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知浅也是一知半解,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根本就没有时间和机会问霍轻离,除了亲身经历,就是跟太子梳理整件事后,做出的大胆猜测。
太子道:“此事实在过于巧合,而且我不相信母后会做出这样的事。”
安宁也不信,她不信母后会做的如此明目张胆,又问:“父皇准备如何处置母后?”
太子早已想到最坏的打算,沉吟不语。
安宁猜到他的意思,断然道:“父皇不会这么狠心。”
太子道:“苏贵妃哭着闹着要跟孩子一块儿去,父皇怎会轻易放过母后,先前在大殿上,父皇放言让母后偿命,瞧如今这形势,就算不要母后偿命,废后怕是废定了。”
安宁喝住他:“皇弟,不得胡乱猜测,废后岂是儿戏,其中牵扯甚广,甚至还会牵连到你的太子之位。”
薛知浅道:“太子不是危言耸听,皇上真的很维护苏贵妃,盛怒之下重罚皇后也不是没有可能。”
太子不知安宁与苏贵妃的事,薛知浅却是知的,把安宁拉到一侧,悄声道:“公主,你能否劝得苏贵妃平了怒气?苏贵妃若是消了气,这事说不定很容易就能平息。”
安宁皱眉,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根本就见不到苏沁的面,那日听说苏沁怀孕,急急的去看她,却吃了个闭门羹,着实气得不轻,却又无可奈何,也不隐瞒:“只怕她不肯见本宫,本宫试试吧。”唤来侍婢海棠,让她去雪舞宫看看,皇上是否还在。
薛知浅又提议道:“轻离也受到牵连,霍将军不可能坐视不管,我再回去请我爹一同说情,说不定皇上能网开一面。”
太子赞同,如今他虽羽翼未成,不过依附他的官员已然不少,若是能一同上柬,皇上势必更有顾忌,如此议定,立即下帖。
薛知浅则带了包婉容连夜出宫。
“娘娘,您看上去似乎一点都不担心。”霍轻离看着正悠然品茶的皇后说。
皇后放下茶盏,拢了拢衣袖,淡淡笑道:“该来的总归要来,担心有何用?”
“轻离只是不解,娘娘怎会如此不小心,当着皇上的面推倒了苏贵妃。”
“本宫若说与本宫无关,你信吗?”
霍轻离吃惊:“娘娘的意思是苏贵妃故意摔倒?都说虎毒不食子,这一招未免堵得有些大了吧?”
皇后冷哼:“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有,扳倒本宫的机会却只有一次。”
霍轻离轻轻摇头,若是她的孩子定舍不得,突然想到她这辈子根本就没有做娘亲的机会,心中顿时有些惆怅,不过又一想,有薛知浅陪她共度余生,足以弥补这个遗憾,只是她想跟薛知浅在一起,从现在的局面来看,只觉遥遥无期。
皇后见她发愣,问道:“轻离,你在想什么?”
霍轻离回神,忙道:“哦,轻离在想,皇上会如何处置这件事,只希望皇上看在和娘娘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能从轻发落,倒不是轻离怕死,只是替娘娘不值。”
皇后先拍拍她的肩,赞道:“好孩子。”接着又说,“皇上虽英明,不过在女人跟前耳根甚软,苏沁定对皇上软硬皆施,在皇上的耳边说尽本宫坏话,迫得本宫让位于她。”
“娘娘应该不会让她如愿吧?”霍轻离小心翼翼的问。
皇后却道:“不,轻离你错了,本宫不但如她的愿,而且对本宫所有的污蔑,本宫都会供认不讳。”
霍轻离吃惊:“这是为何?”就见皇后嘴角边勾起一个残忍的笑,霍轻离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若是本宫未猜错,明日为本宫求情的大臣将跪满宣政殿,其中包括你爹霍将军和本宫的父亲,霍将军手握兵权,老爷子德高望重,有他们在,必定力保本宫,皇上退步还好,若是皇上一意孤行,恐怕这就不仅仅是宫闱之事,轻离,本宫也不怕告诉你,当日之所以选你,一方面是你确实比知浅更适应这后宫生活,凡事可助本宫一臂之力,最重要你爹是武官,比起薛丞相这个文官,要有用太多。”
原来皇后早已深谋远虑到这一步,甚至想得更深更远,霍轻离不敢再想,“只怕我爹不会为了我……”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你爹在官场上打滚这么多年,知道识时务,这点无需你担心。”
霍轻离不再言语,处在勾心斗角的漩涡中心,她无能为力。
“当然本宫也不愿看到兵戎相见的局面,最好的法子就是苏沁知难而退,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否则别怪本宫心狠,不过一个小小妃子,她拿什么跟本宫斗?”皇后补充道。
失血过多的脸苍白到透明,小小的身子蜷缩着,眉头紧皱,就连睡梦中都是这般痛楚的神色,让人心疼,也只有在睡梦中,才能从她身上看到初见时的那份美好。
安宁立在床头,打量着让她又爱又恨的人,久久不能言语。
“孩子!”苏沁从恶梦中惊醒,一睁眼却看到了最不想见的人,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安宁早收起心中的怜悯,冷笑:“明知故问。”
苏沁望向她的身后,想唤人进来。
安宁道:“我父皇就睡在隔壁,你可以大声点把他也吵醒。”
苏沁吃了一惊:“你好大胆子,皇上在,都敢过来。”
安宁冷嘲:“我若不称你睡觉的时候进来,哪能见到贵妃娘娘。”
苏沁艰难起身,拨开珠帘看到门窗已锁好,才稍稍放下心,回身之际忍不住一阵眩晕。
安宁下意识的托住她,跟着暗骂自己手贱。
“谢谢。”苏沁挣脱开,拿起榻上的长衣裹上,这才道,“若是为你母后求情,我看你就不要费这个口舌了。”
安宁又是冷笑:“我是念在你我好过一场,才来劝你见好就收,免得白白送了性命。”
苏沁竖眉:“笑话,是你母后害我丢了孩子,怎得颠倒黑白,要我性命?”
安宁道:“我不管谁是谁非,我只知道你跟我母后斗,只有死路一条。”
苏沁看着她,突然沉默。
安宁被她盯得不自在起来,同时想到,她与苏沁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般离得如此近了。
一阵凉意,安宁竟震得身子颤了颤,就见苏沁纤细冰凉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脸,哪怕心里把她恨过千百回,但是这一瞬间恨意全消,甚至鼻子开始发酸,不过也就一瞬间,安宁神色恢复冷峻,无情的看着苏沁,苏沁的手段,她早就领教过,苏沁就是一条美人蛇,用美丽的外表迷惑你,再用毒辣的心肠算计你,她曾在薛知浅和霍轻离跟前夸夸其谈,说把苏沁吃得死死的,其实完全颠倒黑白,被吃得死死的人,一直是她,否则也不会想到带她私奔,私奔不成后,依然深深迷恋着她。
“水漾,若是没有遇到我,你该是多么幸福的人,你有高贵的血统,出色的外貌,你是公主,皇上都视你为掌上明珠,只要你愿意,天底下最好的人都会匍匐在你的脚下,仰望你,膜拜你,你甚至都不会喜欢女人,而如此美好的你,偏偏栽在一个命如草芥的女人手上,这个女人,她不但坏到骨子里,更可悲的是,她还是你父亲的女人,你该是恨她的,却为何要处处为她?”苏沁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怜意,温柔又好听。
眼中早已积满水汽,安宁却倔强的忍着,她在所有人跟前都高傲如孔雀,唯独眼前这个女人让她卑微得连自我都丢失了,命该如此,她也怨不得人,冷笑道:“是你真真好手段,男人女人都能玩弄于鼓掌之中,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你嘲笑,我认,今天来就是好意提醒你一句,听不听在你,若是你执迷不悟不小心丢了性命,放心,清明忌日,我会记得帮你烧柱香。”说完,便转了身,这个女人是曼陀罗,迷人却有毒,需避而远之。
然而安宁还未跨出去两步,腰肢就被一双手臂紧紧缠住,身后的人贴紧了她,在她耳边轻声絮语:“水漾,我知道你一直有个心愿,今日我就让你得偿所愿。”
安宁僵直了身体,她确实有个心愿,那就是一直以来,她从未真正得到过这个女人。
107、第一百零七章
“拿开你的手,我嫌脏。”安宁用最恶毒的句子,说着最违心的话。
苏沁显然没料到安宁会说这样的话,微微一怔,不过依然像水蛇一般缠着她,声音叮铃清脆:“水漾,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安宁冷笑:“难道你自己不觉得吗?”
