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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29 30 - - - -

凤笑阳会意之下便问为何。苏芳说,

“为师觉得烨儿会赢。”

“师父,烨儿才八岁,瑛儿大他三岁多呢,不可能。”

苏芳一听便有些不悦,冷瞪着他不语。虽是熄了灯,可彼此的面容依旧清晰可见,凤笑阳被瞪得心慌,思虑一转这才悟觉原来师父看待那两个孩子的想法与自己其实是一样的,当即就暗自窃喜,轻蹭着他的脸柔声道,

“那我们打个赌。”

“什么赌?”

“我赌瑛儿会赢,师父,你若是输了,至少此后一个月都不能拒绝我……”

话未说完便被苏芳捏住了脸,

“你敢跟为师提条件?信不信我拍死你!”

凤笑阳将他拉进怀里识趣的但笑不语,却没料到苏芳气了半晌最后竟是答应了,

“好!如果你输了,至少一个月都别想爬上为师的床!”

啥?!那死也不能输了啊!

次日一早,凤笑阳就先起了身,然而步及后院竟然发现有人比他起得更早。王烨练完拳,收功的时候瞧见他,赶紧唤了声‘小师父’。凤笑阳看他额间还留有汗渍,大冷天里一张小脸冻得红红的,缓气的当口吐出浅薄的白雾,随后又听他说柴劈好了,水也挑满了,一时只觉得这孩子可爱得紧,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

“额……瑛儿呢?”

“睡觉!”

王烨一见他提起冯瑛就变了情绪。凤笑阳满头黑线,蓦然间瞧见他右额上的绣影,似是想到什么般,问道,

“烨儿还怪他呢?”

“怪不怪都那样!总之他从小就欺负我惯了!这次比试我定要赢他!”

说完便气鼓鼓的跑走了。凤笑阳望着那幼小的背影心中颇为无奈,待他来到侧屋见床上那人睡得跟死猪似的,这才来气了。遂走近一把掀开被子,骂道,

“起来!”

“…我要……­鸡­腿。”

凤笑阳气得拧紧他的耳朵,冯瑛痛醒了大叫,

“­干­爹啊!?不小师父!别别!我不要了给你吧!”

“滚起来!”

冯瑛摸着被捏红了的耳朵,坐起身打了个哈切,眼里覆满了水雾。凤笑阳取了旁边挂着帕子,一边抹了下他的脸一边说,

“你师弟都起来半天了,就你个懒猪还睡!几日后又该比试了你也不练练!”

冯瑛揉揉眼,嬉皮笑脸道,

“无妨,他打我不过。”

随即见凤笑阳瞪他,便垂低了头,黯然认真的说,

“小烨越发厉害,是我制他不住了,练又如何,总有一日我会输的。”

凤笑阳坐了下来,看着他半晌忽觉又好气又好笑,

“你说这个弟弟你是喜欢还是讨厌啊?喜欢又老是惹别人生气,讨厌呢又真心里想让着他,即便你老是赢活像还吃亏似的。”

冯瑛难得的沉默不语,随即摸摸后脑勺傻笑着说,

“反正小烨因为那个伤一直记恨我,不如这次­干­脆就让他赢了解气罢。”

话音刚落就被凤笑阳逮了过去,满脸沉重的嘱咐道,

“你给为师听好了!总之这次……许胜不许败!”

“吓?!”

冯瑛大惑不解,心想即使输了有惩罚貌似也轮不到师父身上吧?凤笑阳纠结着与苏芳的赌誓,根本就是解释不能。他想了想,心生一计便笑道。

“师父教你招秘技!保你能赢。”

“是…什么?”

“降龙十八掌……”

“啥!?”

冯瑛一听便囧掉了,凤笑阳呸了两声,解释道,

“咳!为师说的是比降龙十八掌更厉害的、我自创的……飞凤十八摸!”

说完见小鬼按住胸口吐起血来,他怒得抬手就拍了过去,

“给我正经点!”

冯瑛满头黑线,心想你先正经点好吧。但见凤笑阳严肃的样子,还是配合的伸过了头去。一阵耳语之后,冯瑛脸­色­也变得羞红,细声道,

“师父…这会不会太别扭啊?”

“……你若赢得轻松自不必使出来,总之记好了!这次输不得!”

冯瑛点头,神­色­复杂。凤笑阳见他这样,想了想又凑近补充了几句。冯瑛直听得恍恍然,最后带着些期盼的目光望着他道,

“他会原谅我么?”

凤笑阳揉揉他脑袋,道,“心诚则灵懂不?!”

与此同时,在前院的台阶处,只听‘喝’的一声,手刀落下之际,横陈的毛竹近乎整捆断裂!

王烨收手站定,动也不动。直到听见苏芳淡淡的说了声‘好’,他才松了口气,连发红的掌侧泛起的痛楚也自动无视了。

三日后,云山顶上飘起了细雪。好在雪势不大,并不影响那场所谓的比试。说起来不过就是两个小徒弟切磋下武艺,然而却因为两个师父暗自里的赌约变得格外慎重起来。

凤笑阳一手举着伞,借势与苏芳挨得很近。另一手悄然自背后滑过去握住他的手不放。苏芳喊了声‘开始’,随即不动声­色­的踩了身旁那人一脚。凤笑阳痛得眉宇纠结,手却似握得更紧了。

两个孩子一人手握一支竹剑,剑头并未削尖,规则不过是点到即止,亦或是谁人手中先丢开武器便算输。冯瑛看着对面那个男孩犀利的目光不禁觉得有些忐忑,此时却听他道,

“得罪了!师兄!”

王烨话毕­操­起竹剑径直便刺了过来,冯瑛赶紧侧身躲开,回过神却是笑道,

“小烨今日真乖…下次叫瑛哥哥好不好?”

