,见少年嘴巴似漏的,不知不觉间饭碗周边摆满了油渍碎食,忍不住微微蹙眉,“好吃懒做,不事生产就算了,你一个女孩子,有点吃相好不好?”
少年,噢,不,少女眼也不抬:“啰嗦。”
先生面色微愠,没好气敲了她脑门一下:“兔崽子!”
“唉呀唉呀。”少女嚷着将筷子一摆,摇得风中凌乱:“旧伤复发了!”
“你怎么越来越无赖了!”先生有些头疼地看着扔在抽疯的某女。
少女继续抖如筛子,摆头乱嚷:“你变了,你以前都不凶我的,你再骂我,我离家出走!”
先生长长吁了口气,克制暴力冲动,他怎么觉得像养了个顽劣不堪的女儿似的。成天上蹿下跳,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不事生产,不务劳作,隔三岔五捅娄子,他真是上辈子欠了这小祖宗。连连深呼吸,先生将面孔一板,沉声道:“好好吃饭!”
少女见好即收,笑逐颜开,将先生面前她最爱吃的冬笋抱到自己面前,又将面前不爱吃的推给先生,朝着先生笑了个春光灿烂,不出所料看见先生微微失神地脸泛红晕。
饭毕,苦命的先生收拾碗筷,少女继续瘫在炕上好逸恶劳。先生在厨房中忽闻得一股酒醇菊香扑鼻而来,不得不苦笑,他这些年辛苦酿造收藏的好酒,终于还是全数糟蹋在这败家子手上了。
廉宠是她醒来后先生告诉她的名字。先生说她生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敛尽万宠。”
她对自己的过去无丝毫记忆,大脑一片空白。
刚醒来时,全身重伤,只能像个一级残废整日呆在床上,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先生,之后在这深山老林中也只能看见先生一人。
虽然山里只有他们二人,但她知道先生并非凡夫俗子,眼若星辰,声如清风,羽扇纶巾,俊逸非凡,举手投足有高贤雅士之风,虽魏晋风流亦不过如此。
下山后,廉宠更笃定,世上无一人有先生风骨,因此当她自里屋看见院中柴门被突然推开,进来一位不速之客时,很是花痴了一番。
银边白衣,虎目生威,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大将之风。若先生如皓月,他便如炽日;若先生的俊逸如细水流长,他的俊美则全然咄咄逼人。廉宠脑子忽然崩出一幅吊睛白额大虎图!
廉宠自地窖搬出最后一缸酒,便直接趴地窖洞口动手了,半截身子露在外面半截身子还在地下,白老虎自窗中望去,以为房里无人,但闻得屋后有水瓷相碰,轻扯嘴角,自顾自坐在庭中石凳上,深深吸了口气,不饮自醉。
大冬天的,也不嫌冷。廉宠抱着酒坛推开房门,探出个脑袋。闻得动静,白老虎也不睁眼,一脸享受悠哉点头道:“楒旻,这梨花落,终究还是你酿得好。”
廉宠眯眼又瞅了瞅俊武不凡的大白虎,啧啧惊叹,转身屁颠屁颠跑到厨房门口:“先生,有客!”
廉宠声音不大,却足够庭中人捕捉一二,笑容瞬时凝滞,面色明灭,他陡然屏住了呼吸,半晌,仍不肯睁开双眼。
看着适才还风流豪爽的白老虎突然如石雕静止不动,廉宠暗道怪哉。眼尾瞄到先生姗姗转身,急忙眼色示意,先生似知道来者何人,可豪无故友重逢之喜,与白老虎一样,先呆滞,然后阴沉。
怪哉怪哉!
“后山山洞里还有我私藏的几壶梨花落,为先生取来好吗?”
居然还有漏嘴之酒!不对,这明明是想打发她走。
廉宠斜眼见白老虎面色更加阴沉,撅嘴离开,打个弯便自山庐背后厨房钻进柴房,隔墙偷听。
一盏茶,两盏茶,……院子里始终没有任何声响。这破房子有这么好隔音效果么?廉宠正准备拾掇个什么筒来权且替代窃听工具,终闻外面出声了。
“你藏了她多少年?这便是当初你死活要挂印离开的原因?!”那白老虎开口便是咆哮,果然中气十足,连破房子都难免抖了抖。
“没有。”楒旻的声音温稳雅致,在白老虎的咆哮声中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
“你是疯了不成?若让他知道,这后果你敢想么!”
“我既然敢在此居住,便料到可能会有这天。”
“你真是疯了,疯了!”白老虎似乎拍碎了什么东西,焦躁地踱步,半晌叹道,“如今我知道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与我不同,如今我是闲散人,自扫门前雪,你居高堂,自然忠义为先。”
“你……你真是鬼迷心窍了!”
廉宠越听越不对劲,背脊发凉。
先生只说认识她,却未透露她的身世,如今听两人交谈,敢情先生是窝藏逃犯,而那罪犯就是她,这白老虎应该是来捉拿她归案的。
不好!刚才先生让她去后山山洞取梨花落,应是让她逃跑,可她居然还巴巴地在此偷听,真是天堂有路我不走,地狱无门偏自寻阿!
想通此层,廉宠立刻撒丫子开溜。奔出柴房前那脱落的破麻衣线头与门前竖立的柴枝绞在一起,扯呼半天亦难分难舍。她低头企图用尖牙咬开,埋头用力,枯柴枝扎中脑门,闷哼一声条件反射以手捂住,却听蹦啪一声,这一大捆柴华丽丽地倒在地上,砸翻了一旁的杂物,乒乒乓乓……
廉宠蔫了,天要亡她!
伴随急促脚步,一青一白身影推门而入。
“你这猴子……”面对熟悉的先生式的心痛和气急败坏。廉宠灰头土脸站在后门讪讪低头,心里叫苦不迭。
楒旻走到她身边弯腰,将白老虎挡在身后,白皙如玉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翻飞,很快解下麻线,温润修指又触上她额头上那抹腥红,“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成日弄些伤回来。”
廉宠立刻摸杆子上爬,可怜兮兮抱住他手臂,一脸泫然:“先生,别把我交出去!”
白老虎闻言倒抽了口气,几乎落荒而逃般离开小屋,在不大的小院中焦躁踱步。
见危险自动退散,廉宠收拾可怜面具,趴在先生怀里往窗外贼眉鼠眼瞅了半天,悄声道:“这人在干什么?”
半晌不见先生动静,廉宠抬头望他,见楒旻满面愁思凝视着自己,却连她在盯他也恍然不觉。
她心底打了个咯噔,看先生表情,该不会想卖了她吧!
眼前两人皆高深莫测,互不搭理,一个院中负手背立,一个塌上随坐支颐。廉宠依靠门扉左望望右看看,揣摩自己该不该趁现在脚底摸油之。
于是她挪了挪,没人搭理。于是她挪下台阶,挪进院子,挪至柴扉,正准备继续挪出去,一记破空之响,脚前0.0001毫米的地方(丫吹牛)飞沙走石,泥土地裂开一道深痕。
廉宠迅猛地收窜回茅屋,却恰好撞上迎面而出的先生。
先生一手握住她上臂冲着门外道:“酉轩,你看看她罢。”
纳里?
见廉宠不老实地挣扎往他身后躲,楒旻握住她手腕硬拖了出去,推至面前。
廉宠歪嘴斜眼,将黑眼罩正了正,心不甘情不愿小痞子般立在白老虎面前。
白老虎面色古怪,两人大眼瞪小眼。
楒旻叹了口气,自井中汲取一桶水,摁着潋宠,扯落草帽,满头青丝洋洋洒洒飘散风中,随着软布擦拭,那凝脂白玉,倾国倾城的容颜展现开,却惊得白老虎连退三步,颤声连连:“怎么可能!”
她长得有那么吓人么!
楒旻清漪如水面孔泛起点点或难名状的情绪,缓缓开口道:“半年前,她出现在我家中院落,身受重伤,月余尚能下床行走,迄今身上仍见疤痕,而且……”他抬眼眄了她一眼,顿了顿,“什么都不记得。”
“都不记得?”白老虎机械重复了一句,凝眉细细打量着她,剑眉愈蹙愈深,似在自言自语道:“我曾听张经阖说你十四年前出现,形容一如曜彰十三年帝诞之时,原以为夸张之说,不想岁月如梭,你真的丝毫不曾改变。”
“当初她缘何离开,你我二人都不得而知。但她离开的代价,天下皆知。莫说她伤势未愈,即便她好好的,我又怎能将这样的她送进那桃花鬼面之地?何况十数年沧桑,世事变迁,人情难测。自他登基以来,放浪形骸,荒靡淫肆,我又如何肯将她推入水深火热中?她往日待你不薄,你又如何狠心?”
白老虎语塞,廉宠听得昏头昏脑,尚未理顺,又闻楒旻道:“樇确有私心,然钟慕之情,如他敏慧,岂会不知。以他当年欲占之烈,尚能容樇,樇自问无愧。此处山庐,乃我兄弟四人当年结义之所,汝三者皆知,樇不避不躲,情之一事,由天作主。”
白老虎负手叹气,低声道:“楒旻,你怨他不听你劝言,杀戮过重,远离那是非之地已经六年,这六年来百废待兴,我与文表皆一界武夫,里里外外全靠他独自承担,因此我们兄弟六年来几乎不曾聚首。”他又叹了叹,“你在山野中或许不知,这些年来,他压根从没停止过搜寻她的下落。”
廉宠接到白老虎神秘莫测的片刻凝视,不禁打了个激灵,不自觉拽紧楒旻手臂龟缩于他清隽身躯后。
“你只道他后宫如云,纵情声色,又不想想为何每年夏月他总只身前往啸龙谷。三年一选秀女美不胜收,六千粉黛又有谁能入炤阳蒙宠,雍凰空置,皇嗣零落,一切一切,你还不明白他?他放你归山林,多疑如他居然不派一兵一卒监视你,足见对你推心置腹,若让他得知你将她藏了半年……只怕……唉,情令智昏,你二人皆如此!”
廉宠默默一旁听两人当她不存在般讨论自己,待两人都哑口无言后,忍不住Сhā腔道:
“你们,是在讨论要不要把我送回前男友那里么?”
决意赴京
竹声萧萧,细雨蒙蒙。山间雅居醉香四溢,两男一女对坐,无人饮酒。
“你的夫君,在等你回家。”白老虎温言道,楒旻沉默不语。
廉宠看看两人,问了很实际的问题:“听你们说,我夫君现在还有很多小三?”
白老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楒旻嘴角轻扬,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当年令他们啼笑皆非的一幕,那嚣张跋扈的娇斥清晰如在耳畔:
“wk,你敢瞒着姑奶奶养小三!”
“什么小三?”
“一!”她指着那魅惑如妖的男子;
“二!”她指着自己;
“三!”她指向一头雾水的伊人。
两人对视,一道点点头。
“那我不要回去。”
“若你回家,你夫君定然万分开心,否则,他生起气来,会有很多无辜人受罪。”白老虎循循善诱。
“怕什么,了不起抹脖子,他还能把我怎么着。反正我不回去。听你们说,他成天打打杀杀的,还要对付先生,这种人,难怪我和他分手!好马不吃回头草,哼!”
“不是的,你离开他之前,他没有滥杀无辜,也只真心待你。因为你离开了他,伤了他的心,他才变得不好。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不该负责么?”白老虎很有耐心。
廉宠与楒旻交换个眼色,见他点点头,一片清澈,表示白老虎没有撒谎,有些为难,向楒旻靠了靠,手挽上他胳膊,歪头道:“先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去看看吧,如果那人没救了,我们再回来?”
楒旻知道廉宠天性随意乐观,骨子里的自信令她嘻笑尘世,失忆后心思更加单纯无畏,苦涩一笑,摸摸她的头道:“有些地方,去了可能就不能离开,这样,你也要去么?”
廉宠瘪了瘪嘴,摇头晃脑道:“那我听你的。”
白老虎审视二人亲密状,虎目闪烁。
楒旻微微眯眼,纤长手指抚上她温润小手,叹声道:“我送她回去,若他情深不再,依他个性宁毁之勿纵之,重则身死,轻则白头宫娥,苦凄一身。若他情深如常,然如今天下之势,两年内必有征战,他若洗宫以待之,到时内忧外患,不仅害他二人一生,更置百年基业功亏一篑……”
不待楒旻说完,白老虎抿了抿唇,豁然起身打断他:“你主意已定,便趁夜携她远离此地,远避西覃。我……便当从未来过此地。”
言罢他抱拳欲辞,楒旻叫住他:“喝了这杯酒再走不迟。门外有蓑衣,山林之地夜寒露重,勿让冷雨沾身。”
白老虎转身为二人斟酒,不语而尽,出门扉,推篱门,复又反转,仔细看了廉宠一眼,流光灵动:“西覃十年无事,然十年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二人好自为之。”
寂静林夜,一抹白色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
夜里,廉宠翻来覆去睡不着。白老虎突然到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自她醒来,先生对她照顾无微不至,雏鸟情节,她自然对先生万般依赖。
山林生活虽然无聊,但她愿意与先生作伴。然记忆一片茫然,她看似玩世不恭,内心却异常恐惧惊慌。周围一切都如此陌生,连自己都那么陌生。
无尽黑夜中日日噩梦缠身,总是被独自遗留在一个孤岛,她不停地尖叫哭泣,问我是谁,我在哪里,没有任何人理睬,那深入骨髓的孤单侵蚀着她的心灵血脉,永世不得解脱般。她渴望了解自己的过去,了解自己的身世,也渴望走出走一方山水,去见识见识广阔天地。
她的夫君?
前方是开满罂粟的陷阱,诱惑着她自投罗网,可内心蠢蠢欲动,如飞蛾扑火。
先生似也辗转难眠。雨打竹叶,萧萧瑟瑟。
次日,廉宠醒来时,楒旻已坐到她床头,低眉凝思,手不自觉抚摸着一卷竹书。
“先生,早啊!”在被窝里伸了个大懒腰,廉宠冲他绽放笑容,刹时花开无边。
楒旻微微愣神,将竹书放于她手中,低声道:“我叫南宫樇,字楒旻。”
“我就知道,先生乃天下奇才……”廉宠溜嘴拍马刚起了个头,南宫樇止住她道:“既知我是南宫樇,想必亦猜到你夫君是何人。”
埠野之滨,通天峡焰,龙啸凤鸣。
廉宠怔愣间,南宫樇将竹书递于她手中,“此乃他亲书兵法草稿,你且看看他的为人,再决定是否返京……若你决意回京,我必‘一于奉陪’。”言罢,南宫樇取了斗笠离去。
廉宠低眼,手一抖将竹书散开,洋洋洒洒万字铺呈,似乱非乱,断而后起,通篇疏放不羁,纵情豪迈,霸气凌然,唯我独尊。
她抓了抓头皮,字是好字,可这狂草,她半个字都认不出来,怎么看呢……
无奈将书卷上抱于怀中,脑中思绪纷乱。
她的夫君便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屠魔之帝?
天生逆骨,改名为殇,号逆龙,弑母杀兄毒父逼宫;
百战杀神,自十二岁领兵未曾一败,手段残酷,每战白骨成堆血流成河,民间提到他名讳可止小儿夜啼;
天煞孤星,登基六年,后宫妃嫔多死于非命,皇子必夭。
以前听说书人提到他,没有其他感觉,只隐隐对宇文煞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感,原来他竟是她夫君。
莫名地,廉宠觉得自己必须去见见这个人,或许等待她的是无尽血腥噩梦,或许她将从此告别这天空海阔,可她好想,好想去看看,去看看这个代表她过去的男人。
黄昏,帝王寝宫炤阳在如血夕阳中显得更加阴冷肃杀。
内廷太监总管张经阖缩了缩脖子,带领一众内侍自炤阳宫外疾奔而入。尚入宫门,亦不顾天寒地冻,速速脱去厚靴,仅着软布平底鞋,蹑手蹑脚地蜿蜒入廊。抵达东暖阁偏殿,众人一字排列开,垂首待立庭园角落。
张经阖身后一名通传小太监手垂于膝,低头弯腰快步奔入耳房内,见一宫装女子,立刻叩头请安,压低嗓子道:“大姑姑,张公公在门外候旨了。”
被唤作大姑姑的女子不过二十三四,瓜子脸,明眸皓齿,云髻雾鬟,即使放在美女如云的后宫嫔妃中间,也自有一份与众不同的水灵,身着鹅黄短袄,一袭牡丹笼纱长裙更衬得体型纤柔婉丽,正是逆龙帝贴身侍婢李颦儿。
李颦儿款步迤逦而出,张经阖迎上前去,一众小太监于殿门分立两侧跪倒,做好叩拜天子的准备。
“张总管,陛下不欲人打扰,吩咐的事,可是办妥了。”
张经阖点点头,附耳低语道:“淳嫔因误食红花,胎死腹中,呣子俱毙。”
想到淳嫔,张经阖与李颦儿心里都打了个冷战。这位淳嫔本是去年初选进宫的秀女,且不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七步成诗的天下第一才女,华容婀娜,绰约婉丽,帝宠尊厚,绵延不绝。然淳嫔侍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施计冒险怀上龙种,终被帝君下旨,剖腹而死,呣子皆当场毙命,惨不忍睹。
这数年来,任何企图怀中龙子的妃嫔皆死于非命,外人只道帝王命犯天煞孤星,谁又能得知圣意却是要自己断子绝孙呢?
东暖阁内,逆龙帝仅裹了件敞领袍子懒懒依在榻上,地上歪七倒八放着十来个酒壶。他一脸微醺,拿着空杯的手向着甫进门的李颦儿挥了挥。
李颦儿面有难色,终轻叹口气,替帝王满斟了一杯,却忍不住温言细语劝道:“陛下,这酒,今个儿就先别喝了,早些歇息吧。”
逆龙帝冷冷地斜睨了李颦儿一眼,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颦儿得不到逆龙帝的指示,只得半蹲着身子,一动不动。
约摸一炷香以后,天子沙哑的声音响起:“起来吧,以后若再多话,你也不用在朕面前出现了。”
李颦儿忍住眼角委屈的泪水,强打起似水笑颜,再福了一福,将身影退回角落。
逆龙帝似乎有些微醺,终于不再喝酒,以手支起额头,微微闭上疲惫的双眼闭目养神。那头美丽的墨发在月光下犹如浮动的玉绸,李颦儿轻轻动了动手指,隔空轻轻将它抚摸。什么时候,帝君也能在她身边安然入梦呢?