苏沁咬唇不语,随即放开她,冷冷的下逐客令:“那你走吧。”
明知是这种结果,心中还是一阵失落,待要说出更加刻薄的话,就听苏沁说:“水漾,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无论你如何对我,我都不会有一句怨言,但是我妹妹是无辜的,请你不要为难她。”
胸口像被重击了一下,安宁有点喘不过气来,原来她突然要献身,是因为苏颖。
安宁扯了扯嘴角,嘲讽道:“你妹妹比你干净多了,而且比你温柔,尤其在床上的时候。”最后一句俯在苏沁耳边说了,说完还暧昧的吹了一口气。
果然苏沁的脸色变得难看,毫无血色,有震惊,有愤怒,还有恨不得杀人的恨意。
安宁很满意苏沁现在的样子,当然心中在滴血,苏沁如此毫无掩饰,足见苏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原来这些年不管她对苏沁付出多少,都及不上苏颖半分。
只一会儿,苏沁便收了所有神色,放下姿态,软声道:“能不能让我见她一面?”
安宁心口又是一窒,终于按捺不住怒火,吼道:“苏沁,你还可以要求得再无耻一些!”
苏沁却不恼,还笑道:“水漾,你这么生气,是在吃醋吗?”
安宁冷哼:“我只是为自己悲哀,这些年,不但没捞到你的人,连你的心都没捞到,你骗得我好苦。”
苏沁挪了挪唇,没说话。
安宁忽然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艰难的吞咽:“你刚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苏沁看到她眼中的光芒,已猜到她心中所想,偏明知故问:“哪句?”
“你说让我得偿所愿,”安宁走近她,勾起一缕发丝放在鼻息间,清香中带着一点药香,低语,“是真的吗?”她已经管不了是什么原因了,也管不了苏沁刚刚流掉孩子,她的父皇就在隔壁!什么伦理道德统统都不顾了,仿佛过了今晚,此生再无与苏沁如此亲密的机会。
披着的外衣早掉落在地,苏沁只穿着中衣,单薄的衣衫衬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没说话,当着安宁的面,缓缓解开腰间的衫带……
安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脸开始泛红,刚看到里面粉色的肚兜,还未有想法,就听到门外海棠焦急的声音:“公主,皇上醒了,就要过来。”
安宁大吃一惊,就要出去,又听海棠说:“公主,来不及了。”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等父皇进来。
苏沁却一把拉了她,把她藏在屏风后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穿好衣服,躺回床上。
“吱呀”门开了,皇上走进来,脸上带着疑惑:“爱妃,你醒了吗?朕怎么好像听到你房里有说话的声音?”
苏沁一副刚被吵醒的模样,半坐起来,懵懂的看着皇上:“皇上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臣妾说了梦话?臣妾刚刚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目中泛着泪光,似乎真被吓到了,看上去楚楚可怜。
皇上立即心疼不已,沿着床沿坐下,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了一会儿后,说:“朕留下来陪你。”
苏沁乖巧的说:“好。”反抱了皇上,腾出一只手朝安宁挥了挥,让她快走。
安宁已走出屏风,双拳紧握,盛怒的看着这一幕,她一向敬重父皇,而这一刻却产生了恨意,恨不得把苏沁一把夺过来。
苏沁瞧得着急,用唇语说:“快走。”
安宁还是一动不动,怒视着这一切。
皇上觉出不妥,仿佛身后有人似得,放开苏沁,就要回头,苏沁情急之下,忙送上香吻,还勾着皇上的脖子,拉着他倒下来。
美人投怀送抱,皇上哪里还顾得上疑神疑鬼,表现出更大的兴趣,不忘问:“爱妃,你的身子受得住吗?”
安宁如何还能看得下去,终于一脸铁青的走出去,因为不满,关门时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还好皇上沉溺温柔乡,并未注意。
苏沁松了一口气,用软腻的声音说:“皇上,臣妾有些不舒服。”
回府的路上,安宁一语不发,哪怕早就接受苏沁是父皇的女人,还是被不堪入目的画面给深深刺激到了,怪只怪自己始终不能断了对苏沁的念头,冷静下来后,再想到苏沁之所以愿意从她,完全是为了苏颖,心中更气愤了。
一跨进丞相府大门,安宁就愤怒的吩咐道:“海棠,去把苏颖给本宫叫来。”
海棠哪里敢多话,忙得去了。
苏颖过来时,安宁正大发脾气,砸烂了房内所有可以砸的东西,地上一片狼藉,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只好踩着碎渣走过去,屈膝施礼:“公主。”
自从路上大病一场,苏颖尽心尽力的照顾她之后,安宁对苏颖的态度早已改观,甚至从苏颖脸上依稀看到苏沁的影子,还生出些许好感,早把当初抓她的目的抛到了九霄云外,今日在苏沁那里受了委屈,现在看到苏颖,自然怒气重生,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不过遇到苏颖疑惑不解的眼神时,又垂下了手臂,关她什么事,坐回椅子里,独自生气。
苏颖是丞相府的客人,自然不会有人告诉她,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能把安宁气成这样,肯定不是一般人,而且还迁怒与她,稍作深想就猜到应该跟姐姐苏沁有关,如此就更不敢Сhā话,垂手立在旁边。
“你怎么不说话。”安宁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苏颖恭敬道:“在等公主吩咐。”
安宁又是一阵烦躁,她也不知道把苏颖叫过来做什么,打不得,骂不得,只好甩了甩手说:“算了算了,你回去歇着吧。”
苏颖却没走,而是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姐姐惹公主生气了?”
安宁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就算挨骂,苏颖还是大着胆子说了:“不知公主何时安排我与姐姐见面。”安宁答应过她,不过到了京城后,安宁却只字不提。
果然一句话激得安宁火冒三丈,腾地站起来,姐姐想见妹妹,妹妹想见姐姐,好一个姐妹情深!气极之后,反倒有了主意,她骗苏沁说,早就染指了苏颖,结果把苏沁气得差点吐血,或者是她搞错了方向,苏沁这么在乎苏颖,对苏颖不应该是要打要杀,而是直接占有了她,这样才是真正报复了苏沁,让苏沁也尝一回心爱的人被别人睡了的苦涩滋味!
如此思定了,安宁问:“你是不是很想见你姐姐?”