随即果真见到他目光变冷,气得咬牙切齿。冯瑛嘻嘻笑,想着挡开他的攻势直接借身体优势克他下盘,然而转身右手还未击出,竟见王烨率先倾身靠近,使剑刺向他腰部!冯瑛吃惊一瞬,反身单掌落地,撑起身子就要翻跃而起,随即只觉手腕一记闷疼,竟是王烨伸腿自横扫过来。

他身体失衡当即摔滚到一边,抬眼一看王烨的剑已是劈过来,他来不及反应只得横绕竹剑去挡。只听啪嚓一声,手中的竹剑就被劈断了一大截!好在他握得紧未见整支竹剑飞摔出去,同时只觉右手一阵麻,折剑负痛已是处于劣势了。

凤笑阳看得冷汗直冒,苏芳瞥了他一眼,扯了嘴角难得的轻笑出声。

王烨竹剑指着他,冷声道,

“你输了!”

“谁说我输了,剑不是还在我手里么?”

冯瑛一跃而起,负气之下暗沉了眼­色­,决定使出那招所谓的秘技……王烨自然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只觉胜败已定便放松了些戒备。岂料突然见冯瑛将断掉的剑头换了只手握着,飞速凑近一把揽过他,趁他吃惊的当口率先便狠捏了下他的腰。

他大为惊愣,搞不懂对方是想做什么,然而紧接着腰的另一侧又被捏了一记。他这才怒了,一边想使剑头去打他却又见对方躲闪开来。冯瑛虽然故意靠他很近,却是避得灵活,自身前蹿到他身后,一来二去又将他臀 部摸捏而过,王烨气得快冒烟了,一边出手逮他,一边骂道,

“你个坏蛋!搞什么!”

冯瑛也是红着脸不说话,手中类似于调戏的动作却不见停,连带他胸前和臂膀处也摸过,最后反折过他一只手,竟是摸上了脸。王烨气恼得抬腿踹过去,冯瑛这回未能避过,就生生的受了那一脚,然而手却在同时拽过他的头,进而就这么……亲了上去。

“?!”

“……”

只听嗙当一声竹剑落地的声音,王烨一手摸着自己被亲的脸颊,另一只手颤抖着指着对方,张大了嘴却是说不出话来。冯瑛一手按着自己被踹痛的腹部,另一手还握着断剑,同样是羞红了脸不敢吱声。

苏芳看完全程,已是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凤笑阳悄悄的移后数步,想抬头说‘今天天气真是好’却已是欲走不能……

“你!给我过来!”

苏芳近乎是自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一把拽了他的手就往院内走。留下两个小孩顶着张番茄脸,你望我我望你久久不得语。

凤笑阳几乎是被苏芳扔到床上,摔得他腰际一阵闷疼。眼看着师父将手腕揉得咔咔作响,他只吓得赶紧讨饶道,

“师父!冷静!…那是意外!”

苏芳哌的一耳光抽过去,同时掐紧他的下颚骂道,

“你都多大了竟然拿这种事戏弄孩子!你那两个兄弟知道不拨了你的皮!”

“……师父我错了,我马上去教他们其实那样的举动代表着更深层次更伟大的意义…咳!”

苏芳当即又被气得吐出血来,甩开手却是连骂都懒得骂了。凤笑阳赶紧凑近拥住他,又哄又求的,心里直骂:我明明只教捏得对方错愕就停手了,瑛儿那臭小鬼竟敢给我举一反三!

“师父…你别气了,我真没那么教,我会骂他的。”

他见苏芳不语,便又道,

“俩孩子有心结你也知道的,烨儿的伤是他造成,他一直内疚着。再说他们俩确实也还小,我们不要多虑了好不好,我也是希望他们关系好些。”

“你这是强词夺理!”

凤笑阳见他终于肯说话,便松了口气蹭着他的脸笑道:好吧好吧都是我错。末了却又不忘提醒道,

“师父,这次…还是瑛儿赢了,那之前我们的约定……”

闻言,苏芳原本平息下来的怒火立马又被点燃了,转过身伸手又是一耳光……

院外,两个孩子站得都僵硬了,然而彼此显近的姿势依旧没有变化。见王烨表情越发的委屈,冯瑛丢开了剑头,犹豫半晌双手捧住他的脸,就着他额头再度亲了下去。动作轻柔得夸张,又明显忐忑无比。然而这一吻竟然没有预见的反抗,冯瑛快速收回手小心的看着他,王烨涨红了脸,竟是闷闷的问,

“怎么…还来啊。”

“……小师父说,安慰人的时候,可以这样的。”

冯瑛说完也是面红耳赤,随即拉拉他的手,小声问道,

“小烨,你还生气么。我小时候不懂事…爱抱着你到处跑,所…所以你的伤,都怨我。”

“……”

王烨想说自己早没记了,现在却忽然不想解释,看他紧张的样子心里倒是多开心的。此时,却闻院内隐隐传出一阵哀叫声。

冯瑛依旧红着脸,看着他问道,

“呐…小烨,有没听见有人在叫啊?”

“……是小师父吧。”

冯瑛愣住,便问,这你也听清了?王烨微侧过头去点了点头,随即回望着他却是耳根也见绯红了。

“大师父和小师父,感情一直很好。”

“恩…”

“你说,我们像他们么?”

“……”

冯瑛见他不说话,便拉起他的手想逗他,

“告诉你个秘密,晚上偶尔会听见大师父的声音…”

王烨瞪大了眼,

“…真的?!”

“你叫我声瑛哥哥,我就告诉你是不是真的。”

彼此红着脸互望着,又是一阵沉默。此时却听院内同时传出了两个人的吼声,

“两个死小鬼!说什么呐!皮痒了是吧!给为师滚进来!”

二人闻言均打了个寒战,随即相视一笑,赶紧跑回院门了。

生如夏花,绚烂韶华(上)

初夏的午后,晴朗无云。暖热的微风拂过,叶声栖栖,隐有蝉鸣。

难得一日闲假,大院里零零散散聚了几名学子,闲聊亦或切磋,均是轻言细语动静不大,只因自方才起阁楼里便有琴声传出。

书院内的学子无人不晓,放在阁楼那把绿绮近乎等同于大师兄专属。即便有其他擅音律者,出于敬意皆不会妄自动弹那琴。落座于桑树下的几个少年本在谈笑,靠外一人余光瞥见一抹淡黄|­色­的身影,顿时惊得拍了周围几人的肩。一时,几人均站起身望着那人惊讶不已。

来人冲他们点点头,抬眼却是望向阁楼窗台处若有所思。琴声不仅未止,奏者却似知晓他来一般,竟有意的拨拉开羽弦打乱了原本的指法。那人听见不禁扯了嘴角,随即也不让身后那几人出声,独自上楼去了。

“怎么的,方才奏琴之人原来不是大师兄啊!”

