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宠着迷地朝他踱去,被迎面而来的张经阖拦住:“娘娘切勿靠近,小心剑气误伤了凤体。”
听到身后动静,那抹绝世孤傲背影顿了顿,凝气收剑。
张经阖带着一众不相干人告退,给帝妃二人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
廉宠目送众人离开,深深吸了口气,缓步向那青色背影踱去,随着她的靠近,她看到他肩膀微微发颤。
他是在害怕吗?这样的男人也会害怕,那他到底有多在乎自己?心理忽酸忽甜,或许,自己应该信他,什么都不要深究,把一切都交给他。
她伸出双手,环过那宽厚雄伟的身躯,尚未收拢,男人猛然转身,带着晨霜之气,收剑揽月将她急切裹入怀抱,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与难抑的兴奋:“朕以为……惹恼了你……”
他总是这样用力地抱她,可这次,除了气闷发痛外,她破天荒感受到了他的小心翼翼,心里又泛起阵阵甜蜜与心痛,她轻声道:
“对不起……我不应该冲你发火……我……我其实……”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犹如蚊蚋,“其实因为喜欢……你……才……吃醋……”
唇被攫紧,那双如海洋深邃如寒星璀璨的双眸柔情流淌,还有那满满的不加掩饰的狂喜,她怔怔陷入那潭深渊,忽然明白,原来对她而言,让他开心,是这么容易的事……
贤妃的抉择
老将廉毅,与逆龙帝、西覃兀子飞齐名于天下。
时有童谣曰:“虎将廉毅,神弓无双,踏袭云原,越马不前。”
说的便是廉毅数十年南边戍守,令南越、东海、阆环闻风而逃。廉家忠孝报国,三子皆战死于沙场,唯次子留一血脉尚在人间,为廉毅唯一的亲人。
虎爷无犬孙,廉氏五岁随祖父征战疆场,十三岁率军智夺雷允山,十四岁许配给廉毅副将吕佑锦。孰料新婚当夜南越奇袭,吕佑锦奉命出征,惨遭不测,廉氏寡居至今。但因其一门忠孝,外人对廉氏格外敬重,又因廉氏是廉毅唯一血脉,在这鼓吹女子三贞九烈的时代,竟破天荒地,人人都认为廉氏另嫁乃理所当然之事。
廉毅出身寒族,大器完成,由少年逆龙帝一手提拔,在那动荡的年代,北宇文,南廉毅,中晚畴,为大炤铸起了一道坚固的军事城墙。此番逆龙帝大赦天下,封廉氏为皇贵妃,更下旨择吉日成婚为后,擢商尘珙为左相,任南宫樇为右相,一系列紧锣密鼓的动作,令士族之气惨遭连番打击,人人自危。
但仍有以翰林院大学士李宝淮为首的部分清官言流力谏晚氏为后,认为廉氏为寡妇,以贵妃入宫早不合于礼,遑论凤仪天下。向来沉冷如冰的帝王于朝堂雷霆大怒,痛斥李宝淮等人,当即打入天牢,以对皇族不敬最诛灭九族。逆龙帝的强硬态度终于令士族意识到天子一洗朝堂风气的决心和手段。
但士族目前最强大的商尘氏,作为这场变荡得最大得利者,表面态度摇摆不定,实则商尘珙非常清楚“兔死狗烹”的道理,遣人秘密北访云州,觐见废太子,现任秦王宇文烨。
三万廉家军北上,秦王携使南下,一时京中风云变幻,直指帝王大婚。
冰清宫,一如既往淡雅冷静。
贤妃晚莫言目送逆龙帝离去后,步履摇晃坐至榻上。
冰清宫大宫女琴心见状上前扶住自家主子,小心翼翼道:“娘娘,皇上吩咐您要好好调息,这药……”
晚莫言点点头,神情恍惚地接过宫女手中补药喝下,怔怔地抚摸着已然平坦的小腹,深入浅出呼吸着,半晌,她挥手屏退众人,独留琴心,闭目斜靠榻上道:“皇上离开后去了哪里?”
琴心轻声回应:“禀娘娘,皇上回炤阳宫了。”
又回炤阳了?晚莫言微蹙秀眉,辗转难安。
逆龙帝后宫如受诅咒般,宫妃难孕,孕必遭祸,轻则胎死腹中,重则一尸两命。她入宫后步步为营,竟意外发现各宫漆物中均有屈子草成分在,食之可令不孕,孕者食之立流,常年与此物为伴,可令终身不孕。
此物如此大规模地存在于各宫,甚至帝王召幸的承欢殿,幕后直指一人。
晚莫言心中了然,自己偷服解药的同时坚持服用对人体无害的避孕红花汤,一直以来与帝君相安无事。三个月前太医诊断出她怀有身孕,已令她疑心大起。
可逆龙帝突如其来的温柔宠爱令她一时迷失,他为她废止雨露均沾,夜夜临幸冰清宫。虽然因她身子不便,从未碰她分毫,却在离开冰清宫后直接返回炤阳,不曾驾幸其他宫,这些点点滴滴曾一度令她窃喜不已,以为自己守得云开见日出,终于获得了他的青睐。
她也曾疑神疑鬼,暗中派人打探皇帝行踪,却无丝毫怪异之处。
若说怪事,只有约四、五个月前六局二十司的大宫女同往虎烈王府为王妃赶制生辰礼物,耗费人力物力,即使一国之后亦为过。她左右打探,钱财,来自云州楚氏凌夔;人力,是虞寰亲口向两宫太妃讨来的。虞寰宠王妃早不是什么新鲜事,而云州楚氏与虞寰,甚至与虞寰背后的他那丝丝缕缕关系,她也略知一二。事情滴水不漏,她却总有不安预感。
范离儿害她小产后,她也一度崩溃,成日泪流不止,但后宫、朝堂都不会给她足够的时间走出哀痛。
范家的迅速没落,范离儿临死前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若梦魇缠绕她,她口口声声说她栽赃于她……可是,她那些日子彻底沉溺于他精心编织的美梦中无瑕他顾,更不可能为了铲除情敌而害死腹中骨肉,但范离儿的样子的确有蹊跷。
范氏坍塌于一夜之间,宛若当头棒喝,让她嗅到了朝堂上的一丝不寻常。她借口痛失爱子对外装疯卖傻,想找出幕后真凶,可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一个人……
她也曾怨恨于他,可他日日探望关怀,她渐渐生出一种怪念头,他其实是爱她的,但她的家族令他忌惮,他是帝王,很多事他不得不为之,她不断说服自己原谅他,就在她真的原谅他时,他却为雍凰宫迎入了女主人。
那个寡妇,一入后宫便贵为贵妃,赐住雍凰,起居同后制,他更不顾群臣反对,执意立他为后。这对她的打击甚于丧子,就在她快沉不住气时,她却诡异地发现,自那女人入宫,逆龙帝未曾一次驾幸雍凰,仍旧夜夜亲临冰清宫,虽然他始终一脸冷漠,大多时候只是在这批批折子,连一句话都不曾说,但她明白这是这个冷性沉默男人对她独有的眷宠。
父亲又送来密信,信中似要孤注一掷,可她还在犹疑……
以他决断,完全可以铲除自己,为何还要如此细心呵护。他给了那个女人最尊贵的身份与光荣,却未曾给她一丝关注……她该如何,父亲与夫君……她该如何抉择?
“琴心。”
“琴心在,娘娘有何吩咐?”
“备轿,本宫要去拜见贵妃娘娘。”
逆龙帝搁笔,寒目凌厉,如雪山千年沉冷的面孔浮现一丝怒容。
“皇上?”张经阖胆战心惊上前一步,目光转换,询问圣意。
“不必,你暗中派人盯着。一旦晚莫言有任何举动,当场拿下。”即便当初下旨屠灭溟鹰全族时,逆龙帝口气中亦未流露如此狠戾。
李颦儿在一旁沉不住气,似要开口,却被张经阖眼神制止。两人退出御书房后,李颦儿有些气急败坏道:“张公公,如此一来,陛下的计划岂非功亏一篑?”
张经阖叹了口气,盯着李颦儿摇摇头,转身离去。
“贤妃?”廉宠脑海中浮现一片郁李林下那超凡脱俗的弹琴女子。
她问过遂宁贤妃失智的情形,整日痴痴愣愣,只知弹琴,到真是名琴痴。可她不相信有着如此矜淡哀冷表情的贤妃会是失智之人。
心里琢磨着,嘴不紧不慢吩咐:“有请。”
晚莫言在琴心搀扶下缓缓入殿。霞裙月帔,楚腰卫鬓,即便眼神混浊茫然,仍难掩是那袅娜仙姿。廉宠心头微微一刺,泛起阵阵不快。
琴心扶住晚莫言向廉宠行过礼后解释道:
“贵妃娘娘,贤妃娘娘因病久不曾前来拜见,心头难安,此番特来谢罪,还望娘娘见谅。”
廉宠虚扶了礼,亲切应道:“贤妃抱恙,理应好好休息,何罪之有。”
廉宠打量晚莫言的同时,晚莫言也在暗地衡量着廉宠的价值。见她第一眼,心惊肉跳,如此美丽女子,即使艳绝如范离儿亦相形见绌,再看第二眼,却松了口气。此女一副小家碧玉模样,毫无曾征战沙场的历练气势,以逆龙帝眼光,即便宠爱也只是图一时美色新鲜。
心中仍不安,袖下轻摁琴心胳膊,琴心立刻会意,一脸惨然道:
“可怜我家娘娘命途如此多舛,无论陛下赐下多少奇珍异药,也唤不醒神智,只每日陛下来时略略好转,偶尔可以说上一两句。”
赤果果的炫耀!
廉宠知道事有蹊跷,但那一瞬脸色仍然很尴尬,讪讪地“哦”了声,突然觉得很局促,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晚莫言暗暗看在眼里:胸无城府,情绪轻易溢于言表,不善相处,若说八面玲珑,宫里任何一名妃子都比她强。这样的女人,越美,辉煌便越短暂。不过如昙花一现。
这是后宫,没有硝烟的厮杀战场。皇帝,可以为了廉毅而护她一时,难道还能护她一世?
逆龙帝,是她晚莫言倾慕之人,志向眼界绝非常人。她几乎可以笃定,有他在一日,天下便只有他一人。君,永远是君,臣永远是臣。天下独揽,乾纲独断,他会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君主帝王!
既然士族的衰落,帝王的独尊已成事实,那么她,亦应该有所抉择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擅长写女人互斗……
主张非暴力……不合作……
珠琏系人
初夏时节,已有了些许暑意,午后阳光照得廉宠昏昏欲睡。送走贤妃后,司织局又送来她大婚礼服所用花纹,探讨一番,不知不觉已经未时。
因着夏意乏人,也没胃口用午餐,只抿过几口冰镇燕窝便懒懒斜于后院出庭的美人靠上,将领口敞了又敞,丝巾擦过锁骨密密细汗。睡意撩撩,半梦半醒间她还在思索贤妃之事。
这其中男女之情、朝堂之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觉得周围人都不对劲,藏着噎着,可她不想去想,不想思考,觉得很烦躁,只觉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甭管这帮子人折腾些什么,再不济便是被报销了。
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已经在局中了,不去思索这些明的暗的似乎都对不起老天爷,洞悉先机总好过坐以待毙。
还在迷糊间,闭眼时红亮亮的世界陡然黯淡,凉风习习,让她感觉十分爽惬,忍不住双臂展开,示意来者抱她。
如期被人抱坐于膝上,她胡乱挣扎两下,便如泥鳅般滑了出去,最后将头枕于他双腿间,将男人无丝毫赘肉的腰躯当睡枕抱得死死的。
逆龙帝还真是移动空调,冬暖夏凉。说来无论什么季节他一直都只穿一件外袍,唉,从要风度不要温度,或者自备空调这个角度来思考,她是不是该跟他学学内功?
自那日炤阳宫解心后,廉宠渐渐不大抵制逆龙帝了,而且人的注意力这东西很奇怪,当她将他的冰冷不世视作理所当然,更多去关注他对她那些贴心的小动作后,她便越来越不畏惧他。偶尔一次撒娇耍赖换得意想不到的结果后,她更是将撒娇撒得一发不可收拾。
难怪孔子说女子难养,近之则不逊。
“朕宠幸贤妃,不是表面那样。”他低声解释。
“嗯。”她犯着迷糊闷声哼道。现在才想起来解释,真是猪脑子。
“你一点儿也不吃醋?”男子的呼吸贴进耳畔。廉宠想她头次吃醋的结果是被他当垃圾扔进密道骂回了王府,不提还好,一提就郁闷憋屈!
迷糊间忍不住将他推开,翻身说出心里话:“成天算来演去的,你们好累啊。”然后磕巴磕巴嘴皮,又迷糊道:“我要是皇帝,才懒得耗呢,看谁不顺眼,咔嚓咔嚓咔嚓,全灭了。”
感觉拥抱她的身体因憋笑不住抖动,她勉强睁开眼,只见眼前人嘴角浅扬,倾世美貌如氤氲在雾光晨气中的盛世玉莲,艳冶夺目,廉宠霎时满面通红如血,两耳嗡鸣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暗道上天怎能让他生得如此妖孽,迫得人无法直视,双眼不知是被他头顶炽日抑或这妖孽给晃伤般,慌忙紧闭双眼,不住深呼吸亦无法制止大脑血气上涌。
“廉宠啊廉宠,你可真是廉宠……”
廉宠还奇怪他怎么敢大白天来雍凰宫,原来他却是亲自来传旨,要她明日前往养慈宫拜见太妃。
如今英太妃已经离宫,宫里仅养慈东宫瑶太妃。她入宫也有好几日,现在才去拜见太妃,礼数上已经严重怠慢。但太妃毕竟不是太后,何况逆龙帝向来唯我独尊,连先帝都从未放入眼里。瑶太妃对逆龙帝也颇为忌惮。
两人见面只客客气气,瑶太妃先行拜见帝王,廉宠想对方毕竟是长辈,她总不能学身边男人眼睛朝天生,主动向太妃福身奉茶,做足媳妇样。
瑶太妃只道眼前女人当下如势中天,即便皇帝迄今不曾临幸,准皇后亦非她莫属,入宫多日礼数上从不周全,不想却如此落落大方。见她微垂首一脸恭顺,看不清模样,便请她到身边坐一会子。
廉宠乖巧地答应,刚抬头,瑶太妃便忍不住“咦”了一声。
“太妃娘娘?”廉宠以为自己言行有失,小心问道。
瑶太妃性子淡漠,举止有度,甚少失态,逆龙帝表面不做声色,却留下心来。
瑶太妃亦觉察到自己失态,淡淡道:“娘娘,长得很像哀家一位故人。”
“是吗?”廉宠好奇道。
两人靠近了说话,瑶太妃越看越惊,廉贵妃竟和他一模一样!
她时常怀疑那夜只是一场幻觉。
那时自己不过十六岁懵懂少女,浮生若梦,转眼她已是半老徐娘,却遇上个与他长相一样的女子。
当年多少羁绊,多少算计,多少红颜,只换来如今深宫空幽。人生得得失失,却在此刻见着了他。
他是故事的开始,也是故事的结束吧。如今相见,倒似佛祖要点醒她了结红尘最后一丝牵挂。忍不住有感而发,也不介意眼前只是个初次见面的女子,叹道:
“那是哀家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朋友了。不说这些了,贵妃娘娘初来乍到,哀家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串链子跟了哀家二十多年,今天就送给娘娘了。”
瑶太妃从腕上取下递于廉宠,廉宠双手接过一看,却是一串玫瑰红的玻璃珠链。
逆龙帝心底暗惊。这手链自他记事以来,瑶太妃便从未取下来过,其材质世间独一无二,竟赠与了廉宠?无论是从瑶太妃的性情和此物的珍贵度,此举都令人匪夷所思。
刚离开养慈东宫,逆龙帝便一把夺过要扔。廉宠急忙阻止。
“你干什么?”
“无功不受禄。以后只要不是朕送你的东西,你都不要留着,鬼知道其中暗藏什么玄机。”
廉宠知道逆龙帝是担心自己出事,可直觉告诉自己瑶太妃没有害她,又找不到说服逆龙帝的理由,只得妥协道:“那你找个地方帮我收起来好吗?毕竟这是瑶太妃心爱之物,我也不想太糟塌它。”
逆龙帝经不住佳人苦苦哀求,只得臭脸答应。
赐坐龙辇,似乎是宠妃应得的荣宠,逆龙帝对廉宠自然不会吝惜。可这大热天需要用这么“密闭”的辇舆么?待得人前威严冷漠的帝王化身粘皮糖缠着她亲来嗅去时,廉宠方明白此辇用意何在。
嘴角抽搐,她忍不住道:“我有时真觉得你挺人格分裂的……”
逆龙帝依旧含笑深情,从背后搂着,手自她领间划入,浑厚大掌将她胸前柔软小兔紧紧握住,百般抚弄,嘴轻轻吮吸她的耳垂,断断续续道:“朕恨不得……成日……与你腻在一起。”
廉宠被他摸得□难抵,左闪右避,逆龙帝则穷追猛打,正当两人戏耍间,一个镜像突然闪入廉宠脑海,令她动作一滞。心细如他立刻察觉,紧张地将她正面转向自己,轻问:“宠儿,哪里不舒服?”
廉宠依旧恍惚了片刻,突然怔怔看着逆龙帝,就在他焦急不已时,她突然面露喜色,兴奋扑入他怀里,又蹦又跳的搂着他脖子嚷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逆龙帝眼底云雾翻卷,不知是喜是忧,只觉呼吸凝滞,却见她两眼放光,兴奋异常道:“虽然只有一点,可是我突然想起你以前最爱从背后这样捉住我……那个不放。”
他心中柔软,促狭道:“你想起朕是怎么样捉着你‘那个’的?”
“你睡觉的时候,老是从背后这样紧紧抓住,怎么扯都扯不开。”廉宠含羞带笑,如月下海棠,看得逆龙帝心神荡漾,忍不住幽幽道:“宠儿,你很想记起我们以前的事么?”
廉宠重重点头。她当然想知道,自己为何会离开一个如此完美,对自己如此温柔深情的夫君。更重要的,那是关于他的回忆呀!
他顿了顿,有些语噎,抬眼看着她满是期盼神采,凄然开口:“回忆,不一定都是开心的事……”
一句话提醒了廉宠两人初见时他那悲哀绝望的神情,那宣泄无疑的独占欲和惶惶不可终日的担忧。她终究忍不住好奇:“我当初为什么离开你的?”
他不语,冷冽如冰。
好奇心会害死猫的,廉宠这个被逆龙帝彻底宠坏,丝毫不知察言观色的人莽撞开口:
“我们两家有世仇?”这可是经典桥段,却见他满脸黑线。看来猜错了。
“哦,你被我抓奸了!”闻言逆龙帝哭笑不得。
“我过去喜欢的另有其人?”此话一出,夜幕掠袭,那璀璨寒星雪意凌然,冰掌掐住她下巴,薄唇却炽热如炙。猜中了?廉宠挣扎开一定距离,不甘罢休嘟囔:“是谁?”唇被他吮得有些疼痛了,忍不住继续问,“我认识么?”他已经剥去她衣衫,在她颈窝狠狠噬咬。一个名字自她口中迸出:“南宫……”
会是南宫先生么,她能感受到先生对她的特别,可她对先生只有依恋孺幕之情,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够了。”幽森低沉,他冷然开口。
廉宠怔住。
“朕不知道……”逆龙帝神色愈发暗沉凄楚,如罂粟般妖冶危险,“朕也想知道……为什么……”
廉宠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承受着他的抑痛哀绝,双手不自觉环腰轻拍着他的背部,心头涌起阵阵酸涩。
“对不起……”埋首宽厚胸膛,她若有所思。为何,每次见他伤心难过,见他诚惶诚恐甚至低声下气呵护着自己,她心窝便如针扎般,即使被他强迫软禁,甚至得知他专宠贤妃一事时,她也没这样难受过。脑海浮现那日他的凄声质问:
“为什么你那么狠心,明明前一刻还在对朕承诺生死不离,转瞬却能如此残酷无情地弃朕而去?”