苏颖点头。
“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苏颖还是点头,心中却生出了不安,她不在乎受皮肉之苦,不过公主似乎另有它意。
安宁勾起她的下巴,细细的打量了一回,虽然没有苏沁那般的美貌,但是娇俏可人,别有一番风味,扬着唇角说:“好,今晚你就代替你姐姐好好陪本宫吧。”
苏颖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大步,脸上尽是惊慌失措。
“怎么,不愿意?”安宁挑眉,气定神闲的说,“你若不愿意,就回去吧,本宫不勉强。”
“除了这件事,公主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苏颖恳求道。
安宁淡淡说:“本宫不缺下人。”
苏颖扭着手指,眼泪都快出来了。
安宁视而不见。
苏颖并没有挣扎多久,便开始宽衣解带,离姐姐只有一步之遥,她不能在这里放弃,反正这辈子都不会嫁人,贞洁对她来说,不值一文。
安宁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她宁愿强来,也不愿苏颖这么顺从,因为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施舍,苏沁是这样,苏颖还是这样,看她们多伟大,为了彼此可以牺牲一切,那她呢?她可是金枝玉叶,何时凄凉到要吃嗟来之食?这是耻辱!
“够了!”安宁突然喝止了她。
苏颖身上褪得只剩亵衣亵裤,抱着臂,不解的看着安宁,睫毛微颤。
“把衣服穿好回去吧。”
安宁面无表情,丢下一句,率先出了房门。
海棠一直在外面候着,见公主出来,连忙上前跟着。
安宁只觉憋屈,在花园里逛了一圈后,直奔书房,还把海棠遣开。
海棠惊讶得张大了嘴,公主莫不是?
薛知深睡得正沉,突然被人拎着衣襟拽起来,以为又是薛知浅,整个府上只有薛知浅才会有这么粗鲁的举动,眼睛都懒得睁,抱怨道:“我的亲姐姐,能不能放过我,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轻离,我保证。”说着又要倒下去。
“薛、知、深。”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薛知深一个激灵,睁开眼,房内虽没有烛火,但是外面月色正好,透过窗子洒进来,把眼前之人看得清清楚楚,立即完全清醒了,结巴着说:“公,公主。”
“薛知深,我问你,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薛知深雷得差点捧着下巴,安宁深更半夜过来,竟问他这个问题,“当然是女人。”只有薛知浅才会一天到晚满脑子粉红泡泡。
“我跟你是拜了天地的夫妻,是不是?”
“是。”薛知深不明其意。
“那我们上床是不是天经地义?”
“……是。”薛知深答得有气无力。
“那就没问题了,不过先说好了,我要在上面。”
薛知深顿时两眼一抹黑。
108、第一百零八章
薛知浅早早起了身,先去了爹娘的院子,听说爹已经进宫了,稍稍放下心,昨晚回来跟薛丞相说了宫中的情况后,薛丞相几乎没作多想就答应了,薛丞相自然不会为了霍轻离如此尽心,废后一事非同小可,而且牵连甚广,何况皇后素有贤名,实在废不得。
陪着娘亲用完早膳后,薛知浅便想去公主那看看,问问她有没有说服苏贵妃,只见薛知深迎面而来,薛知浅一眼就看到他手上拿着的福记桂花糕,瞧他发丝上还带着晨露,问:“你出去买的?”福记离得可不近。
薛知深说:“公主想吃糕点,我便起了个早去了。”
“哦。”薛知浅随他进了院子,快到门口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劲,把薛知深上下打量,不但看不出半分不情愿,脸上甚至还挂着微笑,真是奇观!还未来得及发问,就听屋里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相公,你回来了。”
薛知浅听得腿脚都软了,跟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薛知深同样是雷翻了的表情。
薛知浅朝薛知深挤眉,无声询问:“你们?”
薛知深倒是落落大方,说:“我们是夫妻。”
薛知浅瞬间明白了,朝薛知深竖起大拇指,能搞定不按牌理出牌的安宁公主,也算是有本事,不妨碍人家夫妻恩爱,就要遁了。
安宁听到薛知深说话,就知门外不止他一人,问:“是不是知浅来了?”
薛知浅已走出去两步,只好应道:“是。”
“进来啊,站在外面做什么。”
薛知浅这才跟着薛知深进去。
安宁坐在梳妆台边,海棠正帮她挽髻。薛知深走过去,拆开装桂花糕的纸袋,递了一块给她,安宁咬了一小口,立即称赞不已。
薛知深说京城好吃的点心多了,有时间带她去尝个遍。
安宁立即说好。
薛知浅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间变得如此恩爱,但是看得出并不是伪装,又是欣慰又是欢喜,只希望知深能彻底放下轻离,安宁能真心待知深。
薛知深只坐了一会儿,安宁就把他赶走,她知道薛知浅满肚子疑问,单留下她说私房话。
“知浅,你相不相信姻缘是命中注定的事?”安宁问。
薛知浅点头:“信,就像你跟知深?”
“当日我要嫁给知深,想得更多的是自由,而昨夜更是一时冲动,但是今晨我醒来,看到知深像宝贝一样抱着我的时候,不但不后悔,还有一种安逸舒适的感觉,这是我寻找很久的感觉,虽然不是惊心动魄,但是却细水长流,让我一直漂泊不定累得快筋疲力尽的心,找到码头,渐渐平静下来,我喜欢这种温暖的感觉,享受甚至贪恋。”
薛知浅完全能理解她,薛知深就是这么一个让人充满安全感的人,甚至为安宁庆幸,及时发现了薛知深的优点,然后抓住他。
安宁接着道:“我知道这种感觉不是爱情,而且我和他各有心结,但是没关系,感情需要时间来培养,只要我和他都愿放开心中包袱,试着好好相处,我相信我们会处得很愉快。”
“我们是夫妻。”安宁补充了一句。
这是认识安宁以来,听她说过最靠谱的一番话,薛知浅在她脸上看到了对将来的期盼,真是一个美好的开始,同时感叹,夫妻真好,他们相处得名正言顺,心中羡慕不已。
突然好想霍轻离,也想有这么一个温馨甜蜜的早晨,她们共享早餐,她们说着贴心的话。
安宁从她发愣的神情中猜到定是在想霍轻离的事,便道:“知浅,你有没有想过放弃轻离?”
薛知浅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你们的处境实在太为难了。”安宁感同身受,“何必让自己这么辛苦?”
“你怕我和轻离就像你跟苏贵妃那样有始无终?”薛知浅知道她也是为自己好。
安宁没有否认:“你们现在这样比起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条路不好走。”
“我相信挡在我和轻离跟前的所有障碍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薛知浅说得坚定。
安宁好奇:“为何如此自信?”
“因为我和轻离从未想过放弃对方,若是无心,就算在一起也是貌合神离,若是有心,哪怕再艰难险阻,也会披荆斩棘走到一块,我这辈子已经认定了轻离,轻离也认定了我,只要我们坚定这份心意,再大的难题也解的开,都说梅花香自苦寒来,现在的困局就当是考验吧,等到苦尽甘来的那天,我们一定会倍加珍惜彼此。”
安宁默然,她与苏沁之所以今天这般局面,说到底还是苏沁对她没心,就算她们曾经好得如胶似漆,不过是苏沁往上爬的手段,其实她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苏沁给了她太多的假象,让她信以为真,才时至今日仍对她痴恋不已,否则早就断情。
“那你们准备如何做?”安宁问,总要有个解决的法子。
薛知浅不瞒她:“我的事,轻离已经拜托了皇后娘娘,娘娘也应承了,至于轻离,恐怕只能依太子之计,先娶后休。”
安宁惊讶:“皇弟也知道你跟轻离的事了?”