“不必惊讶,兴许是二师兄罢。”

阁楼不过二层,越过一段短道走廊,入目便是通间敞厅。窗阑处的琴架边,一抹倩影早已站起了身。见人来了也不惊慌,反是故作意外的恭敬道,

“付师兄。”

付未生看着他,眼角笑意更深。

“弹得挺好,为何要乱指?”

见对方不答,他走近几步,单手抚上琴弦又问道,

“你可知此琴未曾有第二人碰过?”

“知道。”

付未生仿佛猜到对方会这么答,于是又凑近了几步,再问,

“那你还来?”

“师兄莫怪,是我的琴弦断了,一时手痒便胆大来此借奏…”

“借?”

一个字的尾音,有意的拉长,说时脸也凑近了几分。二人距离隔得这般近,靠窗那人原本淡定的神­色­也被引得有些羞窘。

付未生凝视着他轻笑,一双桃花眼映衬出对方清丽的面容,更显分外魅人。随即听见身后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便也不再逗他。站回原位刚一侧目,便见一身水蓝衣衫的男子迈步进门。

“未生!”

洛沐手里还拿着玉箫,一眼瞧见靠窗边那人,也是惊讶道,

“啊!我说呐,方才几位师弟都以为是我在奏大师兄的琴,一见了我自外面回来又大叫猜错了,原来是你。”

“沐师兄。”

那人冲他微笑点头,额发随风轻漾,瞳若清泉、明媚眷眼。洛沐虽也生得一副好相貌,却看得有些面红。随即只岔开话题道,

“随师弟前些日里风寒可好些了?”

苏随闻言忙又道谢,说已是无碍了。付未生看着二人搭话只觉甚是有趣,不过未待洛沐再发话,直接抓起苏随的手便往外走。后者显然被此举惊得没了反映,洛沐瞪大了眼,回过神就问,

“未生你们去哪?”

“随师弟的琴弦断了,我替他看看去。小沐今日我就不陪你练箫了。”

说完已是拉着苏随下楼没了踪影。洛沐郁闷得在心中低骂:个死未生!自从他来了就老丢下我!走吧走吧本少爷自己吹着玩去!

苏随被他一路自后门拉出了书院,慌忙中拖住他的手道,

“别去了!我…我的琴…”

“没断弦,我知道。”

苏随涨红了脸,抽回手顿住不语。付未生回过头看着他笑。那笑与平日里待人又有所不同,此刻明显透露着几丝宠溺的意味。

夏日的阳光透过顶上的绿荫映­射­出一地的斑斓,活跃又惬意。二人对视,沉默中交流,似乐此不疲。

“今日老师下山,书院难得空闲,随师弟跟我去一处好地方罢。”

“……你拉我出来就是?”

付未生笑而不答,想再去拉他的手,最后却改为礼节­性­的做了个‘请’的姿势。苏随挑挑眉,便跟着他走了。

二人并行了一阵,夏热所致,苏随额间隐泛起汗渍。付未生叹了一声,认真道,

“随师弟不会武功怕是受累了,落日前咱们还得赶回来,还是由我来带你走吧,现下暂顾不得礼节,师弟千万别介意。”

说完便背对着他伸出双手,苏随会意,犹豫了下还是覆了过去。付未生背好他,足下点地便飞身跃上了树梢。苏随双手揽在他脖子上,嗅见他发间淡雅的香气不由得扯了嘴角,竟也忽略了被轻功代步的紧张。

待二人落得步来,已是到了山脚下的一处清溪边。溪水不及膝,浅处满是­色­彩斑斓的鹅卵石,烁动的水面清澈透亮,泛闪着漂亮的流光。苏随欣喜的脱下鞋子,迫不及待的就踏脚进去踩水。

付未生坐在­干­岸边看着那抹雀跃的人影笑而不语。早就发觉了那股炙热的眼神,苏随停下动作,恢复了腼腆同是直直的冲他看回去。

一对视,二人都惊觉到自己心跳加快。却不知,就是那一眼,烙下了彼此铭刻一世的心痕……

那一晚的夕阳很美,付未生难得罔顾门禁,在水岸边眷恋的坚持要看到最后。身旁那人头虽靠在他肩上,手却不安分的狠捏着他腿。见苏随不肯消停,他笑出了声。笑完抬起那人的下颚,柔声道,

“以后,我不会叫你师弟了。”

苏随愣愣的看着他,眼见一片黑影覆上了面颊也没应声。­唇­间柔柔的触感,窜进心里甜入了骨髓……

此后没多久,书院不少人都发现了两人的暧昧。与他们走得最近的某人自然也不例外,只比较讽刺的是,洛沐不仅并非最先知晓,还在知晓的同时被迫接受了师弟们所谓的安慰。

一想到‘被大师兄抛弃的二师兄’诸如此类的言论他就上火。行步间气恼不慎,玉箫摔落到地上,他一时闷住,便瞪着那箫像瞪仇人一般,自不提赶紧去捡了。

此时却见玉箫被一少年捡起来。那少年嬉皮笑脸,看着他满脸得意。身后还跟了位年纪相仿的姑娘,看年貌不过二八年华。原来此二人便是仙散门下的三弟子和四弟子,男唤翡风,女名翡纱。

翡风拿着玉箫把玩起来,故作恶意的嘲讽道,

“哟!木头吃醋了摔自己宝贝出气呢!”

洛沐本就为这等流言气闷,现在被激更是气得直接想动手揍人。他刚一移步,便注意到翡纱的手摸向了腰后的长鞭。翡风这才注意到气场的骤变,气哼了一声遂站稳了步伐。

洛沐愣了愣,忽然又笑了。其实若真要动手,两个小鬼加起来也奈何他不能,但二人此刻较真的样子真确很是喜感。笑完再想懒得与他们计较,便趁二人愣神,瞬步移至翡风身侧动手抢回了玉箫。

翡风意识到时,洛沐已经拿着玉箫退身了几步。他当即气得想骂,却被翡纱拉住了衣袖。洛沐笑哼一声道,

“见了二师兄不叫,还想寻衅,啧!你们还­嫩­了些!”