左右开弓
大婚定于十月十日,朝前朝后准备得热火朝天——此番帝王大婚,也是廉老将军与秦王烨自逆龙帝登基以来首番入京。
婚期渐近,逆龙帝却以酷暑难耐,入夏后便携一众宠妃近臣前往泰阳北郊云苜山行宫避暑,贤妃因失智,并不在列。
离了皇城,逆龙帝人前与廉贵妃亦不甚亲热,可谓相敬如宾。私下却让李颦儿与廉宠调了服饰,前者安坐凤辇紧随其后,后者作为贴身侍女于龙辇上随侍。大炤女子出行多遮掩面目,两人体型相似,除却张经阖外竟无人察觉。
此番所用龙辇为八马并驾,厢内事物一应俱全,俨然一移动书房,却只有一名小小的贴身侍女服侍帝王。
廉宠在宫中憋了数月,原以为此番能再见京中热闹繁华,孰料帝王出行全民回避,万人空巷。躲在窗边往外覷了半天,除了人头大刀就是旌旗仪仗,铜墙铁壁,风都吹不进来,脸上难掩失望之色。百无聊赖,回头见逆龙帝仍斜卧榻上看书,便钻进他双臂之间,用背将他往内使劲拱了拱,硬在榻上给自己挤出个位置。拉过他手臂枕上,左手捞起小几上的烟枪,大摇大摆地演起慈禧太后来。
怎么他半天没有反应?廉宠忍不住睁开半只眼,却见逆龙帝双眼澈亮,丝丝含笑注视着自己。
“好无聊噢,你在看什么?”
“归庙送来关于各地的情报。”朝中之事,逆龙帝从未对她提及,却也不刻意隐瞒。
见她东翻西摸,便合上奏折,轻抚她耳侧青丝道:“朕曾在你包袱里见过朕的手稿。”
廉宠吐了吐舌头:“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我看你这些奏折上的字,和你那本兵书上的字,不像一个人写的。”
逆龙帝凤目轻扬,将歪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扶正,挽袖端坐于书案前,左右手同时提笔,一时间龙飞凤舞,片刻,一左一右,一张率意放纵的狂草绝笔与一副雄厚雍容的行楷大书,一曰“侵略如火”,一曰“不动如山”,同时铺呈在眼前。
廉宠长大了嘴盯着眼前不世男子,崇拜钦慕之情一览无遗。
“皇上,你好厉害!”
廉宠挤到他中间,学他模样折腾,左手画圆右手写方,初时勉强可行,但完成进度不同步,画过四、五次后熟练些,又开始左手写廉右手写宠,屡屡失败后,她略作思考,每一笔前都思索片刻再落笔,成功倒是成功了,无奈两字笔画不同,宠字早早写好了,廉字尚有一半,怎比得过逆龙帝双手同始同止,若论字形美观,则更无法望其项背了。
终搁笔仰慕叹息:“你真的好厉害……”
向来心静如水,沉稳矜淡的逆龙帝脸上浮起难以察觉的洋洋自得,故意戏谑摇头:“难道都像你,成日游手好闲?”
廉宠有些不服气道:“文渊阁的藏书,好多我连字都看不清楚。虎烈王府书房里,伊人那几本手抄,我可都看了。伊人还抄写过一本叫《神武兵略》的,应该也是你的兵法录吧?”
逆龙帝点点头:“你手中那本便是《神武兵略》原本。”
“你看你看,你那字潦草得,我连题目都认不出来……”廉宠杖着逆龙帝宠爱,说话越来越无所顾忌,亦越来越本色,而她发觉她越是如此肆无忌惮,他似乎越是喜欢,“伊人手抄的兵法史书,我看过一边便统统记得了。”
逆龙帝并不惊讶,继续故意揶揄她:“若只是背得又有何用?”
“那我也是饱览群书,学富五车!”
逆龙帝被她逗得又是一阵浅笑:“那好,那么以后请朕的博学大儒随朕出入御书房分忧解难如何?”
廉宠闻言端坐,有些惊恐道:“皇上,按国法,女子不可干政,皇上不要开这种国际玩笑,以免落人口实……”平时她口没遮拦,神经粗条,但好歹刚经历了一场朝廷巨变,总算知道有禁区绝对不可碰。
逆龙帝面色平淡如风,柔柔睨过廉宠一眼,开口道:“大炤朝政,自建国以来,都由四大家族把持,先帝称霸前,范氏、晚氏、商尘氏都做过大炤的君王。世家门阀势力根深蒂固,朕登基六年,苦心布局,直到近日才一举发难重创了世家的势力,然而朕今日事成,却不得不承认,他当年向先帝上书行‘科举制’功不可没。”
这话题扯到哪儿去了?廉宠云里雾里地看着他,却见他高深莫测盯着自己。
“科举制,是你教宇文烨的。”
“啊?”廉宠下巴都快掉了,心头警钟大响,他这话什么意思?
是警告她她早就干过妇人干政这大逆不道之事?
宇文烨,宇文烨这名字好耳熟啊……啊,她想起来了,宇文烨是现任秦王,先帝时的太子殿下……也就是说,他是逆龙帝曾经的政敌!她为什么会去帮他的政敌阿?!不过,按逆龙帝的冷血,怎么会放过前太子,还予以重任呢!想不通阿想不通!
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她绞紧双手小心翼翼道:“皇上,您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他的神态依旧高深莫测,修长手指爱抚着怀抱中女子的粉嫩脸颊,低声道:“朕怎么敢生你的气……”
虽帝王于云苜山避暑,但国却不可一日无君,因此逆龙帝匆匆用过晚膳后就撇下廉宠,在行宫书房与随行众臣商议国事。
第二日,廉宠午膳后无事,便在行宫花园中游荡。云苜山不高,但终日云雾缭绕,山中花园依地就水而成,与皇宫中相比虽少了华丽精致,却别有一番野性自然的独特之美。
赏景返宫,恰逢李淑媛率众妃嫔与随行朝廷命妇前来请安,虎烈王妃伊人亦在列。这李淑媛名悦卿,与贤妃晚莫言为表姊妹。廉宠自与逆龙帝解开心结,面对贤妃亦不会心理憋屈,遑论其他妃嫔,倒不似以往动辄装病赶人,反而留她们小坐谈天。
众人七嘴八舌聊开,后妃们在一起,无外乎就是研究些新发式、新服式、新布料、新香料、新的美容秘诀等等。
开始时,廉宠恨不得应如以往早点赶这上万只鸭子回去,听到后来渐渐入了味。她对这些穿着打扮本来所知极少,没想到竟有如此多学问。
譬如就一个发髻吧,竟有飞仙、凌云、凌虚等几十种花样。今日枫雪为她梳的叫做“朝云近香髻”,再仔细一看,发现几位妃嫔和命妇几乎没有撞髻的,她偷偷询问伊人,才知撞髻撞衫是大忌,尤其若在皇上面前与其他妃嫔装扮一样甚至相似,那当日伺候娘娘穿着发型的宫人必遭重罚。因此宫人们对各宫娘娘服饰发型十分上心。且这里都有规矩,若贵妃选了某个发髻或者某色某款服饰,其他妃嫔应主动避忌,级级往下,身份最低贱的美人、良人可选择的范围极其有限,有时实在找不到能够避忌的装扮,便只好托病不出来见人。
廉宠当听天方夜谭般,格外兴趣盎然。直到逆龙帝派人传晚上要回宫用膳,众妃嫔命妇才各怀心思纷纷告辞。
李悦卿以往只远远打量过这位贵妃,从不曾亲近,不想今日接触一番,发现这位贵妃言语毫无心机,举手投足憨态可掬,以前的范淑妃与没有发疯前的贤妃,无论哪位都比她更有母仪天下的气势,心下颇不以为然,难怪皇上名义上对她恩宠有加,却一直不招幸,想来不过皇上的一粒棋子罢了。相比之下,还是她的表妹晚莫言更有潜力,她可不信那冷漠如冰心明如水的女人会那么容易发疯。
而众妃嫔中,心思同李悦卿的不在少数,大家都各自揣摩着到底哪位妃子在帝王心中占据了更重的分量。
伊人故意落在众妃嫔之后,待众女离开后方靠近廉宠挤眉弄眼道:“娘娘明日可得闲?”
“陛下!”
逆龙帝甫进门,便见廉宠十分殷勤地迎上来撞入自己怀抱。
“朕的爱妃今日为何如此主动热情?”逆龙帝用手拨开她额前流海,将她松散半坠的发髻重新正了正,满眼溺爱之色,“听说今日你这儿来了不少人,她们可有为难你?”
“没有。”廉宠挽着逆龙帝入坐,接过宫女的活儿,亲自为他添筷夹菜,斟酒劝饮。
逆龙帝凤眼光彩流离,安然接受,美酒美人,享受得不亦乐乎,待酒饱饭足,方懒懒斜倚长榻道:“无事献殷勤?”
她做得有这么明显么,面前男人的目光越来越危险,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她有些紧张开口:“嗯,我明天可以与伊人她们去云苜山猎场玩吗?”
云苜山避暑行宫同时也是皇家猎场所在,原来伊人今日专程来邀她同游。
“与伊人一起?”逆龙帝蹙了蹙眉,“那朕倒也放心,不过狩猎场刀箭无眼,你若要去,便多带些人罢。”
逆龙帝平时看起来冷血霸道,不想却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廉宠喜上眉梢,依偎到他怀里连连亲吻,却不曾见到男人黢黑眼眸闪过一丝狡黠。
云苜山斗棋(上)
第二日晌午时分,廉宠方缓缓转醒。
全身筋骨寸断般,猛想起伊人之约,如今自己已晚了半日,慌忙梳洗打扮唤枫雪备车,心底暗暗咒骂逆龙帝,难怪他昨日那么好说话,原来早打好如意算盘!
昨日她为了报答他的大方,强忍疲劳接受他再三求欢,直折腾到凌晨,换作平日她非睡个一整天才活得过来。好在心有所思,赶在中午惊醒,不知伊人会否怪她爽约!
下肢酸涩欲裂,马是万万骑不得了,作了简易男装打扮,带着枫雪遂宁遂安匆匆赶往约定地点,尚未抵达,便见一群武士围作一圈高声呐喊助威,廉宠叫停马车,好奇地靠近。
伊人也在那群武士之中,同作相约的男子打扮,眼尖发现廉宠,笑脸相迎,带着促狭道:“娘娘辛苦了。”
廉宠顺着伊人目光,方发现自个儿露在外面的脖子一圈满是吻痕,脸如同蒸熟了似的。出门匆忙,枫雪自知护主不当,慌忙掏出丝巾在廉宠脖子上打了个领结勉强遮掩,而廉宠也顾不得大热天脖子上捂一圈会不会捂出痱子且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伊人带廉宠入坐一旁现搭起来的凉帐,虽有大树庇荫,烈日当头依旧酷热难耐。
可那群武士围成一圈,满脸兴致勃勃,中间偌大的场地,地上似用石子划成棋盘,堂堂虎烈王虞寰赤膊立于其上,汗如雨下,却满脸兴奋之色。
“他们在干什么?”廉宠好奇道。
“本来想陪娘娘去打猎,等着等着王爷便起兴要玩娘娘发明的‘文武棋’。”
“娘娘?”廉宠盯着伊人热情的目光,忍不住汗道:“我发明的?”
伊人笑着点了点头,廉宠不禁咋舌,以前的我还真是神通广大!
经伊人讲解,文武棋布局玩法类似于象棋,只是一边多了四个卒和一个扛旗兵。河界左右各排列二十一位兵士,各着红、蓝袖章相向而立,以地为图画着格子。吃子者可以选择文斗或者武斗:
文斗即吃子者出题,被吃子对答,若对不出即出局,若对出则吃子者站在被吃子正前一格;
武斗则即双方必武,输赢后处置方式同理于文斗。
其中相只可以提文斗,车只能提武斗,扛旗兵被吃不用斗,扔旗后原地不动,将帅被吃直接死。除了吃掉对方老帅可以获胜外,如果抢回对方的旗交给自己的扛旗兵抗回帅那里,也算获胜。
此时虞寰身着蓝色袖章立于帅位,蓝棋局势颇为局促,而戴红色袖章立于将位的男子身着饕餮云纹月白蟒袍,丰神俊朗,面白如玉,脸上总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温柔微笑,举手投足间仪态万千,如此烈日下亦干干净净,玉树临风,廉宠好奇道:“这是?”
“这位是当今八王爷,靖王宇文敕,现在主管金曹、户曹事务。”
靖王宇文敕,廉宠早久仰其大名。这人可是历经两场政变,风里浪里淌过来的。他因出身低贱一直默默无闻,直到逆龙帝兵变,他是第一个完全站在逆龙帝阵营的皇子,也是逆龙朝唯一不曾遭祸的成年皇子;范离儿的姐姐范羡儿,是他的正妃,英太妃是他的亲母,范氏倒台,晚氏被削,他却能置身事外,皇上还让他主管户曹、金曹,可见此人非同小可。
当然,廉宠对他耳熟能详最主要的原因却令人啼笑皆非:逆龙帝虽极为俊美,但薄情沉冷,恶名在外,反倒不如宇文敕宫里的人气高。靖王为人平易亲切,后宫中不知多少宫女对他暗动春心,比如身后的遂宁遂安,便是靖王的铁杆粉丝。
廉宠想着想着便向遂宁遂安瞥过一眼,立刻满头黑线:不至于吧,这帮丫头看着靖王爷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两眼直冒爱心。想她堂堂一贵妃,居然有这么没气质的贴身丫头,忍不住偷偷掐了遂宁一下,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再掐,还是没反应,果然有要色不要命的魄力。……
咦?靖王怎么突然冲着她“嫣然一笑”呢,他不会是发现她们主仆间如此缺乏气质的小动作了吧?似乎是要回应潋宠的疑问,宇文敕眼波流转,笑意更浓。果然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廉宠男装打扮,大家又玩在兴头上,加上认识他的人刻意隐瞒,倒都不太拘礼。
虞寰一局败阵后稍作休息,期间带着靖王前来与廉宠寒暄。
宇文敕还未开口,廉宠突然双手平举一上一下遮住自己视野,然后嚷道:“是你!”元宵那日与她无醉不归的马面阿敕同学!
宇文敕微笑行礼,向虞寰解释了渊源,恰逢纪章奉旨前来禀报廉宠,称逆龙帝稍后亲临并奉命在此保护凤驾,也一同加入了斗棋。
按抽签伊人与宇文敕分别作了红、蓝旗的下棋者和将帅。
红棋方面虞寰车、以前在御书房外拦阻过廉宠的美髯龙驱武士与枫雪为两相,廉宠此刻才得知他叫作周除,那日的秃顶大汉方正亦在,她不禁大胆臆测此刻在场的大多士兵都是龙驱武士。
蓝旗方面纪章车,方正为相,廉宠本也被安排到相的位置,虽然她误打误撞捡了个灯王回来,但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文斗八成是死无葬身之地,反正第一次玩,便老老实实当了个小兵。
第一轮第二回合廉宠就被伊人派来的小兵逮住,对方估计考虑到廉宠第一次玩且身份尊贵,不敢武斗,十分客气要求对对联,廉宠连听好几遍都没搞明白上联是哪几个字,时间到凄凉离场。
这帮人看来都是老玩家,相当地熟稔,尤其是两个车,看见人就单挑,还非得徒手搏斗,时常就是虞寰冲去吃子,纪章便杀出来硬挡,然后伊人只得把虞寰调走,好不容易这两人终于交上手了,混战几乎半个时辰也无结果,惹得其他人疯狂地起哄,只得双双撤退悔棋不算。
宇文敕和伊人平时看上去温文儒雅文质彬彬的,当起帅来一个比一个变态,围杀堵截,杀到尾局也不讲战法了,就指挥着两艘战列舰场上四处喷,最后好不容易宇文敕用棋子把虞寰给堵死,让枫雪飞田过去找他文斗。
虞寰文采跟廉宠估计也是半斤八两,加上对手是女性,终于败下阵来,这下宇文敕便猖狂了。一轮棋下了几乎一个半时辰,廉宠虽然在场外,也和其他败子纷纷开起赌局,激动得把嗓子也喊哑了。
第二轮廉宠学乖了,死活要当将,还死活要了虞寰和纪章两个人做车,条件便是其他人都作了绿棋,开场形势几乎一面倒。宇文敕上场胜利继续做蓝将,光是调棋牵制这两疯狗都捉襟见肘。
廉宠棋艺一塌糊涂,就仗着两个屠宰机横行了半天,杀到最后宇文敕只剩下两相两士一马,但全是文斗的高手,把老帅团团围住,廉宠吃任何一子都要被其他子文斗,立刻裹足不前,在外面团团转,这里跑两步又掉头撤退,宇文敕便靠着一卒一马攻向河岸,但因为车行动力太强,也始终无法克敌制胜,双方形成拉锯战。
纪章跑来跑去,本超级不爱说话的一个人终于怒了,回头对廉宠喊道:“我又不是蠢货,你怕什么,上啊!”于是乎廉宠便上了,于是乎纪章离场了……大家狂笑出声,虞寰甚至一ρi股坐到了地上。
丢了一个圣斗士,廉宠开始全面回防,虞寰见识了纪章的下场,看见那几个文斗的家伙也一惊一乍,催促着廉宠让他逃跑,搞得她极度郁闷。这一局不到半个时辰,廉宠便兵败如山倒。
众人玩得兴起,过了晚膳时间也不觉晓,廉宠文斗渣武斗更是渣渣,比场上任何一个人都弱,输得像个丧门鬼一样,却愈战愈勇,一会儿要当相,一会儿要做车。
纪章恶毒地说她一粒屎搅了一锅汤,最后还是常胜将军宇文敕肯收留她。
玩到第五轮,已经是黄昏,逆龙帝来了。
云苜山斗棋(下)
逆龙帝来的时候廉宠一个人在场边抓头皮。众人急忙停战参拜,廉宠则哭丧着脸大吐苦水,逆龙帝听完哑然失笑:“这局朕做将,宠儿当扛旗兵可好?”
廉宠什么都做过,就没做过扛旗兵,前几轮见这扛旗兵傻子一样,几乎都忽略了,自然兴趣缺缺,不过在众人面前不好落皇帝大人面子,心不甘情不愿答应下来。
逆龙帝与宇文敕点将,宇文敕上局胜,有优先权,棋场上无君臣,他很不客气地选了虞寰做车,纪章做炮,周除为马。逆龙帝这边方正为马,伊人为炮。
廉宠一看这实力对比,心情更加沮丧,无精打采靠在旗杆上。
宇文敕开场便把虞寰和纪章杀过河来连吃逆龙帝一炮一车,廉宠现在看见这两个人就心惊胆战,慌张地踱着脚频频望向逆龙帝。
逆龙帝把廉宠调开,将方正顶上虞寰,武斗,方正败,停在虞寰面前,位置刚好被伊人割岸对准,宇文敕略作思索,终究没有同归于尽,将虞寰调开。逆龙帝连削带打扳回一炮一马,很快攻下对方扛旗兵将旗交给廉宠。
廉宠一接旗,兴奋得差点蹦起来,看逆龙帝的目光格外热切激烈,但没高兴多久,宇文敕便派大部队围堵。廉宠比真被人追杀还恐惧,把旗抱得死死的。眼看被虞寰和纪章双重火力对准,逆龙帝波澜不惊地把伊人开过来硬垫在廉宠面前,自然被虞寰一招拿下。
一条直线上便只剩下廉宠(扛旗兵)、虞寰(车)和纪章(炮),廉宠紧靠边线,往右走便被对方的马吃掉,条条都是死路,顿觉万念俱灰。
“宠儿,吃掉酉轩。”
虾米?廉宠睁大眼,她没有幻听吧?这不是鸡蛋碰石头么?盯着逆龙帝,你确定?逆龙帝冲她扯出一丝笑,颔首。
好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廉宠回头走到虞寰面前:“文斗!”