“这倒没有,太子只知道轻离不愿嫁给他。”
安宁笑:“皇弟果然仁厚。”跟着又皱了皱眉,“不过这个法子也未必就行得通,太子休妃虽比不上皇上废后,但是其后果也是十分严重。”
薛知浅当然知道,只是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安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知浅,我母后这件事倒是个很好的契机。”
薛知浅想不到,“愿闻其详。”
安宁道:“我虽不知我母后跟苏沁交恶的前因后果,但是苏沁污蔑我母后故意害她流产,还有所谓的巫蛊术,我父皇信,我却不信,我母后就算要整治她,也不可能做得如此明目张胆,更不会让人知道是她所为,我父皇盛怒之下,又受苏沁挑唆,要废掉我母后,朝中大臣必然反对,我听说公公为此事一早就进宫了,我猜这事肯定要闹上几天,最后我父皇被迫让步,我父皇是什么人,做出让步那可是大失面子之事,而且若是我母后没错,那么错的就是苏沁,我父皇怎么可能舍得处罚苏沁?这个时候如果有个人站出来认了所有的罪,这样不但保住了苏沁,我父皇会高兴,而且还给了我父皇台阶下,留足面子,简直两全其美,皆大欢喜,知浅,不用我说,你应该猜到这个人是谁吧?”
薛知浅吃惊:“你的意思让轻离承认是她做的?这怎么行!皇上肯定会重重责罚她。”
安宁接道:“要的就是我父皇责罚她,你想,轻离做了这等错事,还能不能当成太子妃?”
“这,”薛知浅迟疑,“话虽不错,只怕皇上除了免去她的太子妃,还会再惩罚她别的,比如把她关进大牢,甚至砍她的头,就算不砍头,把她流放到边疆,这可怎么办?不行,这样太冒险了。”薛知浅连连摇头。
安宁打断她:“你别忘了轻离的身份,她是霍将军的女儿,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霍将军手握兵权,就算是我父皇也要给他三分薄面,怎么可能对轻离痛下杀手?若是轻离是男子,我父皇还能贬她为庶民,永世不得入朝为官,但是轻离是女子,根本无从罚起,再有就是,通过这事我父皇肯定意识到我皇弟现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我父皇正值壮年绝对不会容许太子的势力膨胀,皇弟已有我母后一方的外戚撑腰,若是再加上霍将军,等同如虎添翼,我父皇不可能不防,现在轻离主动认罪,等同帮我父皇除去心头一患,我父皇非但不会重罚她,说不定暗地里还要护着她,以此来安抚霍将军的忠君之心。”
薛知浅经她这么一说,顿觉有理,不过还是担忧皇上想不到这么深远,为了帮苏贵妃出气而重罚霍轻离。
安宁说:“这就看霍将军了,若是他明哲保身,不随其他人一起阻止我父皇废后,这说明他始终站在我父皇这边,那么我父皇没了顾虑,大可随意处置霍轻离,若是霍将军首当其冲,我父皇必顾虑无疑。”
薛知浅听得频频点头,完全不担心霍将军方面,霍将军早就表过态,却想到另一个问题:“现在皇上不让任何人探望皇后,这番话怎么转告给轻离呢?”
安宁站起身:“我现在有事要进宫,到时看看有没有机会见上轻离一面吧,若是没有,只盼她自己想通其中的关键。”
薛知浅立即感激道:“多谢公主!”
安宁拍拍她的脸,笑道:“客气做什么,我们是一家人。”
薛知浅忙在心里补了一句,多谢知深……
苏颖昨晚从安宁房里出来,就一直坐立不安,她不明白安宁怎么好好的又反悔了,只怕见姐姐无望。
有人敲门,是海棠。
海棠说:“换件衣服,公主带你进宫。”
苏颖愣住了。
薛知浅把公主和苏颖送到门口,就要回头,只见温子然翩翩而来,立即蹙了眉头,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怎么还来?真是阴魂不散!
109、第一百零九章
薛知浅坐在那里,脸上写着五个字“老娘不高兴”。
而薛夫人和温子然相谈甚欢。
他们正在商议成亲那日的细节安排,薛知浅听得一肚子的无名火,娘亲跟前,又不好发作。
“子然,你家中父母可上京观礼?”薛夫人问。
温子然道:“我母亲已经接过来,父亲因为抱恙,所以留在老家。”
薛夫人善解人意:“无妨,等到你和知浅完婚,一道回去,到时再宴请一下家乡父老。”娶了丞相千金,自然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如此就更好了,原本我还担心知浅长途跋涉劳累。”
知浅?竟叫得这么亲热,薛知浅一阵恶寒,再细细打量温子然,虽没有曲意奉承,但是态度谦和,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再忍不住,假意咳嗽两声提醒温子然见好就收。
温子然果然循声看她,一脸关心的问:“知浅,是否着凉了?”
知女莫如母,薛夫人倒是一眼看穿薛知浅,替薛知浅回答:“她身体好得很。”同时不忘用眼神警告薛知浅,别捣乱。
薛知浅郁闷之极,就要甩手离开,眼不见为尽,不过衣衫未动就改变了主意,看着温子然,目光中带着探究,一个念头生起,她与温子然非亲非故,何故温子然要帮她?若是为日后铺路,那么娶了她不是更好?皇上赐婚,那就是必成之事,虽然皇后答应帮忙求情,不过皇上与皇后现在闹得如此之僵,皇后的话还未必管用,若是皇上不答应取缔他们的婚约,那她不是嫁定温子然了?想到此处,薛知浅有了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测,爹跟他说这件事时,怎么会正巧被皇上听到?当真皇上闲的无事,偷听大臣说话?再看温子然还是风度翩翩,真诚可信的样子,看不出半点虚假,若这些都是装出来的,此人心机不可谓不深,简直就是心术不正,伪君子一枚!
这一惊非同小可,薛知浅直接出言打断他们的谈话:“温子然,你真的要娶我吗?”
温子然没料到薛知浅突然问她这个,一愣之下,没有回答。
薛夫人一听不满了,“知浅,你这叫什么话,皇上都下旨了,还假的了?”
之前之所以在爹娘跟前维护温子然,是觉得此人不错,现在突然发现此人根本就心怀鬼胎,哪里还帮衬,薛知浅冷冷道:“你不会假戏真做吧?”
薛夫人听得有些不明白:“知浅,你这话什么意思?”
薛知浅鼻子哼了一声:“你问他。”
薛夫人看向温子然。
温子然已恢复平常神色,带着和煦的笑容:“薛姑娘,我的心意,你早就知的。”
左顾言他,想瞒混过去,休想!薛知浅心下已决定,今日非逼得他在娘跟前说出真话不可,“你倒是说清楚些。”
薛夫人见薛知浅态度如此不友善,又不高兴了,而且心知她喜欢霍轻离,不愿嫁给温子然,这事儿可算是家丑,怎能让温子然知道,忙得抢话打断她:“甜言蜜语你们私下说就好了,还有,知浅,我知道你想法多,但是你们的婚事可是皇上下的旨,不准胡闹。”
薛知浅一脸无畏:“娘,我早跟你说过,我不会嫁人的,不嫁温子然,也不嫁其他人,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温子然,你把对我的承诺,也大大方方的告诉我娘吧。”
温子然犹豫了一下,然后带着歉意道:“薛姑娘,在下绝不是食言,只是如今形势,实在由不得人。”
“所以你已经备好了花轿,就等迎娶我进门?”薛知浅嘲讽。
薛夫人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什么协议,见温子然被逼问的手足无措,有些不过意,明明就是薛知浅不对,还如此盛气凌人,不悦道:“知浅,你还有完没完,过门是客,你怎么如此对子然?”