说完也不管那二人气得跳脚,直接上了阁楼。

二楼的琴声在他未进楼前已是停了许久。洛沐本在走神,也没注意直接便推门而入了,然而这一抬眼便后悔了。

苏随扒拉着领间,站起身面­色­羞红。付未生手还拉着他,似是正在哄。气氛霎时尴尬万分。

好在端坐之人气定神闲,微微笑着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洛沐用脚趾想也知道这二人方才在做什么,忍不住抱怨道,

“身为大师兄,仗着师父和老师疼爱就这般无所忌惮是不是太过了些啊!”

苏随闻言脸­色­更是尴尬,想抽回还被某人握着的手却不见那人放开。付未生依旧面带微笑,温和的说,

“小沐是因为师弟们的流言在生气,还是真的在吃醋?”

一句话点中了某人全部心事。洛沐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带出了不少酸意,针对这二人的……都有!

“沐师兄…”

苏随轻唤了一声,眼里有些愧。他并非不知,在自己来之前,这二人一直是形影不离的。洛沐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大师兄,最后在那声轻唤下心还是软成了泥。

“……你们的事我不管,作为补偿你以后也别叫我师兄了!”

苏随闻言一愣,付未生则是大笑起来,随即轻握了下他的手,道,

“按小沐的意思办吧,以后叫他名字便是。”

“慢着!”

洛沐走近几步,冲着苏随问道,

“未生叫你什么?”

“随,阿随…”

“那我也这么叫啦!”

苏随微愣,随即二人对视都笑了起来。付未生拉过他悄声道,

“那不行,我要有专属的,我叫随儿好不好?”

苏随冷着脸,­操­起一旁的琴谱就敲在他脑袋上。惹得另一围观的人捧腹不止。

那个夏末里的傍晚褪了些燥暑气息,不甚清凉却欢悦四溢。书院内传出了久违的琴箫和鸣,清越的曲调,抒绘出青涩纯朴的情境。那是年轻时的三人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尽管太过短暂,却绚烂如烟花,永远的留在了记忆里……

秋过冬临之时,书院里大多数学子都收拾着行囊准备返家了。付未生是自小被仙散门收养,本就以此为家。洛沐家世显赫,甚与皇亲沾边,他却因此倍感累赘不愿回去。剩下要留的也不多,只是临近腊月依旧未见苏随动身,二人同有些纳闷。

付未生和洛沐步及苏随的居住的院落,恰好见到他的书童拍着门在求嚷,

“少爷!家书催了三次了,我们回去好罢?”

“少爷…又不是不回来,你开门嘛…”

“呜呜……少爷,我想回去…我想家了。”

这回门真的开了,苏随一抬手就拍向他脑门,骂道,

“究竟是想家还是想回去守嘴,我还不知道?!”

他刚一骂完就发现了站在书童背后那二人,顿时觉得脸丢到家,转身就躲回了房里。付未生笑着跟进去,洛沐本也想进去,抬脚犹豫了一瞬还是罢了,随即转身折回,顺手还将那书童给逮走了。

“你怎么呢?家书催三次都不回去?”

付未生轻捋过他的刘海,眼见床上收拾好的包袱心中也是颇为不舍。苏随来回踱步,最后站定闷闷的说,

“我就是不想回去。”

“为何?过年你不想家么?”

“……家里不需要我。”

付未生拍向他脑门,笑骂道,

“说胡话,苏门本家少爷,还是独子,家里怎会不宝贝得紧?”

苏随嘿嘿笑,像个孩子。只是笑后片刻,思及那番话眼­色­却更是黯然了。付未生只当他是舍不得自己,便安慰着劝他还是回去,早早去便可早早回。说完又抱紧他轻抚他的头。虽未言语,苏随却心里明白。

次日午后,付未生亲自送走了他。苏随一步三回头,他本不是这般扭捏之人,却是心里真真不愿离开所致。然而看在另二人眼里却是另一回事了。

见苏随终被书童劝着拉走了。洛沐与付未生一边往回走,一边说看来阿随是离你不能了。付未生浅笑,想到苏随走时那些表情,只觉心里甚暖,然而却又意外的……有了些不安。

苏随走后第二日,天空便飘起了白雪。书院里的人差不多都走了个­干­净。洛沐因为说初雪难得,特地冒雪跑去山外寻药。一时,阁楼连带着所住的侧院,都静得出奇。

付未生轻抚过琴面,绿绮的留絮是由苏随结绑。淡金­色­的挂饰说是专为他选的。想到此又禁不住扯了嘴角。随即则是叹气。

人才走没多久,他已开始想念,起初还借此取笑对方,现在则是自嘲。

雪下不止,落地化霜露,白并着凝透,那是寄托不完的相思。

是夜,付未生吹了蜡烛,褪衣刚坐到床边竟听见了敲门声。他以为是洛沐回来,先到自己这处,随即起身悠然的步及房门前。微笑着打开门,却见一人猛的扑进自己怀里。

付未生怔住,那人发间还粘带着霜雪,淡青­色­的外衫也是甚是润手。抬眼一双墨眸覆着层浅薄的水雾,吐息间双颊也被冻得通红。

“随……”

“…我不走了!”

苏随抱紧他,头使劲蹭着他的脖子。随即脸被那人托起,竟是狠狠的吻下……

“我想你…想你……”

“我也是!”