反正就是低智对低智(可怜的虞寰,不过就是文采差了点……),搜肠刮肚,没墨水就是没墨水,但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死到临头她脑子里突然飚出不知道在哪里见过的一副对联,于是脱口而出:
“骑奇马,张长弓,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单戈成战!”
这一联出,别说虞寰傻了,连宇文敕都傻了。都想不明白廉宠怎么突然就升华了,搞出这么长的拆字联。宇文敕思索片刻,表情轻松下来,定是有了下联,但他们有没用,得虞寰有。
可怜虞寰脑袋都晕了,还犯了与廉宠同样的毛病,听不清对方说的到底是哪几个字,廉宠耐心写在地上,他瞪了半天挤不出句话,被众人起哄他战术拖延时间,只好灰溜溜离场。
下场前还不死心问道,“下联是什么?”
“伪为人,袭龙衣,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犯边,合手即拿!”廉宠眉飞色舞,末了还挥拳做了个拿下的姿势,惹得逆龙帝开怀大笑。
在场众人本来看见逆龙帝不停微笑已经觉得匪夷所思,再看见他哈哈大笑均目瞪口呆。
廉宠盯着逆龙帝,暗道,神啊,果然他板着脸是造福社会,若他成日这么笑,不知得迷死多少善男信女。
廉宠这一仗赢得出彩漂亮,宇文敕不敢再掉以轻心,重新布局,逆龙帝渐渐吃紧,廉宠再度被逼到死局,宇文敕穷追猛打,出动周除和纪章双重保险丝,势必下旗,眼看下一步旗便丢了,却听逆龙帝不紧不慢道:
“王见王,将。”
宇文敕回头一看,他过于专注抢旗,不知何时对方马卒过河堵死了自己所有退路,避无可避,唏嘘不已,跪下道:“陛下兵法,天下无敌,臣甘拜下风。”
原来是声东击西之计,廉宠在逆龙帝手上胜了一局,还是制胜的关键人物,立刻飞扑到他怀里抱着他乱跳。
“陛下,您真是能化腐朽为神奇啊!”她由衷赞美。
“其实还有个办法赢他们,只要朕和你二人便够。”逆龙帝在她耳畔低语。
“什么办法?”廉宠双目炯炯有神。
“你做帅,朕做你的车。”
两种战法,比任何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都让廉宠感动,无论是卒是王,他永远护在她身前。
星夜,龙辇缓缓抬向行宫皇帝寝殿。
辇中,玩了一整天的廉宠已经在逆龙帝怀中熟睡。逆龙帝痴痴看着怀中人儿,思绪飘回十几年前。
那时候,刚收编形成龙驱,她自告奋勇要做军训,发明了这样的文武棋让兵士娱乐。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日璀璨夺目的阳光在她身后绽放万千光芒,她盘坐在高高的女墙上,笑容曜比日月,对着场上的他喊道:
“宝贝,你做帅,我做你的车,神来杀神,佛来杀佛!”
龙驱武士们大笑着齐声呐喊喝彩,喊声在山谷中久久回响。
日子如白驹过隙,自从迷上文武棋后,廉宠夜里缩在书房刻苦钻研,以前她只看“故事书”,为了文斗也豁出去了,别说诗词歌赋,连字典她都看。
逆龙帝练功时间她也屁颠屁颠跟在旁边比划,跪求拜师,却赫然发现自己似乎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一点即通,身手敏捷得不像话。逆龙帝答应回京后把炤阳宫中那把殇月龙牙送给她防身,说什么物归原主。
不过这些人毕竟都公务缠身,也不能天天陪她,她便拽着炤阳宫里的宫女太监侍卫去玩。
天气渐近三伏,廉宠依旧日晒雨淋地折腾,终于有天,逆龙帝赫然发现这女人开始发红脱皮,愤怒地下达了禁足令,她又被迫回到每天抱着烟枪搓麻将的宅女生活。
这日午后廉宠闲得发霉热得发慌,便独自溜去书房找逆龙帝这个人体空调。因逆龙帝嘱咐,她可以不经通传自由进入,到了书房不见人影,忽闻偏房有人低语:
“楒旻来书,果如皇上所料……”纪章的声音。
有人在聊机密之事,廉宠立刻蹑手蹑脚准备转身走人,耳朵又捕捉到一句:“……马上就七月了,皇上真的不去啸龙谷?”
无人作声,然后她听到白老虎的声音:“也是,如今贵妃已经回来了。前段时间封闭剑坛之事已经闹得满城风云……”
和自己有关,她停了停脚步,屏气凝息。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说这人失忆,会不会连武功也忘了?虽然你派的是驱影武功最强的二十人暗中保护贵妃,可贵妃的本事,恐怕你我亲自跟踪,不出半个时辰便会被察觉。按她那性子,若知道身边成天一堆跟屁虫,还不早翻天了。你说她到底是没有察觉到呢,还是失忆后性格变温顺了?”
无人回应,白老虎自言自语般:“在埠野刚见面时,她可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啊……”
“刚见面?你们不是在京城初见?”纪章总算酷酷开口。
“……文表……”
“管住你的嘴。”
“我错了我错了……唉,文表,你说现在的皇上,我说如果啊,现在的皇上和过去的贵妃娘娘打起来了,你猜谁会吃亏?”
“你倒是说句话呀!”
“文表……”
“无聊。”
……
原来她不是武学奇才,而是以前会武功阿。又听了会儿,两人的话题转向了京城形势。
逆龙帝对她从不避讳朝事,好几次他接见军机大臣时她都躲在内室打呵欠,更别提他批改奏折时非要她磨墨作陪,结合今日虞寰纪章一番话,她大致清楚如今局面。
逆龙帝削弱世家自非一朝一夕,大约一年前他便获得晚氏与西覃王廷频繁通过月坞接触的密报,数月前派南宫先生去白兼溪便是绘制了当地地势简图。
范氏甫倒台,西覃便有支约五万人的队伍分三批秘密抵达大炤西界,晚氏还秘密造访了云州那位传奇的废太子。逆龙帝召回廉老将军,名义上是参加帝后大婚,她虽不肯定逆龙帝打算,却隐约觉得廉老将军此番返京不是为了西覃敌军便是为了秦王宇文烨。
如此关头,他居然携宠妃离京避暑。京城无主,晚氏与邪教中人愈发肆无忌惮,南宫先生趁机抓紧搜集证据并秘密布局,虞寰名义是陪天子避暑,实际是率领司将龙驱部队,进可与京师里应外合,退可于行宫保驾护君。先生此番密报,月坞已有弑君之计,逆龙帝获悉后叮嘱纪章加派暗卫保护自己,这才引出了两人适才的闲话。
唉,平时总觉得一番太平盛世,原来他们的世界这么复杂。廉宠默默离开,却不曾反应过来,缘何她偷听如此之久,虞寰与纪章竟无一人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对联借用了伟大的古人!
不过下棋的方法是自己yy的,虎朋狗友们还被俺逼迫玩,就是武斗改成了摔跤…… 文斗成了脑筋急转弯……
无论是卒是王,他永远护在她身前。不知大家明白么。她做王,他护在她面前很容易理解。而她做卒,逆龙帝的战术是王见王,也是用自己垫在了她前面~
群魔乱舞
此番可随御驾至云苜山行宫的,以龙驱武士为主,几乎都是逆龙帝心腹之人。也因此,廉宠行为处事比在宫中恣意了许多,人也越来越朝气,隐隐有向当初埠野那小魔头发展趋势。
沉迷文武棋不可自拔以外,她最近又有了新的兴趣爱好。
事情要从两天前说起。
那日,山间细雨缭绕,无比清爽,早就热疯掉的某女立刻带领娘子军团冲进行宫花园晒雨赏花。几番兜转,忽见草深林秀出有亭翼然,琴曲幽幽,空灵自在,便起了循声探幽的雅兴,示意身后宫仆侍卫停步,只带了枫雪、遂宁、遂安三人往前。
自花枝间望去,木亭中靖王宇文敕飘飘白袍宽袖,独坐亭中,优然抚琴,身旁香炉冉冉,两名美婢红袖添香。
原来她们已经误入了行宫中靖王别院。
潋宠也是个琴痴,白痴的痴,却也觉得这琴声优美柔和,风静沙平,或有起伏,都终归静美,如这绵绵细雨般舒畅清爽,全然不似冰清那般艰涩哀惋。再看宇文敕,气质温柔敦厚,淡静古清,又想了想那冰清夫人,心底叹道琴如人,人如琴呀。
连她都发花痴,那完全不用看遂宁遂安的表情了。
于是,她带领三位美婢,在靖王身边排排坐好,一起双手托腮,像乖宝宝般摇头晃脑接受音乐的洗礼。
这山雨一下,便绵延了数日,始终是濛濛如牛毛,煞是滋润。
自从在靖王行宫小苑碰见宇文敕弹琴后,廉宠便缠上他跪求拜师学艺,加上爱婢们的积极撺掇,她更加勇往直前。
宇文敕这人十分好处,平易亲切,文采斐然,谈吐不俗,加上两人都有“酗酒”的共同兴趣爱好,那一时间真是打得火热,廉宠也觉得和靖王呆一起,自己的档次急剧上升,俨然一风花雪月俏贵妇。
这一日,又是一个凉爽宜人的细雨绚日大好天,廉宠又起了游园赏景的念头。
穿上一件淡雅的银色纱裙,玉簪在头上随意挽了个髻,素面朝天,带着三个丫头直奔靖王行宫。抵达时,发现翰林院那几个口若悬河的老爷爷都在,她才不要进去被正儿八经死,立刻蹲在阁外学乌鸦叫——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用这种烂招吸引靖王注意力了。宇文敕果然立刻雍容华贵地请走诸位老先生,然后疾步绕到墙角:
“这是打算去干什么?”靖王见廉宠眉飞色舞,也笑得春风得意。
“寻花问柳!”
靖王轻笑摇头:“当初还以为你是一个大家闺秀……也好,今儿天气不错,园中鲜花正盛,本就打算邀你出游呢。”
“真的?那走吧走吧,我把琴都抱上了”廉宠指指身后枫雪,立刻率领一众宫女风风火火向花园杀去。
向来俊雅的八靖王被迫三步一走两步一跑地跟上她,不停叹气:“你这么急的性子,弹什么琴,赏什么花啊……”
一路上鲜花争奇斗艳,看得廉宠好不兴奋,不停东张西望,每看见一种花都要问问名字。
“禀娘娘,这是夏兰……这是仙客来……这是蔷薇……这是杜鹃……刚才不是说过这是夏兰了么!”要不是靖王爷在此压阵,枫雪估计早就暴走了。
行至一片花海,沿池水蔓延,与池畔垂柳交相辉映。芳香四溢,众人停驻脚步,靖王开始了今日的授课。
琴声依旧幽美,如云卷云舒,高山流水,驰骋流畅,可惜听众……
廉宠不仅是个急惊风,也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主。弹琴,要的是艺术气质,要的是涤荡心灵,奈何她满脑豆腐渣。刚开始还激|情燃烧,学艺精进,刚会弹几个简单小曲,便越来越没耐性。以至于学琴三天后拖靖王出来,便纯粹是为了觊觎他私藏的好酒了。
今天看天气好,她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不过琴这种东西,连大行家们都说“难学、易忘、不中听”,也不能怪她没那份心境。于是乎,在美妙琴声中,暖日洋洋,细雨濛濛中打了个小盹的她睁眼醒来后,开始无所事事地走到了靖王身后……
一曲雁落平沙,似清秋寥落,鸿雁飞鸣,回翔瞻顾,上下颉颃,翔而后集,惊而复起……忽而一声“噗”,打断了靖王的琴声,他诧异抬头,却见眼前三名宫女个个神情扭曲抽搐,直直盯着自己身后,忍不住缓缓回头……
“你……”
靖王一声惨叫,脸色时白时黑时红时绿,丰富多彩如五色盘。死都不敢相信在这皇宫内苑,淑女云集的地方居然能看到这么一张惊天地泣鬼神人神共愤天理难容的鬼脸。
骷髅眼里翻眼白,猩猩嘴里猩猩嚎。
焚琴煮鹤的勾当,廉宠绝对是驾轻就熟。
宇文敕终于再顾不上维持形象,扶着石桌捧腹大笑起来,一旁宫女平时跟廉宠早随便惯了,见八靖王都笑了,再也憋不住,一个个东倒西歪。
待大家笑得差不多了,宇文敕才笑喘吁吁道:“本王服你了,好了好了,不学了,喝酒去?”
[我今天可不是为了喝酒才约你出来的哦],廉宠的表情很诚恳地表述这个事实,[是你自愿的]。
一行人于是沿着池畔小径往靖王行宫迤逦而去。
路过一片湖心岛,被芙蕖花海簇拥,荷叶缝隙中波光粼粼,风中有芙蓉花香,透过曲廊深处杨柳依依,廉宠走着走着忍不住翻过岛周的护栏,步至池畔碎石,一脚飞去,踢溅水花一片。
“娘娘!……啊!”
见廉宠如此放肆的行为,枫雪急忙出声阻止,却被一个水花泼得狼狈不堪,她哭笑不得地向周围散去,惹得廉宠开怀大笑。
廉宠这魔头,自然得了便宜还卖乖,再接再厉对着众人乱泼水,见大家跑得远了,便把绣花鞋一脱,双手操鞋,舀水追到岸上来也非要砸得他们狼狈不堪。
狗急了都跳墙,何况向来在廉宠处放肆惯了的宫女们。枫雪遂宁遂安结成联盟展开反击战,一时你来我往,水花飞溅,笑语荡漾,温润如玉的八靖王也端不出雍容风雅,一身半湿,手脚无措,东张西望地替这群疯女人们放哨。
“娘娘……有人来了!”他突然满脸紧张地唤道。
此时在水里就廉宠与遂宁,上岸扮人像已为时太晚。廉宠一把拽住遂宁望水深莲繁处涉去,悄然隐身幽潭。
不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宇文敕身旁停住。
“酉轩。”
“咦,靖王你怎么……”虞寰的话被打断,一名女子开口:“今日天气爽人,妾身求王爷带着妾身入行宫花园游览,便不打扰靖王,我们先行离开了。”
还是伊人识趣阿!
双方又寒暄了几句,虎烈王夫妇告辞后过了一会儿,宇文敕轻唤道:“出来吧。”
廉宠这才拖着遂宁爬上池畔,一看宇文敕,衣衫半湿,哪里还有靖王爷的风采,忍不住大笑:“还是王妃沉得住气,真厉害!”
宇文敕无奈一笑:“他夫妇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这次可被你们害惨了。别说我,她们我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廉宠那两个宝贝侍女皆狼狈不堪、窘迫万分地围在八靖王身边,看得她大笑不止,脚一滑,又一ρi股摔坐到池塘里,顺带让遂宁跌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哈……遂宁,你这招,是不是就叫平沙落雁式啊!”
宇文敕听罢朝天大白眼,不住哀婉叹息,交友不慎阿。
“娘娘!”遂宁毕竟少女心性,此时玩兴大起,也恶作剧地一把将廉宠拉入池中,“让你也尝尝雁落平沙!”
廉宠彻底成了落汤鸡,浑身滴水,发髻也半松半跨,疯婆子一般的造型,还彻底自毁形象地捧腹大笑,突然站起来,随手摘来一片莲叶像帽子似地盖在头上,大喊一声:“好你个小媳妇,竟敢招惹本大爷,看大爷我怎么修理你!”
众人一阵爆笑,暂时忘记尊卑礼仪,围上廉宠一起拨弄着水花。可怜的枫雪好心替廉宠抱着琴,本想欣赏敕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此刻倒成了戏水的最大障碍,最后被捉弄到不行,将琴一把塞到廉宠手里,大叫“你自己拿!”挽袖拂水,大肆报复起来。
“弦沾水会生锈啦!”廉宠抱头鼠窜,急急上岸,拿宇文敕当挡箭牌,真成了“犹抱琵琶半遮面”。
裙裾沾水,变得磕磕绊绊,害她虚跌好几跤。后来实在被围剿得厉害,撒腿跑远了,在小桥上依栏狂喘:“你们都反了!”又引来一阵嬉笑声。
“暴殄天物!焚琴煮鹤,这好好的雅艺……”虽然气质相近,宇文敕却比南宫樇更加古板,到这时候来还在纠结,换作南宫樇,早认命了。
“什么呀,靖王爷,你也忒小看人了,今个儿,就让你瞧瞧本贵妃的琴艺!”
廉宠眉如新月,笑靥华光。豪气冲天一声“ladies and gentlemen,康山阿米达music!”
一手抡起古琴划了个大圈,冲他们嚷到:“兄弟们,跟本娘娘跳起来!”
五指触弦,砰砰砰三声激调,双脚一踏,一首曲子自然逸出,手舞足蹈起来,放声高歌起来:
如樱花盛开到落下,像尾音短促你有感觉吗?
如嘴巴外观吻合吧,合上它,合作吗,二进一,愿意吗?
如卡通的主角摆动吧,若我俩有了爱,关节都软化!
如指针般手舞足动吧,旋转高中低左右变出交叉!
mi ni ko i sakura ah e oh,come and dance with me,
mi ni ko i sakura ah e oh,come and dance with me!
乖乖龙地冬,乖乖龙地冬,乖乖龙地冬,come and dance with me!
如樱花熬不过仲夏,热爱捉不紧快要起变化!
如身体像冰冷大廈,沒抱拥,便暖吗,沒有声,愉快吗?
如卡通的主角摆动吧,若我俩有了爱,关节都软化!
如指针般手舞足动吧,旋转高中低左右变出交叉!
mi ni ko i sakura ah e oh,come and dance with me,
mi ni ko i sakura ah e oh,come and dance with me!
乖乖龙地冬,乖乖龙地冬,乖乖龙地冬,come and dance with me!”
虽不明白廉宠在唱什么,那琴声更是曲不对调,可是每个人都被这种快乐传染,纷纷加入了她的疯舞行列。
宇文敕哭笑得眼花缭乱,不住叹道:“群魔乱舞,群魔乱舞!”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写玩的我写得最顺畅了哈哈哈哈
怀孕风波
就当四个落汤女要抱成一团热舞到底时,宇文敕猛然收住笑容,脸色沉稳恭敬朝廉宠身后跪倒:“臣参见陛下。”
一时气势凝重,氛围陡变。
廉宠玩得过于投入,竟未发现隔池小桥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三人。
感觉到熟悉的冷冽目光直射背脊,她猛然回头。
紫黑色云纹龙袍与披散飘扬的长发,逆龙帝背手看着廉宠,神情冷漠,眉头深蹙,身后站着张经阖与李颦儿。
廉宠心底大叫不妙。扫一眼发现自己金鸡独立,周围人全部只剩半截,急忙跪到地上,和他们保持一致。
逆龙帝没喊平身,大家都不敢吭声。廉宠收了收怀里的琴,所谓敌不动我不动。突然想到自己还赤着脚,不禁心虚地挪了挪,企图将脚藏进裙裾间,再看着不远处池边一只绣花鞋,还有一只不知所踪,顿感悲愤无比,无语问苍天。
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她窝囊地往后缩了缩,却无法阻止一双紫青龙纹靴出现在眼底。
下一秒,一件披风迎头砸来,两眼一黑,人体反转,她被布袋般抗在了肩上。全身连头被帝王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只感觉到微微发凉的双脚被塞进他的前襟,紧贴住他温热的肌肤。
御花园内,人已散尽,狼狈不堪的湖心岛也被奴才们收拾干净。
宇文敕脸上的笑容隐去,颇有些落寞地伫立原地,呆了片刻,却缓步到池畔。
适才众人闹得如此欢腾,他也只是一旁笑看,此刻却挽袖涉水,低头在池畔寻觅。突然,一丝温柔浸染他嘴角,满是泥泞的绣花鞋从水中被捞起。
“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宇文敕低声喃喃,转身上岸,将绣花鞋揣入怀中。
逆龙帝很生气!