温子然忙道:“无妨的,薛姑娘是直爽之人。”
薛知浅越发厌恶温子然这副故意示好的嘴脸,也越发肯定温子然是有所图,只怪自己没眼见,竟被他彬彬有礼的外相给骗了,实在可恶!立下逐客令:“温公子请回吧,这里不欢迎你,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知浅!”薛夫人怒声喝道,“怎么越发不讲理了?人是你选的,现在一切成定局,却来反悔,当初作甚了?”
“当初,”当初压根就是中了温子然的以退为进的奸计!薛知浅没有嚷嚷出口,没有跟温子然彻底撕破脸皮,若是温子然一意孤行,她还真的半点法子都没有,忍下怒火,沉声道:“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嫁的,死也不嫁,你们都死了这条心吧!”然后愤怒的拂袖而去。
温子然出了丞相府,才阴沉下脸,转过墙角,一人从另头的角落里走出来,赫然是霍轻离的侍婢连珠,上前恭敬的施礼道:“珠儿,见过少爷。”
华灯初上,安宁从宫中回来,直奔薛知浅院子。
薛知浅正坐着发呆,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包婉容陪着她一起饿肚子,时不时的劝上一句:“好歹吃点。”
见安宁回来,薛知浅忙得迎上去:“公主,如何?”不过见安宁面色沉重,心中已经有底。
果然安宁道:“延福宫守卫森严,我根本就进不去。”
“那就是没把对策告诉轻离了?”薛知浅有些失望,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安宁劝她:“你也别着急,轻离心思细腻,就算没人提点,应该也能想到。”
“就怕她当局者迷。”
薛丞相回来时,也说了宫中情况,皇上一上朝就宣布了废后一事,至少一半大臣站出来反对,首当其冲的就是霍将军,正争执不下的时候,年近古稀的萧国丈,突然顶戴花翎而来,差点没把皇上为难死,也争不出个结果,最后皇上拂袖退朝。
正如安宁所说,这事估计要闹上几天,薛知浅虽着急倒也没绝望,只问安宁,苏颖有没有见到苏贵妃。
安宁脸上更加不好看了,半响才说:“不但见到了,而且还留在了宫里。”
薛知浅吃惊:“这未免太大胆了。”
安宁一言难尽,只能苦涩的笑笑,她根本就无法拒绝苏沁任何要求,不管无理的,还是有危险的。
薛知浅拍拍她的手,表示理解。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苏贵妃答应不追究了?”薛知浅喜道,虽然安宁提出的法子很好,不过怎么都存在风险,如是不用霍轻离顶罪,那就再好不过了。
安宁否认:“这倒没有,苏沁的心一向很大,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会轻易放过,该劝的我都劝了,引火自焚就不再关我的事,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让苏颖留下陪她。”
“那还有什么好消息?”薛知浅问。
安宁道:“我虽然没见到我母后,倒是见了我父皇,我父皇跟我抱怨几句,言语中果然顾忌到轻离的太子妃身份,所以轻离只要依计行事,轻离与我皇弟的婚事铁定告吹。”
薛知浅又开心起来,这果然是个好消息,突然想到白天里的事,又恼火起来,咒骂一句:“温子然真不是好东西。”
安宁记得这个温子然好像是薛知浅指婚的夫君,好奇的问:“温子然怎么了?你不是一向对他赞不绝口的吗?”
薛知浅冷哼:“简直就是奸诈小人。”跟着毫不隐瞒的,把所有事都跟安宁说了,对他下午供认不讳的态度更是气愤不已。
安宁抱着臂在房中走了两圈:“若放平时这事儿还好说,只是我父皇正在气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何况公公今天在殿上冲撞了我父皇几句,出尔反尔的事,如何能答应?确实棘手。”
薛知浅头一仰,傲气的说:“反正我死活不上花轿就是,我不信能强来,实在不行,我离家出走,让他们找不到我,只怕我爹又要禁我足,倒是还希望公主能帮我一把。”
安宁眼中闪过一丝狡狯的光芒:“这个忙可以帮,到时我俩一起走,路上还能结个伴,玩它个一年半载再回来,到时,黄花菜都凉了,这婚事自然就告吹了。”
“好主意!”薛知浅拍手赞道,不过心里却过河拆桥的想着,轻离陪着才有趣。
安宁没作多留,回去沐浴更衣,然后吩咐海棠,点灯请驸马,书房里不作数,今夜才是他们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霍轻离陪着皇后用晚膳,挑准了时机说:“娘娘,轻离突然有个想法。”
皇后放下箸:“说说看。”
这几日娘俩谈了不少贴心话,皇后俨然把霍轻离当成心腹。
“不如让轻离去认罪吧。”
“这是为何?”皇后讶异。
霍轻离说:“晚饭前,皇上过来撂下狠话,意思决不让步,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不让步都不成,如此娘娘是胜了皇上一回,只是皇上他到底是九五之尊,伤他颜面,实则就是伤皇上与娘娘之间的感情,除非能将苏贵妃斩草除根,否则总有春风再生的可能,但是若真将苏贵妃除去了,那么跟皇上的感情怕也是无法挽回了,没了苏贵妃,还有其他妃子,不知多少人在等着见缝Сhā针呢,这么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娘娘您觉得呢?”
皇后缓缓点头:“听你这么说,确实有道理,皇上对本宫早就没了感情,只是他若不再把本宫放在眼里,那本宫这个皇后根本就是形同虚设,你说你认罪?莫不是这样能挽回局面?”
霍轻离很肯定的说:“是。”跟着把自己的想法尽数跟皇后说了。
皇后听完赞道:“嗯,确实是个好法子,如此就依你之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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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一百一十章
离太子大婚之日不过三天,却因废后一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负责典章礼制的礼部尚书秦大人终日惶惶,庆典所需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是提醒皇上呢,还是提醒皇上呢?
秦大人踌躇一番后就要出门,忽听下人来报,说温大人上门拜访,秦大人有些纳闷,虽同朝为官,但与温子然素无瓜葛,不知为何事而来,便道,请。
皇上指婚,温子然娶丞相千金,连升两级,绯袍已换紫袍,秦大人对这种靠着裙带升官的人,心中颇为不屑,但是面上总要和气,寒暄过后,便客气问道:“不知温大人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温子然一时竟有了为难之色,道:“这事本不应下官来说,只是事关重大,下官不得已才为之。”
秦大人听他说得严重,也上了心,道:“温大人但说无妨。”
“那在下就冒大不违了。”温子然吸了吸气说,“太子密谋。”
一语惊人,秦大人着实吓了一跳,连忙屏退左右,这才道:“温大人是朝廷命官,可知这句话的严重,莫说大人,连本官都要被牵连在内。”
温子然忙道:“不是下官为难大人,实在是逼不得已。”
“大人此言可有证据,否则就是污蔑,可遭杀身之祸。”
“若不证据,也不会来此一遭。”温子然道,跟着招手侍从连生至跟前,连生卸下包袱,温子然接过,递给秦大人。
秦大人打开,就见里面一扎书信,一本账册和几包细盐,盐没有特别之处,最上一层的信封上,写着:闻风亲启,秦大人狐疑的看着温子然:“这就是证据?”