身上那人轻咬着他的脖子,笑声不断。沉浸在喜悦里的付未生并未注意到苏随­性­子有些变化。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来得太应景,对他的软肋一击即中,他只是猛力的抱紧那人,努力的想将他受冻的身子裹暖。苏随赖在他身上,一边吻他一边笑,手中动作却未停。等他注意到时,苏随已将自己脱了个­精­光,而他也被剥得衣衫散乱,终似没了一贯的优雅。

都到这地步了,二人反是愣停了动作。互相对视又开始在沉默中交流。苏随支撑上身的手肘微动,麻痹感传来他身子就跟着晃了晃,背上的棉被滑落开来,看得付未生心中一紧。立马将他按在身下,又将被子捂好就怕那人再受寒。苏随抿­唇­,伸出手刚搂过他的颈项又被拉了下去。付未生咬上他的­唇­,想着该让身下那双磨蹭自己腰际的腿老实下来,于是手便径直伸了下去……

生如夏花,绚烂韶华(下)

身下的硬热被手覆住,苏随惊喘一声,将头埋进他胸前微微蹭动……直至最后发泄在他手里,也没敢吭出声。付未生吻过他的额头,柔声问,

“舒服了么……”

苏随垂低了眼睫不予回答,贴在他腰间的腿却不自觉的紧了紧。付未生微笑着轻啄过他的脸,却是翻身坐了起来。想借拿巾帕擦拭让自己冷静下,然而手还未伸出去就顿住了动作。

苏随赤 ­祼­着身子自背后拥住他,两手环上他胸前抚至肩处,最后极为挠心的轻咬了一口。付未生顿觉刚强压下的欲­火­再度被引爆了,短短一瞬已成燎原。

“阿随……”

“未生不是想我么,何苦还要停下。”

付未生侧过头,苏随未待他说话忽的将他搂得更紧。双臂隐隐有些颤抖,话语却更是坚定。

“你总是忍着…我不要你再忍着。”

说完松开手,垂头倾身吻下。付未生始料未及,眼见苏随吻至他下腹……硬挺的前端被那温润的­唇­舌覆裹时,他下意识的锢住对方双肩,强行制止了那足以令他疯狂的举动。

“啊…?”

苏随惊愣的看着他,微张的­唇­边还挂着细丝津液,随即还未笑出声就被他按在了身下。付未生喘着粗气,很想别过头却又舍不得移眼。身下那人终是没忍住,捂住嘴笑出了声。

向来淡定从容的大师兄……脸红了。

我怕伤着你…

他说。

内伤和外伤,你选一个?

他答。

苏随十指攀上他的肩,莞尔调笑说,能见你脸红成这样,伤也值。付未生凝视着那双潋瞳,极尽虔诚道,脸红便能得了你,死也值。身下之人脸­色­微变,未回过神便已被卷入了一场抵死的缠绵。

漫天的飞雪纷扬婉兮,任寒霜怜冷,又哪里掩得住那一室的狂热。

进入的过程缓慢得磨人,苏随咬着­唇­竭力隐忍,然而看见面前那张写满担忧的脸,却是笑了。

这个人永远都是如此,温柔得像毒……怎么戒得掉,怎么能戒掉。

想到此,他狠咬上那人的肩,承受着奔涌而来的律动,喘息不断,渐溢呻吟……

身体的连接处有暖热的液体流出,不必入目,已是烫心。付未生心痛到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的吻他,手覆上他的掌心,与他十指交握。随即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更是将他搂得死紧。

“未生…未生……”

他一遍又一遍的喊,仰首放眼望去,映出了窗外那抹绝美的白。

“答应我,永远别放开我……”

无论发生什么事,别放开我的手……留在我身边……

“我答应你……”

付未生吻上他的­唇­,声柔若水。苏随似是回过神,拥紧他缠绵的回应。

他没有料想过二人以后的结局,他只知自己不想失去,只有这个人,只有他。

然而那个誓言终究太过脆弱,放不放开与爱或不爱,孰能定然。

冬雪连下了好几日。洛沐回到书院时,已是难得见晴的天气了。他推开付未生的房门,见到苏随躺靠在床上只是略微惊讶,仿佛有些料到,神­色­复杂中隐有几丝黯然。

“阿随何时回来的?”

“前几日。”

苏随微笑着坐起身,刚站起来复又觉得腰痛,遂又坐下,面­色­绯红。洛沐看得莫名,待明白过来,浑然觉得一阵胸闷。

“……你伤到了?”

苏随红着脸微点了下头。洛沐转身跑了出去,少顷返回却是带了一个药瓶。走近交到他手上,同是涨红了脸说道,

“…这个,对伤口恢复好。”

苏随心中感激,尽管付未生已经给他上过药,还是点头道了谢。洛沐看着他,半晌终是隐忍不住,问道,

“你没回家对不对?”

见他怔住,洛沐索­性­坦言道,

“我此番出去走得远了些,我……碰见你的书童了。”

“我知道你为何不愿回去了,阿随,你这样瞒着不行,未生他总会知道的…”

“你不要管!”

苏随强自站起来吼道。手用力捏握着药瓶,指骨都见泛白。洛沐也站起来,看他这般样子亦是心中难过。

“我也是关心你们,你和未生,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苏随冷静下来,凝紧眉沉默不语。直到目及洛沐转身欲离,才开了口,

“小沐,方才…对不起。”

洛沐回过头,叹了一声,道,

“我不会告诉未生。”

只是这纸,又怎包得住火……

苏随不语,心内却是恐惧得厉害。然而待付未生回来,瞧见那人眼内溢满溺爱的笑意,他只觉一切都不重要,强将那些忧扰压下,只扑进那人怀里眷恋的闭上双眼……

不会放开我,你答应过的……

那一个冬季,在二人温情的缠绵中暖更胜春。付未生隐约也觉苏随心中有事,然而一但逼问又会引他生气,最后只得依顺着他,心道罢了。

临近开春时节,众多学子又返回了书院,教书的老师为春闱做准备,安排了更多的文习课程,一时白日里的书院内便是更见热闹了。

课行不过三日,书院忽然来了些人,虽多数是家丁打扮,为首那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却是受仙散派门人管事引领而入。

苏随的书童也在其中,洛沐一见便猜到出事了。那日下午,书童和另两名家丁均跪在苏随房门前哀求他回去。许多学子在旁不明就里,最后在眼见大师兄到时都识相的散了去。

“少爷!求你回去吧,求你了!”

任书童怎生哀求,门一直紧闭不开。管家尝试着想去硬推,却发现门被人自内抵住了,一时也是摇头无奈。

付未生来时已听周遭之人议论了不少苏随的事,此时虽仍面带温润,却丝毫不见一如既往的笑意。他与洛沐先行劝走了管家等人,伸手去拉书童时才发现他泪眼周围布满了青紫的伤痕。书童见是主子的好友,便求道,

“少爷一直未回过家,此次是事态要紧避不得了……求付公子帮忙劝下!”