月下帝君独寐,深秋窗外叶落,李颦儿亦醉了,若时间能在此停止……
一相逢
风起,雪落。这是逆龙五年冬第一场大雪。
大炤皇城泰阳内外银装素裹,寒梅吐蕊,银松闹枝,倒少了几分冷清,看得人神清气爽。昔日金碧辉煌的秦王府邸易主已四年,巨大的匾额上帝王御笔 “虎烈王府”,可见显贵亲厚。
一辆马车自雪地旖旎而至,止于如今的虎烈王府大门前。
马车上缓缓走下一头戴毡帽清俊男子,敲开了厚重红漆大门。那门卫盯着访客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脸狂喜难以置信地看着来客时退时跑,高声喊道:
“南宫大人……是南宫大人!”
“时隔近六年,不想司将、驱影、归庙可再次聚首!”虎烈王府明岱楼大厅中,虞寰与闻讯而来的卫尉纪章一左一右握紧南宫樇肩膀。
南宫樇嘴角浅笑回握二人。自与虞寰、纪章以“龙驱”为号跟随逆龙帝起兵,迄今十数年。天下无人不知“屠魔”,也无人不晓“龙驱”。逆龙帝以司将、驱影、归庙三枚玉戒分别赐予三人,司将率军,驱影暗杀,归庙谋间,各司其职。他手中的便是归庙玉戒。六年前他挂印离去,归还此戒,来来去去,不想五年时光转眼即逝。
酒过三巡,纪章欲言又止,南宫樇把玩手中琉璃杯,温雅一笑:“文表,你我兄弟,有话但说无妨。”
纪章面色黯了黯,踟蹰片刻:“她回来了?”
南宫樇轻蠕其首,为纪章斟满道:“旅途颠簸,王妃已领了她去休息,明日我便进宫拜见。”
虞寰闻言突然暴笑出声,咳嗽半晌方止住:“她可真是老样子,不知道跟着你过的什么日子,没一件合身衣物,穿得乱七八糟,伊人令人为她洗漱着衣,她险些没把自己包成粽子出来,还扯了伊人苦口婆心说这些衣物多么多么不人道不实用,真真让人啼笑皆非。”
“她不是向来男儿打扮,这些繁复的女儿物什,自然令她局促。”南宫樇似想到廉宠的窘相,抑郁心情稍解,会心一笑。
炤阳东暖阁外白雪皑皑,但尚有几分活色,室内被暖炉烛火映得霞光满室,却一片死气沉沉,寒气凌厉。
逆龙帝手执奏折,提笔着墨,一只鹰隼忽而扑窗而入,停驻肩头。
逆龙帝取下鹰爪脚上卷轴,眉随卷展,虽面色如冰,却洋溢难得舒柔。
“张经阖。”唤过一旁心腹太监,他侧头道:“楒旻回来了?”
张经阖恭敬应道:“禀陛下,南宫大人黄昏入京,现居于虎烈王府,因恐搅扰陛下歇息,明日进宫拜见。”
“朕未得美讯如斯久矣。”逆龙帝起身,虎躯挺立,绝世倜傥,“摆驾。”
虎烈王妃伊人将廉宠安置歇息,又命贴身侍女枫雪送来一套新衣伺候她洗漱打扮。
廉宠浴后好容易晾干头发,和衣就势小憩半个时辰,醒来傍晚时分,腹中微饥,得知先生和白老虎还有个叫作纪章的在老友聚会,便让侍女为她梳妆打扮,决意去蹭点小酒夜宵。
整了整金丝荷叶领,抚平月牙色兰花襦裙,套上白色绒袄,便要梳头了。
侍女枫雪先为她梳了个盘蛇髻,Сhā上三枝玉钗,右侧饰蔷薇鈿,髻后扎水蓝色发带,廉宠站起来时如临大敌,故意左偏偏右歪歪,跳动几下,最后往铜镜前一坐,连连摆手:“不成,会垮掉的,还有这些珠玉,弄丢了我可赔不起。”
枫雪强忍笑意,为她改了简单的结寰式,别了白色山茶花,清新大气。廉宠蹙眉看了看,又摆手:“像新寡!”
此话甚不吉利,枫雪脸色一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打散重新梳。先用扇形花鈿装饰额头,正欲往上梳髻,却被廉宠拉住:“嗯,就这样好看,后面披着吧。”
枫雪无语,正想告诉她这是姑娘打扮,却见廉宠乐呵呵将之前山茶拾起来别在耳上,兰花指一翘,朝她丢了个媚眼,刹时百花失色,待枫雪回过神来,她早消失得没影没踪。
廉宠出门碰上王府管家,正是白老虎遣来迎她的,便让管家前面带路。
绕过花园,穿过无数阁楼厅堂,眼看再走过一段回廊便到先生所在明岱楼,她加快脚步。
熟料刚越过管家,却在岔路口险些撞上另一路上过来的人,只觉眼前一花,就要撞上那人时,身子突然如柳絮般飞出去靠墙跌趴在地。
对方力道正好,并没有让她受伤,她不过因为重力失衡摔倒,却也气不打一处来:
哪里来的螃蟹,横向霸道忒过分了!
歪七倒八斜在地上定睛一看,却是主仆二人,黑灯瞎火不甚清楚,只是一太监打扮男子侧立在前,看样子刚才就是他动手的!
“摸黑走路赶着去投胎啊!眼睛好不用打灯,难道却看不到我们这边亮堂堂的大灯笼在移动么!”廉宠口气恶劣,一边起身一边埋头扑打身上灰尘,这多好的质料,这是新衣服啊!未曾注意那主仆二人闻言竟混身一颤。
王府管家这时跟了上来,将灯笼往前一递,顿时手忙脚乱,弃掉灯笼俯首在地,正要请罪,话未出口,地上的灯笼已被太监身后体形高大到离谱的男子抢了过去,赤目光芒闪烁在廉宠眼侧,晃得扎眼。
眼前花了花,廉宠方能视物,跳跃烛火中一双瑰艳璀璨的黑目撞入眼帘。
眉若飞锋,凤尾琉璃,宛若神赐的完美五官在雪夜中闪发出魅惑的荧光,飘逸绝尘恍若天人,只是眼角有一道淡淡的新月型疤痕,似为利器所伤,却更显出一分缺陷的冶艳。银灰色的貂毛披风直曳在地,头戴五彩藻玉,身穿日月星辰玄色长衫,云龙金纹绛纱袍,白袜黑舄,浑身散发着难以形容的高贵与霸气。
廉宠曾认为先生、白老虎都当之无愧天下罕见的美男子,可见了他,才知道什么是令人窒息,惊心动魄的美。
他的美,已近乎妖,若乎仙。尤其那双眼,似乎曾在梦中无数次出现。有些狭长,眼尾微微上翘,瞳孔氤氲着蓝色光影,犹如大海深邃的漩涡将她彻底卷了进去。
此刻,那主仆二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跟见了鬼似的。
尤其面前男子,眼中难抑波涛汹涌起伏情绪,千言万语尽在其中,那目光似乎难以置信,又似乎——“疯狂”二字崩进她脑袋。
在廉宠的注目中,他移开脚步,极其缓慢地向她靠近。
每一步都那么沉重,若泰山压顶,迫得她不住后退,奈何自己抵着墙壁,退无可退。
他在她面前约一米处停住,不再靠近。那双美丽的魔瞳如寒星般闪烁着夺人心魄的光彩,紧紧攫住她,似要将她吃进肚子里,周围弥漫淡淡的薰香……
“你……”
廉宠张嘴呆呆地看着他,双眼莫名一阵酸涩,脑中一懵:
这个人,感觉好熟悉阿!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又是名又是字的比较麻烦,这里方便大家查阅
龙驱武士
司将,主军队,虞寰率领。虞寰,字酉轩,封虎烈王,也就是廉宠说的白老虎。
驱影,主暗杀护卫,纪章率领。纪章,字文表,官居卫尉(即皇帝的禁卫长)。
归庙,主情报,南宫樇率领。南宫樇,字楒旻,后官居右相
失忆之争
两两相望,时间在此刻停止。
男人的眼神冷若冰霜,眼底却狂野似火,拳头紧紧捏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
每个人初见她,都是这副既惊又怒又喜的样子。可这个男人的目光比谁都复杂,比谁都激烈,还含有一种几乎将她击溃的痛苦哀伤。
廉宠冷汗直冒,单是这样被他盯着,心便要蹦出喉咙般,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掐住她的喉咙,令她四肢发软几乎窒息。
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少时间,他忽然出手,冰冷触感向脖子袭来,不知怎地一收,她便跌入他怀中。
寒风刺骨,可她的脸因惊恼涨得通红。廉宠激烈地挣扎着,孰料男子力大无穷,将她双手腕反握于一掌,强悍地固定住她抖动的双腿。
廉宠情急之下正欲唾其正面,抬眼却迎上冷绝晦黑的双瞳。
那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俊美无匹面容薄唇紧抿,好看的眉渐渐拧出个死结。
颤抖的手指缓缓抚向她的脸颊,却在触碰到她面颊那刻顿住,时间此刻停止。
廉宠如一头受困的小兽咆哮着,愤恨地盯向他。
男人眸色重黯,微微动了动手指,又好一会儿,一步步加深加重了抚摸的力度。她听见他的呼吸越来越紊乱,心脏激烈的跳动竟然从他的手指直接带动着她的脉搏战栗着。
被狠狠拽在滚烫灼热的怀抱,那双坚硬的铁臂死死箍住她,拼命将她往怀里揉,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般。廉宠被他“掐”得几乎不能呼吸,浑身骨头断裂欲碎,忍不住惨呼连连。
拼命向一旁管家递眼色,可管家与这男人带来的太监埋头跪在一旁,且有偷偷逃窜的趋势,太缺乏正义感了!
情急之下她正欲开口高呼,希望能惊动不远处喝酒的先生,孰料尚未出口的呼喊猛然被男人彻底攫取,滚烫炽热的舌轻而易举攻入她因痛呼而微张的双唇,带着扫荡一切的威压而来,风卷残云吞噬住她所有呼吸,癫魔般掠夺柔美的唇香。
情况突然,廉宠只能瞪大双眼心里大叫:
你爷爷的,我的初吻!
被他牢牢箍在怀里,廉宠如作茧自缚的蚕蛹丝毫动弹不得,口中勉强可发出微弱的“唔唔”声,证实她还有自己的意志。
终于,他放弃了啃噬她已然红肿的双唇,若火狂热蜿蜒向下,修长冰冷的手指撩开胸前□无限。
登徒子!太过分了!
愤然嘶吼,她低头便用脑门去撞他,扑空,鼻头一痒连打了三个喷嚏。
不可示弱于敌前,廉宠艰难屈腿准备攻其不备,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毛绒绒的东西自头笼下,她被裹成粽子圈在男人怀里。
男人低头,带着缠绵恸人之气,如绵延春雨落下无数细吻:
“身上的伤哪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锁骨疤痕处,声音很轻,冷冽若冰山雪泉,却霸道不容回避。
廉宠默然不语,目光瞟向明岱楼,身体极尽所能挣扎着。
眼前骤然衣袖飘动,下巴被人掐住拧向另一边,迎上他略带怒意的森寒幽瞳,似在不满她的心不在焉。手却没休息,隔着衣料急切地感受着她身体的曲线。
虎烈王府的治安忒坏了,怎么就让个采花贼登堂入室!
廉宠脸由红转白,使出吃奶的劲儿推他,男人又埋头攫住她红肿芳唇,一手反握十指纤纤,一手捧住她脸,或浅尝或深探,廉宠头一次发现女人在男人面前的弱势,她居然被摁制得脖子都转不了丝毫,眼看又快缺氧窒息,听得男子喉头滚出声低唤:
“宠儿,真的是你……”
莫名地,听到这断气似絮语,廉宠心底揪死发酸,甫见他便莫名通红的眼眶,此刻更有泪意不可遏止外涌。
惊慌失措,她不明白为何自己变得如此奇怪,情急之下她总算想起来咬男人舌头。他却似早有防备,在她拼全力下毒牙刹那将她紧压墙上,双手扶上她脸庞,钳制得她只能被动接受他所有气息。
再度被他控制唇舌,他空出手自领口探入,冰冷带着薄茧的大掌掬起胸前柔软,细细摩挲,终于他控制不住低头含紧那怒放蓓蕾,廉宠亦在此时拼尽全力嘶声呼救:
“先生救我!”
此话一出,男子铁青了俊颜,眼底寒冰剧烈生长盘集,怒诧之极盯紧她。
闻得远处声响,廉宠奋不顾身向明岱楼方向奔去,未迈出半步,再度被男子狠狠纳入怀里,那宽大的貂毛披风将她彻底裹在他怀里,仿佛她是他的私占品,丝毫不容忍觊觎。
南宫樇三人奔出看见二人,脸色俱变,猛然跪地齐声道:
“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
廉宠脑子一阵眩晕,愕然抬头,迎上男人刀锋般目光。
这男人是逆龙帝,她的那位夫君?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众人眼中冷若冰霜的逆龙帝,口气前所未有的凌厉。抱住廉宠的铁臂再度收紧。
南宫樇目光掠过廉宠满身狼狈,跪膝上前答非所问道:“皇上,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感觉到逆龙帝浑身一僵,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捧住她的脸,强迫她与他四目相对,眸子染上浓重的霜冷之气,仿佛沉沦入最黑暗的死潭。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得廉宠背脊发凉,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哆嗦,慌乱闭目颤巍巍开口道:“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四周肃杀之气愈盛,逆龙帝嘴角扯开一抹嘲讽,眼中渐露狠虐:“失忆?”
廉宠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胆小鬼,此刻被这男人冷冷一问,却连每个毛细血管末梢都在战栗恐惧,小脸忽青忽白,眼眶不自觉泛出一圈水晕:“我不是故意不记得你,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
看着廉宠微微发红的眼,男子脸色更加阴云密布,粗声斥道:“不许哭!”
这一吼她不哭也哭了,眼泪迸射而出,浑身发抖抵住他断断续续道:“我,呜……我没有,没有撒谎,我,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呜……”
“朕不许你哭!听见没!”他暴躁地抓紧她肩膀。
廉宠心底哀嚎:我也不想哭啊,我为什么会哭啊?!我不管了,这人好可怕!遂哭得更带劲了。
“……你……唉……”片刻,一声无可奈何地叹息,那惩罚性的钳制变作温柔轻抚,他俯首她耳边,放柔语气,有些无措地哄慰:“乖,别哭。”
细碎的吻蝴蝶振翅般撒在她脸颊眼畔,蹙眉疑惑地盯着暴雨梨花的可怜人半天,又重重叹了口气,唇抵俏额,轻抚道:
“朕不管你是撒谎还是真失忆,总之你回来了,朕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不待她回应,他再度覆上他的唇,细吻渐渐加深,拥抱她的力度也逐渐失控,直到她再次因疼痛而挣扎惨呼。
逆龙帝凤目深黯,将她打横抱起,越过跪倒在地众人,如烈风袭击直奔最近的明岱楼。
三人望着帝王离去方向,神色各异。
南宫樇垂了头,握紧双拳。
作者有话要说:开头两章因剧情需要感情戏会比较多。
从女主最后一次穿越开始写,逐渐会交待前面的事情的
我为鱼肉(惨遭河蟹)
孤男寡女,还是夫妻,同处一室!
当明岱楼卧房大门被逆龙帝重重掩上,她已经明白即将发生什么。
可是她没想到逆龙帝会如此猴急,离芙蓉碧纱床仅几步之遥他也等不得,甫单手反锁上门,便将她压倒地上,热吻如火。
冰冷大手疯狂撕扯着她的儒裙,伴随那咒魇般的亲昵低喃,他拱身自顾自地褪去衣衫,然后直起居高临下扯开束冠,将披散开的墨色发丝捋至耳后,露出颈项间那完美性感的弧度。
异常魁伟的身躯宽厚而无一丝赘肉,与他的外表判若两人,肌理清晰匀称,略显白皙的肌肤润如羊脂,却处处可见狰狞刀剑伤疤。在昏黄烛光下,尽显夜之妖冶,魔之魅惑。
廉宠脑子混乱得快爆炸了。
他们是夫妻,理论上她不该也根本反抗不了。
感性上,这厮长相也过于妖冶魅惑,根本就是女性杀手,赤果果的勾引!
靠靠靠,想什么呢!管他什么关系,她可压根不记得他,陌生人能这样么!
但是……这禽兽不愧是屠魔之尊,君临天下。自诩胆大包天的她,却连正眼接住他眼中凌厉的勇气都没有。
正羞恼无措间,鼻子再痒,她又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逆龙帝顿了顿,将地上碎裂衣物和她一并抓起,三步并两步跌撞到床前,将廉宠飞快摆放其上。
廉宠抓到这个空隙,甫碰到床,立刻连滚带爬龟缩到一角,缩成只小虾米,战战兢兢地盯着床前高大魁梧的王者,脑海中浮现各种惨绝人寰的OOXX画面,脸蛋血红,真成了只煮熟的虾子。
逆龙帝清冷的面孔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宠溺,张开双臂将她堵入怀中,恶作剧般拧了拧她粉嫩的脸蛋。这一拧,竟似上瘾般,半晌冒出句:
“你怎变得如此小?”
眼前魁梧的男人,其肩几乎是她一倍多宽,单臂便可圈紧她,站起来估计头顶勾不到他肩膀,她几乎整个被揣在他怀里,若被压上来,不知自己这把老骨头会不会散掉!
母亲的,你个大老爷们和女人比体型?!廉宠有种被雷翻的感觉,手揉着发涩的眼角,微微嘟嘴鼓腮腹诽万分。
盯着那鲜艳欲滴略微红肿的双唇,逆龙帝身子不受控制般狠狠俯首……
廉宠一个激灵,剧烈挣扎起来,难抑轻颤喘息,勉强拧过身背对他,双手护胸,抖声道:“我说你等等,听我说……”
那求饶声听起来娇媚万分,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狂起鸡皮疙瘩。
“想说什么?”逆龙帝声音暗哑含混,带着诱人的熏香自身后织网笼罩廉宠。
廉宠身子抖得更加厉害,蜷在他怀里强自镇定道:
“那个,皇上,我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呜……这么急,我,我不大记得你……唉,不要摸那里……喂,喂,你等一等阿,能先好好说话么……唔—唔——!
伴着廉宠一声惨啼,男人修长的手指探入,幽黑冷冽的眸子碎冰,燃烧一片炽火燎原:
“朕,等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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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侧后将她卷入怀抱,他修长手指将她如缎秀发缠绕成圈,于身后缭绕炽火汪洋,轻拢慢捻,疾打琵琶。
廉宠承受不住簇簇颤动,脑子却忍不住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厮居然对她身体的小秘密们了若指掌,不愧是夫妻关系阿!!