廉宠乖乖让侍女在寝室为她净身沐浴,一边沐一边还紧盯着帝王眨巴无辜可怜超级眼波攻势。
逆龙帝铁青着脸默坐塌上,拳头捏得青筋爆出。
“出去。”一道低沉阴寒无比的声音如利剑般,将房中奴仆顿时杀退,房中只余二人。
他快步走到木桶前,俯身,也不挽袖,双手笔直从廉宠两侧□水里,微微一拢,她被轻飘飘地提出水面,水珠四溅,将帝王额前发丝浸润。他的吻强势狂嚣,掠夺她唇中所有空气,迫得她只能贪恋依存于他唇舌的温暖。
“陛下……这下你也湿漉漉的了……”紧抵鼻尖,廉宠轻声娇笑,妩媚万千。
逆龙帝喉头滚动,手道猛然加重,在她身上留下红色的印痕,廉宠亦不甘示弱地在他背上狠狠一挖,留下指印。
“你的身体,是朕的!”他恶狠狠地开口。
廉宠魅眼如丝,头倚在他怀里,巧笑倩兮。
“不准盯着其它人笑!不准笑给其他人看!不准把身子给其他人看!”他一把捧起她的脸,狠鸷的目光死死攫住美妙双盼。
人前矜冷阴狠,淡漠无情的帝王,此时正在淋漓尽致地表达他对她的独占欲,这凌厉的眼神如今在廉宠眼中变得如此可爱,如此令人心醉,令她不住吃吃低笑,却惹得他气急败坏。再顾不得其它,一步跨入桶中,在水里强要了她。
他在她体内疯狂地驰骋撒野,廉宠不由自主闭眼螓首向后仰去,美丽的雪颈弓得宛如弯月,他趁机侵上她颈窝,吮吸出无数粉红淤青。
脸上掠过一抹艳然红晕,廉宠长吟一声,声音中难奈销魂。
头突然被他扶正,男人性感磁性的声音响起:“睁开眼。”
柔弱无骨,她微抬双眸,望向一潭深邃汪洋的魔魅之眼,他眼神放柔,咒语般在她唇边呢喃:“看着朕。”
廉宠中蛊般望着他,在他身下绽放颤抖,无助地看着那双魔瞳,满载着依恋痴狂。
他似乎很满意她的表情,终于戾气散尽,只剩下无边炽热缠绵。
廉宠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看到一双绝美的眼睛,散发着浓浓的眷恋,温柔得几乎将她溺毙。
她渐渐看清他的面容,俊逸绝伦,天下无双。逆龙帝?!是他么,又不像他。他们的眼睛同样美丽,可逆龙帝的更霸肆阴寒,他却如水晶般剔透。无数镜片闪过脑海,那双眼时而带着楚楚撒娇意味,时而孤独隔绝却如孩子般任性固执……
她看见一个女孩走过去抱着他,突然似乎自己成了那个女孩,眼前的逆龙帝轮廓稚嫩,下巴带着微微的婴儿肥,俨然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他笑眼如月,然后视线靠近,她似乎在他额头、下巴、左颊、右颊、鼻子、嘴巴,依次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突然世界一片黑暗,她胸口沉闷,喘不过气来,另一个男人撞进了脑海:
她睁开眼,一个宛若来自童话王国中精致优美如洋娃娃的“少女”,那双扑闪如钻石的大眼笑意盈盈,他说:“妹妹。”
暴雨淋漓,一名少年与一个女孩跪在墓碑前,女孩哭得话也说不出来,而那美艳绝伦甚于女子的少年,桃花眼深沉坚毅,没有一滴眼泪,然后他抱起女孩,决绝笔直地离开。
男人与少女并坐着,一左一右,胳膊上同样的青色莲花;脚踝上同样的藏文;耳朵上同样的坠饰……
无数断断续续的影像,从小到大,全部都是那个男人,他笑,他怒,他悲,他喜,历历在目,如数家珍。
然后世界又是一片混乱,暴雨,哭喊,婴儿脸上鬼魅的刀疤,她赤身祼/体挣扎在男人身下,男人的咆哮,绝望,荼靡,血腥……然后是枪声,无尽的枪声,子弹进入肉体的感觉……撕心裂肺……
枪声与鲜血……少年帝王绝望哀伤的咆哮……交替出现在脑海……
“走啊!我他妈叫你马上走!”……“回来,不准离开我,回来!”……
抉择……
“宝贝……对不起,对不起……”梦魇中女子颤声嗫嚅,泪已划过脸颊。
黑暗中一双微泛着血红光芒的魔瞳猛然睁开,怔怔盯住熟睡中梦呓不止的怀中人儿。
廉宠醒来时,眼角有泪花。似乎做了一个很悲哀的梦,所以到现在心都绞痛不已。梦中一切都模糊了,只是那种哀伤深深铭刻于心,还有那挥之不去的矛盾的呼唤声,搅得她一阵心烦意乱。
然后一整天都不舒服,浑身无力却胸口躁动,在烦闷的行宫中实在呆不下去。
波光粼粼,岸芷汀兰,一叶轻舟徜徉湖畔,宁静致远,忽然,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安详宁静的午后被一阵喧嚣粉碎——当今贵妃娘娘,晕船了。
“不要胡闹,让御医给你看看!”整个行宫的宫女太监战战兢兢跪在殿前,闻得内室帝王焦急愤怒的咆哮。
“我没事!”廉宠虚弱却固执应声,心虚得不敢看逆龙帝的眼睛。
她的葵水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了。
逆龙帝需索无度,只有葵水的时候会放过她,因此她时不时借着葵水的事招摇撞骗,只要不太离谱,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因此这两个月虽然葵水未至,但在他那里,她来得还挺久挺多的。
她这方面神经比较粗,不大计算自己的日子,直到这个月也没来,才开始有些惴惴不安。逆龙帝后宫孕者必死的诅咒她入宫前便有耳闻,也知道以往侍奉帝君的妃嫔几乎都被赐饮红花芜子汤。自从见到这男人来,虽夜夜专宠,但他此事异于常人,屡屡能坚持到她三、四次后方射入□中,抑或事后必叮嘱她服药。从这些行为来看,他即便宠爱自己,也不允许自己怀孕。但事有意外,何况他兴头来了不管场合时间,总没法次次都来得及喝药。
廉宠越想越害怕,病急讳医,拧着性子不让御医看,一哭二饿三上吊什么招数都使了出来。
第一轮交锋,他不敌她软语相求;第二轮交锋,他敌不过她的眼泪;第三轮交锋后,逆龙帝黑着张脸如临大敌站在床头,死死盯着廉宠,看得她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宠儿,你……可是怀孕了?”半晌,他迟疑地,一字一顿道。
纸包不住火,何况瞒得了一时又能怎样,廉宠手脚冰冷,点点头,又急忙摇头:“我,我不知道……”
“御医长!赵式!”
房中不多久充斥了许多人,那些随行御医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地为她把脉,又一个个离开,最后聚拢了嘈嘈杂杂,逆龙帝由始至终像雕像柱在床头,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廉宠的心情郁闷到无以复加,泪水不停在眼眶中打转。
不一会儿,御医们尾随逆龙帝离开,一柱香时间,逆龙帝独自返回,看似松了口气,眉间却拧成死结,快步走到床头搂住她道:“只是偶感风寒引发身体不适,让你昨天胡来!”
廉宠豆大的泪水扑簌扑簌便掉了出来。自从对他敞开心扉后,她在他面前小女儿的姿态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好了好了,朕口气重了,是朕不好好吧?”他拍着她的背低声哄慰。
廉宠哽咽出声,有些歇斯底里:“本来就是你不好,如果我怀孕了,你是要我拿掉么?”
逆龙帝怔愣住,瞬间明白过来,又好笑又心痛,从背后将她搂住,手指缠紧她垂下的青丝,在他耳边低语:
“你身子不好,以前月事就很乱。刚到王府,朕就让伊人给你把过脉,说你身体还要调养调养。朕担心怀孕后把你亏得更厉害。刚刚那帮御医对朕说,你吃过的红花芜子汤即便停了,恐怕一两年内也不易怀孕,这段时间刚好让伊人继续给你调息。”
他刚刚脸色那么难看只是担心自己身子撑不住?
“到现在,你还不信朕?”他挫败地抱怨。
廉宠惭愧地低下头。
“若想替朕生孩子,你必须乖乖坚持吃药调息。”他像哄小孩一样亲昵地蹭着她脸颊。
廉宠羞红了脸,在逆龙帝的温柔中安然入睡。逆龙帝见她睡着,好看的眉毛再度拧成死结,心底充满了疑惑。
廉宠曾经小产,还是血崩之症,险些丧命,因此他听说她怀孕很是惊恐,他宁愿不要孩子也舍不得她再受一丁点苦,刚刚御医诊断说她没有怀孕,他虽然有些失落,心却踏实下来。
在御医面前,为了帮她调养身体,他没有隐瞒宠儿小产的过去,但赵式那老家伙居然说宠儿上次流产迄今不过两年!
一句话令他心乱如麻,以为她不在他身边这十几年有别的男人,疾言厉色逼问其他御医和稳婆,结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宠儿只流过一次产,而且笃定上次流产迄今只有两年左右时间。
他知道她不是普通人,二十多年容貌不曾改变,难道她的身体回复也比一般人慢才导致御医诊断错误?可以前她也受过伤,伤口的速度恢复一如常人阿……
宠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古代那些把脉的医生能不能测出流产流过几次,大概多久前流的,医学上俺不知道……
俺瞎掰的……
后来考虑,御医把脉太虚幻了,硬塞了个稳婆,罪过罪过……
血浪之鹰
让御医看过后开了些消寒止暑的药服下,廉宠精神也渐渐好转。此事之后,逆龙帝更是立下门禁,索性成日带在身边省得瞎操心。
但她廉宠是什么人?天子第一号宠妃!
对付其他人她不知道,对付逆龙帝,她简直就是一级作战指挥官革命英雄烈士前辈荣誉勋章佩戴者了!荒山野岭,她照样蹦跶她的。
这日傍晚,廉宠带着一众丫环侍卫在云苜山皇家围场狩猎,追击猎物间渐渐与随从拉开了距离,周遭突然一片诡异安静,胯/下焰痕神驹不安地哧哧打着鼻息。
廉宠警觉地捏紧缰绳,环视四周,背脊渐渐发凉。
萧瑟树林中她独自策马驻步,林深处一望无际黑暗透露喻的鬼魅阴森。
一声尖啸后五个黑影突然出现在身边将她团团围住,跪于马首前黑衣人抱拳道:“请贵妃立刻随属下离开。”
廉宠止住心悸定睛,见五名黑衣人胸口纹四足飞龙,纹路与司将武士所着一致,难道便是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驱影武士?
这些暗卫行踪飘忽,此番现身,定是危急非比寻常。她稍稍镇定,点头策马,在五人密不透风的护卫下急速返回行宫。
寂静黑夜,只闻马蹄阵阵与急步掠地踏踏声。
忽而暗夜中破空之声急速逼近,只听刀箭相逼,待廉宠扭头,身后的驱影武士已经激飞空中,重响落地,一支箭羽穿破剑身直射入武士胸膛,他猛吐几口鲜血,折断露在体外的箭身,弃剑运功,大喝一声:“走!”内功迸射,铸起了一道气墙横梗于廉宠身后。
廉宠脑中尚空茫,左侧武士一身“得罪”,已纵起跃至她身后,抢过马鞭,焰痕长啸一声,四脚发力,疾驰如风,将其余四名武士远远落下。
廉宠脖子僵直般保持扭头姿势,怔怔看着身后远处。又一枚箭羽携雷霆万钧而来,穿破气墙,穿透那名武士得身躯,直直飞向另一名迎战的武士,箭羽被武士的长剑抵住,却迫得那武士节节后退,双脚在地上留下两条深深的长沟。
身子猛地向前一倾,又被身后武士牢牢抓稳。焰痕勒足长啸,骤然止步。廉宠回过头来,剑光已打落迎面而来的数枚箭羽,但与身后那宛若地狱追魂的利箭相比,前者如过家家不堪一击。
陷入包围,原本策马的武士将她护在身后,剑花乱舞将来自四面八方的飞羽击落,余下三名武士则全力抵挡来自身后的夺命厉鬼。这时树林深处传来刀剑相加声,想必是其他暗卫已经与刺客交上了手。廉宠曾经一度厌恶逆龙帝派人监视自己,此刻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他的良苦用心。
身后利箭又至,此番声势更甚,翻江倒海,携万兽齐奔怒啸的风声直飞而来,卷起泥沙重重,飞沙走石,那三名驱影武士竭尽全力只能遏制它片刻汹涌,纷纷倒地,本护于她身前的武士见状,一个飞纵上前主动迎上,以身躯为盾,箭羽刺破他胸膛直Сhā廉宠眉心,廉宠身子如石雕般不能动弹,也来不及动弹。
电光火石间眼前忽然一黑,一道身影飞Сhā而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兵器交接声刺得廉宠耳膜发痛,睁开眼时,见一男子着侍卫服饰立于身前。
“凌,凌夔!?”
凌夔Сhā刀握地,眉间拧出死结,神色骇然,虎口发麻,手抑制不住颤抖。那箭明明经过连番阻扰,狠势早卸去了一半,想不到仍能震得他魂飞魄散。普天之下,有神弓如此的只一人……但是,那人八年前就应该战死于沙场了呀!
“凌夔,你为什么在这里?”
凌夔不应,转身提起廉宠飞纵马上,双腿狠夹,顶着流箭亡命突破重围。
身后涛声又起,凌夔知道对方又发出一箭,根本不及回头,将廉宠摁伏马背咬牙狂奔。
忽一刹那,焰痕再度勒足,发出撕心裂肺的嘶鸣,山川亦为之色变,凌夔只觉怀中一空,猛然栽下马去。尘埃落定后,一颀长伟岸身影立于身前,黑袍忽忽作响,上绣赤目金色龙纹。
一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青锋剑握于他手上,却如万世敬仰的神兵般,浑身散发如血如赤的光影,隐约见似有九龙咆哮缠绕,携恶灵厉鬼,杀气盎然。那夺命追魂之箭,被生生削作十断落于地上。
逆龙帝右手揽月抱腰将廉宠带入怀中,左手持剑,鹰目森然。身体方圆百米外沙尘乱舞,鬼哭狼嚎。
“抱紧。”他声音轻柔,与那恐怖鬼魅的杀气形成强烈对比。
廉宠面色依旧青白,紧紧环住他的腰,埋首冰冷熟悉的胸膛,心底再无惧意。
纪章带领暗卫尾随而来,千名龙驱武士将帝妃层层护住,远处传来刀剑铮鸣,片刻后渐渐消止,纪章赶回来时面如土色,跪地道:“刺客逃走,微臣已派人追赶,保护不周,请陛下降罪。”
风声怒涛中,一道笔直的身影在远处显现,冷月如钩下,他身披黑色斗篷,手持赤色长弓,散发着冷冷的血腥之气,连男子藏于荫翳的脸,也如血残阳。
赤目赤发,宛若浴火金凤,踩着红日血光而来的火焰杀神。
那火色身影驾马长驱,划破黑暗奔入一座庄园。
庄园中,轻纱曼舞,琴瑟萧萧,院中有竹,叶声簌簌。亭中一名妖媚男子却不为美色所动,只静静独酌。
携弓男子推门而入,给清雅小院带来仆仆肃杀之气。
“不是她。”男子取下头篷,发若烈焰,眼如赤渊。
妖媚男子挥退歌舞姬,自顾自饮了一杯:“何以见得?世人皆以为廉贵妃所得隆宠不过因为她祖父是廉毅,可探子来报,逆龙帝对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用心。”
“不知宇文煞上哪儿找来的女人,长相倒是一模一样,可惜弄巧成拙。”红发男子脸上浮现诡异的冷笑,“样子倒年轻,可都十二年了,廉宠早是三十岁妇人,怎会那副少女样子。更何况,她能空手接下我的箭,这种只知抱头鼠窜的女人,哼,逆龙帝居然让这样的女人扮作她。”
“你不是该恨她入骨么。”妖媚男子眼底浮现一丝不着痕迹冷鸷。
“我的确是恨他入骨!”赤发男子咬牙启齿道,然而,此“他”非“她”。
妖媚男子闻言,嘴角微微上扬,为身边狂嚣不世男子斟满酒,似真似假戏谑道:“为了确定她的身份,昊主不惜亲身犯险,甚至暴露身份,可真是恨之入骨啊。”
“就算被宇文煞确定我的身分,他又能奈我何?”
昊主无所谓地接过酒,酒杯中莫名浮现她妖娆艳丽的笑容,明明笑得跟狐狸一样奸诈,却偏偏令他心弦从此难平。
他一口饮尽,举目望月,细细摩挲着柔滑冰冷瓷杯,宛若她的肌肤般。十数年不曾想起她,不料却在得知有关她的蛛丝马迹后,不顾自身安危,不顾暴露月坞教主真实身份的危险,不顾一切地向她奔去。他何时也如此天真,尽会中如此陷阱……陷阱……?
“不对!”他霍然起身,面色忽明忽暗。
“怎么了?”身旁妖媚男子眸色肃然,散尽风流,一时阴森如鬼魅。
“不是陷阱……”心头有什么呼之欲出,他难抑激动道,“宇文煞绝对不可能利用她来引我现身,哪怕只是借她的名号……难道那真的是她?!墨,立刻让暗人接近她,我要知道……”
昊主的话被猛然打断,丹空墨冷然起身,面色如晦:“您要知道什么?您知道了又要如何?不得到天下,您能得到她么?还是掳走她,让当年灭国惨剧再度上演?!”
昊主眸色金红,濒临暴怒前夕,然丹空墨依旧不怕死道:
“当初不过莫须有之事,宇文煞便像屠夫一样对我溟鹰人赶尽杀绝,每至一处尸骨如山,直到鲜血染透我溟鹰最后一寸土地!国破家亡!这些深仇大恨您都忘了?我们苦心经营多年,耗尽心血在这样恐怖的敌人身边安Сhā的暗子,就为了个女人便要动用?!风羿昊,你太让我失望了!”
“砰!”丹空墨的身体如断线风筝般飞起坠下,风羿昊怒视着他,双拳青筋暴出,深深呼吸着,半晌方止,冷冷盯过身旁吐血不止的男人,狠戾道:“本主的事,不需你来教训!”
龙辇急驰返回行宫,千名龙驱武士神色肃穆围绕帝舆急行,然寂静黑夜中,除了马蹄阵阵却不闻丝毫脚步呼吸声。
与幽静黑夜形成巨大反差,龙辇内一片兵荒马乱。
甫上龙辇,逆龙帝便心急如焚地脱去她衣服,仔细察看是否受伤,倒真被他找出了手臂小腿上几出擦伤。
“皇上,我真的没事……”虽然龙辇密不透风,可这也算在荒郊野外赤身祼体,廉宠满脸窘迫,抓紧衣服躲闪不停。而且与那几位舍命相救的武士相比,她这点伤,哪里值得如此小题大做。
舍命相救,对了,为何从刚刚起便不见凌夔?他怎么会突然出现救了自己,还穿着侍卫的衣服?这行为怎么看都是冲着她来的。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廉宠笃定凌夔的出现与那个云州楚氏有莫大关系。
逆龙帝此刻所有心思都扑在廉宠伤势中,无暇顾及她的心不在焉。甫想到当时若他再晚半步……不,他连想都不敢想,心脏激烈跳动着,身体无法抑制地轻颤。
他太狂妄了,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到保护她,然而,天下霸权又如何,百般算计又如何,绝世武功又如何,她依旧置身如此险境,他险些失去她!