洛沐赶紧将他扶起来,拽拉着他回自己那上药去了。付未生收回有些僵硬的手,侧过身沉默了半晌,终是敲了门。

“阿随,开门。”

苏随自听见他声音那一刻,便吓得颤抖。原本抵在门上的背离了些距离,却是失神的后退数步,摇头不语。

‘嗙’的一声,门被踹开了。那是付未生第一次在他面前显泛怒意,苏随退至床边错愕的看门口。付未生走进屋内,一眼瞧见他呆滞的模样,心中隐痛却是沉默不语。

苏随回过神,下一瞬竟是跑过去拽紧他的手求道,

“未生!未生!你别生气,我不想回去,我只要你!只要你!”

说完便主动去吻他,付未生拉下他的手,脸也不着痕迹的避开。苏随见势,之前心中那股恐惧更深,急得抱紧他不愿放手。

“你为何要瞒我…”

轻声的问,情伤难掩。苏随抖了下,却是固执的喊,

“那不重要!我不想娶妻!你怎可不信我?”

付未生叹气。

是‘不想’,而不是‘不能’……

“你爹的病如今是拖延不得了,你要逼自己到何时。”

感觉到抱着自己那双手松动开来,他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开始破碎了。

苏随是独子,家世优好,自小便被熏陶出文雅温润、知书达理的品­性­,孝道于他更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冬临初,原本因担心父亲的病迫不及待的想回去,却因为家书有要他成亲之意而犹豫却步了。

与书童同行不过一日,无意间竟套出父亲做主定下了自己与尚书千金婚约之事,他明白,若是此番归家定是回来不能了,于是便索­性­逃回了书院。

然而如今都被那人知道了,他知道了……

苏随心里的忧虑越渐浓郁,侧过头仍是不肯妥协道,

“我会去跟爹说。不娶妻又如何,盈州表亲家才得了对龙凤胎,苏家没我也不会绝后……”

话毕,却见润红了眼眶。几封家书还摆在床头,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想到父亲他已是悄悄哭过了。付未生心里了然,见他这般硬撑只觉心疼不已。一阵沉默后,他终是强撑起一抹微笑,抚过他的面颊,柔声道,

“阿随,你回去吧。”

苏随回过头,瞪大了眼惊恐的看着他,颤声问道,

“你…说什么?”

看着付未生带笑的表情,他盛怒之下忽略了那人眼底沉重的痛楚,

“我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明白你,真的……回去吧。”

苏随抬手就扇过去,付未生侧着脸上浮的嘴角也不见落下。

“你说过不放开我的!现在竟然由你亲口叫我回去!?我不回!不回!!”

吼完不久又态度骤变,拉起他的手哄道,

“未生是在生我气对不对?!这样可好?我去求你师父收我留在贺兰山,即便不行,留在仙散派也好…我不会武功,你和小沐可以教我,几位师父心地极好,会应我的……”

说完转身下意识的想去收拾东西,然而那些家书一经入目,他便又呆滞了。随即感觉被人自身后拥住,耳边的话音透着难掩的心酸。

“我没有生气也绝不会怪你,正因我如此在乎你,才不能眼见你怀揣着内疚与我在一起。你心太细,兴许一经承受就会是一辈子,即便强留下来,那样的你就会真正的开心么。”

“回去吧…是我放开你,你要因此恨我,也是应当。”

付未生说完,声音已见哽咽。他将怀里那人转过身面对自己,苏随眼底覆满水雾,少顷竟是痴傻的问道,

“……我回去,就会成亲。我娶了妻,未生还能和我在一起吗?”

付未生笑了,那抹笑里掺杂了太多的情绪,连带认真的回话都已触不见原有的残忍。

“你有你的责任,我亦有我的坚持。我们不能自私到再去伤害第三个人。”

苏随推开他,尽管心中知道答案,还是止不住发狂。

“你滚!!”

见他吼出这句话,付未生凝视着他沉默不语。面上还带着微笑,然已是面具般的存在。当浓浓的爱意在彼此心间化为一把利刃,情有多重,伤就有多痛……

那人走了,苏随颓坐在门边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原本灵若清泉的双眼空洞黯然。

答应我,永远别放开我……

我答应你……

夜,静溢凄婉。

付未生合眼而卧,却是心如明镜。自那人悄然进屋,他便已知晓。有只微凉的手轻抚上他的肩,在滑至他的面颊时,他握住那只手睁开了眼。

苏随坐在床边定定的看着他,眼里隐有水光。二人对视半晌,默契的沉默酿生出化不开的痴缠。苏随俯首轻轻的吻他,身体也随之覆了上来。付未生同是轻柔的回应,伸手褪下了二人的衣衫。

至始至终都没有一句话,只闻轻浅的喘息和肢体交缠的窸窣。苏随手扶上他的硬挺,想起身坐上去却被他伸手阻止。微愣间,他看见身下那人曲腿主动缠上他的腰,手滑至他的后臀微向自己用力按了按。

苏随会意之下指间都开始颤抖。付未生浅弯嘴角,却是笑得分外温柔。亦如他们在清溪边彼此动情时那样。他牵过他的手,说:我喜欢你……他拥住他,说:我们在一起好不好……他抬起他的下颚,说:我以后,不会再叫你师弟……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那些画面,早就刻进了灵魂,抹不掉,擦不去。

苏随放纵自己在他身体里驰骋,双眼却始终与他对望。付未生默默的承受着他的粗暴,早就熟悉彼此眼神的意义,微颤的指尖抚上他的脸,终究是没有讲出来。

到最后,身心已是痛到目光失了焦距。苏随头埋在他脸侧,沉寂许久,泪落下来。只是那人,没有发现。

清晨醒来,身侧已经是空荡一片。付未生缓缓的坐起身,失神半晌复又躺下。

洛沐站在门外,任泪模糊了视线,却始终没有推门进去。

“阿随走了。”

是他去送的。那人一直面带微笑,很像初来书院时那般温雅的表情,细看却是毫无生气。

‘小沐以后常来看我罢。’

道别时,苏随如是说。洛沐见他转身便走,情急之下喊问出声,苏随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话……

房内许久没有声音,就在洛沐准备重复一次时,终于听到付未生开了口。

“他说了什么。”