逆龙帝垂眼,怀中燕钗拖颈,兰膏坠发。抱月飘烟一尺腰,露重花多香不销。再难自已,粗嘎出声:
“我宇文殇,是你的夫君,不许再忘!”
身体被洞穿那刹那,她听见了男人如野兽般满足的喟叹。
周遭黑色如漆倾泻而下,天旋地转间仅余一双若火炽热,如海浩淼的黯沉星眸,携着令她恐惧惊慌的激烈情感铺天盖地而来。她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叫又再度被他截断了呼吸,肌肉僵硬,身子似被撕扯开,泪意上涌,一触即发。
“出去……出去……”廉宠带着哭腔挣扎求饶,心底将他祖宗八代都问候过一遍,可嗓子像被掐断般,只能断断续续发出凄惨哀吟。指甲嵌入他结实肌肉中,使劲往后缩。
逆龙帝死死捉住她不停退缩的细腰,在她耳边重喘,口气越来越激动,双眼一片赤红:
“不许……朕片刻都等不得了,朕要你,朕要你……”
眼角泪花被人轻轻吻去,火热的手携带内力于周身来回按摩,低沉性感的声音如催眠般在她耳边低语:
“你可知,朕日夜梦着念着你……”
这样肉麻的甜言蜜语自他口中说出,不知为何却带着寒铁冷剑之气,但最原始的身体碰触终究柔软了她的身子,在她忘情娇吟那刹那,暴风骤雨全面虐袭。
碧芜狼藉羞海棠,云飞雨散知何处。
什么叫作抵死缠绵。
昏天黑地,头晕目眩。不仅浑身似被车碾过,四肢酸痛无力,周身火辣辣的痛,身子前后都撕裂般发痛。
头昏脑涨间,偏偏有个湿润的东西不停在脸上摩挲,痒痒滑滑的,耳畔有人低声絮语:
“不是做梦……”
“为什么,越抱心口越痛……”
廉宠费力睁开迷茫双眼,天已蒙蒙亮(实际已经是第三天凌晨了)。皎洁温柔的光线悉数洒进窗内,给背对它的绝美男子渡上一层羊脂玉痕,在黑夜中散发出妖异的吸引力。
因为逆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半撑起身子坐靠在床上,而自己正睡在他臂弯中。
脑子因这如画的一幕清醒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她悄悄向后畏缩,却被他更深地收入怀中,感受到他腹下如铁炽热。
“不要……走开……”她带着哭腔挣扎,惹得他面若冰霜,眸色阴鸷,惩罚性地欺身肆虐她早已红肿破裂的嘴唇,那毫不掩饰的怒意袭来。
怒意?廉宠打了个激灵,还好脑子在关键时刻没有当机,慌忙放软语调解释道:“陛下,拜托让我休息一下,我身上快痛死了……”
“你讨厌朕?”零度口吻袭来,这个男人似乎惯于用冰冷武装自己所有情感。
廉宠赞叹自己的觉悟,连连摇头,正准备使出对付男人的必杀绝招——楚楚可怜梨花带泪时,却抬眼见到他深陷的眼窝,极度疲惫的神色竟让她心里莫名收缩刺痛。
“你……一直没睡?”
明明刚被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给OOXX,居然还关心起对方来,她多半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逆龙帝轻轻用手指触摸着怀里微微发青无丝毫血色的玉颊,一阵心痛,扯出苦涩,不作声,只是逐一吸吮着她的每根手指,然后拉近脸颊,慢慢感受着她手中的余温,一边轻轻抚弄她额上青丝,那妖冶的魔瞳目不转睛看着她,如流水般勾勒着她的轮廓,如此眷恋,连眨眼亦不肯似的。
这样的气氛过于暧昧,廉宠目光亦不知该往哪儿搁,没话找话道:“你怎么不睡,不累么?”
“朕不累。”他低头吻了吻怀中人儿额头,想起什么,低声道:“身上哪里痛?伤口痛,还是……?”
廉宠闻言脸刷地红了剔透,看他样子又不像恶作剧,似乎真的很关心自己伤势,应道:“我都养了半年多的伤了,早好得七七八八了。”言下之意便是老娘XX痛!
逆龙帝眸色微沉,手不着痕迹收了收,忽然起身,“你先睡,朕给你擦擦药膏。”
一听药膏廉宠立刻挺尸进入浑身戒备状态,青白小脸掩饰不住抗拒。
“朕这次保证只是擦药而已。”他摇头轻点她鼻尖,起身步至门口,吩咐门外候命的张经阖取来极品玉露香与雪灵膏,正欲为她擦拭,发现她又睡死过去。
小心翼翼,如呵护易碎瓷器般,他专心致志,一丝不苟地将天下罕有珍贵的疗伤圣品雪灵膏全数涂抹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每擦拭一处旧伤,又以浑厚内力暗渡,以助药效。拭毕,洁净双手,取来玉露香混合少许雪灵膏,轻轻分开她交叠玉藕,极尽克制轻缓地擦拭。
逆龙帝为廉宠擦伤时,药效配合那浑厚的内力,让她如在温泉般舒适,那细细的肌肤贴近感,让已经有些透支的廉宠又暗暗起了反应。逆龙帝见状,妖娆凤目水色荡漾,却隐忍地黯了黯,只贪恋地向她索要芳吻。
廉宠半梦半醒间美目忽睁忽阖。逆龙帝本就最爱看她迷糊娇憨模样,回想以往多少次她就是在这种时候被他稀里糊涂给占去了便宜,忍不住露出一丝邪佞神情,在她耳边轻轻吹气道:
“吻朕,否则当你默许朕现在占有你。”
即便睡梦中的她闻言也一个激灵,迷迷糊糊地捧起他的脸,唇依次从他额头、下巴、左颊、右颊、鼻子、嘴巴点过,却感到他虎躯猛然一震,热吻立刻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发疯低喃着“宠儿”,可她无暇思考,已然昏睡过去。
“想死我了!”
与身体的力量形成巨大反差,逆龙帝略带哭腔的低语,简简单单四个字,竟似乎耗尽了所有心力,熔尽了全部感情。可惜怀中不省人事的人儿什么也听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我被和谐了!!!!55555555555555555
龙腾剑绕
众人心中永远屹立不倒的战神魔尊,登基六年从未一日废朝的逆龙皇帝陛下,因病罢朝一日!
消息一出,如石破天惊,朝前朝后炸开了锅,各种谣言揣测甚嚣尘上。然李颦儿面无表情立于炤阳宫泰清殿门前,殿前一望无尽的广场跪满朝臣,却无一人敢上前问询。
大炤皇宫以主殿乾泰殿为中轴,东西南北分别为重华门、神威门、皇清门(皇宫正门)和玄靖门。
南北分外朝内廷,分别为正和、天瑞、乾泰三殿与炤阳、储珛、雍凰三宫。
内廷以三宫为中心,由南自北居于南北轴线上。炤阳宫便是皇帝寝宫,地势与建筑高度仅次于乾泰殿,是大炤规模最豪华的宫中宫。五层殿阶,皆汉白玉,镏金栏,大理石地板。第一层为泰清殿,一般走访皆限于此层;第二层为龙和殿,即炤阳宫正殿,是皇帝举办寿庆宴会等正式场合使用;第三层为帝王私人花园,有捷径直通炤阳宫外;第四层为怡心阁、东暖阁、西凉阁三阁,是皇帝生活读书的地方;最后一层便是皇帝寝室。
逆龙帝登基以后,炤阳宫立下严格的门禁,一般祭典仪式宴会均迁往储珛宫。
而雍凰宫便是历来皇后寝宫,雍凰宫以北有个更大规模的园林,才是真正的御花园。
此外,三宫两侧还有东西各十二宫,以及供皇帝存储冠、袍、带、履的端和殿,放置图书翰墨的文渊阁,供皇室子弟读书的尚书房,御医承值的御药局以及管理宫廷日常生活的处所等。
养慈东西二宫便是东西十二宫之首,分别居住当今朱雀公主赤雪与十一皇子宇文煜生母,前幽国公主,先帝在世后二十年独占圣宠的瑶太妃,以及当今靖王之母,右丞相商尘珙族姐的英太妃。
此刻,养慈西宫大殿内,英太妃雍容高坐,身侧一女子凤眼薄唇,体态妖娆,云鬓半堕,一只百鸟朝凤钗映出周围水光山色的剔透,身着广袖深领仕女服,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妩媚,正是熙黛宫淑妃范离儿。
范氏乃炤朝四大家族之首,左丞相范临公两位千金美貌才艺皆名动天下,姐姐羡儿的文采与淳嫔齐名,妹妹离儿的舞艺与冰清宫贤妃晚莫言号称“双绝”。当年范氏双姝同时嫁入皇室,姐姐为靖王妃,妹妹则入宫为贵妃,传为一时佳话。
“太妃娘娘,您说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了?也不许臣妾等前去问安,臣妾实在担忧陛下龙体……”花容月貌难掩范离儿内心焦灼,言辞急切,颇失大家闺秀风范,可见真真慌了神。
“近日天寒地冻,皇上偶感风寒,有何大惊小怪,瞧瞧你大惊小怪的样子,真是丢了皇家颜面!”
英太妃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不免有些忐忑。逆龙帝武功深不可测,又常年东征西讨,那身体非比寻常,寒冬腊月向来也只着薄衣一件,眼下说病便病,恐怕事有蹊跷。
“太妃娘娘,事情没那么简单。段妹妹,昨个儿可是轮到你侍寝,你来说!”范离儿泫然神伤,扭头向右侧淑媛打扮的女子轻叱道。
逆龙朝后宫实行雨露均沾,四妃亦不过每月比寻常妃嫔多一天侍寝,按日子昨日刚好轮到段淑媛侍寝。
段淑媛诚惶诚恐出列,跪于殿前道:“禀太妃娘娘,淑妃娘娘,臣妾昨日于丞恩殿受召后便返回宫中,当时……陛下形色如常,并无丝毫病色。”
“您听,皇上怎么说病就病了?还有那李颦儿,着实可恶,仗着自己是皇上面前第一得意人,狐假虎威,臣妾是皇上的妻子,若臣妾不能去探望皇上,她凭什么守在皇上身边?”
范离儿仍喋喋不休,她是天之骄女,当年入宫,皇上为她一舞兴飞仙台,圣宠不绝,别说区区淳嫔,连冰清宫那位她都不曾放在眼里,唯独这贱奴李颦儿,她是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炤阳帝寝的女子,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离儿,休得胡闹!”英太妃无可奈何厉声斥止.这骄纵丫头,自小被宠坏,在这后宫中亦不知谨言慎行,若非皇上与她偏袒,早被吃到骨头渣也不剩。这宫里的事,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便知道事有蹊跷,也没得如此闹得人尽皆知的。
范离儿见英太妃怒意颇盛,终心不甘情不愿憋了嘴。
晌午时分,廉宠方恍惚转醒。
明岱楼内室门窗紧闭掩实,难辨昼夜,她又闭目平躺床上,枕边衾凉,早已人去楼空。若非四肢酸散,唇涩肤青,她真要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春梦。
缓缓睁眼,昏暗中一片狼藉,屋内充斥男欢女爱后的淫靡气息。低眼看看自己满身狼狈,廉宠脑子已经空茫茫,彻底失去思考能力,呆滞地开口,喉头干涩发痛,突然觉得这屋子压抑得让她发慌。她勉强起身,动静之后,房门被轻轻打开,侍女枫雪似已等待多时。
“夫人,可要沐浴?”
夫人?
这样的称呼令廉宠手指微蜷,眉间不自觉蹙了蹙。她指了指桌上水壶,枫雪立刻为她斟好早备好的热茶,殷勤伺候。
廉宠双手捧过茶杯,愕然发现小臂上一圈青紫瘀痕,惨不忍睹。枫雪顺她目光,脸色泛红,似早见惯闺中风波,轻声道:“夫人,奴婢已经备好珠汤玉膏,皆疗伤圣品。”
廉宠习惯独浴,但这种情况,也没力气计较,像个布偶仍人摆布。
水雾氤氲,廉宠懒懒蜷缩浴桶内,身后枫雪小心翼翼为她擦拭药膏。淤青主要集中于脖子、双臂、腰肢与腿侧,玉膏涂在身上,凉爽透着辣。
“夫人的刺青真美。”
廉宠顺着枫雪润滑的手,目光落于自己右胳膊上怒放妖媚的青莲,水花衬托下愈发剔透,她勾了勾嘴角,抬起左手递于枫雪面前:“喏,这里也有,还有脚踝上。”
枫雪啧啧惊叹,轻笑道:“夫人想必来自东海国。”
“为何?”廉宠好奇,这还是头次有人提到她的来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夫人的耳饰如此别致,遍身青纹,这是东海人和溟鹰人才有的习俗。不过溟鹰女子身材高大,不似夫人冰肌玉肤柔弱无骨。”
廉宠不自觉摸了摸自己耳坠。醒来第一次照镜子她便发现这对特别的耳饰,她左右各三个耳洞,用同样的丝状耳环串起来,挂了银、黑两颗宝石,做工十分精巧别致,且无论如何也取不下来。原来她竟是东海人?
“东海,是在哪里?”廉宠好奇问道,身子配合枫雪动作微微前倾,方便露出背来让她涂药。
“在很远很远的东南海上,据说东海人世代以海为家,居于岛上,以船为车……”
瓶落于地溅起碎声,枫雪的声音骤然停止,似倒抽了口冷气。
“怎么了?”廉宠背脊一凉,惊觉转身,却见枫雪脸色煞白,双唇微颤怔怔盯着前方。
她拢紧秀眉,迟疑开口:“我背上有什么?”
枫雪闻言慌张摇头,手忙脚乱跪地拾掇地上残物,口中念念:“奴婢该死,失手打碎了紫玉珠膏。”她一边嗑头,手中不停,匍匐着退向门口,“奴婢再为夫人去取,惊扰夫人沐浴,奴婢该死!”
廉宠盯着难掩惊恐的枫雪,秀眉拢得愈紧,眼珠转了转,在枫雪即将退出门口前冷声道:“取两面铜镜来!”
从惴惴不安的侍女手中接过铜镜,廉宠置于身前身后。
水雾朦胧,镜中模糊显出一头张牙舞爪腾云驾雾巨龙,盘旋缠绕一柄竖立的宝剑,煞是狰狞霸气 。
廉宠心头一惊,抬手使劲擦了擦铜镜上的雾气,那弯背曲身,云中乱舞的神龙与青砥宝剑交相辉映,咄咄逼人。
心头滚滚震撼,疑惑更重,微眯了眼道:“为何见了它如此惊惧?”
枫雪扑通匐地,哭声道:“夫人,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说!”廉宠长相本不同于典型美人,五官立体,威严自生,此刻敛了心神,更显寒渊之态,厉声逼问下,枫雪肝胆俱裂,颤声道:
“此,此副剑龙图,乃,乃当今天子御徽,唯天子可饰!”
廉宠闻言怔了怔,心头大石落下。以她与逆龙帝之间的关系,身上有此纹身不足为奇,恐怕这侍女开始并不知晓他二人关系,此刻察觉,难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重新坐回浴桶,她甩了甩手,轻吐口气道:“既然你什么都没看见,便继续帮我擦药吧。”
芙锦天下(惨遭河蟹)
沐浴涂膏后觉得身子没那么酸涩,方觉渐渐活了过来。
心底划过一道身影,生生压制下去,突然觉得十分不爽,侧首道:“先生在哪里?”
“南宫大人今早与我家王爷一道入宫晋见陛下去了。”
廉宠不语,一时有些局促茫然,心底慌慌的,有不好预感。
“夫人,王妃吩咐奴婢,若您洗漱后,请到芙锦阁一叙。”
芙锦阁,五连芙池,锦绣天下。阁楼依山傍水,环境甚为清幽。
廉宠到时,虎烈王妃伊人与几位宫装妇人正立于五连池心亭中。见她走来,众妇上前相迎,相互问候。
伊人察觉廉宠目光时不时打量着周遭风景,伸手笑指道:
“这池中所植,皆御赐圣品,五池花色皆异,自东往西,第一池是‘天骄’,端庄艳丽,第二池为‘红台莲’,因为花蕊也如花瓣,人称“花中之花”,我们面前这一池种植荷中之君‘碧血丹心’,三十年一开花,花开之际通体紫红,最为鲜艳夺目,如鲜血般。怕平常年景这池太过单调,所以还夹杂着‘艳阳天’,到了夏季,堪称京城一景,连皇上也时常前来游赏。第四池是‘千瓣莲’。第五池以白色为主,种植‘黄舞妃’,‘白鹤’,‘白牡丹’。”
漫步入亭,伊人又道:
“因古诗曰‘山有扶苏,隰与荷花。’所以才有扶苏亭临水屹山而建,与曲栏石桥遥相贯通。此亭可将五池览尽,乃最佳的观景处,尤其是雨中赏荷。而夫人刚走过的石桥,看似不起眼,却因风向原因,能闻到五个池子送来的清香,自是最佳闻香处了。也因古诗有‘彼泽之陂,有蒲有荷’,所以这桥便唤作‘香蒲薰风’。”
果然是风雅之处,廉宠点了点头,目光好奇地打量过众妇。伊人请她入坐后,一一介绍到:
“这几位是后宫六局二十司中的余尚服及所领司衣、司饰,白尚功及所领司制、司珍、司彩,林司寝及所领司设、司苑、司灯,她们带了最新的图式过来,夫人以后便住在芙锦阁,先挑选几件称心的衣物饰品,若有何需要,便召她们入府差遣。”
言毕众女纷纷向廉宠施礼,身后十名宫女手中各盛锦书,等候廉宠翻阅。
廉宠怔愣半晌,心泛酸涩阵阵,无半点欢喜,见众女巧笑倩兮,盛情一片,又不好落了她们面子让她们为难,敷衍翻了几页,随意选了几种便称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待廉宠离开,伊人吩咐众女将所呈图样一并做了,叮嘱她们回宫仔细问过李姑姑关于夫人往日喜好,再送些过来。
遣退众人前,又将李颦儿对这些人的话再强调了一遍: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在宫里与谁相亲,不过,若以后出现有关廉夫人的半句风言风语,无论是否与你们相关,九族必诛!”