“不错。”
“与太子何干?”
温子然道:“大人可知这位“闻风”是何许人?”
秦大人略加思索,在他的认识的人里似乎没有一个叫闻风的人:“恕老夫孤陋寡闻。”
“‘闻风伤胆’这个典故,大人总该想起来了吧?”温子然提示他。
秦大人立即恍然大悟:“闻风是霍大将军的别号,当年霍将军在边关七战七胜,敌人闻霍将军之名,就吓破了胆,皇上龙心大悦,赐了霍将军别号“闻风”,不过因为是皇上戏言,所以霍将军甚少用,老夫倒是忘了。”指着那扎信,“你是说这些信是写给霍将军的?不过这字迹娟秀,很明显出自女子之手。”言下之意,跟太子无关。
温子然道:“这些信确实是一位名叫霜儿的人所写,只是这霜儿却与霍将军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她就是江南名剑山庄的大当家,更是二十年前一去不归的霍将军原配夫人。”
秦大人抚须点头:“这个老夫知道,之前因薛丞相一力推荐,朝廷还让名剑山庄代铸兵器,即是夫妻,这书信往来,有何不妥?”
“不妥就不妥在这批兵器上,这些书信里曾多次涉及,而且讳如莫深。”
秦大人还是不甚明白他的意思:“还请温大人明言。”
“兵器铸造早过了完成时日,却迟迟未被送回来,显然是被霍将军一手压下,霍将军为何如此做,其目的不免让人思量,再则太子妃一事,千挑万挑偏偏挑中了将军之女,怎得如此巧合?如今更是把废后闹上尘嚣,以大人之见,闹到最坏会如何?”
秦大人是为数不多的中间派,既不支持废后,也不反对废后,两边都不偏帮,但是心里也知道局势的走向,不管废与不废都对皇上很不利。
温子然观察着秦大人的神色,继续道:“左丞相右将军权倾朝野已很多年,若真的论资排辈,秦大人应该在先才对,如今却不过是礼部尚书,只管些吃喝玩乐的事,若是没了霍将军,而秦大人又对社稷有功,想必皇上英明自然不会熟视无睹。”
秦大人是两朝元老,因为处事中庸,在朝中始终处于不上不下的位置,俗语说高处不胜寒,他倒也乐在其中,先不说太子密谋一事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他把此事告知皇上,也是为了皇上,为了江山社稷,如今温子然竟用名利来激他,不由得着恼,便道:“温大人也知老夫所任不过是只管吃喝玩乐的闲职,如此大事,实不在老夫职权内,温大人不若找其他大人商议,或者面圣直谏亦可。”
温子然从他言语冲听出怒意,忙赔笑道:“大人实在误会下官的意思了,下官知道大人一向公正,所以才冒昧造访。”
秦大人略带嘲讽:“温大人乃丞相大人的贤婿,理当与丞相大人更亲近才是。”
温子然知道冲撞了他,只能不住道歉。
秦大人见他态度诚恳,便做了罢,毕竟太子密谋非同小可,无论是否属实,如今非常时期,都要慎重待之,拆了几封信函,果然每封都有提及,再将里面的言词反复推敲,也的确有深意,不过如此顶多说明霍将军有异心,跟太子实扯不上关系,又拿起那几包盐,不解的问:“这盐又有何道理?”
“私自贩盐是什么罪?”温子然问。
秦大人道:“轻则没收其财产,重则处置极刑,莫不是霍将军贩卖私盐?”若说霍将军造反还行,说他做生意,简直天大笑话。
“千真万确。”温子然说得笃定。
秦大人却不信:“霍将军可是武官。”
“倒卖私盐的是霍家千金。”
“那更没可能,一个闺阁小姐,有这能耐?”
温子然道:“最下面那本是霍家账册,大人可以从进出名目里看出其量已远远超出将军府的用盐量,甚至达到一个普通盐商的流动量,这不是私自贩盐是什么?”
秦大人沉吟不语。
温子然乘热打铁道:“种种迹象都表面霍将军有不轨之心,又与太子联姻,背后的阴谋不言而喻,请大人斟酌。”
秦大人犹豫,温子然呈出的所谓证据,他自然会令人核查,只是这样就认定霍将军与太子勾结密谋,实在是证据不够,何况光有物证又无人证,如此定罪实在太过草率,霍将军在朝中盘根错节,又有皇后太子撑腰,扳不倒他,只会引火上身,实在得不偿失,不过可以进言让皇上防上一防。便道:“这几日,老夫正忙于太子大婚一事,无暇顾及,等忙完这段日子,自会跟皇上如实禀报,温大人这些东西可留在这里,待老夫交给皇上定夺。”
温子然见他性子果然如传言那般温吞,心中气急,又不得不有求与他,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扳倒太子,而是借力打力,拉霍将军下马,顺便置霍轻离于死地,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若是大人要等到太子大婚后,一切就都晚了!”温子然冲着秦大人吼道,吼完才知失礼,又忙得补救说:“下官情急,还请大人原凉。”
秦大人眯了眯眼,将包袱扎了扎,推到温子然跟前:“温大人贵为三品大员,丞相大人爱婿,还是皇上亲自指婚,跟皇上跟容易说这番话才是,本官廉颇老矣,温大人请便。”
瞧形势怕是劝不动秦大人,温子然又不愿亲自出面与人结怨,转念又道:“这事儿大人可以不应承,但是有一事,大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袖手旁观。”
秦大人:“何事?”
温子然走过去附耳说了。
秦大人神色一变:“此话当真?”
温子然浅笑道:“一验便知。”
太子婚礼繁文缛节甚多,验身虽是其中一个重要环节,但是大多走个形式,毕竟失去贞洁等同死罪,就算逃过验身,等到洞房花烛被太子知道,一样死罪难免,因为后妃争斗,耽搁了时日,秦大人还想着有些礼节能省就省了,不想竟有这事,狐疑的看着温子然:“你又如何得知?”还有这些信札账册,都是将军府的东西,温子然如何得来?
温子然道:“下官自有消息来处,下官今日前来只是好意提醒大人,若是被蒙混过关,恐怕就是大人的失责,下官言尽于此,东西全部留给大人,放心下官不会占大人半分功劳,下官告辞。”
秦大人看着桌上之物,左思右想之后,提着包袱,急急往宫中赶去。
“浓妆淡抹总相宜,轻离,用在你身上最为合适。”皇后含笑赞道。
霍轻离一身盛装,微微屈膝:“轻离谢娘娘赏赐。”头上的金步摇晃了一晃,端得是雍容华贵,明艳动人。
“如此就委屈你了。”皇后略带歉意的说。
霍轻离道:“能为娘娘效犬马之劳是轻离的福分。”
“走吧,闹了这些天,今日就结案了吧。”皇后携了霍轻离的手走出延福宫。
迎头就碰上行色匆匆的内廷女官,身后跟着一位老嬷嬷,到了皇后跟前,跪下行礼。
“这是做什么?”皇后不悦的问,显然这两人是冲她们而来。
女官道:“奴才奉了皇上之命,带着祝嬷嬷,来给霍姑娘验身。”
霍轻离微微吃惊,立知其意,倒是皇后甚为不解:“好好的验什么身?”