“我人走了,至此后,永不相见。”

付未生手覆上双眼,微笑不语。

是人走,心却留下了,不相见……既是你所愿,我必会遵守。

往后的日子,便是在一场又一场的离别中渡过。两个同姓师弟妹不顾恩师阻拦誓要在一起,至此自逐师门,浪迹江湖去了。年后,洛沐与他在仙散门的长亭内浅酌,同是道了离别之意。

付未生微笑把玩着酒杯,问他此去可是回家做官了?洛沐抢了他的酒杯,坦言道,

“我去东面云峰山域游历修行,家族与我早已是无­干­了。”

付未生眼­色­黯然,问道,

“真要走?修行在此地陪我也可以…”

“我本就并非仙散门正式弟子,不过挂名进书院所致。”

“待我做了掌门,给你个正式名分。”

洛沐罢手婉拒,片刻后,恰似无意般言道,

“阿随生得一子,如今已是满月了。”

付未生听若未闻,微笑着继续斟酒给自己。洛沐见他那样,心酸不止,便也不再多言。

再没有一种无奈能及留不住身边一个个离去的身影了。春去秋来,一晃十多年过去,师父将仙散派掌门的位置交予他,付未生此时已过而立,却婉拒所有求亲并放出了不娶之言,至此改名号浮穗,淡然处世,闲散而居。

仙散门人都知道,掌门总是微笑示人,却鲜少发自内心。掌门不爱闻外事,整日里的喜好除了奏琴,还是奏琴。

翡风翡纱带着孩子来探望他时,绿绮的羽弦恰好断裂开来。他望着断弦怔住不动,有一瞬间那股被刻意掩埋的伤感钻心入肺,疼得他眼角酸涩。此时忽然听见一声稚­嫩­的童音唤道,

“付师伯好!”

小女孩一双杏瞳睁得很大,亮闪着流光煞是漂亮。翡纱缓步走近,红着脸摸过那孩子的头笑而不语。身旁的男子­干­咳几声,同是红着面颊气恼的介绍道,

“那个…大师兄!这是小女素儿!”

付未生微笑着伸出手,小素儿雀跃的靠近他身边。亲抚上小女孩的头,他在心里感叹着,那个人的孩子,想必也有这般大了罢……

然,实则不止。苏门本家小少爷,单名慧字,生­性­内向、沉默寡言,此时已是年过十二。

苏惠­性­子清冷,然而却有一人比他更甚,那也是唯一令他不由自主挂心之人,此人便是他的父亲。

父亲生得相当俊美,记忆里却几乎总未主动对自己笑过。父亲处事向来都甚是淡漠,鲜少有话。除却偶尔读信时眼­色­有过几丝动容,平日里几乎就不见有情绪。正是这样一个薄情寡­性­之人,却在他十六岁生辰那日,破天荒发了次脾气。

缘由是因管家不慎将茶倒洒在了桌案上,弄脏了父亲的一幅画。苏惠从未见过父亲动怒,虽然那人只是骂了一句‘以后不要这样’,然而那眼底流窜的痛楚却让他有种揪心的难受。

夜已深,父亲依旧坐在书房执笔作画。苏惠躲在窗沿边偷看,父亲画完后,捧着那幅脏染的旧图竟是落下泪来。父亲哭得无声,苏惠看得心痛。待到父亲哭累了睡着,他悄然走近细看那幅重绘的画。

浅淡的笔墨勾勒出一条清溪。两个貌美少年,一人赤足踩在溪水浅处,神态羞涩侧目而视。另一人坐在岸边回望着他,手支下颚微笑不语。

鹅卵石、茅草、蜻蜓……初夏、山野、夕阳……个个细节似活了一般讲述出一段过往的故事。在眼见题款处‘随生未离’四字时,聪明如他又岂会不明白个中道理。那一瞬间,苏惠眼见父亲还挂着泪痕的睡颜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怒意。然而当他意识到时,手就差分毫抚上父亲的面颊。

他惊觉自己的感情,吓得仓皇逃离。至此尽管再是思念,也怯于面对父亲。

一年后,开始不断有人上门说亲,其中不乏权贵所托的官媒。苏惠静静的坐在厅间,对于来人的话充耳不闻,一双眼只蓦然追随着坐在正椅上那抹身影。父亲最后只点头示意便起身离开了。管家上前好意解释说,老爷的意思是少爷若不反对,就这么定了。苏惠听完,摔了茶杯就跑了出去。

次年初春,苏府办了一场甚为隆重的婚宴。席间,盈州表亲家的长侄微笑着向他敬酒,苏惠谢过,面上同挂着笑颜,心里却酸苦不已。

新夫人是位温文识礼的千金,待他极好。苏惠心中并不排斥她,反是有些喜欢的,可也仅限于喜欢。他心底浓重的感情在年少情动之初已是撤不回来了,那是个不愿触碰的秘密,他不想伤她。

再之后传出少夫人有孕,苏府上下无不喜气洋洋,独二人例外。父亲寡情已久,自然不为这等事有所动容,苏惠则是因此更加抑郁。他心念着父亲,尽管住在一处朝夕相对,却是强压着自己的感情不得泄露。每每路过书房,看见父亲凝望着那幅画抚出忧伤的琴音,他便自觉快要崩溃了。

这种压抑一直持续到娇妻待产前…

那夜,因为醉酒的关系,苏惠自外面回来径直去了书房。父亲果真还在,果真又在对着那幅画触景伤情。只是这次,他再度看见了那人眼角的温润。他脑海一片混沌,意识到时已是走近抓著了父亲的手,

“爹为何又哭了?”

父亲显然有些受惊,拭过眼角复又变回了以往的淡漠态度。苏惠见他不答,上前抢过那幅画,苏随这次正眼看着他,冷声道,

“还给我。”

苏惠不理,借着酒意却是步步逼近,

“爹,告诉我,‘生’是谁……”

苏随依旧不答,只向他伸手。苏惠气得­干­脆将画丢向远处,随即按住父亲的手将他撑在墙上吼道,

“爹!你看着我,应应我好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究竟哭过多少次!?是谁令你这般在乎…不是我,不是过逝的娘,一个从未伴在你身边的人!既令你伤心,为何又还要想着他!”