廉宠独自在府中兜兜转转,不知何时枫雪又安静地亦步亦趋跟随身后。她睨了她一眼,枫雪跪身道:“王妃吩咐奴婢照顾夫人,以后奴婢便是夫人的人了。”
廉宠不置可否,继续瞎兜转,最后停驻书房前,眼神询问,枫雪点头将她请入。
虞寰是武将出身,这书房摆样子多过实用,真正的主人却是王妃伊人。藏书中超过一半是医书、药书,廉宠选了本配图的药书随意翻阅,过会时间便追问南宫樇行踪,期间又伏案小睡了一会儿,时间便不知不觉过去。
陪王妃用过晚膳后,先生仍未返府,眼见残月如沟,她闷闷不乐独自返回与南宫樇先前所居云逸院。
树影婆娑,烛光黯淡,男子俊逸身影映在纸窗上。
廉宠心头一喜,嘴角抑制不住上扬,加快脚步奔向自己房间,推开门扉刹那宛若迷途稚鸟重返雌鹰翅羽之下,“先生,你回来啦!”口气中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凤目若寒潭深沉,剑眉聚散雷霆滚滚,白玉兰花纹黑色长衫更衬出那浑然天成的君王之风,俊美至致。
逆龙帝斜倚塌上,手中正是之前先生交给她的狂草兵法原稿。
廉宠生生煞住先前扑入男子怀抱的趋势,甚至条件反射起了落荒而逃的念头,手扶门扉,欲退难退。
逆龙帝起身,一步上前,将廉宠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单臂抱月揽星。
熟悉的熏香味弥漫,狂嚣之气掠夺挤压她赖以呼吸的氧气,迫得她只能贪恋依存于他的温暖。
心底苦涩渐渐澎湃起伏,一股恶气呼之欲出,她在他怀里死命挣扎,激烈程度竟甚于初见。
逆龙帝脸色愈发阴沉,戾气骤生,当廉宠狠命咬破他嘴唇刹那,他偏头吐出带着血腥的沫子,单手一抓一扔,便将廉宠压至塌上,转瞬间扯破她衣服绑紧双手,挂于塌沿。
“放开我!放开我!混蛋,王八蛋……”廉宠气急败坏破口大骂起来,却丝毫阻止不了男人的为所欲为。
“不到一日,你爪子便长出来了是么?”逆龙帝狠声道,手中不含糊,俯身而下,目光触及她腿间青红深浅的瘀痕时,愈发黯沉。
廉宠察觉他的行径,羞愤之极,恨不得拿枪毙了这个男人。
炽热湿润柔韧的物体如期而至,脑海爆炸一片轰轰声,只一个念头,他,他居然在舔那处!
羞耻难当,却令身体更加敏感。很快,廉宠宛若一摊烂泥,早放弃了挣扎。逆龙帝见此提腰将她抱置身上,迫得她坐直了身躯,背后紧贴男人强健的胸膛,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蜂喧蝶驻俱悠扬,低回似恨横雨塘。
她心底翻江倒海,如吞黄连。
若他丝毫不怜香惜玉,让她单纯怀着狠意,忍受痛苦便罢了,偏这男人手段之高明,深谙情/欲之道,又对自己身体了若指掌,屡屡令她身体背叛意志,最后连意志也崩塌。
她在这男人面前溃不成军,失却了身体,失却了自由,失却了尊严,什么都没有,而偏偏他的所作所为让她清楚明白自己身份:
她绝对不是她的妻子,她不过是他豢养的予取予求的宠物!
豆大滚烫的泪珠啪嗒砸在逆龙帝手臂上,那一瞬他停止了一切动作,然而短暂平静之后是更疯狂炽野的掠夺。
“今日先饶了你。”
意识飞出脑海见,她模糊闻得男人低声咒骂。
感觉到丝绸般物体游走于肌肤,廉宠缓缓睁开迷离美目,发现自己被逆龙帝抱着,置身烟雾缭绕温泉中。
她挣扎欲离开,被他轻轻一揽,又贴身他胸膛,被抱坐膝上,酸痛难堪之处隐隐感到炽热昂藏巨物。
“莫再乱动!”逆龙帝的嗓音有压抑过后的粗涩。
廉宠立马蔫了,畏畏缩缩地蜷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巨掌轻托皓腕,他细细为她拭药,眼中忽明忽暗,冷冽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气急败坏:
“朕今夜本想让你好好休息,你偏偏来招惹朕……真是自讨苦吃!”
我招惹你?廉宠心底万般委屈,他的每次碰触,都引得她瑟瑟作颤,眼眶不知不觉红了一圈。
他猛然将药瓶砸至岸上,双手一收,将她狠狠裹在怀里,唇抵俏额,冷声道:
“今夜只是小小惩戒,若再被朕发现你念叨着别的男人,朕会罚得更重!”
修长手指捉住她下巴,强迫她扭过脸来,他撅紧鲜艳欲滴的唇瓣,恣意品尝完毕,起身将她抱至岸上,用大方巾自头顶罩住,半蹲于地,细细为她擦拭身子,动作之轻柔,竟未碰痛她任何一处伤痛瘀痕。
“这里是芙锦阁的天然温泉,你明日便乖乖搬到进来。”
擦拭过身子,他用毛裘将她裹住,自己仅披一件外套,抱着她走过一段小路,几番转折,便进入了芙锦阁卧房。
廉宠今日到芙锦阁,只在扶苏亭短暂停留,根本不曾入得阁中。未料房中布置仅如此别致,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寝房,却偏偏让她觉得如此熟悉亲切。
不同于云逸院中的拔步床,芙锦阁的床更大,长宽几乎相同,但床顶没有“承尘”,自然也没有楣板和倒挂牙子。床四周也不设围子,只在床头支起三人高的独架,探至床顶中间,以轻纱为遮障。床上也不是普通的木枕、玉枕,而是柔软的方形茵枕,或长或短堆满床头。
床前两双毛绒绒拖鞋,鞋头做成可爱的趴趴熊造型。
廉宠有些愕然地抬头望着逆龙帝,迎上他清凉双眸。
这不是虎烈王府么?一个不属于王爷王妃,空置着的芙锦阁,为何会如此大兴土木,建五连池,设温泉汤,还有这房间奇异的摆设,让她隐约觉得是为她量身打造。芙锦阁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若无四五年功夫,根本难以形成如今规模体制。
可是,他不是皇帝么?当今天子,为何在几年前,在一个王爷府中为她兴建阁楼如斯?
逆龙帝吹熄蜡烛,将她捞至床上,双双陷入层层叠叠的柔软中,羽吻轻柔掠过她眉心、下巴、左颊、右颊,又在粉嫩晶莹的芳唇辗转深浅了一会儿,方自身后捂紧她一对柔软,紧紧包裹怀中,低声道:
“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碧血丹心用了大明宫词里的介绍……
山有扶苏,隰与荷花。彼泽之陂,有蒲有荷都取自诗经
静夜
清晨醒来,逆龙帝照样没了踪迹。
一宿倒是好眠,她伸了个懒腰,唤入枫雪询问先生是否回府,未果。
洗漱时方发现左手无名指上套了个指环,紫红色血玉,边镶祥凤纹,璀璨难匹,莹光流转。枫雪甚为惊异,满脸憧憬道来。
原来此玉乃天下至宝“龙舞泣”,极为罕见珍贵。相传宇文氏始祖宇文炤于啸龙谷被围,圣女龙舞为救宇文炤牺牲,而她的鲜血渗入紫色泥土中,泥化为玉,便是“龙舞泣”。
白老虎便有一枚,镶虎纹。廉宠这才想起先生也有一枚镶兰花纹的龙舞泣。而自己这枚比他们的略大,质地更为上中之上,紫玉中的血色花纹可随温度流转。
定是昨夜逆龙帝趁他熟睡后戴上的。
这算什么意思?打赏?
廉宠自醒来,就属这几日过得最为憋屈。不顾枫雪苦苦哀求,她赌气取下狠狠扔了出去。
枫雪吓得又是磕头又是哭娘喊祖宗,也不知是被她嚷的还是怎么了,廉宠突然极度烦躁,心里一揪一揪地,脑海浮现那男人冰冷酷寒的目光,生生打了个激灵,无奈,只得很挫败很孙子地捡回来戴上。
到王妃处拜访后,方得知南宫樇昨日已经连夜离开帝都泰阳。
甫闻此消息,廉宠呆滞了半晌。
苏醒后茫然无措,自叹孤苦伶仃,唯先生如亲人般依靠,如今最亲密之人原非良人,就连先生也弃她而去?
伊人察言观色,唯恐误会,柔声道:“南宫大人既返朝廷,自有重任,皇上已经令人在京中为南宫大人建府,过些日子便回来了,夫人无须伤感。”
“皇帝派他去哪儿了?”廉宠追问。
“白兼溪。”
白兼溪,九转十回滩头踞,神佛鬼魔声声泣。
廉宠在埠野县说书先生那儿听过,此地在大炤西北,原沧北属地,水网纵横,民风彪悍。
逆龙帝灭沧北后,炤朝正值西线吃紧,战线太长,被迫放弃此地。于是各遗族余孽流窜至此,逐渐勾结成魔教月坞。大炤建立帝国后屡次向此地派遣官员,无一不离奇暴毙。逆龙帝曾派军队镇压,无奈月坞余孽神出鬼没,此地地势又极其复杂,瘴气弥漫,军士多不战而败。
进入白兼溪的十海关,被人称为鬼门关,有进无出。他竟派先生这一介书生去这龙潭虎|茓?
廉宠不敢去后悔,毕竟要自投罗网的是她,孰料如今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先生性命安危。
逆龙帝对她态度暧昧不明,她一介女流,不乔装男子连大街都去不了,更遑论白兼溪天高海远之处。思来想去,似乎也只得“坐以待毙”。
在埠野被先生宠到天上,以为自己真能翻了天,如今处处受制,才发现自己压根一无是处,琢磨离开先生离开王府,她连生存下去都成困难。
廉宠骤然陷入前所未有的悲观情绪中,成日自哀自叹。
当日,廉宠便乖乖搬进了芙锦阁。反正她也没什么东西,唯一的那点衣服早被枫雪当垃圾扔掉,带着人过去就好了。
撇开对抗逆龙帝的叛逆情绪不谈,这芙锦阁的确甚得她欢心。
芙锦阁庭院极大,房间却只能算精致小巧,算上枫雪也不过六名奴仆。除了守夜当值居于耳房,其他都住在庭院之外。
廉宠散漫惯的人,觉得自己睡觉没必要让人守外面,便统统打发了走。
睡到半夜隐约感觉床纱外烛火闪烁,脑袋迷迷糊糊想难道睡前忘记熄灯了?将头在被单中捂了一会儿,她终于还是昏昏沉沉坐起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阿,就当顺路出恭了。
寝房隔壁有一间专门出恭用的小房间,廉宠也懒得穿衣服,半拖半踩着“趴趴熊”,把衣服当浴巾乱裹了裹便游魂般往屏风外走,然后一个魁伟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面前。
大脑瞬间无比清醒,外加四肢立刻僵硬,心里把老天问候了一万遍,多希望事件回放,她一定当个起床出恭穿得跟大家闺秀一样的淑女!
“你……什么时候来的?”
逆龙帝赤着胸膛,只把黑色丝织外袍交领披在外面,以青带系了,静坐窗畔桌前,只手提笔,长发从宽厚的肩膀如丝缎般披散,邪魅妖冶,却又慵懒危险如黑豹。
廉宠撇眼望了望窗,关着,不过并不影响她了解外面应该是大雪初融天,她这屋虽然理论上比外面要温暖多了,可似乎仿佛也没什么暖气阿,这厮穿这样,不冷么?还有桌上那一摞奏折是个什么情况?
深更半夜不睡觉穿这么清凉跑来她房间批奏折,神经病嘛,再看看他的造型,唉,为毛帅哥发神经病都这么有诗意呢?
逆龙帝对廉宠的问话并不予置评,只是给了一个极具震慑威胁力的警告眼神,然后道:
“柜子里有披风,以后夜间出恭记得穿,本来就体寒,仔细关节又痛死你。”
“哦。”廉宠合作地取出披风穿上。出完恭回来自顾自钻进被窝,周遭却陡然一黑,逆龙帝吹熄蜡烛钻了进来。
甫进被窝,便将廉宠彻底裹入怀抱,火热大手尽往冰冷处,暖洋洋的热流很快流转全身。廉宠犯困得厉害,见逆龙帝没有别的动作,便舒服地调整了姿势窝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朕以后晚上过来,除了虞寰伊人外,不要告诉其他人。”
此后,逆龙帝果然每日深夜潜入,凌晨离去。见面,行房,睡觉,跟上班似的精准无误。
每当睁开眼,抚摸无丝毫温度的枕衾,她总越发清楚自己就是廉价的应召女郎,是他的宠物,是见不得天日的情妇。
到了晚上,只要不踩他的底线,他对她几乎千依百顺,总将她积蓄整日的怨戾化于无形,对她的宠溺纵容有时甚至到了令她惊恐的程度。
这样浑浑噩噩过月余,当正月十五早上,她推开阁门,看见满府花灯,才想起上元节到了。
按大炤习俗,正月十五上元节,皇帝要在炤阳宫龙和殿祭祀龙神。难怪逆龙帝说今晚不能过来,昨夜又折腾得她死去活来。
元宵节,民间有赶市燃灯习俗,自正月十五点灯,直到正月十七夜里落灯,白昼赶市,夜间赏灯。这几夜不宵禁,无论男女皆可上街游玩。
满朝文武得了假,白老虎也赋闲家中。廉宠自入了虎烈王府,就非常自觉地自己将自己软禁了,因此当白老虎邀她同去赶集赏灯时,她很是小心翼翼问道:
“我可以出门?”
虞寰哭笑不得,不知逆龙帝施了什么手段,把个猴精整治成了小鸟依依。
“你是王府的贵客,为何不能出门?”
闻言廉宠总算绽放久违笑容,拉了枫雪风风火火跑回芙锦阁要好好打扮一番。
茜素红绒袍,织锦披肩,显得贵气又暖和。枫雪替她绾了简单发髻,别上一只玉钗,仍做姑娘打扮,梳完发,廉宠对着铜镜犹豫半晌,缓缓开口:
“还是盘髻吧。”
作者有话要说:廉宠的体寒,其实大部分时尚的现代小姑娘都会有这种毛病
就是冬天穿短裙短衣外面裹大衣造成的
小小年纪就开始关节痛了
以后冬天要记得保暖阿!
凌帛微布
廉宠自埠野入京,沿途也经过不少繁华大城,却无一可与京都泰阳比拟。如今上元节,城里更是人群熙攘,热闹非凡。
大炤女子不得随意出街,即使上元节,也几乎都对容貌有所掩饰,尤其未出阁的姑娘。
贫民女子以布麻遮面,贵族女子则多用面具,无形中又让精明的商人们寻到一条生财之路。廉宠没见过什么世面,又是到京都后头次出门,兴奋难抑,一路从马车探出头颅东张西望,尚未到西九里,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已堆成小山一座,更是早早用一张精致的蝴蝶纹面具换掉遮颜轻纱。
西九里是泰阳最繁华的集市,附近又有轩辕寺与白马寺,逢年过节,车水马龙,人山人海,摩踵擦肩。
“皇族自称轩辕后人,因此龙神崇拜是大炤的主要宗教,此外还有自西覃传入的佛教,信者甚众。目前贵族一般信奉轩辕龙神,民间则两者皆有之。”快到西九里,虞寰为廉宠介绍到:
“等下我们先去轩辕寺拜祭,到西九里用过午膳后,再带你去逛集市。”
廉宠嘴里吃着冰糖葫芦,如捣蒜点头。
靠近轩辕寺后,马车几乎不能前行。虞寰携廉宠、伊人与仆众数名弃车改步,远离主道,经由一条小路抵达轩辕寺,早有祭司打扮男子在偏门守候,将众人引入。
虎烈王夫妇一边拜祭,一边为廉宠解说大炤龙神崇拜的风俗习惯,一路叩拜,至于轩辕神殿。
轩辕龙神驾飞龙,持轩辕宝剑,威严肃穆,睥睨众生,廉宠视线却被轩辕龙神身旁仙裙罗裳,飞彩流光的女神宝相吸引。据她所知,大炤龙神崇拜中尚阳刚,尚武勇,极度重男轻女,满殿神佛无一女相,唯独此神。
细细端详,颇有些眼熟,祭拜完毕后忍不住询问此神来历。
虞寰眼中流光溢彩,颇为激动道:
“龙本雄武之神,唯一女神,名敦玄,不仅是女神,还是象征战争与胜利的神明。相传龙舞便是敦玄下凡,助我大炤始祖建国称雄。你不觉得,这尊神像与你五官极似么? ”
经虞寰提点,廉宠这才醒悟,难怪如此眼熟,竟真的与她长相酷似。
“相传曜彰十三年七月,敦玄下凡,承云驾龙,怀抱当今天子入乾日殿,满殿莲花盛放,紫气东来。后来,太祖皇帝便命人修缮轩辕寺,显敦玄宝相。受敦玄保佑,吾皇自十二岁从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虞寰徐徐道来,目光灼灼。
廉宠忍不住抬首凝视巨大的敦玄神像。
敦玄眼睑微眯,飘飘仙衣彩裙亦难掩英武之气,她右手持莲,嘴中含笑,却有不怒自威的庄严,身后各类棘刺恶鬼,更添威压。
廉宠无端想到自己右胳膊上的莲花纹身,生生打了个冷战,几乎是逃离了轩辕寺。
离开轩辕寺,众人返回马车直奔西九里。
西九里是大炤帝都泰阳最为繁华的集市。
廉宠一行人抵达时,适逢舞狮队在此表演上杆采青,舞狮人技术精湛,各种高难度动作做得如同行云流水,屡屡博得满堂彩,也令原本就拥堵不堪的大街更是水泄不通。眼看上哪儿都得排队,白老虎也不许她与人群推攘,一行人便转道九里附近,希望找个地方落脚。
出九里,穿过一道小巷,过了三条街,人群总算不那么熙攘,拐过一道岔路口,廉宠从轿中看见无数男男女女拥堵在一家店庄门口,出来的脸上都戴着格外别致巧妙的面具,喜形于色的样子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尚未问出口,白老虎早算出她的花花肠子:
“这是云州楚氏的丝绸庄‘凌帛微布’,天下闻名的字号。逢年过节总爱别出心裁,他这里的面具,别处比不了,就算宫里的,精美甚之,但若论匠心独具,仍略逊之。京都‘凌帛微布’总号在西九里,这不过一家分号,你若真心喜欢,我们还是去总号买,那是可以依人订做的,师傅手艺顶尖。”
廉宠连连点头,计难道:“西九里,我们挤不进去呀。”
白老虎胸有成竹浅笑:“别急,我们先找地方稍作休息,不远处的阳正楼是官楼,寻常人进不得,可以清静清静。”
向来风雅宁致的阳正楼,不想今日亦人声鼎沸,虞寰不欲高调,正准备带着众人另寻他处,却闻:
“王爷可愿赏脸与小生同座?”