女官又道:“奴才不知,只是奉命行事。”
皇后立即怒道:“本宫还是后宫之主,你这个大胆奴才,竟敢不把本宫放眼里!”
霍轻离忙帮她顺气,然后道:“娘娘,定是为太子妃验身。”
皇后这才明了,挥了一下手说:“不用验了,你们先下去吧,本宫亲自跟皇上说去。”
女官很为难:“皇上说,兹事体大,无论如何都要验一回,皇上还说,就算娘娘阻止也不行,这真是皇上的意思,请娘娘明鉴。”
皇后气结,这皇上当真把她当摆饰了,一口气虽是难咽下,到底不想在小事上再跟皇上怄气,只得说:“罢了,快些。”
蛮以为皇后能帮她当了,却不想皇后轻率就答应了,这一验,就什么都完了,霍轻离一时想不到解决之法,只能暗自着急。
女官连说了两声“霍姑娘,请。”霍轻离都站着不动。
皇后注意到,“轻离怎么了?”
霍轻离说:“信事在身,恐怕不方便。”
只听祝嬷嬷说:“老奴有分寸,无妨的。”
霍轻离无法,只好跟在后面,平日里身轻如燕,健步如飞,现在如七十老妪一般,挪半天才出去三尺远。
突听身后远远传来一个声音,犹如救星。
“母后!”
霍轻离回身,就见太子、安宁、薛知浅三人并肩走来,与薛知浅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寒暄一会儿,女官又催促霍轻离。
安宁好奇的问:“母后,她们做什么?”
皇后看了一眼太子,然后道:“不过是大婚必要礼仪罢了。”
薛知浅有个心病,一点就通,见安宁还是茫然之色,偷偷在她手心写了一个字:“贞”,安宁这才明白过来,再看霍轻离和薛知浅都脸色有异,更明其中道理,忙道:“哪有这功夫,母后,不好了,出大事了。”
皇后原本就不愿妥协,一见安宁的样子,就知她虚张声势,借机问:“出什么事了?”
安宁还未说话,倒是太子抢过,一脸正色道:“母后,秦大人在父皇跟前参了儿臣一本,说儿臣与霍将军密谋篡位。”
皇后盛怒道:“岂有此理!秦冲那个老匹夫,竟敢如此大放厥词,是不是说本宫也有份参与?难怪不帮本宫说话,却原来背后搞这些小动作,本宫倒是要跟他理论一番。”
安宁连忙拽住皇后的衣袖:“母后,你先别急,皇弟他话才说了一半。”
“怎么,他还诬陷了何事?”皇后扬眉问道。
太子道:“秦大人只是隐射儿臣,真正所指还是霍将军,秦大人不知从哪得来的信笺和账簿,全是霍将军所有,说霍将军意图不轨,还说霍将军贩卖私盐,两重大罪。”
霍轻离已冲到太子跟前,焦急问道:“我爹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是经人知会,正要往前殿去,不想路上遇到皇姐跟薛姑娘,告诉她们之后,皇姐建议找母后先商量一下。”
霍轻离恳切地看着皇后。
皇后道:“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还不是冲着太子而来,走,本宫倒要看看怎么个证据确凿法。”众人立即跟上,女官和祝嬷嬷未完成皇上交代的事,也只好跟在后面。
走出御花园时,就见苏贵妃款款而来,后面跟着的正是苏颖,苏颖穿着宫娥的服饰,低着头,亦步亦趋。
安宁立即不自在的撇开脸去,皇后依然是她母仪天下的风范,霍轻离则乘机走到薛知浅身侧。
霍轻离看她一脸倦色,心疼的说:“知浅,让你担心了。”
薛知浅忍不住又要落泪,不过此刻可不是诉衷肠的时候,就要把安宁的计策告知与她,突然想到霍将军此刻自身难保,若是让霍轻离认罪,岂不是雪上加霜?再看后面跟着随时准备给霍轻离验身的女官,这太子也嫁不得,真是进退两难。
容不得她们多说,皇后与苏贵妃已虚情假意完,众人一同往前殿走去。
秦大人到底知道轻重,并没有当着群臣的面揭露霍将军的事,大殿上只有霍将军,薛丞相,以及皇上的两个近侍,皇后一干人等进去后,皇上没有表态,倒是薛丞相看到薛知浅,不悦的低喝一声:“你怎么来了?”
薛知浅朝他扮个鬼脸,躲到霍轻离身后。
霍轻离则担忧的询问霍将军可安好,霍将军道:“放心吧,爹行得正,坐得正,宵小之辈想陷爹于不义,可没那么容易。”霍轻离还是不放心,显然陷害爹的人,是想乘着这次混乱落井下石,原本是无大碍,皇上不可能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证据而为难爹,但是如今是敏感时候,若跟太子扯上关系,可就说不清道不明了,心下决定,一定先发制人,免得后发制于人。
皇上威严的扫视一圈后,这才道:“古圣人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朕一直如此要求自己,从不懈怠,前些年,天灾不断,战祸连绵,朕为国事操劳,一刻未清闲,好不容易才换来如今的四海升平,这不但是对朕这番辛苦的肯定,更是黎民百姓的福气,当然,朕不会独占功劳,臣子们自然居功至伟,而朕的妃嫔们亦功不可没,尤其是皇后,就是朕的贤内助,果真是应了那句话家和万事兴。”
在场的几位大人,听得皇上这些话,自然歌功颂德一番。
皇上满意点头,突然话锋一转,脸上带着痛色道:“只是没想到,天下太平了,朕的后院却起了火,朕一向敬重的皇后,器重的臣子,竟接二连三的做出让朕痛心的事,这简直是对朕大大的讽刺!”
下面一片沉寂,无人应声。
“朕这些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朕一直在想,是不是朕做错了什么,让你们失望了,才反过来做出让朕伤心的事,皇后,朕问你,朕可曾亏待过你?”皇上问皇后。
皇后答道:“不曾,皇上待臣妾一向敬如宾。”
“霍将军,朕对你又可曾疑虑过?”皇上又问霍将军。
霍将军忙道:“皇上一向用人不疑,正是得益于皇上的信任,微臣在沙场时,才敢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既然朕待你们不薄,为何还做出这等事?莫不是觉得朕年纪大了,该退位让贤了!”皇上已是声色俱厉,目光甚至直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吃惊,立即跪地,旁人也忙得都跟着跪下,口呼,吾等不敢。
皇上先是冷哼,跟着道:“好,既然你们都觉得自己做错了,你们自己说,朕该如何发落你们?”
听皇上的口吻,竟是不审就定案了,太子果然让皇上有了危机意识,开始防患于未然了。
皇后早有对策,倒是霍将军,蒙受这不白之冤,如何能依,就要出言为自己反驳,衣袖突然被拉住,跟着就见霍轻离,跪到所有人前面,正对皇上,面无惧色,缓声道:“皇上,轻离有话说。”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皇上看到霍轻离,倒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询问,“陶女史呢?朕安排了她事,何故没来回禀?”