廉宠走神完毕,方抬头望了一眼,那睥睨天下冷然不世的君主消失了,眼前六神无主慌乱异常宛若被母亲遗弃的孩子般的男人,真的是传说中的屠魔逆龙帝么?
与死士斗
局势并没有给逆龙帝太多时间镇定情绪。刚抵达行宫,便有心腹来报廉毅将军已率先秘密抵达,此刻正在书房候命。
逆龙帝此时是片刻也不许廉宠离开视野,谁都不肯信任,拽了她匆匆赶往书房。
名震南地的廉老将军满面风尘仆仆,头发灰白,却难掩硬朗矍铄。叩拜逆龙帝后,盯着廉宠仔细瞅了半晌,随即摇头叹道:
“老臣还奇怪,陛下又上哪儿给找了个廉丫头出来,原来这干女儿,又成了干孙女。”
廉宠满脸小问号。
廉毅面向逆龙帝,用手指了指自己脑子,逆龙帝微微点头,他面上恍然。
逆龙帝与廉毅有要事相商,便打发廉宠在书房睡塌小憩,两人隔了屏风窃窃私语。廉宠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得断断续续“兀子飞早已入炤……下落不明……秦王如约……”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白昼,沥金云龙紫青披风盖在身上,屏风外身影增至四个,那男人仿佛脑后长眼,立马发现她的动静,暂时屏退臣属让她裹了披风自偏房退出洗漱。
若逆龙帝以往还偷偷摸摸派人保护她,经历昨夜后则彻底明目张胆起来。
不过洗漱早膳而已,前呼后拥十名丫环二十护卫外加不知数目的暗卫,以至于廉宠明明远远看见了凌夔,也不敢上前说话。她想挥退众人,奈何那群人连着丫环全是逆龙帝的死士,压根不睬她。若非她死缠烂打,逆龙帝连枫雪遂宁遂安也要给她换掉。
她一定要接近凌夔!
回合一:
刚用过早餐,打扮得意气风发花枝招展的某女,突然使劲伸了个大懒腰,千娇百媚困意十足道:“枫雪,本宫要去睡个回笼觉”。
三美婢头上乌鸦飞过,众死士木无表情。
廉宠屏退众人独自在床上翻来覆去,度日如年,总算熬过了一炷香时间,理论上她已经睡着,被子也营造出了有人的形状,蹑手蹑脚打开了房后窗户——窗外便是一片假山绿池。
刷刷刷,六双眼睛看了过来。窗户顶上屋檐挂着两双,绿池对岸沿路四双。廉宠嘴角抽搐,硬把表情扯出舒慵,深深吸了口气:“啊~空气好好啊~!”
“砰”关窗!
众死士木无表情。
此路不通!廉宠又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炷香,决意转换路线。出恭房的小窗在顶上,一般是封死的,小是小了点儿,硬挤还是能挤出去的。于是她决定尿遁。
先偷眼往外瞅了半天,很好,没有人。立刻搭起三个板凳,在没有人扶的情况下,玩杂技般爬上去,我翻!
哎呀……卡住了……
一死士在墙下木无表情地抬头与她四目相接。
“……茅房气味太难闻了……我透透气……”
帝王寝宫官房会气味难闻?
“娘娘……”三美婢头上乌鸦继续飞过,满脸黑线看着半悬窗外的某女……
A计划失败!
回合二 :
装睡这招太浪费时间扼杀生命了!某刚刚被众人从官房顶窗救下来的女人,在落地第一秒脑中闪过了B计划,并且立刻落实执行。
“有飞机!”她指着天上一喊,三美婢立刻抬头,众死士木无表情……
准备声东击西脚底摸油的某女,在岿然如雕像的死士不明真相围观下,面部抽搐几近瘫痪……
B计划失败!
回合三:
“你们给我走,我不想看到你们!”
天字一号宠妃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给本宫滚出去!”廉宠叉腰狂喊,无人理睬。
“你们眼里还有本宫么!”这还用问?众死士木无表情中……
呢?难道她发脾气太没有气场了么?应该如何壮大声势?对了,砸东西!廉宠反手操起一旁的玉瓶便要砸,枫雪凉凉开口:“娘娘,那是肃德君时代的珍品,价值连城……”
肃德君什么东西她不知道,不过价值连城……算了,这瓶挺好看的,摔坏了可惜。
廉宠迅速放回去,扭头向茶几上的一组茶杯正欲挥去,枫雪开口,还没发音,廉宠已经发现这茶杯好像是上次翰林院老爷爷们送来的,逆龙帝当时溢美了半天,若搞坏了,她小ρi股可能又得遭殃,说时迟那时快,电光闪电中她心思已经转了几个弯,挥手动作进行一半转到红木椅上,猛然推翻。
红木椅坚强地丝毫不损,笔直摆在地上。廉宠抓起来往地上狠砸,红木椅依旧顽强而坚韧地丝毫不损。这时廉宠也忘了为什么砸东西,嘴巴里也不哀嚎了,跟这椅子较上了劲儿。
wk,她这么砸这么抡都不坏,这钢板做的么,这么扎实,如果打架,那简直就是七武器之首中霸主啊!
遂宁小心翼翼出声:“娘娘,您再砸下去,这大理石地板坏了……陛下回来如果问起……”
C计划计划宣告OVER!
折腾得有些饿了,廉宠让人送来些小点心,一边嚼吧嚼吧着,一边进行深刻的自我反思。
她怎么这么愚蠢呢?以前不知道身边有暗卫,以为自己做了很多偷偷摸摸的事,其实哪件逆龙帝不知道?如今挑明了监视,她就束手束脚了!凌夔与她的两三事,恐怕逆龙帝比她自己都清楚!如今凌夔还能大摇大摆在这里,难道真当她老公是吃素的么!
简直是茅塞顿开阿!
想透了这层,廉宠立刻雄赳赳气昂昂率领一众侍女宫仆跑到凌夔面前:
“本宫要召见你!”
凌夔嘴角抽搐,大姐您这是亲自拜访不是召见!
寝宫大厅内,死士们如少林十八铜人守卫在廉宠身边,对面是势单力薄的凌夔一人。
廉宠已经彻底放弃和这帮人斗争到底的想法,不管不顾劈头盖脸直奔主题道:“你受伤没?”
凌夔摇头。
“真的?”廉宠提裙,娇小的身体风风火火跑到凌夔面前,上下打量,然后又风风火火跑到内室,不一会儿抱了个小匣子出来:
“这些据说都是疗伤圣品,全部给你!”
她一古脑儿全部塞给凌夔。
面对这个行动永远比思想快,执行力强悍到无与伦比的主子,枫雪已经濒临暴走边沿,在身后低声道:“娘娘……您是贵妃娘娘啊,求求你坐着别动,指使奴婢们吧!”
廉宠没搭理她,迅速跳跃到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在这里?皇上知道的对吧?”
凌夔哭笑不得看着手中小匣,许多医者究其一生也不曾一见的奇药,与闺房情/趣药膏此刻横七竖八摆在一起,他忍不住拿一瓶玉露香问道:“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这堆药里面,廉宠用得最多的就是玉露香和紫玉珠膏,名字她不一定知道,瓶子她却再熟悉不过,立刻点点头:“这个很好用,专治擦伤瘀伤,用了马上好。”
你真的确定你知道?
凌夔满脸黑线,算了算了,鸡同鸭讲。他自个儿选了瓶适合治疗内伤的揣入怀里,其余的全数让枫雪收回去。
“问你话呢!”廉宠已经满脸不耐烦,拖着他袖子,硬Сhā入他和枫雪之间,就差没掐他脖子,“快说快说。”
凌夔突然觉得自己很同情逆龙帝,大叹一声:“您是我的半个主子,我不跟着保护你我保护谁去啊!”
“就这样?”廉宠挑眉挑得格外阴险。
“不然呢?”凌夔理直气壮。
“你不是我老公派来潜伏我的?”
廉宠思来想去,逆龙帝当不知道凌夔在这里似地让他蹦跶,唯一的理由就是凌夔是他的人。如果这样,那么当初凌夔接近他的动机就不单纯。他可是她在京城中最好的朋友,她最为介意的便是自己的好朋友是为了监视她而接近她。
一个老公,一个潜伏,搞得凌夔莫名其妙,怔了怔,他满脸迷茫:“听不懂。”
“我说,你是不是受皇帝指使来接近我,顺便监视我保护我的?”
“哼,怎么可能。”凌夔满脸不屑,他怎么可能受皇帝指使。
廉宠觉得以她对凌夔的了解,这厮不像说假话,心里那点小疙瘩落地,慢慢挪回宝座上,“好吧,算你够义气。”
廉宠这人,心眼比较直,脑筋也不大爱转,如果相信了就懒得再去想多的。其实逆龙帝放任凌夔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凭凌夔和虞寰的关系,保不准也和逆龙帝有什么勾搭呢。
不过她怎么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呢?
凌夔被廉宠留下用过午膳,刚出门,便不出所料,见到了冰山脸纪章。
“见过了贵妃,我现在又要去见皇上了吧。”凌夔艳然邪笑,满不在乎跟上了纪章的步伐。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一直默默地写,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到
然后突然看到大家的评论,饱受鼓舞!
云州楚氏
阳光明媚,莺啼花语,而云苜山行宫书房一片静寂冷森,暑意不达。
帝王一身银锦龙纹端坐龙榻,左侧上座是皂色深衣的廉毅将军,右侧上坐蟒袍锦衫虎烈王虞寰。
纪章领着凌夔入内,纵然经历千锤百炼的凌大老板,亦被这三堂会审的气势给压得心口沉闷。
“草民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凌夔镇定心神,按制行五体投地大礼。
逆龙帝不语。
凌夔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帝王故意为难,心态甚好,依旧毕恭毕敬地保持姿势。
众人就这么耗着。逆龙帝慵懒地靠在椅上,双手环胸,冷冷直视凌夔。
凌夔伏地不曾亲见龙威,却也如芒刺在背,总感觉一股血杀之气疯狂弥漫开,宛若狱鬼索命,纵是他心理良好建设过,亦不禁微微发颤。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逆龙帝,以往虽也觉此人威压甚重,相处不易,却从未有如此战栗感。
屠魔……他毕竟还是小看了此人!
整整一炷香时间,凌夔如同到油锅里滚过一遍。
终于,那龙椅上的男人缓缓开口:“你倒是个人才,跪地说话吧。”
一语,连陪坐的廉毅、虞寰、纪章也不禁一起松了口气。凌夔伏地,他们陪坐,比他更直接面临屠魔之帝的血戾杀气,那可不是好受的。
要知道,当年的溟鹰王,被逆龙帝这种目光瞪过一眼,便当场胆裂而亡。逆龙帝的武功之高,可以御气为剑,这种凝视并非普通的目光,而是一魔尊持百般兵器携万众恶鬼袭杀于前,无数凌厉剑气如密网包围,这是真真正正的命悬一线!
“谢陛下!”凌夔一身冷汗,这才发了出来,宛若脱力般,面色苍白,又深深行过一次大礼,起身跪直,目光却再也不敢抬起。
“要朕一句一句问你?”冰冷无丝毫温度的话语。
凌夔深呼一口气,气势上已经彻底被对方压到,若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他也没有什么价值活着走出这座宫殿了。
“陛下心中昭然,草民对贵妃绝无半点恶意,否则今日也绝无性命在此面圣。”纵然凌夔现在已经心惊胆战,但两个绝无,斩钉截铁,说得无丝毫心虚。
“楚爷谨守当初与皇上的协议,云州楚氏,永不入京,为表诚意,命草民献上此二物。”
纪章从凌夔手中接过打开,确认无不妥后,恭敬呈上。
一份是京畿腹地所有城镇楚氏旗下商埠的契约,一份是原沧北国地理人文分布图,基于南宫樇所绘制地势图外,加注了更为细致的地势、主要城镇、势力分布。
云州楚氏在京城所有旗号,名义上是属于楚氏,实际早赠与帝王,此时献上整个京畿腹地所有城镇商埠,那是极度诚恳,楚氏永不入京。此示好,可这份厚礼,也恰到好处表现了楚氏的浑厚的财力。
知悉帝王意欲伐坞,送上地图,令大昭军士如虎添翼,同时,能这么快得到南宫樇秘制地图,还做如此加工细化,更显示了楚氏非比寻常的情报获取能力与人力。
逆龙帝面色如常,无丝毫诧异之色,一语不发。若是无能之辈,他当初又何必与之合作。不过,这个云州楚氏,也算唯一一个他没办法完全看透的人。
凌夔原以为献上契约地图,能为目前处境争取转势,无奈逆龙帝完全不予置评,不觉有些心急,表面却强自镇定,不露丝毫。
这次,总算逆龙帝先开口了:“一、风羿昊的下落;二、晚氏的名单。”
归庙、驱影与楚氏合作,他相信他很快就能得到他相要的东西。
凌夔怔然:“风羿昊?”
逆龙帝甫有动作,苏梦便离开京城。以逆龙帝的本事,他绝对知道苏梦的真实身份,更清楚她的价值,因此他提出要晚氏密谋叛乱投名状的名单,凌夔并不惊讶。但是血浪之鹰风羿昊,溟鹰国的太子,逆龙帝的死敌,天下无双的弓神,他不是早该与溟鹰国一同覆灭了么?
“月坞教主射月,与风羿昊!”逆龙帝一字一顿,冷酷的脸上浮现压抑极深的阴狠。
凌夔心下赫赫。当年他离家自西覃游历入炤,曾亲眼目睹了那场血腥屠戮。每攻下溟鹰一个城池,血流成河,白骨成堆,真正的人间地狱,如此深仇大恨……看来,这太平日子,也到头了。
“草民会尽快报知楚爷此事。”
虞寰看着凌夔跪地膝行退下,突然觉得这青年运道可谓极好。
若早个十几年,这青年恐怕已经粉身碎骨千刀万剐了。
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右手手腕处,隐隐一圈剑痕,当初他不过一时忘形握住了她的手,便被他一剑险些斩断双腕。而如今,哪怕她成日和自己、凌夔、靖王勾肩搭背花天酒地,他也恍若不知,这么久来,似乎就上次靖王带着她玩水,实在突破了皇帝的忍耐底限,背地里狠狠刁难了靖王一番,不过若换作以前,靖王恐怕当场就得血溅五尺。
回头看了看那天底下最尊贵冷漠的男人,心底无限感慨:皇上,还是为她改变了很多呀。
“皇上,需要臣加派人手前往云州么?”见凌夔离去,纪章跪地求旨。
逆龙帝挥挥手,脑中浮现那人风尘仆仆而来的模样。
与他难分伯仲的绝美面容,极度近似相同的身形,桃花眼中不再有以往克己冷静的肃雅大气,一派邪肆放纵,玩世不恭地谈笑挥袖间,江山如画:
“君挥雄狮,南面称孤。吾入商场,永不为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君利天下,我利钱飨。君明我隐,君主我辅。约为协议,炤室永昌。”
快六七年不曾相见,当初的苟延残喘,不想却能活至现在,果然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心境会更开阔吧。
“以他的聪慧眼界,当年既然知道急流勇退,辅朕登基,此刻又怎会受人唆使,淌这趟混水。”
“可是皇上,凌夔苏梦,一直安分守己,如今却敢斗胆在天子脚下,甚至混入行宫队伍,楚氏在这件事情上,未免过于激进……还有他送给娘娘的什么东西……”纪章仍然担心。
虞寰微微一笑:“文表,你过虑了。”
那个人,他爱护贵妃的心思与陛下一般无二。至于那象征楚氏的奇怪牌子,送给贵妃,不就是送给了皇帝,这是楚氏的示好。至于凌夔的激进表现,恐怕也是受命楚氏,纯粹是为了保护贵妃,想必逆龙帝也早想明白这点,所以不加阻扰。
“嗯。”廉毅眼中闪烁赞赏,抚须道,“七年前,他便敢断言天下尽归我主,又岂会没那个眼光,晚氏必败,此刻该做什么,怎么做,他比谁都清楚。”
“永不入京…… 那大婚……”虞寰忽而想到什么,语气颇为遗憾自喃。但是,若没有这句话,逆龙帝又怎么会放过他?
永不入京,不图帝位,不图天下,不图……贵妃。
“永不入京,永不入京……”廉毅咀嚼这这两句话,面色忽而一亮:“那晚家,可要空欢喜一场了。”
逆龙帝不语。一个承诺而已,可他这辈子唯一的信念,只有自己的力量。
逆龙帝深夜返宫,惊讶发现伊人也在。
伊人见礼后便匆匆告退,神色古怪,似笑非笑,连那些木无表情的死士,都眨巴着亮晶晶眼睛偷偷注视他。
有蹊跷。
一进房门,却见那女人双手叉腰气呼呼恶狠狠盯着自己,面前药瓶一字排开,蔚为壮观。
廉宠盯着逆龙帝,嗖嗖放着冷箭,看得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心底大叫不妙。
她一步一步踱到一瓶药面前,一手拧起,阴森森道:“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逆龙帝故作深沉道:“玉露香……”
“玉露香有什么疗效啊?”
逆龙帝依然很镇定,脚步却微微向后移了一小步:“治疗擦伤,瘀痕的啊。”
“是!吗!”廉宠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狠道:“那为什么伊人告诉我,玉露香是极品春/药,你这瓶!是玉露香混合少数雪灵膏所制啊!”
“磅!”廉宠用力地将玉露香放在桌上,拿起旁边一瓶,如打机关枪般咆哮道:
“这个,紫玉珠膏,大半瓶混合了情草!这个,你说可以治我的昏厥,春/药兴奋剂!这个,你说擦了保养皮肤,还是春/药!还有这个,你也说保养皮肤的,根本就是神/油!?#¥%¥……%—%……—*……”
逆龙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相当无辜开口:“朕没有骗你,那个确实是保养皮肤……”
哐当哐当,廉宠操起桌上的瓶子噼里啪啦就朝逆龙帝砸来。逆龙帝东躲西藏,手如闪电,全数接下置于身旁小几上,嘴角扯出坏笑,突地拿出一瓶,镇重其事地收至抽屉中,非常非常诚恳地说:“宠儿,这瓶真是疗伤圣品,砸坏了就没了。”
“宇!文!殇!我要宰了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溟鹰之谋
云州城楚氏勾栏琳琅轩总店,夜夜笙歌,丝竹管乐,不绝如缕。
主楼浮奢艳华,红男绿女追逐嬉戏,淫/声浪浪。院里院外娇语连连,春/情洋溢,醉生梦死之地。
琳琅轩深处绮梦轩,极静,屋外蝉鸣阵阵。
微微闪烁的红烛残光,泄漏一室荼靡。
室内歌舞升平,鹤云华服长髯男人居于主位,觥筹交错间城府言语。右侧一妖艳无比男子,如鬼如魅,媚笑如丝,不达眼底。另一侧,一虎背熊腰,鹰鼻宽额,威风凛凛的魁伟男子端坐,身后笔直立着四人,气势悍然,显然出自行伍军中,与这糜烂一室格格不入。他身边端坐清俊男子,身形瘦削,目光深敛,一身白衣如雪,不染尘埃。
满室喧哗,外界却难察分毫。
自古青楼便是情报买卖的主要场所,琳琅轩更是以此发展出专门供秘密集会的绝密场所。
突然,浑厚的钟声响起,众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场内,只见一团火红色的影子飞速掠进大殿正中。
一红衣女子持剑立于编钟旁,长发结细辫,鬓前流珠玉脆,赤臂赤足,眼角黑痣更添妖异。
“昔有佳人倾城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身子翩跹凌空跃起,剑出鞘,鞘击古钟,发出悠扬古沉的鸣声,久久回旋大厅。她翩然落地,挥洒顿挫,珍珠叮咚作响。锦衣玉貌,一曲剑器,挥洒万千气象。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如山中清泉,击石扬珠,红衣女子缓缓出声,唱着陌生却激昂的歌曲,飞速满场旋舞,进止难期,若往若还,招招惊心动魄,猛厉无比,一时杀气四射,那军士四名守卫甚至情不自禁摆出戒备状。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曲声顿挫,她剑柄击钟,其鸣凌厉,剑鞘打钟,其身哑脆,剑尖刺钟,其吟尖碎,剑身拍钟,幽幽不绝。裙袍飞舞,吞云吐月,袖里乾坤,于是天昏地暗,风云色变。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宛若风声鹤唳,宛若战鼓齐鸣,她曲膝回身挽弓满月,剑脱手而出,呼啸而上,纵身飞起,脚踩古钟,于激昂乐声中旋身抓住厉剑,休迅飞凫,飘忽若神。落地轻点,再度飞舞而上,以剑落地,再起,直看得众人胆战心惊,随剑起伏,坐立难安。
乐声渐沉渐缓,她祭起无数剑影,再度满场厮杀,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转眄流精,唯我独尊!