一名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体态婀娜的风流公子从楼上款款而至,烟雨江南纸扇轻摇,眉目间尽是妖媚。
廉宠暗自翻了个大白眼,大冬天摇扇子——显摆呢!
“正愁找不到去处,还好有你。”
虞寰爽朗一笑,那风流公子与虎烈王夫妇寒暄后目光落到廉宠身上,粉唇微扬,丝毫不掩惊艳之色,以手击扇三次方道:
“许久不曾见得如此绝色,不知该如何称呼?”目光不经意扫过廉宠左手无名指,笑容愈盛。
戴着面具都知道她是绝色,X光眼么?
这男子自是美艳,不过同是阴柔之美,先有先生飘逸如雨后山谷,逆龙帝之美貌更是绝世难匹,这男子言语轻佻,廉宠第一印象很不好,不过看样子他与白老虎相熟已久。
“此乃本王表妹,久寡返京,你唤他廉夫人即可。”
寡妇?廉宠眄过白老虎,她还一直忧心自己这样不明不白住在虎烈王府里会惹人猜疑,原来逆龙帝早对她的身份有所安排,否则借白老虎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这样诅咒逆龙帝吧。
“表妹廉夫人?”风流公子以手合扇,敛目片刻,神色肃然,先前的轻佻收拾得一干二净,恭敬道:“可是廉老将军孙女?”
虞寰点头。
“廉老将军一生戎马,能征贯战,战功赫赫,赤胆忠心,其高风亮节乃古今之典范。小生凌伯罄仰慕已久,适才对夫人有所冒犯,还望赎罪。”凌伯罄拱手长揖,庄重严恭。
廉宠福身回礼,觉得如此矛盾的神色集于一人之身,转瞬间收放自如,还真有些诡异。
廉老将军?看来他们给她安排了一个很不得了的身份。
“表妹,本王为你介绍,这位凌夔凌公子,正是‘凌帛微布’的大老板。如此巧合,也省得我派人去麻烦他。”
廉宠见过礼,众人招呼着入了雅座,席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酒不过三巡,便有人送进来一张锦盒,分别赠予虎烈王夫妇和廉宠。
虞寰率先揭开,果然是万人争抢的面具。他与伊人的两面白虎面具做工自是精细别致,一刚一柔别有风情。在凌夔示意下,她揭开自己的锦盒,刹那宛若万张光芒四溢而出。
面具表面以纯银制薄片粘贴,不细看恍如贴了一张银纸,细开之下却是无数六角形闪闪发光的晶片组合。左眼眉的装饰难辨制裁,如羽轻柔,如冰剔透,正看是只水晶凤凰,倒看却是兰草撩人,倒隐约有些像她手背纹身,侧面看去,又宛若轻扇半遮面,真真巧夺天工。
面具在鼻下呈半圆形,可以露出唇与下巴,是时下最流行的造型,但别具一格的是,自面具右侧底端结出张弛各异的四窜细珠,连至鼻翼,珠色璀璨夺目。面具看上去格外贵重,摸起来却手感轻柔。之前买的无数面具在它面前,可谓云泥之别。
廉宠立刻换上新面具,在众人面前狠狠显摆了一番,眼睛掠过雅间中的水晶、铜镜时,也老忍不住屡屡沾沾自喜地搔首弄姿。
酒饱饭足,由凌夔作东,引众人好好游览了一番西九里,又相约晚上于西九里楚氏名下的“兰亭阁”酒家碰头,共赏花灯。
作者有话要说:凌夔,字伯罄,云州楚氏旗下布庄“凌帛微布”大老板
搜珍记
“兰亭阁”与“凌帛微布”同属云州楚氏,是全国顶尖的酒楼。泰阳城总店位于西九里与金柳桥交接处。
复杂地解释:瀚河及其最大的支流邛江是大炤国母亲河,大炤京都泰阳城护城河阳河便是邛江支流,环绕京城,是泰阳城的母亲河。
金柳桥是阳河最主要的桥梁,其名来自于桥头一棵数百年历史的大柳树,到了傍晚,更有夕阳余晖照耀其上,给大柳树渡上一层金边,人称金柳。泰阳城也是几朝首都,无论哪个朝代,泰阳的帝王在春分之日,都会绕此柳一圈,以圣水浇溉,寓意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农事兴旺。大炤定都泰阳后也沿袭了这个习俗。
兰亭阁总店便位于阳河之畔,金柳之侧,西接九里,东靠巨桥。
简单地解释:兰亭阁就是西九里市中心的地标建筑!
元宵夜祭,王公贵族与一品以上官员都要入宫随驾。晚膳后虞寰便匆匆告辞,留下伊人与一众近侍陪伴,嘱咐凌夔照顾周到,务必令她尽兴。
傍晚斜倚高阁,俯瞰满街红男绿女巧笑盈盈,丝竹管乐不绝于耳,金柳树上挂满许愿牌,沿河不少搭建起来的小型迷宫供游人玩乐。铺天盖地各式各样绚丽夺目的彩灯挤入视野,街上谜花灯,水面彩荷灯,天上孔明灯。
“夫人,可要许愿?”伊人递过一面彩牌,笑吟吟指着楼畔抽芽轻柳道:“阁楼上便可携枝许愿,这位置可争破了头呢。”
廉宠接过,偏头想想,原本雀跃不已的心陡然一冷……许愿……
端笔凝滞片刻,她以手挡着牌子快速写下一行字挂了出去。
伊人见她偷偷摸摸的样子,悄声促狭道:“夫人可是写了,愿与夫君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呀?”
廉宠面色微红,睨了她一眼,撇唇道:“怕是王妃自个儿写了,偏污我头上。”言罢斜倚阁柱,又痴痴望了彩牌一眼,目光再度丢入黑暗中彩灯聚集的海洋去了。
“……仙子……仙子下凡啊……”
忽闻楼下吵吵嚷嚷,低眼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兰亭阁下不知何时聚集了一众人,个个痴痴望着她。虽以面具遮面,但廉宠服饰华贵,体态撩人,凭栏远眺,裙裾飞舞翩若轻云出岫,渺渺然竟似要奔月驾雾而去。
眼前女子美得如梦似幻,伊人微痴须臾,陡然惊醒般上前一步紧紧扼住她手腕,廉宠吃痛低哼一声,不解望着伊人。
伊人惊觉失态,仍不肯放手,心有余悸般拉下纱帘,隔绝世人倾慕艳绝的目光。
凌夔此时亦回过神来,轻扑骨扇笑道:“夫人天姿,纵难见真颜亦能魅惑众生。看来等下我们去猜灯谜,夫人还得仔细遮掩遮掩这满身光华。”
于是乎,廉宠又加了件带帽红绒披风,远看是一捆布,近看还是一捆布。为了出趟门把自己折腾如此,实在令她颇为哭笑不得。
想到以前在埠野,先生也不许她素脸上集市,每次都到泥灰滚过一圈,再穿着山野少年的衣物方许她出门。那打扮虽然邋遢,可比现在这样子好受多了。忽而又想到逆龙帝那倾国倾城尤甚于她的容姿,忍不住yy了一下如果他们俩有了小孩,会长成个什么样子。
街上稍微有些品味的花灯都不肯轻易贩卖的,必设灯谜,若猜中便免费送赠,若三次不中,那便重金亦难得了。
廉宠很悲摧地发现自己似乎没有猜谜方面的天赋,顶多会一些稚龄幼童都能猜中的灯谜,而且她似乎对着毛笔字就开始发昏。好在白老虎家中藏书许多都是伊人手录,标准工整精美的小楷,看起来赏心悦目,换了另一个随便谁的字,她看过两行便犯吐。
凌夔与伊人倒是兴趣盎然,不多时走到一家珠宝店门口。这家门口亦悬挂不少花灯,不同于寻常花灯,做工精致材质罕见。即使几盏造型平常的四面吊灯,那上面所绣所绘之画则绝非平常。
“这亦是我们大老板名下,云州楚氏‘搜珍记’,有说书本子名《千金难得搜灯记》,讲的就是搜珍记元宵所制花灯,千金难得。无论贫穷权贱,必须猜中灯谜谜底,才能获得。不少才子聚集于此,若谁能取得‘搜珍记’的花灯,定能成为那年元宵炙手可热的人物。”凌夔介绍到。
“是啊,王爷年年都跑来凑热闹,年年空手而归,今个儿临走前还叮嘱再三,说等着他从宫里回来攻下‘搜珍记’呢!”
“这么厉害?”廉宠一听就知道没自己的事,又难抑好奇之心,随手翻看了一盏似乎难倒不少人的出众花灯:
“顶叶纸虎啸山林。”
廉宠一愣,这什么题目,谜语怪怪的。撇开后又翻了几盏,总算大多数谜语感觉比较正常。
正随意看着,忽闻凌夔与伊人讲到“灯王”的字样,不禁好奇挤进人群,果见一座彩灯,以冰晶所制造,随着烛火明灭,有彩虹在灯间流转,从不同角度看过去,这灯像会变色一样。材质倒和她面具上的凤凰一样,看上去像是冰,想必光这原材料就价值连城了。一众才子正在哄吵不休,定是正在猜谜了。
“谜面是什么?”
“谜面有三道。须得三关全过,且只有唯一正确的对法方可夺得灯王。自五年前楚氏盛名兴,此谜便无人可破。”
“到底是什么啊?”
“第一句是:地振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
一句话条件反射般要从廉宠嘴巴里溢出,硬生生吃了下去,她打断凌夔道:“我要猜。”
凌夔一路看见廉宠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轻笑道:“好啊,我这就为你去取。”
不一会儿,凌夔拿着猜谜纸过来,廉宠刚刚猜谜的时候已经集中训练了如何用细毛笔写清楚字这项伟大而艰巨的工程,提笔落下勉强可辩的:“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凌夔自领了去,廉宠翘首以盼,不一会儿见人群哄声阵阵簇拥着凌夔与一美艳女子捧灯而来。
“五年来,夫人是第一位答出下联之人。”美艳女子眼角一粒黑痣,媚态如风,丽雪红妆,衣著款式别具一格,想必是“凌帛微布”出品。
恰好凌夔正俯首耳畔低声道:“这位是‘搜珍记’大老板苏梦。”
苏梦礼毕,喜笑道:“夫人雅人深致,兰仪高迈。此灯自五年前大老板亲制点谜,众才子绝对无数,却无人可破第一关。不知夫人可愿继续尝试。”
廉宠满脸兴奋,想也不想接口道:“奖励是什么?灯王么?”
苏梦未料到这看似超凡脱俗女子会如此直接地问这么“通俗”的问题,却也喜欢这不做作的性子,笑道:“大老板曾说,若有人可破此灯谜,除了灯王,还将赠黄金万两。”
围观众人一片唏嘘惊叹。灯王乃无价之宝,千金难求,廉宠却在听了“万两黄金”后眉开眼笑,点点头,颇有些豪迈道:“放马过来!”
五年来第一次有人敢“染指”灯王,双方“摆开人马打起擂台”,苏梦看似妖媚柔弱,落笔却丝毫不拖泥带水,笔劲浑厚不似女子,落下:“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大炤信佛者亦众,此句一出,不少人点头称是。苏梦微笑看向廉宠:“夫人,能否点评此句。”
廉宠脑子不直觉想到这厮背错了,应该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脑子想着嘴巴同时背了出来,此句一出,满堂哗然,一时无声。片刻后,一些人继续困惑,少数人却欣喜若狂。
苏梦初见此句,觉得世上恐怕唯主子与玄算大师方可悟道,不想这满脑世俗见钱眼开的少女亦能随口而出,莫非她与主子有何渊源,主子出此三关,只为觅得此人?
念罢不再迟疑,挥笔写下: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摧。”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苏梦心中有底,倒不若先才惊讶,暗道她应该是主公寻觅的故人。
凌夔与伊人却各怀心思。
廉宠这是在背诗,跟人对暗号似的,满脸贪玩兴奋。可到了凌夔眼里却如觅得知音般。他本是西覃贵族子弟,偏偏自小好商,甚至不惜放弃爵位离开故土在外游荡,为人玩世不恭,在这重儒轻商的时代,可谓离经叛道,饱受冷眼挫折,不可为外人道。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摧。”倒是他半生写照。可眼前女子,如此满不在乎随口捻来,谈笑红尘俗世,好一个“不胜人生一场醉”。本来因她是廉家人,早有敬屋及乌之意,此刻更是惺惺相惜。
伊人心思更为复杂。
她早在虞寰落草为寇时已经跟随身畔,随夫君一路走来,从匪徒叛军到登王拜相,曾经花前月下的少年夫妇,经历了生离死别,经历了战争流离,最后却冲不破候门深闺。眼见夫君取回几房小妾,即使他对她依旧情深意重,她却再难回到从前。
廉宠与逆龙帝的事情,她也始终看在眼里。曾经她不明白廉宠的绝情,此刻却陡然醒悟,原来他们都错了,而只有她一直走着自己的路。
那个人自以为给了她全天下,奈何她要的却不过人生一场醉。一时唏嘘难解,感慨万分。
“夫人才情绝世,敕佩服万分。”
人群中一名男子突然出立。戴着云纹马面,身形高瘦,眼波如海,气质优雅,笑面如风。虽有搭讪人/妻的嫌疑,却偏偏令人生不出半分唐突冒犯感觉。
廉宠觉得此刻应该表现出自己大家闺秀的风度,于是朝他微微点头垂目道:“公子过奖。”风流天然,那名作敕的男子一时怔愣失神。
苏梦恭敬将廉宠一行人单独请入搜珍记书房,约好明日登门亲自将黄金交于廉宠手中,又赠送珍宝稀罕物什十数,皆上上品。廉宠乐得嘴角都合不拢。心底狂叫:
“天降横财啊天降横财!”
出得门来,凌夔早将廉宠引为自己,言谈中少了戏弄,多了惺惺相惜,末了非得拉着廉宠去喝酒。伊人万般阻挠,无奈廉宠早喜乐飘飘,屁颠屁颠跟着凌夔跑去“饮中八仙”,不想巧遇敕君,立刻围坐一团把酒言欢,畅谈笑语。
作者有话要说:我恶俗了……
其实从失忆开始,我就恶俗了
千秋万世
“夫人进了兰亭阁,又出门玩了会儿迷宫,之后便在兰亭阁‘月下影’晚膳。王爷离开后,凌夔招待夫人与王妃欣赏歌舞,请的是红楼歌姬,没有新人。席间,夫人各样菜色都尝过,却独爱西州煮水鱼与小米糕……”
张经阖的话语被逆龙帝一阵闷笑打断,惊诧抬首,他已经十数年没见眼前帝尊展笑了吧。
“西州煮水鱼与小米糕……她口味倒是数十年如一日。”
逆龙帝直立镜前,由李颦儿带着十名炤阳宫侍为他整理冕装,神态前所未有的轻松,嘴角轻扬道:
“张经阖,还记得她初来那年元宵,闹着朕带她去‘吃大餐’,朕点了满桌山珍海味,她筷子也不动,连点三碟小米糕,最后腆着肚子死活要让马车把她运回来的样子么。”
回忆往事,张经阖亦不禁失笑,这廉姬向来如此,看见不喜欢吃的就说自己大家闺秀,要盯上爱吃的,饕餮大餐,风卷残云。
逆龙帝又无奈摇摇头,示意张经阖继续。
“歌舞毕,约戊时,夫人在金柳挂了许愿牌。虎烈王妃打笑夫人许了‘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之愿”
逆龙帝闻言回头瞥了张经阖一眼,张经阖低头应道:
“陛下,奴才恐亵渎神灵,又事关夫人心愿,不敢擅取。”
“神灵?元宵之后不就被收走丢弃了么。”
“奴才知罪,这就遣人取来。”张经阖向门外使了个眼色后继续禀道:“虽夫人以面具遮颜,风姿亦引得人群惊艳不已,王妃只得拉下纱帘,为夫人添置了披风方敢出门。夫人一路玩赏花灯,还夺回了搜珍记的灯王,赢得万两黄金。”
“灯王?”逆龙帝挑了挑眉,搜珍记灯王他早有所闻,每到元宵总是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今年还是那道谜?”
“禀陛下,正是。”
“何底?”
当张经阖答出最后一谜时,逆龙帝怔了怔,沉默半晌后似自言自语轻喃道:
“你是因为害怕,才离开朕的?”
逆龙帝头戴玉龙十二旒冕冠,着上玄下朱日月星辰九章纹龙冕服,率瑶、英二太妃、淑、贤二妃以及后宫昭仪以上妃嫔,并朝中一品以上官员和亲王王爷同往炤阳宫龙和殿祭祖祭神。
礼毕已近子夜,按制帝王今夜不近女色不食荤酒,斋戒沐浴礼神一宿。
张经阖呈献许愿牌时,逆龙帝正闭目危坐于龙和殿内,与其说是祷告,不如说在闭目养神。
“皇上……”张经阖轻声道。
逆龙帝闭目接过许愿牌,缓睁凤目,视线落于牌上歪歪扭扭鬼画桃符黑字时,面色猛沉,眸中风云变幻,巨掌猛然收紧放开,只余木屑落地。
许愿牌两行小字:“想起过去。先生平安。”
天子震怒,满殿奴仆无声无息一并跪伏在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人呢?”逆龙帝口气暴戾,又一掌将供桌震得粉碎。
“回禀陛下,夫人已经返回王府。”
张经阖头触地应道,背脊冷汗直冒。陛下少年时代个性孤僻冷桀,碰到廉姬却只能手忙脚乱,而今快近而立之年,历经战争与政变,早磨练得深沉内敛,没想到廉姬依旧是他的软肋。
如坐针毡!
大清早起来逛了一整天街,下半夜又醉得死去活来。回到王府时她早就不省人事,熟梦中后脑猛沉,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一动不能动,待得醒过来,便独自呆在一个陌生的宫殿中,蜷缩于书桌后的椅榻上,脚上仍穿着那双滑稽的趴趴熊绒鞋。
滴溜溜眸子打量着这座荒芜人烟的庞大宫殿,不难看出它曾经的辉煌,如今却一片破败之相,周围林深草长,阴阴森森的。
这里到底是哪里,她该不会被人拐了吧?