见父亲愣住,目光也变得涣散起来。苏惠只觉心内大伤,头蓦然凑近,痛苦的问道,

“爹……你又在想他了吗…”

父亲嘴­唇­微张却不见出声。苏惠情难自禁,气恼的吻上他。未见反抗,竟是忘情的深吻起来。

苏随宛如木偶般任由他肆虐自己的­唇­舌,思绪早已是飘得深远。双眼一动不动的凝望着地上那幅画。

画里那个人在笑,一如既往的对他微笑,只属于他的,带着宠溺的微笑。他陷在了回忆里,眼底也流窜出淡淡的笑意。

未生…未生……我没有离开,你也没放开过我,对么……

苏惠舔吻到他的泪水,惊骇的放开他,发现父亲的失神,吓得紧张又惶恐的急唤,

“爹!爹?!”

苏随慢慢的回过神,看着他半晌,竟是问道,

“你叫我什么…”

“爹……”

苏惠眼角酸涩,抬手想抹去父亲的泪,却被那人拦下了动作。苏随拭过­唇­角,淡淡的说,

“原来你还没忘,我是你爹。”

说完也不看他,径直绕过他蹲下身去拾那幅画。他动作轻柔小心,眼里盈满温情,那些鲜活的表情那般耀眼,仅对一幅画就已是如此,何况是人……

苏惠无法想象也难以理解,父亲的热情和痴狂,在年少时身处贺兰山那一年里已经全数耗尽,一颗心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隙可留给他人了。

如果只做儿子,还可以呆在他身边,反之……给予他的只有决裂。

苏惠颓然的步及门边,隐约听见外面摔落瓷具的声响心中也不甚在意。他回过头,看见父亲拿着那幅画步回了书桌,依旧是不属于自己的表情,只难过得跑了出去。

苏随在他走之后,才收敛起笑容。许久,泪水滴落浸湿了‘不离’二字。轻抚过画中微笑那人的面容,自嘲般呢喃道,

未生…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报应……

儿子爱上爹,于他实在是莫大的讽刺。然而那一晚不过只揭发了悲剧的序幕,之后少夫人的自缢,苏惠的郁泯,才是真正的打击。

这么多年,如果说付未生见证的是多场生离,苏随历经的则次次是死别。

自他成亲后不久,父亲的亡故;苏惠不满十岁,发妻的早逝;再到现在亲子及儿媳的泯亡,他看得太多,心早已是千疮百孔。

若这便是炼狱,何苦还要恋生……

意识到脑海里这句话时,他忽然笑了。

对啊,他一直恋生,只是此‘生’非彼生,前者是人,后者为命。

落木道人接信赶到苏府时,苏随已是无法亲自出来接迎。书房此时已俨然成了他的卧房,他一刻也离不得琴,还有那幅画。

“他叫芳儿。”

苏随说时淡淡的笑,他许久没笑了,若非见了故人,他已经忘记自己会笑的事实。

落木道人没有接过他怀里的婴孩,却是先拉了他的手腕按下。苏随垂眸看着孩子,脸­色­苍白得可怕,眼里却溢满柔和。

“阿随,跟我回云山吧,我会治好你…会治好……”

落木道人说完,眼里已是包满了泪水。苏随反握住他的手,安慰道,

“生死有命,我都看开了,你也且放宽心罢。最后这段日子,我想独自安静的走完。芳儿出生命苦,实不便留于府中,我只将它交托给你,替我好生照顾他,好么?”

落木道人接过孩子,握紧他的手哽咽着点头。

苏随见他答应,微笑着靠回了软垫上。闭了眼,心中的枷锁也渐缓沉淀。静了许久,他忽然抽回手,单指竖在­唇­边悄然笑道,

“小沐,说个秘密与你听。”

“下一世,我想化作一只鸟……”

有了翅膀……纵使千山万水,也能飞去那人身边。

就此守着他,再也不离开……

他闭着眼,笑意不断。书房早已是别无他人,他依旧笑得开心。耳边隐约响起一人嬉闹的喊声,细听,那是年少的自己。

付师兄…付师兄……

还不改口?以后再不带你出来了……

别!好好,我叫未生。未生…未生……下次初夏,还要来溪边看夕阳……

不要下次,要每次……

闻言,他笑,那人也笑。淡金­色­的余晖映落进那双眼,他伸过手去,还未触及那抹绚烂,­唇­已被轻柔的覆上……

接到苏随的死讯,落木道人未将信看完已是俯在床沿泣不成声。床榻上的孩子不满两岁,睁着墨染的双瞳竟是抬手轻抚上他的额头。他微一惊愣,随即更是心中触动。

“芳儿,你爷爷的情太苦……以后即使你长大,师父也定会保护你,不让你再受此类的苦楚…”

那日傍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同有个人一反常态喝的酩酊大醉,他甩开酒壶就着绿绮发狂般的拨拉起琴弦。崩溃后的心绪,狂躁的力度,曲不成调,宣泄不尽的悲愤。三根琴弦齐齐断裂开时,他指间也已见红。泪落半晌,终是咳出一口血来。

夕阳火红如焰,残不尽是死别的伤。

指执白子,眼神就这般定在了远空那抹火红之上。随即感觉手被人打下,棋子掉落一瞬,浮穗子的心也收了回来。

“你作甚?说要下棋的是你,从一开始就老给我走神,想打架吗?”

落木道人作势立起手刃在他眼前晃了晃,浮穗子微笑着道歉,

“对不住了,是我错。”

见他这般态度,落木道人便也不好再气,起身放下棋子直道罢了。说完转身就要走。浮穗子拉住他,犹豫片刻,笑问道,

“小沐,陪我回一次贺兰山可好?”

“去那作甚?”

浮穗子侧过头,浅声道,

“初夏了,我想回贺兰山下的溪边,去看夕阳……”

落木道人明白他是思念苏随,一时也是怔住,随即同侧过了头。

“要我陪你去可以,你拿什么做回报?”

“我会去锦山派赢回那把绿绮,连同你事后输掉的玉箫。”

落木道人扯了嘴角,回望身侧那人,同是一脸微笑。

“好!就这么定了!”

* [2009/06/03 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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