凌厉的剑气,生僻诡异却暗藏杀机的招路配合部分似武亦舞步伐,直叫人眼花缭乱,大开眼界。恍惚间,众人仿佛被她带入满目赤野,金戈铁马,心头顿感苍凉悲怆,剑势乐声亦渐凝渐滞,如噎如泣。曲终收剑如鞘,古钟仍自悲鸣,杀气散尽,却只剩萧瑟孤寂,英雄悲歌。
大厅一片静寂,连根针掉地上的声音也能听见。俄而掌声雷动,只见那红衣女人翩翩向首座男子走去,微微福身,英气不再,娇媚顿生,首座男子看得目不转睛,杯中酒洒过下服亦全然不觉。
三年前归隐,天下第一名妓倾城梦,又岂是一句“名不虚传”可以形容?
即使同样眼角黑痣,同样以梦为名,纵然亲见,亦无人会相信,这个风华绝代的女人与搜珍记、琳琅轩大老板苏梦有任何关系。
瘦削男子眼底寒意掠过,缓缓起身步至倾城梦面前,伸手将她牵引至身边,微笑雍容:“晚大人,兀将军,丹空左使,倾城姑娘早已金盆洗手,因与王爷交好,才肯出面献舞,大人万万不可语人,否则,王爷难以向倾城姑娘,向天下风流男儿交待呀。”
倾城梦宛然一笑,眼波娇媚,直直看了晚大人一眼,眼角那丝不带恶意的戏谑,令晚晋彻底神魂颠倒。
“倾城姑娘果然名不虚传,连本使都忍不住动了心。”丹空墨妖娆万千,兰花指举杯而尽,翻转空杯,滴酒不漏,以示敬意。
兀子飞依旧一脸正色,似不为所动,转过身向瘦削男子道:“请文先生向王爷转达翼德谢意。”
“三位都是当世英雄,难得光临云州,王爷自然该尽地主之谊。只是王爷积病数年,不得亲来,还望三位多多见谅。”
“哪里,文先生乃王爷面前第一红人,我等哪里担待得起。”晚晋总算回过神来,连敬三杯,那目光却总是若有若无瞟过文先生身后的倾城梦。
酒过三巡后,倾城梦款然起身,挨个斟酒敬过,声如莺啼,娇媚胜花,柔声道:“诸位有要事相商,倾城也不在此打扰了,先行告退。”
言罢翩然而去,似连满室芳香也随她一并消散空中,晚晋难抑失落。文先生温文儒雅的笑容中,掠过一丝森然。
云州云梦泽,木兰双桨小横陈,漫向孤山觅盈盈,浪粼粼,翠禽啼一夏。
两叶小舟相逢,身戴斗篷刚直魁梧的男子,纵身跃上另一艘乌蓬船,隔着帘子恭身跪拜道:“翼德叩见陛下。”
“翼德进来说话。”帘中男子嗓音如溪山春水,润厚澈透。
白衫紫眸,剑眉凤眼,忽眼看去,竟与逆龙帝有七分想像。
西覃天子公孙珏,五岁登基,太后垂帘听政。十二岁以圣灵论掌控佛教,利用宗教力量一举清洗朝中外戚势力,十三岁亲政,如今不过白马轻裘的双十年华。
兀子飞掀帘而入,直奔主题道:“晚晋意欲与我们联手,狙杀帝妃,辅‘太子烨’登基。”
“呵。”公孙珏优雅闻过茶香,“看来,晚畴凶多吉少了。”
“据探子报,晚畴如今重病在床,不醒人事,晚氏现在皆尊晚晋为家主。”
“嗯。晚畴两朝铁将,说他谋朝篡位,朕信,说他会联合西覃月坞干涉大炤内政,朕却绝不相信。既然要与晚晋合作,那么晚畴必须永远醒不过来。”
“这一点,晚晋比我们更清楚。”
“狙杀一事,你怎么看?”公孙珏亲自斟茶给兀子飞。
“晚晋建言,月坞出手刺杀帝妃,然后由我军伏击,务求一击必杀。朝中无主,南宫樇根基尚浅,晚氏牵制,到时秦王振臂一呼,大炤易主。”
公孙蹙眉:“就朕所知,想要狙杀逆龙帝,绝非儿戏。当年沧北王孤注一掷,倾国之力遣顶级杀手百名,十天十夜,都被他全身而退。至于秦王,晚晋以为辅佐一个将死之人登基,他便能为所欲为?秦王沉寂七年,可他毕竟是宇文烨,这等丧权辱国之事,他会答应么?”
“陛下,晚晋也有打算。秦王,只是一个口号,事实上,文鸢在场时,晚晋并未提及丝毫有关狙杀之计的细节,看来他并非诚心与秦王合作。至于狙杀逆龙帝,丹空墨倒是胸有成竹。”
“哦?”
兀子飞顿了顿,神色闪过一丝复杂:“陛下,可听闻过廉贵妃。”
“廉贵妃,逆龙帝的新宠。你们想用一个女人……这可是朕听过最大的笑话。”
“陛下……”兀子飞突然有些怅然,“不知陛下眼中,逆龙帝如何?”
“翼德是何意?”
“逆龙帝,作为一个皇帝。”兀子飞似乎沉浸入了某种回忆。
“宇文殇……”公孙珏面色肃然,“论才智武功,当世罕匹;杀伐决断,目光长远,识人善用……离经叛道,不拘一格;他的兵法,朕甚为推崇,就算是朕的敌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够格作千古一帝。”
“陛下对逆龙帝甚为推崇,可见心胸广阔”兀子飞轻酌一口茶,鹰眼深沉,“翼德却有不同看法。”
“哦?”公孙珏略为诧异
“陛下上一次见到逆龙帝,该是曜彰三十三年离台会盟之时,当时的逆龙帝,的确如陛下所言,令众国闻风丧胆,俯首称臣。”兀子飞顿了顿,“此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意志刚硬,手段诡谲变化不行常道,更重要的是,屠魔,是魔。”
“既然为魔,便没有人的情感,所以,他没有任何弱点,完美到无懈可击。”公孙珏低声喃喃,不敢置信,“那个廉贵妃,真有如此大的魔力?”
兀子飞神情飘忽:“离台城夜袭主帅营,通天峡活捉血浪鹰。五荒原直取阎王头,竹山城飞夺朱雀门。”
“是她?!”公孙珏霍然起身,满面震惊,“她不是已经死了……”
“末将不曾亲见,不过,月坞如今全力调查此人,前段时间探子来报,风羿昊亲自见过她,回来后与丹空墨激烈争吵过……逆龙帝身边,关于此女的消息,滴水不漏,无论什么手段,都很难让暗人接近到她……月坞如此有把握,定然也是打算从她入手……”
公孙珏脸上渐渐露出兴奋,若果真是这个当年让宇文殇如地狱索命厉鬼,不休不止地屠杀溟鹰,不惜灭国灭族的女人,那可真是天助他大覃。
作者有话要说:木兰双桨小横陈,漫向孤山觅盈盈,浪粼粼,翠禽啼一夏。化用了姜夔的《鬲溪梅令》
兀子飞,西覃神将,子翼德。
廉宠遭掳
七月初七,大炤轩辕教龙战日,按往年习俗,帝王应当至啸龙谷神龙寺拜神祭祖,可今年,帝王从六月初便呆在云苜山行宫不肯离开,无奈,祭神祭祖的仪式只得搬到云苜山,好在云苜山也有轩辕教的端京庙。
因为轩辕教认为男人为原体,女子是浊物,因此临近七月初七,帝王王爷携带的家眷,几乎全数先行返回京都泰阳,当然,有个女人永远是特殊的。
碍于习俗,廉宠也不想和翰林院那些老爷爷们展开无谓的斗争,名义上贵妃早已返京,可实际却成了御前最新的得意人物,前途不可限量的带刀侍卫!
成日打着纪章左膀右臂的名号出入御前,高挥保护圣驾的伟大旗帜,和她的亲亲老公寸步不离,尔侬我依,廉宠觉得这个安排十分满意。
逆龙帝这边,御前带刀侍卫成日和御前带刀侍卫在一起,既不惹人注目,又能安排身边最顶尖的暗人保护她,还能如此合情合理和谐美满,自然也非常满意。
帝君从七月初七斋戒沐浴,连续三日盛装诚心祭拜,忙碌到七月十日,夜间着上古炤民族服饰参加执牙(一种驱邪仪式)后,龙战日祭祀便彻底结束了。
是夜,廉宠于行账内换装。为了照顾廉宠起居,同样男装打扮留下的枫雪与两名小太监将她发髻打散,在头顶以红色珠珞定形,盘四个玫瑰型发结,长发表层梳出零散细辫,扎做马尾,夹杂系束着蓝色丝带。又褪去平日的宽袍长裙,着上紧身短衫,裤装马靴,小皮夹,饰以流苏,英气中流露几分娇媚。枫雪尚在她身上埋头忙活一些奇怪的结带,逆龙帝掀帘而入。
不似平日的冕冠冕服,也不似常服那样束发系冠,他头顶侧左亦结了一个与她一样的玫瑰型发髻,脑后束马尾,以金龙珞定住,紧身皮甲,乌金肩铠,高马靴,腰间系着别致复杂的玲珑结,显得格外英姿飒爽。
犹若万丈光芒拔开黑暗,如此刺目耀眼,廉宠眩晕地别开脸。
“怎么,朕这样很不入你的眼?”示意张枫雪继续,逆龙帝探手抓住廉宠发辫,指尖绕圈玩耍。
这男人总喜欢将她头发在手指上缠绕打圈,夜里她不小心翻身,时常扯得头皮痛,屡次抱怨,他反而得寸进尺。现下见她移开眼,他又恶意地扯了扯。
“你扯得我痛了。”廉宠娇嗔拧上那魔爪。
一众侍卫早对帝妃私下的打情骂俏孰若无睹,虽然每次仍被逆龙帝的反常震得目瞪口呆,但好歹也能自我催眠着各做各事了。
反手抓住他鬓前垂落发丝,她恶意地回击,趁他顺势低头刹那攀上脖子,小声道:“我不敢看陛下,是因为每次直视陛下,便心跳漏拍,我怕看久了,会流鼻血~”
廉宠难得的直白让逆龙帝脸颊红霞乱飞,故意黑了脸掩饰,他恶声道:“你挑逗朕?”
“没有呀。”她扑闪扑闪无辜大眼,两手一摊。
逆龙帝感同身受何谓“看久了会流鼻血”,唯恐再呆下去他便忍不住要将她就地正法,耽搁了驱邪仪式不说,三天隐忍功亏一篑,撂下“子时一到,看朕不吃了你!”愤愤离去。
廉宠穿戴完毕,张经阖便来传话,陛下已经在马车中催促了。
这几日祭祀,廉宠一直跟随身侧,又是站又是跪,没个停歇,身体累累就算了,急性子最怕什么?怕无聊!这祭祀说有多无聊就有多无聊,她无时无刻在体会着自己灿烂如夏花的生命一点点消耗!
然而,抗议无效。她现在的身份,可是尽忠职守的御前一品带刀侍卫!
于是,廉宠只得加快手脚,随着一众侍卫小步跑向御驾。
忽觉背脊发凉,直觉扭头撞上黑暗中一双如血夕阳,眼一眨却消失不见,喉头紧了紧,她有些不确信地揉了揉眼,黑暗中一片寂静,宛若幻象。
廉宠迟疑地屡屡回头,等待中是无尽黑暗,最后,她咬唇前行,忽眼瞥过,却见纪章冷眼盯向适才的黑暗中,手不知不觉抚上剑柄。
不是她眼花!
紧张地绞了绞衣袖,恨不得此刻飞入那熟悉的怀抱。只要他在身边,她便什么也不怕。
甫至御前,纪章便俯身上前,在逆龙帝身边耳语。
逆龙帝凤眼弥漫鸷酷,看向廉宠。
杀气。
这样的气息,她只见过一次,便是那晚树林猎杀时他的神情。相较这冰冷残酷浩浩荡荡的血腥杀气,他平日对她发怒的神情,简直就是过家家般。
他向她挥挥手,廉宠小步跑至跟前,被他一个巧劲拖上了车。
“喂,好多人看着呢!”廉宠低声惊呼。
“谁敢看,朕挖了他的眼珠;谁敢嚼舌,朕就绞断他的舌根。”渊寒潭深的目光扫光,众侍卫奴仆生生打了个冷战,更有甚者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廉宠心头一软,反手抱紧他,轻轻拍打着他宽厚紧实的背部:“别担心,这些日子,我功夫可有长进了。”
“不要离开朕的视线。”
执牙进行到深夜,逆龙帝见廉宠实在累极,终究不忍心,让她先至端京庙厢房内小憩,令纪章率领驱影最精锐的部队将厢房团团护卫,密不透风;命张经阖在外间伺候,房中仅留枫雪侍奉;又安排暗哨每隔一炷香时间报告情况。
仍不安心,半途探了两次,第一次她还能懵懵懂懂要自己抱,第二次却已睡得稀里糊涂,不忍心吵醒她,又再三叮嘱纪章,任何时候以贵妃安危为首,方不舍离去。
执牙快结束时,逆龙帝没来由一阵心惊肉跳,坐立难安,但即将到祭祀最关键时刻,他分/身乏术,便命人去厢房唤廉宠过来。孰料传令的太监尚未消失视野,张经阖已经面如死灰冲了进来:
“陛下,娘娘不见了!”
祭祀暂停。
纪章率领一众驱影武士跪于大殿中央,面色苍白;身旁张经阖心急如焚地解释着什么;另一侧枫雪哭得死去活来。
“……奴婢突然昏过去,醒来时发现娘娘不在房中,奴婢惊慌失措,便开门唤人……”
“禀陛下,臣无能,娘娘消失前,在厢房外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皇上,纪大人已经派禁卫军搜山了,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逆龙帝脑中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进去似的。四肢无力,连站也站不稳,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无法思考,无法动作,什么也做不了。
这样的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他这辈子不愿意再尝试,上天,为什么又让他再度如此生不如死!不是已经小心翼翼地守候,不是已经低声下气地呵护,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离开他!?
没有人能在驱影重重叠叠包围下如鬼魅般掳走人,除非……是她自己要走……
为什么要说累,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他的视线?
为什么又是风羿昊!为什么又是他出现后,她便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她是不是一直假装失忆,好放松他的警惕?
她是不是又像十二年前,让他刚刚以为自己拥有了世界,便将他狠狠推入地狱?
疑惑,愤怒,痛苦,悲哀,像一条条蛇啃噬他的心脏,他跌跌撞撞冲入她休息的厢房,翻箱倒柜,风卷残云,终于,在床底深处发现今日她头上的红色珠珞。
他缓缓起身,大掌上平躺着的红色珠珞,鲜艳淋漓,忽的狠狠收紧,鲜血蜿蜒而出,一滴滴砸在地上,渲染出惊心动魄的图形。
可是没人能体会,也没有言语能形容逆龙帝此刻的感受。
那是怎样的绝望,怎样的痛楚,宛若利刃一次次剜在心口,宛若兀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啃噬着心脏,却怎么也死不了,连死亦无法摆脱的惩罚。
十二年前,他已经死过一次。
十二年后,她再度将他推入万劫不复。
“陛下……”看着逆龙帝失魂落魄地往门外走去,张经阖脑中浮现那日悬崖旁的残影,唯恐他又做出轻生举动,他慌忙跟在身后,“已经派人去找了,相信很快便能找到娘娘!”
纪章也发现了逆龙帝的不对劲,他这样子,和当初太像了,他是不是想错了什么,慌忙开口:“皇上,今日周围有可疑人物出现,娘娘很可能是被人劫走了!”
“陛下,您这是要去哪里!”
“陛下,杀邪仪式马上开始了,您现在不能离开阿!”
“陛下……陛下————!!”
“皇上,你冷静下来,事有蹊跷。”
马蹄纵啸,一骑一人冲破夜幕风尘仆仆而来。
“楒旻!”纪章如看到救星般,颤声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自认为够亲妈了,从来没有虐过女主……
后面要虐虐了……
不过放心,我始终是个亲妈!
e……分身乏术居然被屏蔽了……我囧!
身处险境
昏天黑地,她的眼睛张开又闭阖。
心底很慌,想要抓住去什么,仿若置身浮云。头好沉好重,她觉得自己在死水中沉沦,窒息。无边无尽的黑暗中,时不时有一双赤红色的眼睛看着自己,让她毛骨悚然。
筋骨如碎,五脏六腑颠簸得全移了位,终于,她抑制不住恶意上涌,一口吐了出来。
疾风呼啸,马蹄驰骋,树林婆娑惨吟,在黑夜中如狰狞鬼魅紧随身后,不离不弃。
她趴在马背上,大脑充血,吐得死去活来。一行十人不停止,仍旧策马狂奔,直到她呕得只剩胆水后,身下那匹马才渐缓渐止,然后头晕目眩被人扶直,冰冷大掌轻拍她背部。
“昊主,管她做什,此地不宜久留。”身后一人阴狠森然出声,让廉宠背脊一凉,神志稍舒,赫然发现自己全身被粗绳捆绑,丝毫不能动弹,只能如人/棍般横坐马上,眼微抬,看到一簇鲜红如血的垂发。
“你倒醒得挺快。”马上抱坐她的男子幽然开口,浑然天成的狂妄横行。
廉宠抬头,红发红眼,肤色如雪。
“走。”
那如烈焰般的男人一手扶紧她的腰,让她靠坐他怀里,一手握紧缰绳,双腿狠夹,如疾风闪电掠驰而去。
靠,她被劫了?
身处险境,廉宠原本晕眩迷糊的大脑迅速冷静,不动声色乖乖坐在男人怀里,强行压抑身体的不适,默默观察着周围。
目光扫过四周,枫苜树林,还在云苜山一带。微微抬眼,北极星在右前方天空熠熠闪烁,他们正在往西北方向。
脑海迅速回放,她肯定是在熟睡中被人迷晕。外面除了禁卫守护,暗处还有驱影武士,若想全力一击搏杀,尚有一分成功的可能,若想潜入房中带她出来,难比登天。除非……
有内奸!