这样想着,便尝试着探路,走不了几步却突然钻出个黑衣人,险些没把她吓岔气,黑衣人将她客客气气请回去,她不得不老实坐回榻上,世界一片宁静,想到暗处那不可知的鬼影重重,又不禁打了个冷战。
就这样呆坐了一会儿,寒风袭入,殿冷露重,成日窝在暖炉旁火炕上的廉宠已经蜷缩成一团,瑟瑟作抖,怀疑再这样下去她非成了冰棍,不得已绕着房间柱子小跑跺脚取暖。
廉宠兔子似地抱臂在殿中跳来跳去,突觉寒风凌厉,携着低压席卷大殿,较之前又阴冷了数层,忍不住警觉地扭头回望,正撞上逆龙帝自身后双手向她揽来,被裹入他怀抱瞬间听得他狠声咒骂了句:“该死。”
这人来去如风,走路不带声的!
廉宠半惊半愣间被逆龙帝气急败坏抱坐膝上,大掌抓了她双手直往他衣衫内送,触碰到男子滚烫的肌肤。他压紧她贴于胸前,解开自个儿衣襟,又俯首除去她双鞋,将赤足一并抓入敞开的衣衫内,把披风自后盖紧她,很快一股暖流自他身体缓缓传来,从手脚心渡向她全身。
“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功么?”之前她没在意,此刻惊讶发现,忍不住啧啧叹道,“好厉害呢。”
见逆龙帝没声,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却被他泛着悬崖峭壁的孤寒面色吓了一跳。
他在发怒!而且是非常非常生气!
是他把她带到这里的?昨晚昏过去之前还记得他好好的,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激怒他的事呀。
“今儿元宵,朕的礼物呢?”
逆龙帝的声音宛若自地狱传来的冰风剑语,直剐得廉宠遍体毛骨悚然。
没人告诉她今天需要给夫君送礼物阿!何况,现在已经过了十五了吧!
“朕的礼物呢?”他一字一顿,加重了语气。
在他咄咄逼人下,廉宠如热锅蚂蚁脑子混乱,眼前那双眸子愈发肃杀阴霾,廉宠心尖乱颤,慌忙伸手搂住他脖子,在脸颊落下浅浅一吻。
逆龙帝嘴角不着痕迹撇了撇,将她抱得更紧,口气不见好,但戾气稍舒:“就这个?”
“下次补上好吗?”她垂目嗫嗫道,不敢正视他。
逆龙帝冷哼一声,将一块牌子砸到她腿上,又从怀中掏出她的右手,塞了样物什进去,然后将书桌一扫,“砰”,把墨砚甩到书桌正中。
廉宠左手抓稳牌子,定睛一看,分明就是块新的许愿牌,右手是支笔,却不是寻常的毛笔,而是一支羽笔,看着眼前不紧不慢磨墨的修长大手,脑中血气上冲,瞬间明白发生了何事。
逆龙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廉宠感觉到他自身后的贴近,脊柱一僵,抓笔沾墨迅速而颤抖地落下字样“愿与夫君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双手恭敬呈上,不敢抬头,她耸肩垂头静待发落。
“你敷衍朕。”逆龙帝恶意地咬住她耳垂。
骨节分明手指滑过眼前,落于彩牌左下侧,咀着耳垂含糊道:“谁。”
她赶快颤抖着手落下“廉宠”二字,一道灵光打过,她提笔叉掉“与夫君”,眨巴眨巴着眼将彩牌与笔送到逆龙帝手中,指着自己名上空白处,面色通红如血,声如蚊蚋道:“夫君……”
云开雨霁,逆龙帝眉睫轻扇,白皙如玉的面颊泛起些许红润,廉宠甫偷看过一眼便险些被这难言之天姿给电晕过去。
她的手托住许愿牌,逆龙帝的大手又裹住她的手,贴住她脸颊左手提笔落下“宇文殇”,这次不是狂草,而是力道浑厚的行楷。
“随朕去处地方。”
逆龙帝搁笔弯腰替她穿上绒鞋,环紧腰身健步如飞,廉宠腾云驾雾般,又开始感叹轻功的奥妙。
路上寂黑一片,但依稀可辨那巍峨辉煌的建筑棱角,路上还遇到好几波巡逻的卫士,都被他绕开。
莫非这里是皇宫?
当被他放下,立于五层汉白玉丹陛之上,背后一望无垠的广场北接百级汉白玉九龙盘旋阶梯,穿过两座三层基底的巍峨巨殿,南接五阙城门九重城楼;正面一座面阔十九间,进深九间,约摸二十大汉身高的巍峨巨殿,高悬匾额书曰“乾泰殿”时,廉宠已经彻底呆滞,并且十分明确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愣着做什么。”逆龙帝抓住廉宠后襟将她提了进去。
乾泰殿内灯火通明,偏偏空无一人,廉宠隐约不安,觉得有什么预谋在等她。
八根沥粉金漆巨柱高耸顶起巧夺天工的蟠龙藻井,另有二人合抱楠木大柱七十二根,脚下踩着可映人倒影的巨型金砖,迎面扑来殿中玉台上的金漆雕龙帝座,廉宠双腿簌簌发软,被逆龙帝拖着跌跌撞撞靠近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
拖至宝座阶前,她死活不肯上去,抱住宝座前的丹鹤铜像拼命摇头。
奈何与逆龙帝作对完全是蚍蜉撼大树,不知他使了个什么巧劲,她便被拦腰丢进容五人并坐,比普通床还宽大的“金光灿灿”的龙椅上。
穿过大殿广场,整个皇城与泰阳京都尽收眼底。
ρi股碰到火似地弹跳起来,却被逆龙帝再度摁回去,他捏住她下巴,黝黑凤目华光流溢,扯出邪逸一笑:
“朕早晚要在这里幸了你。”
除了面红如赤,还有些发晕发软,逆龙帝微凉大掌心不在焉却肆无忌惮地游弋在她脸颊劲窝处,面对她直立仰头凝思,廉宠不禁顺他目光望向大殿顶上“炤和肃正”。
那是炤国开国之君所书,世世代代置于皇宫朝殿上的匾额。
他要干什么?廉宠尚在疑惑,逆龙帝忽然俯身探至她耳垂处,听得微弱“卡塔”声,那对怎么都扯不掉的耳环被取下,变魔法似地缠上逆龙帝双手,然后他取出怀中许愿牌,立于匾额下,左手微抬,闻得破空之声,却难辨何物,只见逆龙帝双脚借力飞至匾额下悬于空中,将许愿牌放入匾额后。
目瞪口呆盯着他返转面前,“卡塔”声后那耳环又缠了回去,逆龙帝轻柔将她鬓角散落发丝捋至耳后,笑得倾国倾城:
“置于此处,我家宠儿的心愿便可随大炤千秋万世了。”
神啊,快点出来看上帝!
云泥之别
逆龙帝仍有通宵祭神的本职工作,又与廉宠耳鬓厮磨了一番才肯送她回去。
驾驶着皇帝牌人肉飞机,廉宠被逆龙帝带回醒来时所在破旧宫殿,见他拨动了几块地砖上装饰凤纹的宝石,便在内房拔云床围子里设塌处下陷出现了一条密道。
密道狭小,仅容二人并行。逆龙帝身形魁梧,必须低头尚能经过,他在前,她走后,手握手缓行于黑暗中。
两眼一抹黑,唯左手无名指上的龙舞泣发出奇异之光,隐约衬出领前男子宽厚英姿。
这样的空间密闭压抑,廉宠很不安,忍不住主动开口没话找话:“皇上,这么黑,您看得见路么?”
黑暗狭长的秘道中反复回响着这句话,廉宠背脊发凉,频频回头,总觉得身后有鬼祟。
“习武之人,黑夜白昼皆可视物。”
似乎感受到她的恐惧,他艰难回首将她推至身前,像副巨型盔甲附在她身上,低声道:“现在还怕么?”
廉宠摇摇头,半晌后轻喃道:“谢谢。”
一路无话,廉宠双手紧紧抓住他前臂衣衫,无论风吹草动——脚踢到坎或者耳闻异声,疑神疑鬼的她都会条件反射龟缩进盔甲中,第一次,在这往日令她胆战心惊别扭难堪的怀抱中感受到温暖与安心。
或许是感觉到她的依赖,逆龙帝总以带着笑声的温言哄慰回应她的一惊一乍。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眼在出口看到芙锦阁五连池时,廉宠仍吃了一惊。
两人从假山群中攀沿而下,逆龙帝先着地,回身将她举接入怀,月色撩人,逆光下的男子皎如圆月,那一抹笑晕染芳华如天山寒雪融初。廉宠见过的美貌男女,有极美之姿令人移不开眼,却惟有眼前男子的美,如日之中,无法逼视。
自己对他那份捉摸不定时好时差心情陡然明晰。
他君临天下,她不过一介草民,来历不明;
他的容貌身姿,举世难匹,却绝非娱人耳目的可赏之美,是咄咄逼人的令人不敢仰视的美;
他十二岁统领千军万马百战百胜,二十岁睥睨天下富拥寰宇,无论才智武功皆为人中之龙。
他于她,犹如大鹏之于燕雀,如此云泥之别,让他的完美只会令她害怕。
偏偏两人甫见面便成了最亲密之人,一个明明该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魔尊的男人,却夜夜拥她入眠,迫得她总无法以平常心面对他,总是诚惶诚恐,受之有愧。
她的自卑迫使她能闷住满腔疑惑默默顺从他,压抑屈辱怨恨含笑承受他,彻底失去自我,畏惧忤逆,揣测他的心思,于是越来越害怕见到他。
廉宠兀自走神,忽闻逆龙帝低叹:“真小。”
慌忙收拾情绪望向他,却见他微拢剑眉,上下打量着自己:
“你怎么这么小这么轻,站直了也才勉强到朕的胸口……”
大掌忽地横放她胸口,轻拢温软,嘴里念叨:
“朕记得以前一手一团刚刚好,怎么现在全拢住都绰绰有余。”
廉宠羞窘难当,身子猛缩,恨不得打个洞钻进去。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嫌弃她“小”了!
他无视她的手足无措,像研究生物一样肆意摸捏,嘴里还念叨:
“动不动就青一块紫一块,现在像个瓷娃娃,稍不注意就碎了……朕睡觉时都不敢把手臂压你身上,总觉得会碾碎你似的……你有好好吃饭么?”
不要再jjww了!廉宠心头呐喊,面上只得弓身讪笑掩饰窘迫。
“好了,你早些休息,朕凌晨过来。”轻弹廉宠脑门,逆龙帝正欲离开,袖角却被扯住。
“怎么了?”面对廉宠第一次主动挽留,清俊容颜光映照人,声音亦变得出奇温柔。
廉宠想剁掉这只惹事的手,可身体着魔般不受控制,颤颤道:“你晚上,都这么来的?”
一时紧张得连敬语亦忘了用。
逆龙帝点点头。
“为什么?”她将他衣服抓得又紧又皱,一些明知不该问的话脱口而出:
“我们如果是夫妻,为什么……”
逆龙帝反手握住柔荑将她拉入怀抱,落下深深浅浅的吻:
“不要胡思乱想。朕只要你开开心心地,其它的事情都交给朕,你只要相信朕。”
他想她当个一无所知的傻子么?
或许,难得糊涂,傻人有傻福。他们什么都不肯告诉她,是认为这样她会开心么?
廉宠故作天真地冲他笑着点头,他终于舒了口气,轻松含笑离开。
满池寥落,湖畔冷风,伊人独立徘徊。
睡梦中,感觉浑身负荷过重快窒息,翻来覆去寻找舒适的位置,却似乎有条粗重的铁链紧紧绑住廉宠,令她动弹不得。她想要挣扎,它却收得越来越紧,最后不得不窝火地放弃。
突然头撞到一堵坚硬厚实的墙壁,温温热热的,还有好闻的香熏味,于是四肢并用像无尾熊般挂了上去。手掠过略为紧实却温润如玉的肌肤,不自觉地来回抚弄;耳边传来紧凑的“怦怦”声,吵得她不知觉皱紧眉,疲惫地睁眼,首先映入眼前的是男人性感的下巴;心里一怔,目光缓缓向上,却是逆龙帝沉稳的睡容!
对哦,他昨晚说过凌晨要过来的。
虽然两人夜夜同床共枕,这倒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睡容。
剑眉入鬓,唇红赤白,肌肤吹弹可破,性感的锁骨,宽厚的肩膀……睡着时候的他,多了一份从未见过的稚气,少了那慑人的幽黑,她终于敢仔细看他的脸了。
又贪婪地打量一会儿这人间美色,廉宠蹑手蹑脚下床。着衣完毕扭头望了眼床上妖媚的男人,心里小小爽了一把:
也让你尝尝醒过来旁边冰冷无人的感觉!
满腹花花肠子走路也带风的她,没有注意到自她离去后,“熟睡”中男子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美丽弧度。
出卧室唤过枫雪为她洗漱,方知大清早那“搜珍记”的老板便捧着万两黄金上门拜访,为免扰她休息,已经等候一个多时辰了。
廉宠急忙洗漱打扮好前往会客厅。两人相见一番寒暄,苏梦就呈上一个锦盒,称里面有万两黄金的银票。待廉宠揭开锦盒,却立马傻眼了。
一张有些陈旧边缘磨损的薄薄卡片压在一叠银票上,上书“United States Permanent Resident Card”,左方头像已经被刮花,难以辩析。下方写着Lancelot Chu;05/05/1986;Sex:M;Country of Birth:China等字样。
廉宠嘴角抽搐,脸冒黑线,她认得眼前这玩意是绿卡,可总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梦这才神秘兮兮道,此乃云州楚氏信物,见此物如大老板亲临,无论任何要求,楚氏定全力以赴。
而云州楚氏乃势力遍布大炤、西覃诸国,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商户。它兴起于七年前,目前名下包括凌夔管理的丝绸庄“凌帛微布”,苏梦所领珠宝行“搜珍记”、勾栏“琳琅轩”,璞文宣所司“楚记盐行”,阙然康辉名下客栈“兰亭阁”、勾栏“琳琅轩”与酒馆“饮中八仙”,顾涵掌管的“睿仕钱庄”,此外还涉及了镖局、赌场、船运等副业。
苏梦递过信物,又千叮万嘱廉宠收好,务必保密,便要告辞,廉宠送她至门口,终忍不住晃了晃手中绿卡问道:
“我凭这卡能到楚氏旗下商号提钱,或者买东西不要钱么?”
苏梦怔了怔,福身道:
“自然可以。从今后,整个楚氏都是您的。”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天降横财!
自苏梦离开后,廉宠一张笑脸便没消失过。
她到底是前世烧过几百辈子高香,先是钓了当今天下最金贵的金龟婿,又莫名其妙成为女首富,左手持绿卡,右手伸直挡住床上熟睡男人下半身,只让眼睛看到他的脑袋,廉宠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觉得是不是该呼自己一巴掌……
根据数千年前老子所谓福祸相倚的人品守恒定理,她是否命不久矣。
作者有话要说:天雷滚滚阿哈哈哈哈哈哈哈
睿仕钱庄大家知道灵感来自什么么~~~
风起云涌
厄运似乎短期内彻底遗忘了廉宠,她自在虎烈王府过着她的太平日子,偶尔男装打扮出门巡视产业,却不知这四个月皇宫之中已经翻天覆地。
六年前,逆龙帝兵变篡位,但废太子烨未遭祸,因此朝中太子旧派未曾受到重创,直接造成了本朝党派林立。
除了大炤始建便存在的宇文、晚、商尘、范四大家族外,随天子兵变的新秀军派自成一系,与晚太尉为首的旧派军方争锋相对。
文官方面,自曜彰朝太子烨启用科举,逆龙朝更加广开仕路,新进的贫民贵族与门阀大家亦水火不容。
此外,左丞相范临公乃三朝元老,旗下门生遍及朝里朝外。除了三名庶子均在朝为官外,两名嫡女,一为淑妃,一为靖王妃,更与英太妃亲好,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逆龙帝登基六年无所出,皇后之位虚置,各派自是争得个头破血流。
逆龙六年正月末,廉宠入虎烈王府后一个月,后宫传来喜讯——冰清宫贤妃晚氏莫言怀上龙裔足月。
因逆龙帝子嗣屡夭,对贤妃怀孕之事格外注重,暂停后宫雨露均沾,几乎夜夜宿于冰清宫。
后宫本由淑妃、贤妃共掌,逆龙帝体恤贤妃怀有身孕,令范淑妃独掌后宫,而冰清宫衣食住行,则在六宫之外由李颦儿亲自服侍,更屡屡在朝中显示立后之意,提拔贤妃一系。
淑妃范离儿自入宫圣宠不衰,一直被逆龙帝、英太妃捧在手心上呵护,从未受半分委屈。此刻名义上掌管后宫,却从宠妃沦落为了“管家”,自然气得花容尽失。多番至冰清宫寻衅闹事。
三月初一,苏梦辞别廉宠,暂时离京。
三月初五,凌夔生辰,廉宠化名廉姓公子应邀祝寿。凌夔在京中并无亲人,至今未娶,只约了平日亲厚好友两三人,除了廉宠多为年轻有为的商贾人士,聚宴于兰亭阁。
是夜,淑妃贤妃冲突出手,贤妃被推下台阶,生死未卜,逆龙帝怒极,下令拘押淑妃,令内廷太监总管张经阖驾焰痕神驹出宫急引虎烈王妃伊人为贤妃诊病。龙胎幸保。
次日,英太妃入殿求情,淑妃被禁足宫中,后宫诸事由李颦儿暂理。
三月十五,名妓罗纤纤率团下榻琳琅轩,首场献艺,凌夔邀请,廉宠欣然前往。
罗纤纤开场奏一曲冰清,琴音如溪水淙淙,她娓娓道来:
传说,古越国有女如冰,命运薄苦,五岁入风尘,天惋其才,赐琴手一双,可令花鸟落泪,鱼虫出听。
陈国公子般落难民间,如冰救之,琴瑟友之,公子般许诺,他日归国复位,定迎娶如冰为妃。
后公子般为王,如约迎之入宫,恩宠缱绻。
然如冰色衰爱弛,旧情不复,纵琴艺动天下,亦不如新人笑靥如花。
如冰心高气傲,抱琴投沂,临死奏一曲,曰哀莫大于心死,所谓恨之、冷之,实亦爱之切,而此曲,名曰冰清。
传说,如冰身死化琴冰清。而世传《冰清》仅余残篇,世上唯“琴绝”晚氏贤妃莫言可奏全曲。
据传,逆龙二年,帝微服访太尉府,隔湖忽闻此曲,辗转难侧,尚未得见便迎为贤妃,赐住“冰清”,称“冰清夫人”,宠冠六宫。帝常于炤阳远闻夫人弹奏,彻夜不眠。
一旁雅客闲言曰:“晚氏莫言擅宫独宠,怀有龙裔,驾凤为后,指日可待。”
是夜,贤妃中毒,龙胎滑落。
相较于后宫中心一片人仰马翻,哭天抢地,位于皇宫西北一座破败宫殿中,缓缓走出一个娇小身影。
不管以前在埠野听说书,抑或这些日子出入三教九流之地,逆龙帝的艳情史绘声绘色的她听了不知多少个版本,可没有一个让她这么慌张难过的,毕竟,那都是她出现之前的事情。
可是贤妃怀孕专宠的日子……不就是她回来后才发生的么?
或许以前她不懂也不愿意去想自己对逆龙帝的感情,可当时听到他夜夜宿于冰清宫,心脏揪痛得几乎窒息过去。
六神无主,脑海不住浮现他颀长清冷的背影,于花间月下逡巡惋伤,身后是名如栀子花般矜淡柔丽的抚琴女子。
但她仍心存希望,因他说过要她相信他,何况,若他真的独宠冰清宫,那每天晚上跑来和她抢被子的男人又是谁?
于是,她鬼使神差独自从密道溜到了这座破败宫殿——冷宫夜阑。元宵夜,他便是将她偷偷藏于此地。
“你来这里做什么?!”
廉宠刚爬出密道,还在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办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明明是来质问他的,却被逆龙帝先声夺人,反落下风。
逆龙帝阴沉着脸,冷煞之气凌厉无比,将手一推,“回去。”
廉宠咬了咬唇,狠狠甩开肩膀,硬是站在原地低头不语。
“立刻回去!”
逆龙帝岂能容她撒野,厉声道,不由分说一手横拎起她的腰,直接塞入密道,丝毫不做留恋地返身离开,并锁死了密道出口。
三月十六,贤妃中毒案经廷尉府连夜彻查,矛头直指淑妃。淑妃恳请当面对质,然证据确凿,淑妃见事无可挽回,竟企图冒犯圣驾与贤妃,被逆龙帝当场赐白绫三尺。范临公率夫人并英太妃、靖王妃于宫外求情,逆龙帝改黜范离儿为庶人,逐出皇宫。
范离儿不堪受辱,触柱而亡。
是日,虎烈王府芙锦阁门窗死锁。
“宠儿,昨日是朕不好,朕道歉好吗?”逆龙帝极尽讨好拍打着房门。
“你来这里做什么。”廉宠悠闲斜坐塌上,拨弄着桌上的盆栽,头也不抬道。
门外逆龙帝哭笑不得,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既然软的不行,那便别怪他动手拆屋子了。正欲一掌拍碎门板,旁边的窗户哧啦打开了。
先是戒指被扔了出来,逆龙帝反手接稳,女人凉凉的声音传来:“回去。”
“砰”窗户被狠狠关上,“立刻回去!”
逆龙帝看着戒指,一手抚额,头疼不已。
三月十七,,御史大夫宁允钧率朝臣联名上书弹劾左相范临公,称三年前瀚河水患,范临公中饱私囊,贪污灾款,罔顾人命,并献上名单,左相一系十之八九,皆遭连罪,人称“三月党祸”。
是夜,苦口婆心道歉一宿未果的逆龙帝强行破房而入亲近佳人。
而再次心不甘情不愿惨遭OOXX的某女,终于下定决心
“我——要——离——家——出——走——!”
三月二十一日,水患案入罪,范临公侥幸全身而退,然朝中范氏士族几遭清洗。次日,范临公上奏引辞,请求告老归乡,英太妃离宫,于祈华行宫礼佛。大炤四大家族中的范氏一支就此没落。
中毒落胎昏迷在床的贤妃终于转醒,然惨遭丧子之痛的贤妃精神失常,除逆龙帝外避见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亲——当朝太尉晚畴。
凌晨时分,大炤皇城北门侍卫捉拿一女扮男装的可疑人士,送往廷尉府。巳时,虎烈王虞寰以关系军部机密为由亲至廷尉府提审此人。午时,虎烈王府侧门一辆马车上匆忙奔下一华服俊美男子,神情森冷如冰。
被虞寰接回家后,芙锦阁门窗便落锁堵死。整个王府侍卫奴仆的反应速度,处理办法,办事效率一看就经验十足,好像他们家经常有人越狱似的。
廉宠挫败地趴在床上,反思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她自认为自己男装打扮无丝毫女气,以往跟凌夔去琳琅轩,连经验丰富的窑/姐们都没发现她真实身分;身份上,顶着云州楚氏旗下商人名号去云州,也很合逻辑不是;在这太平盛世,大白天的进出个京城而已,怎么跟个被跨省追捕的江洋大盗似的!
才靠近城门,那侍卫就笔直笔直地冲着她来了,问了三句话:
“干什么的?”“小人是凌帛微布旗下的商人……”
“叫什么名字!”“小人叫……”
“出城干什么?”“小人……”
“我看你很可疑啊,来人,拿下!”
这叫什么事?难道她天生就一副土匪贼头的样子?还是那门卫长过于独具慧眼?
为毛阿为毛阿为毛阿为毛阿为毛阿为毛阿为毛阿为毛阿?
廉宠还在纠结中,寝房门被人狠狠踢开。敢在她芙锦阁如此嚣张的,不作第二人选,她看也不看,把脑袋埋入枕头中。
背腰猛然如泰山压顶被人摁住,ρi股一凉,接着火辣辣的噼噼啪啪声响起。
廉宠知道他要来兴师问罪,也预料到最不济不过被他在床上修理修理,反正她跟他谁跟谁,早被吃干抹净,她也早自暴自弃了。
可谁知道他的确是在床上修理了她,不过却是在床上结结实实把她揍了一顿。
实在太出乎意料,太令她愕然了!
因此她呆了那么一会儿,然后活泼乱跳得如菜板上的鱼。老虎不发威,还真当她是hello kitty!平时忍气吞声,还真以为她怕了他,居然敢打她ρi股!
“你敢打我!王八蛋,混蛋,啊!王八蛋,王八蛋!我要宰了你……我要……呜……”
大床一凹,她的身体被男人庞大魁梧身躯彻底覆盖住,脸贴床板,险些被压岔气。
压死了,好重啊,她要断气了!
就在她严重缺氧胸口抑痛到要真的断气时,压在她身后的重量才霍然消失,她刚续上一口气,又被一双铁臂狠狠箍紧,将她的脸死死贴在他胸口。贴完床板贴胸板,廉宠高高的鼻梁就快就此断裂了,奈何分毫不能动弹。
逆龙帝果然是她的老熟人,具备丰富的对战经验,一个熊抱从头摁到脚,只要他不想她动,那她就是连转眼珠子都很难!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出其不意进行反击,孰料无论她做什么事,他都有一整套对付她的办法,她挑挑眉毛他就知道她要上天还是入地!
不行,她鼻子真快断了!廉宠如被困小兽般呜呜直唤,悲摧地在心底呐喊:
你要抱我让你抱阿,拜托别蹂躏我可怜的脸面板了!
“你又要朕把你锁起来才高兴吗?”
逆龙帝终于说话了,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一贯的霸道沉冷,这声音沙哑,颤抖,破碎……惊慌?
心又莫名其妙揪痛起来,她的心像件洗湿衣服,正在被人狠狠地拧干。眼眶亦忍不住泛酸红润。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她是不是被这男人下过蛊阿!
他维持着这种“救命稻草抱”姿势很久,久到廉宠的鼻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高压,久到她都已经打过一次小盹醒来,他才微微放开她:
“很快,很快朕就能把你绑在身边了。”
四月,贤妃身体逐渐康复,却更加深居简出。逆龙帝对贤妃爱怜更甚往昔,依旧独宠冰清宫。
四月初三,帝力排众议,越级提拔晚畴堂弟,原丞相司直晚晋为左相。太尉府与右相一时势成水火,互相攻歼,史称“晚商之争”。
四月二十五,主管吏务的靖王宇文敕于朝堂公布晚、商尘两派罪状书,罪书自殿前蜿蜒到乾泰殿外玉阶。
逆龙五月初一天子大宴龙和殿,太尉晚畴主动交还帝君兵权。自此,朝中一洗建国至今党派林立局面,皇权集于天子一身。
太宗诡于兵法,工于心计。六年隐忍,一朝之功。
——《炤史?帝王本纪》
三月党祸、晚商之争后,朝中一新。帝杯酒释兵权,自此睥睨宇内,虎视而西,安内而后攘外。
——《埠野草堂》
醋海翻涌
廉宠的逃跑计划终告夭折。
不是她不具备百折不挠的精神,而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苦思冥想精心策划的B计划尚未完善出台,整个泰阳城已经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恐慌中了,范氏倒台,晚氏兵权被夺,商尘氏被孤立的消息八卦相继出炉,甚嚣尘上。
前后联系,廉宠忽然觉得这负心汉种马像在演大戏般,事情或许不是那么简单。她是不是该静观其变?
晚畴归还兵权当晚,逆龙帝便兴冲冲跑来向她提起让她由密道自由进出皇宫,还特意安排了一名心腹太监在夜阑殿候命接引她。然后又喜滋滋地看得她起鸡皮疙瘩。总之他心情很好,她心情很糟!
有了这项特权,廉宠反倒不肯去了。就算那禽兽总是或旁敲,或侧击地表达哀怨。
谁让之前皇宫之旅给她留如此恶劣的回忆,一提起皇宫她就浑身不自在。直到——
末春时分,芙锦阁五连池百莲怒放,姿态万千,或妖媚,或清幽。春日暖人,扶苏亭内慵懒如猫的女子睁开水眸:
“先生回来了?”
枫雪使劲点头。
“人呢?你听谁说的?”
“奴婢听琴云说云逸院的贵客不回来了,皇上已经在京中为他设了新府,昨日皇上王爷还在新府为他洗尘接风呢。”
“你的意思是先生昨天就已经回来了?”廉宠霍然起身,在亭中来回踱了两步。
昨晚逆龙帝来的时候她还没睡下,他却只字未提此事。
以前都怪自己太被动,什么都听任他们安排,才会赶不上与先生见面便分开,这次难道他们又打算故伎重施,隔绝她与先生见面?
抬眼往向窗外,天色尚早,此时他们应在早朝,或许还来得及赶在先生离宫前碰上……
刚自密道出现在夜阑宫,便有太监上前请安,让她换过宫女衣裳,径直领路往炤阳宫。
炤阳宫为后三宫第一宫,乾泰殿为前三殿第三殿,皆居于皇宫中轴线上,廉宠虽不熟皇宫路线,但东南西北一明,便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了,快抵达炤阳宫时,趁着领路太监不注意,撒腿朝着南边乾泰殿方向亡命狂奔,竟真被她跑掉了。
然,看山走死马。乾泰殿的屋檐明明就在眼前,她却怎么也绕不出这个回廊,明明向着南边去,却越绕离得越远,最后不得不返回原地重新开始。
好在那小太监给她穿的宫女服饰似乎有所身份,路上无论侍卫宫女太监见了她,都恭恭敬敬行礼称“姑姑”,亦不曾阻挠。
总算被她寻到一条路似乎对了,眼看离乾泰殿越来越近,却遭遇了拦路虎。
两名黑甲银盔,胸口纹四足飞龙的武士挥戟拦住了她,其中一名秃顶大汉怒目道:“何人胆敢擅闯前廷?”
廉宠外强中干撑腰冷笑道:“大胆,见到本姑姑还不请安?”
另一名美髯飘飘,捧须蹙眉道:“你是炤阳宫的人?为何如此面生?”
露馅了?廉宠只是微微变色,这短暂的不妥便被美髯武士抓住,立刻鹰爪前探,出手迅疾如电。
“住手!”
如空谷幽泉潺潺,廉宠猛然抬首,那张日思夜念,儒雅清俊的熟悉面孔出现在面前。
“右相大人!”两名武士收戟弯腰。龙驱武士隶属帝王,可以不向任何人行礼,但这个昨日刚被擢升为右相的男子,是龙驱三领袖之一,弯腰只是出于他们自己的敬意。
“先生!”廉宠鼻子一酸,泪水立刻盈满眼眶,巴巴地就要扑上去大嚎一番,却见南宫樇猛退两步,神色内敛,朝着她深深一拜:“夫人。”语音清澈,声逸隔墙。
廉宠天天盼着见南宫樇,总觉得见到他,天塌下来也有人抗,这些日子在逆龙帝身上受的窝囊气都可以向他哭述,孰料昔日对她呵护备至的先生此刻竟对她避之不及,形同陌路,心头一梗,眼眶红得更厉害,泪汪汪盯着他,宛若被赶出家门的雏鸟般。
南宫樇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凄然沉痛,面色依旧矜淡,但口气不再那么生硬:“我给你带了些土产回来,都是你爱吃的。”
以前先生每次出门,她都逼着他带好吃的好玩的回来,想不到他还记得,廉宠心情小小激昂了一下,抹抹眼睛“哦”了声,还想开口,却见南宫樇又朝他作了个揖,漠然道:“无事,南宫先行告退。”
廉宠急忙提步追上拽住他衣衫:“等等……”
袍袖挥洒,一捉一提间廉宠被彻底笼罩黑影中,大掌紧紧握住纤细皓腕,她愕然回头,却对上男子胸口熟悉的金领龙纹。
“陛下。”南宫樇与两名侍卫慌忙跪身。
“爱妃要对右相大人说什么。”浓霜气息在耳畔铺撒。
“我……”廉宠寒毛直立,他,他叫她“爱妃”?
“嗯?”他冷然道,舌尖若有似无地拨弄着她的耳珠。
廉宠羞窘异常,满面通红,他怎么可以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别人做出这等亲狎之举!
“楒旻,既然给娘娘带了东西,便直接送进宫来吧。”逆龙帝手臂轻揽便单手将廉宠挤入怀里,拇指下滑,从她脸颊摩挲至唇瓣,俯首舌尖轻佻地点触两抹艳色,看似漫不经心,却令廉宠不寒而立。
不就是看不得她与别的男人太近,何必把场面闹得如此难堪!
廉宠懊恼地躲闪他弃而不舍的追吻,余光颇为担忧地扫向低头跪地格外僵硬的身影。
眼睛被温湿遮盖,她被硬拧向他,唇舌扫过睫毛,脸颊被狠狠咬上一口。
廉宠醒来时,发现自己仍然不着寸缕枕在逆龙帝腿上,身上披裹着他的龙袍。
逆龙帝仅着单衣,大掌摩挲她略微冰冷玉颊,眼不曾离开桌面堆积如山奏折。察觉她醒来,他的手更加恣意,渐渐从脸颊滑下,游弋于胸颈。
廉宠微微颤抖双手握住他大掌,无奈不能造成片刻困扰,依旧畅通无阻肆虐着。
他挥退了侍卫,却让先生那样一直跪着,当面与她激吻,不顾她羞恼窘迫掳至御书房内,于龙椅上极尽云雨。开始时他耍劲手段逼她浪/叫出声,待她真的难抑燥热呻吟不止时,他又狠狠地捂紧她嘴斥退门外的先生,险些憋死她。
她早发现这男人有时实在喜怒无常,前一刻还在柔情万分,下一秒却露出恨不得掐死她的森冷目光。
而且她隐约有种感觉,他抱她根本不单是为了纾解身体的欲望,每次都特别用力,要抱到无法再抱为止,好几次她下面油尽灯枯干涩无比,不仅擦伤自己把他也给擦伤了,他依旧不依不饶,似乎只有身体的极度痛苦疲劳才能抑制他心理的痛苦,似乎只有形神俱毁的结合才能填补他内心的空洞不安。
最初,出于本能反应她害怕抵触这样的他,却不敢抗拒,渐渐地,或者他隐忍深处的痛楚感染了她,她开始自愿包容忍耐。
可他今日之举,着实有些无理取闹,奈何“敌强我弱”,廉宠敢怒不敢言。况且今天这样的他,绝对是高危人群,不可忤逆,否则有她好果子吃!
眼见天色已晚,她午饭没吃,饥肠辘辘饿醒便受此骚扰,满腹委屈无处可撒,眼角微微发红强抑微颤,僵硬地保持侧卧姿势,却倔强地不发一语。
半晌,逆龙帝发出几不可闻轻叹,手一捞将她抱坐身上,恶意地揉搓几下略为清瘦粉颊,满意看见上面留下粉色痕迹:“你不饿么?”
该回答饿还是不饿,好像侍奉皇帝的时候是绝对不能吃喝拉撒的吧?然而肚子却不争气咕咕地帮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是要饿死也不肯对朕说么?”如白莲清冷绝世容颜在眼前放大,蝶吻落于颊上粉痕处。
这顾盼间光彩过于明艳耀眼,扎得廉宠不敢直视,微垂眼,轻咬下唇,她默然仍他恣玩。
“看着朕!”
如血夕阳染红云霞万千,将他隐在阴翳中的侧脸淋漓勾勒,那精雕玉琢的五官萦绕着强烈的冷漠妖媚。
廉宠盯紧他眉间风云聚拢的鸷冷,这是他发作前的征兆,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向后缩去。
果然,他抓紧她的手掌逐渐收箍,目光黯黑如夜色深沉,廉宠想到来势汹汹的索取,一张脸愈发煞白。
空气凝滞,房中清晰回荡着她抽噎似的呼吸声。
两人对峙约摸一盏茶时间,逆龙帝愤然起身,甩袖气急败坏而去。
琴语冰清
逆龙帝离开后,一名宫装丽人自称炤阳宫大宫女李颦儿,率领一众宫女鱼贯而入,为她着衣洗漱,又备齐点心餐具,待她用过餐后请上凤辇,抬入雍凰宫,口口声声称她“廉贵妃”。
当夜逆龙帝破天荒没有出现。
第二日,李颦儿送来遂宁、遂安等二十名宫女伺候她,她又主动提及枫雪,中午枫雪便入宫成了她贴身侍女。
下午后宫妃嫔前来晋见这位后宫中最新最具有权势的贵人,但廉宠唯一想见到的贤妃因失智,逆龙帝免去了她一切社交礼节,不曾得见。
经过范离儿毒害皇嗣一事,逆龙帝后宫凋敝零落。
原本后宫妃嫔五百七十六人,以四妃为首,贵妃悬置,熙黛宫淑妃范离儿被赐死;冰清宫贤妃晚莫言发疯遭软禁;德妃商尘梓纨本逆龙帝的元配王妃,逆龙帝登基前一直南征北讨,她体弱多病,后除妻为妾,独自在祁华行宫养病迄今,宫中从来当没这号人物。这也是本出自商尘氏的英太妃最后选择了范离儿作为筹码的原因。其余近半妃嫔都因皇嗣一事,或遭牵连受害,或被迫遁入空门为皇嗣与贤妃祈福,余下七七八八还有些数年不曾得见天颜不受待见的。
接见过众妃嫔后,李颦儿又率六局二十司晋见,送入凌罗绸缎金玉珠宝字画器物七十二箱,各局宫女盛装跪于殿前,呈列图样供廉宠挑选。
廉宠这些日子在王府也算长过见识,何况身边成日跟着凌夔这个穿着饰物方面大行家,自然知道眼前这七十二箱东西随便哪件都是够普通人家吃上几辈子的稀罕物,而以正红、金色、紫色为主色系,几乎每件衣服都或多或少出现龙凤纹,这,恐怕不是一个贵妃该有的品制吧!