如果是内奸迷晕她藏起来,然后谎称她失踪,纪章定然会出动所有禁卫与驱影武士搜寻她下落,如此声东击西,对方才有机会将她从厢房里带出来。
房中只有枫雪守候,外间是张经阖。两人都有嫌疑。
不过,无论是谁,都对逆龙帝大大的不利。
她倒不认为,凭那两人能暗杀逆龙帝得手,但是他们如此大费周折,甚至不惜暴露潜伏这么久这么成功的暗人,只为了带她出来,定是要以她为诱饵引逆龙帝入陷阱!
不行,她必须想办法自救。
风羿昊眼光不经意掠过怀中动弹不得,面色苍白直冒虚汗的女人。醒过来后,不吵不闹不哭,连一丝惊慌失措都没有,只是这样面沉如静湖地坐在他怀里,这份胆色心思,难道她真的是廉宠?
肠胃又开始翻腾,不知道是被下药的后遗症,还是刚才那样倒栽在马上,她浑身无力,疲劳之极,干脆闭了双眼,全身力气都靠在背后男人身上。把所有力气集中到大脑,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思考。
生活就像强/奸,如果不能反抗,便安心享受吧。
她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不过在逆龙帝身边,她连脑子都懒得转一下,有什么就跟白痴一样开口问。还记得炤阳到夜阑的路,他带她走了十遍,她照样不认得,后来自己走过一遍后就记住了。不过她认为这不叫作依赖,这叫做惰性!
红发红眼,这么强烈的个人特征,被人称呼为昊主。
看过那么多“故事书”,她得仔细回想回想,这绑匪是谁。
永靖太子风羿昊,哀帝嫡子,善骑射,天生神力。形容异,赤目赤发。哀帝七年,猎于五荒原,遇狼,太子挽弓,中赤额巨者,帝乃脱,泣喜曰:“溟鹰之兴,非吾儿不得!” 少时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
哀帝十四年,北牧入关,昊从军击胡,用善骑射,杀首虏最,世称血浪之鹰。
——《炤史?列国传记?溟鹰》
“皇上,您务必冷静,事有蹊跷。”南宫樇一把抓住逆龙帝,与纪章一左一右将他夹紧,眉眼凌厉,全无温雅书卷之气,斥道:“立刻将枫雪拿下!”
枫雪闻言眉目一动,立刻咬舌,忽而剑气破空而至,全身大|茓被人点住,半分不得动弹笔直到底,却是虞寰冲冲赶至,终究没让她自杀得逞。
逆龙帝这才稍稍回神,面色依旧苍白,但总算回复了往日的沉稳:“你有何发现?”
“楚氏密信中称晚氏与月坞、西覃密谋,欲狙杀帝妃。主谋人,是丹空墨。此计将秦王排挤在外,因此消息刚至,臣便立刻赶来云苜山。”
虞寰气息不稳跪至逆龙帝跟前,狠狠叩首道:“臣罪该万死,用人不慎,让娘娘置于险地。丹空墨早在十年前便将枫雪安排在伊人身边。此人诡计多端,不惜暴露如此重要的棋子劫虏贵妃,定然是要陛下心神大乱,若陛下轻举妄动,恐中埋伏!”
“皇上,臣近日调查月坞,丹空墨很可能便是当年风羿昊手下首席谋士姚墨。若真是风羿昊不死,做了月坞教主,以他对陛下的了解,定会使手段让您误会娘娘,以致方寸全失,盲目追击,中了他们的连环计!此事陛下定要从长计议!”
“陛下!”纪章亦跪地道:“臣已经传令,封锁云苜山地区所有城镇,倾巢而出,定然觅得贵妃,陛下万万不可亲身冒险!”
“臣愿戴罪,带高手前去追击。”虞寰言罢起身,已经准备策马而去。
“不必。”逆龙帝冷冷开口,眸中乌云卷席,风暴铺染,“朕亲自去。”
“陛下,您身系大炤天下安危,不可亲身犯险?”虞寰急忙劝阻。
一直在旁不吭声的廉老将军忽然开口道:“晚氏现在蠢蠢欲动,皇上独自在云苜山为饵已经相当草率,此刻理应立即回宫。”
南宫樇亦冷静地细陈厉害关系:“陛下,若您不在宫中,朝中一旦有变,后宫以贤妃为首,朝堂尊奉晚氏,若西覃此时兵发西境,大炤危在旦夕!到时即使救出贵妃娘娘,也是四面楚歌阿!不若交给臣……”
“够了!”逆龙帝手一挥,神色煞然“那是朕的女人!”
“但是陛下,大炤成千上万人口,也是您的子民啊!他们的命运也系于您一身啊!”廉毅、虞寰、纪章立刻率众将士跪叩在地。
“朕意已决。”宇文殇丝毫不为所动,面上深结千年寒冰。
廉毅气愤之极,正欲骂逆龙帝独断专行,绝非救廉宠的明智之举,逆龙帝却先一步说话了:
“纪章,你立刻召集驱影死士,朕要五百人!”“遵旨!”
“楒旻,你立刻返京,牵制朝堂。回去告诉商尘珙,朕去祁华山看商尘梓纨了。他若放任晚晋,助纣为虐,就直接把他女儿的人头寄给商尘家老太君去。同样的办法,好好替朕伺候着晚莫言。此外,朕要你以归庙行使临危专断之权,朝廷王公贵族与一品及以下官员可以先斩后奏!”“臣遵旨!”
“此番晚晋必然动用晚氏家将与泰阳城卫。酉轩,宣朕密旨,废兵符军檄,回京后立即召集司将部队,三军仅遵司将号令。一旦晚晋离京,捣了他老窝,把所有牵连人等一并关押下狱!”“臣遵旨!”
宇文殇连发三道命令,众人心里连惊三次!前一刻还是专断独行草率之举,此刻听来却是精心布局稳操胜算。
却见宇文殇扭头望向廉毅,“老将军,此番又要劳您奔波了。”
“臣,遵旨!”
“张经阖,严刑拷问枫雪。朕回来的时候,她得好好活着!”
言罢,逆龙帝俊美如昔的脸上浓霜深结,已经跨上焰痕,如箭离弦。
宠儿,等我。
月坞一行人不眠不休,奔驰了一天一夜。
廉宠四肢受缚,吃喝都是风羿昊亲自动手,连出恭洗漱,他也丝毫不避忌。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她干脆不吃不喝。
风羿昊,这可是与逆龙帝有深仇大恨的人,不直接在她身上戳几个洞挖几个眼直接削成|人/彘,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她才不要求他,省得自取其辱。他爱看就看,反正臭着的恶心着的都是他。
唯一让她有些受不了的,是他看她绝食绝水,居然一副痛心疾首样子,还要用嘴喂她,抱着她说什么:“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靠,她只是不想上多了厕所被人占便宜,还没这么想不开呢!
还有旁边那个娘娘腔,成天黑着脸,出口恶毒,蛇蝎心肠,恨不得她立刻翘辫子一样,妈地一看就是暗恋不成的弱攻,老羞成怒,人家呀,就不喜欢你,永永远远都不喜欢你,气死你,你瞪啊瞪啊,小心眼珠子掉出来安不回去,切!
进入一道峡谷后,他们反倒不那么着急,风羿昊将廉宠放在篝火旁,与随从开始安营扎寨。
作者有话要说:风哥的一段介绍引用了部分李广的典故
凌虐摧残
作者有话要说:同志们,周末我要打游戏,按惯例不会更的,所以这章码了很多很多字。
当然,如果有时间我会尽力争取来更新。
另外,这章虐得很惨,不喜欢的请跳过。
下一章,本文最重要的男配,也是偶最喜欢的角色要出现了!happy!
连峰去天不盈尺,百步九折萦岩峦。剑塔峥嵘而崔嵬,畏途巉岩怎可攀。化用李白《蜀道难》
自进入峡谷后,已然淡然入定的廉宠,开始心惊肉跳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峡谷,根本就是黄泉路。
十里羊肠道,头尾窄中躯宽,颇近于壶形,两旁悬崖峭壁,自峡中望去,如与天接。
壶形入口狭隘险峻,仅容一人经过。壶内群山高耸,如宝剑巨塔拔地而起,使得实际可行走路线十曲九肠,最宽处仅容四人并行,窄处必须侧身。如此深谷,却无流泉飞瀑深潭,草木杂生稀疏,可见地表渗水厉害,典型的喀斯特石灰岩地形。
整个峡谷首尾只有一个出口,而风羿昊扎营地是穿过峡谷后的一个封闭型谷地。
千军万马在这死亡峡谷面前,就像一根合抱之木,被生生绞作千丝万缕的细线,如果再于峡谷中设下埋伏陷阱,能活着走到他们这块谷地,十条命也去掉了九条!
连峰去天不盈尺,百步九折萦岩峦。剑塔峥嵘而崔嵬,畏途巉岩怎可攀。
埠野之滨,通天峡焰,龙啸凤鸣。
这就是当年逆龙帝活捉血浪之鹰的通天峡谷!?
他们,是要把逆龙帝引到这里来,好瓮中捉鳖么!
风羿昊支好篝火,见廉宠面无人色,燥唇青紫,冷冷一笑,轻易掐住她的下巴,遥指峡谷深处:
“没错,当年,便是在这里,血浪之鹰,三招之内,败给了你。”风羿昊瑰如红宝石的瞳孔,闪烁赤红血光,他突然笑了起来,狂妄,狰狞如地狱修罗,“当年宇文煞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丧国灭族的悲痛,我会全部,百倍地偿还!就在此地!”
廉宠顿时浑身脱力,额头身体冷汗如雨。
被半臂粗绳捆得结结实实的她,到底该怎么办?
该死的,为什么她要失忆,这些前尘往事一概不记得。她压根不知道过去的自己,到底还干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搞得这些可怕的男人一面对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总有全副套路对付她似的,根本无计可施!捆成这样,难道滚着走吗?
如果她真的这么厉害,就让一颗粽子干翻这个男人,拿刀剁碎这粗绳,立刻像坦克车一样轰出这条通天峡吧!
廉宠挫败地想着,如果她能动,如果她武功盖世,如果她能一运功这绳子就劈劈啪啪断作万段就好了!
风羿昊看着廉宠一脸焦躁不安,与刚被掳时判若两人,想到她居然如此关心那个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男人,胸口郁气狂涌,伸手狠狠将她拉入怀抱,俯身便攫住青白双唇。
风羿昊俯身吻住廉宠那刹那,她脑中电光火现,一片空茫。
在这空茫中,有些事,莫名其妙就发生了。
那绑满绳索,以十字反锁住双手双脚的纤细的身躯,忽地凌空而起,仅凭腰力生生在半空翻过180度,然后双腿膝内窝处准确无误地勾住了风羿昊的脖子,将他生生甩翻在地。
完成整个360度翻转后的廉宠,脑中方闪完那个念头:
如果只是失去记忆,如果我真的是那个令他们闻风丧胆的女人,那么我的身体,一定会最忠于我的意志!
念头呼啸而过的同时,反应过来的丹空墨长鞭已至,一侧如刀刃锋利。廉宠彻底凭借对自己身体的信任,猛然引上,生生挨上这一击。
风羿昊发出撕心裂肺咆哮:“不要!”
鞭落飞回,被劈裂的空气尚未缝补,廉宠已稳稳站立,身上的粗麻绳一节一节脱落于地,她不伤分毫。
廉宠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一瞬,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挣脱绳索束缚”——于是身体便条件反射般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而在面对风羿昊、丹空墨与其他月坞高手联合围攻时,她立即又倒退回三脚猫,三两下便被制伏。
“哼,留着这女人,真是夜长梦多!”丹空墨长鞭狠狠勒住廉宠细脖,将她摁伏在地,嫌恶道。
风羿昊赤红双眼深深凝视廉宠,将她下巴捏起,冷声道:“听说你失忆,却还有这般本事。如果你乖乖地,我也不想伤了你,可你,实在不让我省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丹空墨阴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粒透明药丸置于风羿昊掌心。
廉宠立刻将牙关咬得紧紧的,如同中了陷阱的幼狮,狠狠瞪紧风羿昊。
风羿昊大掌猛掐,把她嘴生生拗开,把药丸轻轻放了进去。
廉宠依旧倔强反抗,努力耸起后颈,不让药丸滚下食道。风羿昊邪笑,在她唇边暧昧吐气道:“你乖,这毒,会让你四肢无力,每过六个时辰我会给你服下解药,七七四十九天后,毒便清出体外。如果你不乖,到了时辰不服解药,可有你苦头吃了。我可不想逆龙帝来了,看到的是一具尸体。”言罢往她背部狠狠一拍,药便呛进了喉咙。反手又击中她后颈,廉宠立刻软软倒入他怀中。
廉宠的神志恢复得超过了风羿昊的预期。但这一次,她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皮,安静地卧在他怀里,任由这个男人如同爱抚猫咪般轻轻顺抚着她如瀑长发。
“昊主,你就这么宝贝这个人质?”丹空墨包含愤怒醋意的声音传入耳畔。
“姚墨!”风羿昊怒斥,廉宠能感觉到他胸腔在剧烈起伏,“我说最后一次!国破家亡,是我技不如人,与她无关!这个女人是我的,如果你以后敢动她半分,我绝不放过你!”
强烈的气压忽而袭向脸庞,面上毛发乱舞,耳畔响起一记凌厉狠辣,如雷霆万钧劈云破空而来的巨响,在离她皮肤极近的地方生生遏制。
“滚!”风羿昊将廉宠轻撩开,豁然起身:“我不需要你这样的部下!”
然后是脚步凌乱,有人匆匆让路,有人飞奔离去。
然后,她又被抱入了一个坚硬魁梧的胸膛。粗糙大手轻轻搓弄她脸颊白嫩细致的肌肤,男人沙哑的嗓音,轻轻哼唱,如被狂沙乱石撕破般的沧桑悲凉在空谷回响: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他整夜反复低声吟唱,荒芜,悲怆,死寂,亡国之音,使人悒悒。
她卧在他怀里,无比宁静祥和。
她知道力量正一点一滴从四肢流走,神志也开始模糊不清,但她必须保持清醒,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丝一毫逃跑的机会。
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
逆龙帝曾经戏谑她,说她是只小猪猡,站着也能睡觉,起床气还特别大。可被风羿昊催眠了一整夜,身中剧毒随时可能昏厥的她,灵堂始终一片清明,前所未有的警觉清醒。
她听见身旁有了动静。
“教主,兀将军那边有消息了,逆龙帝带领军队约万众,如我们计划那般向通天峡赶来,如今已到谷口,却盘旋在外。”
“看来还得给他下点猛药。”风羿昊冷笑一声,将廉宠放置地上,“好好看着她,我要亲自去一趟。”
“是,教主!……教主,左使在谷口,一直没有离去。”
“哼。”
马蹄踏踏而去,廉宠缓缓睁开双眼,仰望云彩蓝天。
他来了,他来了……该死的,宇文殇,你可千万不要乱来!
“你倒挺清闲。”阴森如蛇滑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廉宠却连转头的力气也没了。
“把她带到后面山洞里去。”
“左使……”
“我有话要问她,怎么,教主不在,你们连我也不放眼里?”
“这……”
“带进去!”
“属下遵命!”
吾命休矣!廉宠万念俱灰闭上疲惫双眼。
虽然紧闭双眼,但她知道丹空墨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踱步,如毒蛇般蜿蜒盘旋,随时准备将她蚕食。
甫被抬入山洞,她便被人点了哑|茓,扒光衣服,浑身赤/祼,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便是靠这张脸勾引男人的么?”
“啪”火辣劲戾的一鞭,廉宠脸上从左到右,横亘一道深红,片刻之后,鲜血狂溢而出,沿着洁白细致的脖子,优美瘦削的锁骨攀缘,一片森然。
“果然是人间尤物啊,是个男人看见了,便恨不得立刻操/死你!”
“噼噼啪啪!”丹空墨手臂大开大阖,朝着廉宠劈头盖脸连续猛抽了二十多遍,一边抽一边癫狂般咆哮:
“贱人,臭娘们,若非你,我的亲人,又怎会被生生活埋!我的弟弟,才两岁啊,被开膛破腹扔进臭水沟里!我的家园,被炤国的军队推毁焚尽,我恨不得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喝你的血,把你的骨头拆去喂狗!千刀万剐,五马分尸,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丹空墨一鞭比一鞭更用力,每一鞭上去,廉宠细嫩如玉的皮肤便彻底绽开,翻出血淋淋的肉,那辫子不管不顾朝她身上招呼着去,脸上,身体,无一完好。
廉宠只觉全身火辣辣,痛得死去活来,力气完全被抽干的四肢,此刻因为疼痛,竟能激烈地挥舞。
阴暗潮湿的山洞中,一具遍体鳞伤鲜血如注的身体满地打滚,喉咙不停发出空气进出的吼吼声,却无一声响亮。
丹空墨抽得头发凌乱,将鞭子一扔,一脚踏到地上半死女人脸上,发狠朝下又揉又踩,疯魔着继续嘶吼:“我让你勾引昊主,让你勾引!哈哈哈……看你这样子,还有哪个男人敢要你!”
“吼…吼…”廉宠全身刀割剑抽,恨不得咬舌自尽,身体扭曲痉挛着,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好几次有出气没入气。
“哈哈哈哈哈哈。”丹空墨笑得鬼哭狼嚎,步履癫痫蹲到她面前,一把抓住那满是污泥血腥的饱满|乳/房,狠狠揪扯着那抹嫩尖,沿着她的伤口,摁揉向下,然后掰开已经完全没有知觉的白皙玉腿。反过抓起地上长鞭,将粗砾坚硬的握柄猛然Сhā入那娇嫩孱弱的深|茓。
“吼——厄吼——!”廉宠身体陡然绷紧如弓弦,发出一声绵长而沉默的长呼,纤纤十指已经深深抓破了坚硬的泥石地面,指甲破碎断裂,尘土袭入,却仍然不能分散她身体的半分狂痛。
“哈哈哈哈,逆龙帝是这么操/你的么?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荡货,你那么喜欢勾引男人,这么操/你你一定很爽吧,阿哈哈哈哈哈!”丹空墨面孔狰狞扭曲,手握紧长鞭一阵胡撞乱捣。
廉宠那粉嫩幽窒的私/处怎经受得住如此摧残,下/体皮开肉绽惨不忍睹,一丝丝深红的鲜血溢出。
“左使,你干什么!”意识即将彻底脱离前,她听到惊恐的声音传来,脚步凌乱,有人冲上前来,“她死了,左使,左使!教主回来怎么办,左使……”
“砰!”重物落地的声音。
“滚开!谁上来我杀了谁!”这阴狠的声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你这奶/子可真好看,如果我把她们割下来装在盒子里,你猜逆龙帝会不会很喜欢呢……”
所有知觉都渐渐消失,缓缓地,彻底离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同志们,周末我要打游戏,按惯例不会更的,所以这章码了很多很多字。
当然,如果有时间我会尽力争取来更新。
另外,这章虐得很惨,不喜欢的请跳过。
下一章,本文最重要的男配,也是偶最喜欢的角色要出现了!happy!
连峰去天不盈尺,百步九折萦岩峦。剑塔峥嵘而崔嵬,畏途巉岩怎可攀。化用李白《蜀道难》
王见王
感觉到清水洗涤,自眉心蔓延开去,一股凉意刺得伤口如割如裂,廉宠艰难地拔开了紧阖的双眼。
温暖无比的大掌猛然抚上她眼睑,如玉珠坠落,溪水流淌,醇酒深厚的声音响起:
“眼上也有伤,闭着。”
是谁,美妙如琴声低吟,她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让人飘飘洒洒,仿佛置身一叶小舟,随波逐流,让阳光洒满全身,四肢都酥麻了。这样想着,她又昏昏沉沉模糊了意识。
期间又反复好几次,每次都是被痛醒,迷糊睁眼闭眼,混沌中她惊鸿一瞥。
睐中群芳争艳,眼角春意含情,美人回眸花满堂。顾盼转换间,阳城惑,下蔡迷。
再次被痛醒,眼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记忆中温暖的手拭去她额上冷汗,如泡过香草芙蓉的天籁之音响起:“再眨来眨去,眼上伤口可长不好了。”原来他为了防止她挣破伤口,用布包裹住了她的眼睛。
她尝试着说话,发出十分沙哑苦涩的声音:“你是谁?”
男子顿了顿,将她的头抱至两腿上,廉宠立刻闻到一股十分好闻的男人味道。不似逆龙帝蛊人心神的香熏之气,不是南宫先生的墨香,也不是虞寰身上那种强烈的麝香,他的味道和靖王有些像,很清新,天然,可他的味道里,又好像有山泉味,好像有兰草香,仔细嗅了嗅,却似乎什么也没有,若即若离,撩人心魄。
“呵呵。”她感到男子胸膛因闷笑抖动,“好闻?”
被发现了……廉宠窘迫地不知如何应对。
“放心了,有我的,自然有你的。”
柔软的胸部突然被温暖大掌抚上,廉宠面色如赤,身子缩了缩。
“别动!”他一把摁紧她,好听的嗓音就算斥责,也那么润醇:“再动来动去,我直接把你敲昏了。”
原来他把她头颅抱至腿上,是为了更好地帮她擦药。
鞭痕遍及全身,密密麻麻几乎无一处完好,他到不是有心轻薄她。算了,她都这样了,还管什么祼/体不祼/体的。
老老实实双手摊开,一边配合他擦药一边问道:“你是谁?”
男子手上不停,似乎看了她一会儿,就在她再度开口追问时,他答:“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简直觉得白救你了。”
廉宠哑口无言。
“怜。”
“莲?莲花的莲?”男人取这样的名字好奇怪,她能想到叫莲的男人,只有——李莲英——厄,这应该也不算男人。
“楚楚可怜的怜!”怜没好气地答。
“楚楚可怜……”廉宠的嘴角不可抑制上扬,不行,她一笑全身伤口颤动,会痛死的。不过,这,这名字,岂非比莲更悲剧……
“你自生自灭吧。”怜冷冷开口,似乎真生气了,但手指继续飞快擦拭,连携私仇用她伤口报复的动作都没有。
“我昏迷多久了?你怎么救我的?”
擦完表面伤口,怜将她扶坐起来,裹上衣服,然后一把将她横抱起身,她听得水声飞溅,他们似乎在踏水而行。
“不久,我一直在掐你人中,不到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伤成这样居然还能在两个时辰内醒过来,她真是打不死的小强。也不知道逆龙帝有没有中计,她必须立刻让他知道她已经安全了!
“我……”廉宠正要开口,却被怜抢先:“我知道。能送你去早送了,风羿昊与兀子飞正在漫山遍野搜我们。还有你的伤,耽搁不得,这么热的天,如果不进一步处理,会发炎灌脓,尤其是你阴/道受创,妇科的东西我可搞不明白,简单清理了一下。何况这里属于喀斯特地貌,水里矿物质太多,不敢乱用水给你冲。”
怜面不改色气不喘陈述他刚刚接触过一名女子的私密之处,廉宠也跟接受医生咨询一样镇定,俨然两张商务表情。
“皇帝的军队现在还在通天峡外?”廉宠追问她最关心的问题。
“军队?什么军队,他不就带了五百个人。”
“什么!不是说军士万众么?”廉宠一惊,身子绷紧。西覃兀子飞的大军就埋伏在这通天峡周围,他带着五百个人来送死么!
“你从哪儿听来的……我估计又是逆龙帝搞的把戏吧。你不用太担心他,现在重要的是我们得跑出去。风羿昊把你给弄丢了,估计现在也焦头烂额,逆龙帝没那么蠢,看不到你,他不会那么容易中计的。”
这个人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怜,脑中突然浮现一段字符:“United States Permanent……Lancelot Chu”怜,lian,lan,Lancelot,lian chu……楚……怜……?
“你是云州楚氏?”她讶声道。
“这不废话么。”楚怜没好气回答,他给的暗示明示线索难道还不够多,这女人失忆后智商也下降了。
知道了楚怜的身份,廉宠终于开始把注意力放到他们现下的处境来了。她这样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身体不良于行,好歹也多双眼睛,可以帮他放哨。遂自作主张要扯眼布,被楚怜“啪”地拍开了爪子。
“你给我老实点,当我真不会敲昏你?”楚怜口气越来越恶劣,与他美妙的嗓音南辕北辙。
厄……
“你是怎么穿过通天峡把我救出来的,我们现在到底在哪里?”她最讨厌这种一无所知的状态。
“你再喊大声点,把追兵都引过来吧。”楚怜压低声音狠狠敲了她脑门,“给我闭嘴,哪来这么多问题!”
……这个人的脾气好象比她还差劲……
浑身皮开肉绽,伤口剧痛,尤其是下/体,那真是像把刀子不停在刮,廉宠咬紧牙关不作声,冷汗已经把衣服完全浸湿。
楚怜抱着她,时而飞纵,时而疾步,有时会用腰带将两人绑住,然后她便感觉人倏忽而上,呼啸而下,如坐过山车,还四肢浮空,宛若失重。
好几次,她听到追兵的脚步声就在他们脑后、脚底响起,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用的什么办法,带着她这样的累赘还能隐蔽踪迹。
什么都看不见,因此其他的感官格外敏觉。她知道楚怜抱着她的手,已经微微有些颤抖。也不知何时起,体内突然忽冷忽热,一半是火海,一半是冰川。身上神经末梢针刺般抽痛,似乎每个细胞都有无数虫子在疯狂噬咬般,她的忍耐,真的快到了极限。
这样下去,就算逃掉,她也没命去见逆龙帝了。
“挺着,我的保命瑶参丹都给你吃了,你知道江湖上多少人抢得头破血流么。你要是敢浪费我的宝贝,追到黄泉也要把你吊起来揍。”
说话可真恶毒,有这么关心人的么。
这一次,廉宠真的想一死罢休。那钻心之痛甚于丹空墨鞭打时的百倍千倍。她开始脱离意识地呻吟哀唤。嘴唇早被咬到支离破碎,她便开始咬自己的舌根,若非楚怜及时制止,估计就这么把自己咬死了。
楚怜的身形越来越狼狈。她三番四次听到梦魇中反复出现过的追魂夺命箭声,追兵的脚步声如雷霆滚滚炸在耳畔。
即将昏厥前,她宛若回光返照般猛然绷紧身子,竭尽全力推住楚怜胸膛,从他颤抖的手臂中滚了出去,向箭声的方向滚过去。
廉宠挣脱刹那,楚怜听到她几不可闻的话:“我中了毒……带他来……救我……”
抱着她于石林中飞驰,屡屡攀过鸟飞不到的峭壁,他的手臂已经有些脱力,但是仍能轻而易举抓紧四肢如散,瘫软如棉花的她。
但是他没有。
他飞快地躲开箭雨,以杂树嶙石为掩饰。
他看着遍体鳞伤的廉宠,滚过满是尖砾碎土的斜坡,看着她被坡上凸起的岩石撞得头破血流。然后一个赤目赤发,吝宛若阿波罗浴火而来的男人冲了过去,满面震痛之色将她抱起,迅速地喂她吃下一粒紫黑色药丸,便不管不顾运起轻功狂奔而去。
剩下的追兵,再难与他匹敌。
时光飞逝,黑幕再度降临整个麟云大陆。
通天峡嶙峋石林外,一行人在黑夜掩饰下宛若鬼魅,不发声响地秘密行军。前方如阴魂探路,后方的人迅速消灭踪迹,配合无间。
一路搜寻追击,他们先是遭到了西覃部队的埋伏。但在逆龙帝的指挥下,五百人全身而退,并且给与了对方致命打击,让敌军一时之间也摸不清他们真正的实力。
接着,若有若无的线索将他指向通天峡。对方摆明陷阱,等着他自投罗网。
凌晨与风羿昊的一番正面冲撞激战,果然数年不见,彼此武功都精进了不少。回想那日他在狩猎场偷袭宠儿的三箭,不过试探之意,用了恐怕不到三分的功力。只恨当年没有斩草除根,留下祸患至今。
不觉又握紧掌中瑰丽璀璨的龙舞泣戒指。这是风羿昊一箭射来的。
他说,自那日狩猎场刺杀后,宠儿便恢复记忆想起了他,是她主动回到他身边的,还让他把这戒指交还给他。
风羿昊,不愧是他的劲敌。他清楚他的软肋,此人绝不可留在世上。
人人都道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却不知既然来了,见不到宠儿,他绝不善罢甘休。就算她选择的人是别人,他也绝对不会放手。
逆龙帝将五百驱影武士分作十队,分头挺进,是夜便决定强攻通天峡。
通天峡,是逆龙帝成名的战场,他对它的了解远甚于风羿昊的想象。耽搁的这一天,他已经命人制作简易的绳索与登山工具,十队人马择通天峡较低的险峻山崖,从天路而入。
行至山脚,周除忽然前来禀报,南宫樇率领的部队已经停驻,正飞奔前来,似有要事相商。
逆龙帝等候不过一盏茶时间,南宫樇已至,带来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山风呼啸。漆黑夜幕中,两名男子相对而立。
同样的绝世美貌,同样的不羁于世。一个深沉冷酷,一个风流天成;一个君临天下,霸气浑然,一个傲笑江湖,王者风范。
“逆龙帝。”
“秦王。”
“别来无恙。”
通天峡深谷山洞中,伤痕累累,高烧不止的女人,倔强地睁开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完了,下一章附送逆龙帝番外。
人间道,帝王业(宇文殇番外)
无边无尽的黑暗,天空的色彩有血腥的味道。
她侧立悬崖边,背后是邛江巨浪滔天,隆隆鸣耳。江风呼啸吹乱那满头青丝,我甚至还记得昨夜手指滑过发间的颤栗。
一个浑身伤痕的少年赤红着眼,如受伤的幼狮,危险地向她靠近,咬牙切齿:“为什么?”
她缓缓回头望向少年,缓缓向后退去,我怎么也看不清她被发丝迷乱的双眼。
心跳随着她的步伐加快,一种未知的恐惧如洪水袭来,四肢如失去知觉般,我看着那少年伸出手,声音因为压抑而有些不属于自己年龄的沙哑:“过来!”
可她怔怔地再度往后移了一小步。
“我让你过来!”少年情绪失控了,手因为前所未有的恐惧害怕而剧烈颤抖着,但却不敢再向前欺近。
她仍旧不动,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少年再也沉不住气。脸色煞白,身体剧烈地颤抖,眼眶已经湿润,带着哭腔苦苦哀求道:“姐姐,过来我身边,过来好么……姐姐……”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颤抖着一遍遍唤道。
她的脸那瞬间是如此模糊不清,毫不留情地,如此决绝地在悬崖边画出一道刺目的残影,纵身跳下。
“宠——儿————————!!!!!”
在她迅速下坠那刻,我看到少年疯魔般拖着重伤累累的身躯直冲悬崖,却被无数的黑影扑倒在地,眼前是无数攒动的灰白影子,我失去了所有知觉,连心脏都停止跳动般,只那少年撕心裂肺的吼声久久回响在在耳畔,风声鹤唳,只那悬崖上决绝无情的残影烙刻入脑海,怎么都抹之不去。
胸口在窒息,痛到无以复加,心如刀割?痛不欲生?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那种痛苦,那种绝望。
房间里还弥漫着专属于她的淡淡清香,身上的丝绸被子如她肌肤光滑,关于她的点点滴滴不停在脑海中浮现,只要不醒来,她便还在我身边,可当我想要伸手拥抱她时,一切都灰飞烟灭,只剩下我一人继续绝望地孤单着,让思念溶入骨血,让痛苦侵蚀心肉。
我便如此日日夜夜重复着梦境梦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陛下,你怎么了?”
仍在无尽深渊中沉沦下陷,耳畔突然传来清澈的呼喊,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她的温暖突然将我包裹。
我猛然睁开双眼,森寒冷酷,那是我的保护色,孰料却迎上那张日思夜想的美丽容颜,带着一些担心,一些害怕怯怯盯着自己。
“宠儿……”我慌忙将她钳入怀中,怀里实在的触感和温度让悬在半空的心瞬间充实起来。
“你……做恶梦拉……”她轻轻拍着我的背,在耳边吐气如兰。
我突然急切地想要确定些什么,求证些什么,狂乱颤抖地攫住她的吻,发疯般感觉着她,强悍而执着的霸占着她,看她在自己身下那迷人的娇媚。
很快,她在身下昏睡过去,犹如初生婴儿般蜷缩在我怀里。
我半支着身子低眼温柔抚摸着她粉红水嫩的脸蛋,不知何时,寂黑幽深的眸子褪去世故冰霜,漾起一弯幸福满足的弧度。
从小到大,我不停问自己:人间道,帝王业,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一出生,那个被我叫做“父皇”的男人,便将利剑指向我的喉咙;而被我称为“母妃”的女人,至死才与我说过一次话,那句话是——“我要杀了你”。
兄弟姊妹或视我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或七分畏惧三分崇敬,绝无一丝亲密。
唯一善待我的,便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姐绝悠和太子宇文烨。
我五岁那年,绝悠被皇位上的男人送给了溟鹰王,那个色/欲熏心半入棺材的老头。她不知遭受了怎样的蹂躏玩弄,自尽后因不知名的怪病,惨遭焚尸扬灰。而那个男人,却欢笑着送去了另一位公主。
夜阑宫的女人,以歌妓出身,历经千辛万苦爬上皇后的位置,却因我被打入冷宫。于是,她牺牲了自己的一个女儿,重新换来皇帝的宠幸。可是我却无数次在夜阑宫亲眼看着她和二皇子宇文衍翻云覆雨,然后,他们有了自己的骨肉。听说,那绝情残酷的母亲,对那孩子,倒是疼在了掌心里。
人人说我出世时天降异相,乃真龙神子,天命所归。又有几人还记得我出世时,那男人指着我批为“妖胎孽煞,祸国殃民,千古罪人”的狰狞绝情,可笑的是,他怕我,九五之尊,君临天下,却不敢看一个孩子的眼睛,真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
我知道二皇子野心很大,我也知道他们密谋毒害皇帝。我冷眼旁观。就算那场政变,最后的胜利者是我,就算天下人都以为,是我弑君杀兄,那又怎样?
鲜血淋漓的朝堂,夜阑宫的女人跪在地上,依旧是最美的女人,美得宛若怒放的玫瑰。我突然觉得她的冷静,她的视死如归十分扎眼,于是我拔出剑,在她耳边低声道:“昨夜,南京城外吴家村,遭了一场大火,一个活口都没有。”
她崩溃了,再也没有一贯的雍容,她像疯子一样挣扎着,狰狞哀嚎的脸,格外的丑陋。她说她要杀了我,我实在觉得她很恶心,便一剑结果了她。
父王,母妃,好陌生好遥远的词语。
奇怪的是,我没有一丝感觉。我不恨他们,也不怨他们,因为我的生命中,从来都没有他们。父子相残,兄弟相残,君臣相残,夫妻相残。这就是人间道?
看着或战栗或恭敬跪倒在殿前广场那一望无尽的人生人海时,我突然想,什么国家,什么皇位,什么天下,什么百姓,谁真正在乎过我这个人?这便是帝王业?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什么都不在乎,才没有任何弱点,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永远不会痛苦受伤。只有做全世界拥有最强大力量的人,才不会恐惧,不会孤独,不会害怕。这才是我的人生哲学。
可凡事,总有例外。
如果没有她,什么真龙天子,什么天命所归,我恐怕刚出生便被人当作妖孽铲除掉了。
美丽的夜阑宫,就算浸润了无数的丑恶淫/秽,也无碍于它的幽静宁清。
因为在这里,是我第一次真正遇见了她。
每当暴雨淋沥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夜晚,那宛若精灵般的女子,那芳华无边,温暖洋溢的笑容,就这样撞入了我的生命。
孤独寂寞时,身旁扮着鬼脸的是她;困惑迷茫时,细心开解的是她;生病卧床时,寸步不离鞍前马后还说故事给我听的是她;遇到危险时,如母鸡护小鸡展臂站在前面的是她;放纵任性时,追着我满屋子拳打脚踢的是她;嬉笑玩闹时,满腹鬼主意还屡屡让我冲前她垫后的是她;郁结挫败时,抱着我告诉我,我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是她。
无论我是好是坏,她眼里只有纯粹的我,也是唯一一个告诉我,无论我选什么路,她都一于奉陪的人。
妻子?挚友?母亲?师傅?
似乎,我人生所有的感情,无论亲情、友情、爱情,都只得她一人。
十三年前,玄算批命,指她是天命之女,一代帝后,“得天下者,得此女”。
既然她命中注定凤翔九天,我便化身为龙;既然国界阻碍了我寻她,我便用铁甲马蹄踏平天下;既然人人垂涎于她,我便化身屠魔,赶尽杀绝,不惜堕入十八层地狱!
十二年后,当我君临天下,雄霸寰宇那刻,面对茫茫江山如画万众臣服如蝼蚁,回望身后白骨成堆血流成河,却只能盯着手中的殇月龙牙,问道:
“你在哪里……”
她在我怀里不安地乱动,惹得我心猿意马。
我紧紧握着她饱满柔软的胸房,带着厚茧的手掌不住搓弄那如羊脂白玉的肌肤。
她突然转身,睫毛如蝶翅般扑闪着,鼻头微微溢出汗珠,有些紧张地慢慢开口:“那个……”,她反手与我十指交叉,依在我怀里问道,“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变化很大么?”
我不假思索:“大!”
她更加紧张,明亮的眼睛从我胸膛露了出来:“那你比较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
这一次,我蹙眉思索了很久:“还是现在的你吧。”
“为什么?”她急切开口,小脸黯淡,不自觉鼓起了腮帮。
不待我开口,她赌气地推开我,转过身去狠狠甩开我的手臂,一边努力要移开我压在她身上的大腿,一边念念有词:“花心汉,陈世美!见一个爱一个,原来你说你以前多喜欢我,都是假的!”
这个小东西,居然自己吃起了自己的醋。
我一个翻身压到她身上,捧住她的脸逼她看着我,腹下难耐的灼热紧抵着她,轻轻磨动。
最爱的粉色渐渐染上她双颊,她仍在努力挣扎。轻笑一声,我缓缓开口:
“朕以前真恨不得天天给你下蒙汗|药,或者一棒敲晕,好让你乖乖地呆在朕身边。”
她闻言直直瞅来,眼神里充满质问:你不会真的干过吧?
我心虚地别开脸去:“还是现在好,就永远这样让朕宠着守着,朕便安心了。”
她似乎有些感动,却因我一句话,再度露出恨不得掐死我的表情。
“不过现在你身子骨太单薄了,朕抱起来不能尽兴,若要朕守着你一个,你可得想办法喂饱朕!”
满室瑃情,云翻雨覆。
我没有告诉她的是:
以前的你,一眨眼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脾气又倔,又恶霸,行为处事跟个匪头似的,一旦决定的事谁都改不了。
以前的你,无论多难过痛苦也决不流泪,打碎牙齿和血吞,搅得我患得患失恨不得把你嵌进身体里。
以前的你,总是不顾我的担惊受怕冲在前头,像只老母鸡护小鸡一样,让我哭笑不得却满腔温暖。
想起你以前的种种行径,心头涌起千言万语,只能化为一声轻叹,更炽烈更疯狂地占有现在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明天开始码第二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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