李颦儿似看出廉宠疑惑,恭敬在旁边道:“贵妃娘娘,这些衣物饰品都是自今年年初始,六局二十司不分昼夜打制,一应皆以后制……”
李颦儿话音未落,张经阖已经携圣旨长驱而入。廉宠率众人起身相迎,腿稍弯,便被张经阖扶住,笑盈盈道:“陛下赐娘娘免跪接旨。”
“谢皇上。”
张经阖将廉宠请入右座,方立于殿前展旨道:
“奉天呈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廉氏女宠,端庄雅正,德光兰掖,纳其皇后。遣使持节,以礼采择。赏金两千,白银两万,地千亩,各色绸缎千匹,珠宝首饰各百件,玉如意十对,全副鞍辔文马二十匹,金银茶具玉器廿具,赐蓝玉凤樽,赏焰痕神驹,赐住雍凰宫,以耀门楣。钦赐。”
“娘娘,圣旨今早已于朝廷公布,您接旨吧。”见廉宠一脸难以置信,张经阖十分贴心地将圣旨送入了她手中。
不久前她还在为自己见不得人的小三身份自怨自怜,突然间她就成了他光明正大的妻子?
焦虑茫然如胸口大石压得她无法喘息,阵阵抑痛。为什么如此盛宠,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这一夜,逆龙帝依旧没有来。
雍凰宫的床不像芙锦阁,只是常见的豪华式拔云床而以,她睡着觉得有些咯,还有些冷。勉强凑合到第二日,廉宠提出想自己逛逛皇宫,不要人跟着。意外地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她狐疑地在御花园中游览,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确没人管她。
迟疑片刻,双脚不自主向着有密道通往宫外的夜阑宫方向去了。
廉宠记得夜阑宫在皇宫最西北林子附近,向着西北不料走到一条死路上,只得从南边绕绕看,绕着绕着后宫最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炤阳大宫便赫然屹立面前,于是沿着炤阳大宫外墙墙角往西北探路,走着走着,她似乎误入一片园林之中。
四周苍松翠柏,重峦叠嶂,楼、阁、亭、榭掩映其间,幽美而恬静。
廉宠有些发晕,她记得御花园应该在雍凰宫以北,自己怎么又跑到御花园来了?
继续往前,曲廊幽深,碧池连波,一座放大宏伟版的芙锦阁五连池出现在面前,木桥楼阁更加巍峨精美,莲池亦更大,初夏时节,荷叶连连,一望无尽。
廉宠更晕了。她穿迷宫了,还是幻觉?这里是王府么?
缓缓蜿蜒于五连曲廊,越过“香蒲熏风”,最后伫立扶苏亭中。
回想她大病初愈,与先生放歌山郊,走马江湖,那时生活简单快乐,每日无忧无虑,而后入得王府,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走马闹市,闻琳琅轩玉笛,赏饮中佳酿,元宵游灯猜谜,也总算嬉笑怒骂百无禁忌,而如今却孤零零地站在这湖心岛中。周围风光无限,她却像个过客,溶不进来,也走不出去。她的人生是不是一直都是如此,从一个桃花源走到另一处更美的仙境,却越来越迷失,越来越困惑。
是时传来一阵琴声,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半天发出一声涩哑的铮鸣,正合眼下心境,廉宠兴起寻声探人念头。
曲声哀绝凄清,似从墙外传来。
廉宠寻声而去,立于宫墙之下,墙外绿枝倾身而入,墙内曲声澜澜摧肝断肠。
廉宠试沿着树干往上爬,不料远比她想象中容易,不消片刻已经趴于墙头,隔墙是片郁李林。
枝缀霜葩白,无言笑晓风。
林中有亭,中坐拂琴之人,貌如出水玉荷,姿是弱柳扶风,一身水蓝色锦袍衬得气质愈发翩翩出尘,手指轻拢慢捻如弦上赤足芭蕾。
廉宠不识琴乐,却觉心弦琴弦共起伏,琴声凝噎似断似续,每颤动一个音符她的心便狠狠一刺,看那女子敛尽喜怒,双目平视前方,似乎氤氲在荧荧霜色中,连感情亦被深埋冰海,浑身散发着压抑却浓烈的哀戚。
这样的表情她太熟悉了,多少个夜里辗转醒来,在朦胧月色中迎上这样的目光,只是他多了一份狠戾,她多了一份死寂。
曲声渐歇渐止,似或停滞,忽然玉手急扬猛打丝弦,玉珠零落如疾雨,呼吸随之急促难抑。
这一段酣畅淋漓,听者抑郁已久的哀怨沉重泻洪而出,却偏偏带着一种掩饰,琴者仍冷漠自矜,平静湖面下的波涛汹涌让这凄怆更加彻人肺腑,闻者亦随之难得解脱。
这便是此曲传世经典所在。
“世传《冰清》仅余残篇,世上唯‘琴绝’晚氏贤妃莫言可奏全曲。”
罗纤纤关于冰清曲的婉转述话如在耳侧,廉宠猛捂紧胸口,心脏抑痛如绞,不及细想仓皇掩耳而逃。
无头苍蝇般她似乎又跑回了刚才那大园景中,弯腰扶住廊壁喘气不止,空气忽而凝滞,巨大黑影将她笼罩。
缓缓抬头,逆龙帝如天神般居高临下盯着她。
面色沉静如水,她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他抬臂想握住她手,却被她利爪挠开。
逆龙帝薄唇紧抿,眉间乌云团聚,上前一步将她身躯压至廊壁,凤目幽幽,手指轻柔的抚摸却像北风般剐得她脸颊生疼:
“怎的如此淘气,跑成这副模样。”
廉宠面如白纸,拼命抵靠着廊壁,竭尽全力压抑自己的愤怒颤抖,闭紧双目冷声道:
“我想回家。”
“回家?”逆龙帝的声音像千年寒冰冻过的,“这儿不就是你的家?”
廉宠双拳紧握,豁出去般吼道:“我要回埠野!我不想待在这里,也不想待在王府,这里不是我家!”
半晌闻不得他声响,廉宠猛睁圆目,迎上幽黑冰眸直射出森冷如地狱锐利若刀锋的目光,她立刻胆怯起来,匆匆垂目,焦点集中在他紧握的巨拳上,骨节突出,青筋暴显,咯咯直响。
掌风忽起,她闭目惨色绞紧唇齿准备生受那千钧之力。
意外地,大手只是轻轻落在她脸颊,冰冷相触那刹那,廉宠无法控制惊恐弹开,随即又面如死灰地缓缓靠近,浑身僵硬呆在他浑厚掌下。
紧闭双眼,感到他的手指滑开,诡异的寂静笼罩,廉宠脑子突然不合时宜想到件事。为什么每次她一有状况他就能立刻出现?
元宵节那天,他为什么会知道彩牌的事;
她从密道偷潜入夜阑,为何会在如此偏僻的冷宫碰到他?
还有今天,她明明一个人乱逛,为何就能这么巧被他遇上?
以他在夜里表现出的那种占有欲,怎么会放手让她在他视野外自由自在?
“是不是,你一直派人跟踪监视我?!”
难怪阿,难怪她那日出逃,那门卫如此笃定逮住她,恐怕也是他一手安排吧!
廉宠情绪有些失控,甚者开始歇斯底里。他不仅什么都瞒她,不顾她感受操纵她的生活,还一直派人跟踪监视她?!他怎么不就干脆找根锁链把她铐起来,还省心! 不对,他曾经对她说“你又要朕把你锁起来才高兴吗?”
是“又”!他早就对她不择手段了!
逆龙帝冷漠阴霾黑瞳正对着廉宠怒火乱烧双眸,眉目如刃,衬着千年冷酷无情的绝世容颜。
“你太过分了!你知道什么叫尊重人么!你简直不可理喻!”
长久抑郁爆发,廉宠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用尽全力推了逆龙帝一把,而他岿然如磐石。
她一直畏惧他。虽然他大多数时候对她可谓宠溺之极,也并不是因为床祗间他超乎想象的狂野很让她吃不消。
她畏惧他真正的原因,是她能嗅到这男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冷酷和周身散发出的血腥味。
屠魔令人闻风丧胆,今次却是她第一次目睹了传说中的来自地狱的魔尊。
一个人不说不动立着,便能让人感觉如坠冰窟,如攀万刃刀锋。双腿不知何时已瑟瑟作抖,她用双手扶紧廊柱勉力支撑自己的身体。
他终于有了反应,轻轻捏起她的下巴,冰眸中模模糊糊映着嗜血的残忍,一字一句从齿缝中吐出:“你,是,我,的。”
如被末日审判,廉宠软软瘫倒在地。
逆龙帝后退一步,居高临下,寒光如泻,绝美容颜在炽目日光下明灭难辨:
“朕在哪里,你便在哪里,就算死,你也得死在朕身边。”
言罢他转身,正欲离去,却闻得廉宠猛然出声的哭嚎,脚步滞了滞,他继续前行,步履犹疑,两步一顿行了不到十米,猛然返身疾奔到廉宠面前,将她抱紧抵在墙壁举高齐头,发狂地吸吮着她红肿的双眼,将她的嘶吼全数吞下,大掌亦隔着衣衫狠狠揉弄着那片柔软。
作者有话要说:奏折的话baidu和自己乱编了一通,不会写,憋死了……
枝缀霜葩白,无言笑晓风。忘记出自哪里了……
你是我的,要死也得死在我身边,出自……无数的言情小说中……不恶俗不存活!
诉衷解心
炤阳宫帝君寝房,一直以来作为宫廷禁地,擅入着杀无赦。
此刻,廉宠不着寸缕坐在传闻中神秘莫测的帝君寝房龙床上。
外表巍峨辉煌的帝君寝宫,没有想象中的肃杀威严,反倒呈现出一片明亮柔和,甚至可以说颇为女性化。
当间是一张至少可容十人的巨大柱辇式龙床,紫金线龙纹透明绡纱从天花板向四周绽放开,最后长曳地上,上置层层叠叠的锦缎薄被与茵枕,光滑柔软犹如婴儿的肌肤。
床前一座约五米长屏风,密密麻麻的卡通涂鸦,几乎全部是Q版自己满清十大酷刑Q版逆龙帝的搞笑图。比如她眼前这张,自己戴着牛头面具,眼闪星星式寒光,一手拿蒲扇扇热锅,活煮绑成粽子嚎啕大哭的逆龙帝。Q版逆龙帝仰天> 屏风末端一座八脚饕餮云纹青铜鼎,此刻正缭绕淡淡清香。
西侧几龛上供奉一柄漆黑的武士刀,廉宠伸手抬了抬,估摸有四五十公斤重,虽极沉她居然也拿动了,银边黑木刀柄上刻着一行字,曰“殇月龙牙”,看名字是逆龙帝的佩刀,不过佩他却显得小巧了些,廉宠不做他想放回原处。
有个小隔间,屏风隔开,上面就一张她的笑得无比阴险的Q版猪化自画像。隔间里面是一张精致的贵妃椅,椅上堆放了四五个趴趴熊枕头,旁边小几上赫然放着一杆烟枪!
廉宠不自觉将烟枪凑鼻底嗅了嗅,顿觉神清气爽,急切自茶几上的螭珞宝石烟盒中取出烟丝点燃,深吸一口,发出一阵绵长的舒气声,懒懒躺到了贵妃椅上,一手抱住趴趴熊,一边吞云吐雾,脑中浮现适才的情景。
他就在那花园长廊中强要了自己,然后把她抱至此处,原来她误入的花园便是炤阳宫帝王私园。
然后,他抱着自己,说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话。
他说:“为什么你那么狠心,明明前一刻还在对朕承诺生死不离,转瞬却能如此残酷无情地弃朕而去?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那样的方式离开,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扛过来的……”
他说:“朕踏遍瀚河南北,找你找得都发了疯,可是你音讯全无。那时朕真的以为永远失去了你。朕想过死,可朕又心存侥幸,想着活着或许还能见到你。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以至于绝望颓靡,你还是没有回来,朕无所顾忌,日子越过越荒唐,可心底总幻想着,如果你回来了,看到朕现在的样子,是定然不要朕了,那朕该怎么办……朕一边荒唐着,一边偷偷在虎烈王府修了芙锦阁。朕知道那里有密道能到皇宫,如果有天你回来了,朕可以将你安置在那里,等朕竖清后宫,再把你接进来,不让你见到朕的荒唐事……呵……朕居然会有这样幼稚的想法……还真的这样做了……”
他说:“朕害怕想你,又控制不住想你。幻想着若有一日见面——锁是早锁过了,可惜锁不住你,那朕只得把你四肢一一给捏碎了,这样你便能永远乖乖呆在朕身边,再也飞不走了……幻想着,该怎么折磨你,报复你,好让你也尝尝这十几年来朕的锥心之痛!”
“可是……”
廉宠永远忘不了他那时看着她,朦胧双眼中蕴含的情绪,他说:
“可是从见到你那刻起,朕便什么也想不了了,只知道拼命地抱着你,抱紧你,一辈子也不要放手。朕不敢合眼,怕又是美梦一场,朕看着你睡在怀里,觉得什么都值了……”
“而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彻底将朕给忘了,无论爱或恨,朕害怕你的眼神,你不敢看朕,你在朕怀里会发抖,朕心理揪得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办。朕气愤楒旻,气愤为何是他先找到你……这些日子你与朕说的话,掰着手指都能数清,却成日念叨着他,见了他笑得如此开心,朕真的气昏了头,想把你关起来,与世隔绝,不给任何人看……”
“朕又很侥幸,因你失去记忆,朕要怎样你你都挣扎反抗不了……”
“你说朕监视你,朕承认。如果可以,朕恨不得第一天就将你掳到炤阳宫里日日夜夜亲自盯着你,经历了这些年,朕再也无法容忍你离开视野范围内。朕知道你喜欢自由自在,也知道有时不能逼得太急,可朕不敢放手,不敢再相信任何承诺,唯一相信的,便是自己的力量……朕要你好好的,要你永远在朕身边,无论什么手段朕都使得出来……”
“你若怪朕有了别的女人……总之,朕犯的错朕都认,也不指望你会原谅……但朕保证,绝对不会了,自你回来,朕除了你谁也没碰过,以后也不会,朕只有你一个……”
他不停地说,似乎从未说过这么多话,似乎要把十几年来日思夜念想对她说的话,一口气全部说出来。
说不了几句,他便会狠狠占有她,他说是她欠他的,他像个被抢走东西的孩子,不停念叨着这十几年她欠他的,他全部会要回来……到最后她意识模糊,也不知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醒来后他虽然不在,但炤阳寝宫却着实把她惊悚了一番。
赤足伫立偌大的宫殿正央,她细细环视,目光一一落在每件物什上,想象着这十几年,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这样一间全是她的影子和味道的地方生活,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那双压抑着沉重痛楚的幽深冰目,耳边是他梦呓般清冽空灵的絮语:
“真的不是梦么……”
“你回来了便好,朕什么都不计较了。”
他们之间到底曾经经历了什么,会让一个如他这样高傲冷漠的帝王,爱得如此卑微,如此痛苦?
这是第一次,她突然好想,立刻,马上,见到他。
“娘娘,需要奴婢伺候么?”廉宠的动静惊动了侍立门外的李颦儿。
“能去雍凰宫把我的衣服拿来么?”廉宠依旧时不时地忘记称呼自己本宫,听到门外有人,她缩回了被窝,却愕然发现被窝里满是那熟悉的男人气息,忍不住贪恋地深嗅了几口气。
李颦儿顿了顿道:“贵妃娘娘,奴婢可以进来么?”
“嗯。”
李颦儿推门而入,长久贴身侍奉帝王,她似乎也沾染了一股霜冷之气,明明只是个宫女,却有一番难以比拟的高贵。
她雍容沉稳地福了个身,迈向龙床一侧的镶金嵌玉妆奁衣橱。这衣柜的门居然是滑动式,里面除了三四件XXL型号一看就是逆龙帝的衣服外,其余无论男装女装居然都是她的型号。
察觉到廉宠的惊讶,李颦儿不卑不亢道:“娘娘,这些都是您的衣物,有些是您过去设计的,奴婢这十二年来年年都新裁,娘娘容颜体型丝毫未变,想来这些衣物仍合体。”
“怎么全都是我的衣服?”廉宠震惊莫名,不直觉脱口而出。
李颦儿似乎会错了意,应道:“皇上皇后的衣物有端和殿专门放置,这里放的只有陛下近三日所用朝服常服。”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为什么……算了,你不用说了。”
廉宠由着李颦儿服侍自己更衣,忽地想起李颦儿是他的贴身侍婢,忍不住问道:“皇上哪里去了?”问完方觉不妥,她哪里有资格干涉皇帝的去处。
李颦儿依旧云淡风清恭声道:“陛下现在正在花园练武。”
“练武?”见李颦儿这个深谙宫廷礼节的大宫女并没有指责自己逾矩,她得寸进尺道,“我可以去看看么?”
初入帝王私园,廉宠道是江南水榭,曲径幽深柳暗花明后方见一片空旷之地。晨寒之风徘徊悲鸣,苍茫霜冷间飘逸着一道青峰山黛身影,足不粘尘,衫无雪痕,平凡简单的剑招在他手中却幻化作凌厉杀气万千。剑影挥洒席卷残叶纷飞,最坚硬的晶松石地板上撕裂开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