近侍安公公回道:“正在殿外候着。”
“宣进来。”
女官与祝嬷嬷一道进来,如实禀报,时间仓促,尚未来得及。
皇上知道定是皇后从中阻扰,也没责怪,让她们一边候着,再看霍轻离临危不惧,倒是有点她爹霍将军的风范,她若做成太子妃,太子由她辅佐,必成大器,不过可惜,此人出现的有些太早了,若再晚个十年八年,还真是不二人选,也怪他太过托大,诸不知人心善变,就算是亲父子,为了权利,也能做出骨肉相残之事,哪怕现在妻贤子孝,还是防患于未然些好。
“你有何事奏?”皇上倒是不急着兴师问罪。
霍轻离原是想依计行事,不过爹爹被人陷害,可不能不管,反正也不差多扣一条罪,便道:“轻离斗胆问皇上,我爹他犯了什么过错。”
“原来是为父伸冤来了,好,朕念在你一片孝心,就不责罚你身为女子而过问朝政了,秦大人,你说与她听。”
秦大人又将温子然举报之事,重新讲述了一遍,当然温子然的名字并未提及,他既然已将此事一力承担下来,自然要顾忌到举报之人的名声与安危,否则就无需揽事上身。
霍轻离翻阅了信件和账册,立即了然于胸,还暗暗冷笑,果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爹爹对皇上一向忠心耿耿,皇上竟凭着这些就要治爹爹的罪,委实让人寒心,不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事古来就有,爹爹手握兵权,皇上一直找不到借口收回,现在有如此绝佳机会,定不会放过,最可恨是这背后暗放冷箭的小人,陷爹爹于不忠不义,着实可恶,皇上急着收回兵权,当然不是怕爹爹起兵造反,而是怕站到太子一边,增强太子势力,乘着今日还未筹谋成功,先发制人,处在皇上的位置,这么做一点不错,只是若爹爹被这样收回兵权,不但成为无牙老虎,更可能成为朝中大臣的笑话,甚至一世英名尽毁,这怎么成?为今之计,打消皇上的疑虑方为上策。
略加思索,霍轻离已想到对策,直接问秦大人:“不知大人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秦大人立即推辞道:“举报之人若是想示于人前,就无需假借本官之手。”
霍轻离道:“轻离也不想为难大人,只是这件事委实让人奇怪,先说这些书信,我爹看得极重,就连我平日都很难见到,不知如何到了大人手上?”回身问霍将军,“爹,这些信你一般都藏在哪里?”
“房中书柜的暗格子里。”因为是白霜霜的信,所以收得甚为妥当。
霍轻离道:“如此隐秘的地方,能取到书信,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梁上君子,而且身手不凡,还有一种就是将军府里出了家贼……”
薛知浅听到此处,心中一动,想到一个人,事关重大,没有贸然开口,继续凝神倾听。
“……不管是哪一种人,此行径绝非正道,甚至是早有预谋,目的就是想陷我爹于不义。”
皇上打断她:“未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是霍将军清白,就算用再旁门左道的法子也不会找到不应该有的东西,然而事实胜于雄辩,证据就在你跟前,你告诉朕,这信中提到的兵器另谋他用是什么意思?”
霍轻离在名剑山庄时,虽然亲自监督过兵刃锻造,但是对书信中的事,却是一无所知,当初之所以转个大圈找薛丞相帮忙,就是为了让爹爹避嫌,却没想到爹爹竟跟娘亲有过这番联系,一时答不上来。
这事当然只有当事人才知,霍将军上前一步,解释道:“皇上,这批兵器之所以一拖再拖,是因为兵刃在锻造上出了问题,这些兵器是上阵杀敌所用,容不得半点瑕疵,是微臣让他们熔了重铸,所以才至今未能交货。”
秦大人出言道:“霍将军,这不过你的一面之词,谁能证明?”
霍将军微怒反驳:“等兵器送上京来,一看便知,何须证明?”
“何时进京,可在路上?”秦大人又问。
白霜霜在来京的路上,如今名剑山庄由白景简全权负责,也无书信告知进度,连霍将军都不知何时才能好,只能说:“快了。”
一旁的薛丞相突然道:“铸造兵器的银两曾被打劫过,霍将军,可有此事?”
薛知浅脸一黑,差点脱口而出,爹,你添什么乱!这事她只告诉过薛丞相,后来因为事情摆平了,就让他压下,却没想到这个时候提出来,对霍将军而已,简直是雪上加霜的打击。
白霜霜书信中没有提及,霍轻离回来后也没讲,霍将军对劫银一事毫不知情,一下被问蒙了,只能问霍轻离:“轻离,可有此事?”
霍轻离看了一眼薛知浅,见她脸上有了愧色,知道是她告知了薛丞相,发生那么大的事,薛知浅告诉薛丞相也情有可原,只不知道有没有告诉丞相,她也是罪魁祸首之一,一时不好接话。
薛知浅对上霍轻离的目光,立即猜到她心中所想,忙的站出来道:“爹,我后来不是跟你说了,是一场误会,银子一两没少,安安全全送到了名剑山庄。”跟着又对皇上说,“皇上,当时的情况是这样,一些不长眼睛的小毛贼打银子主意,知浅没经历过这些事,一时没了主张才跟我爹说了,后来没几日小毛贼就被名剑山庄的人给收拾了,完全是虚惊一场,跟霍将军更是没有半点关系。”
皇上问:“这名剑山庄是不是江湖帮派?”
薛丞相应道:“是,而且在江湖上影响力还不小。”
皇上若有所思起来。
薛丞相也只是实话实说,而且让名剑山庄铸造兵器一事,可是他一手促成,若是有问题,他也脱不了干系,不若早点站出来,免得被皇上误会。
霍将军也找不到为自己辩白的话,不过他相信清者自清。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霍轻离已缓过神来,忙道:“皇上若是对兵器一事有疑虑,只需派人下江南一趟,便可真相大白。”
皇上抚须点头,一语双关的说:“很有必有,否则几千件兵刃落在外面,朕恐怕要寝食难安了。”吩咐道,“薛丞相,此事就交与你办吧。”
兵部由霍将军管辖,让薛丞相来办,另一层意思也说明皇上对霍将军的不信任。
不想薛丞相却推辞了,“皇上,当初因微臣引荐,才促成此事,如今出了岔子,如若还是让微臣来办,恐怕会惹来闲言闲语,不如让秦大人出面,这样才最为公正。”
皇上认同:“如此也行,秦爱卿,这事就交与你了。”
秦大人连忙接旨:“微臣一定幸不辱命。”
皇上又道:“霍将军,在此事未证实之前,朕收你兵符,你可答应?”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虽是商量口吻,霍将军却哪有拒绝的余地,只是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让刚正不阿的霍将军心中着实悲愤。
皇上如何看不出他心中不满,只是这也是无法子的事。
“不过只言片语就定了我爹的罪,皇上此举不公,轻离不服。”
一语哗然,敢如此冲撞皇上,真不是一般大胆,这是不要命了么?
霍将军忙喝道:“轻离不得对皇上无礼。”
皇上自知理亏,原本还有些愧意,被霍轻离如此指责,愧意立即变成怒意,沉声道:“依你之意,这是在指责朕是不明是非的昏君?”
霍轻离道:“正是因为皇上圣明,所以轻离才敢直言,我爹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他的品性如何,皇上应该最清楚,当年皇上御驾亲征,我爹誓死护在左右,回来后,皇上就加封我爹忠勇侯,为的就是褒扬我爹对皇上的衷心,给天下百姓做表率,如今皇上却以含糊不清的理由给我爹冠上这样的罪名,让百姓如何作想?让做臣子如何作想?如此做,只会让一种人会高兴,就是那些盼着将我爹取而代之的投机者。其实我爹常年征战,早就落下一身病根,想的不过是以有用之身,再为皇上分忧解难几年,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上若真要如此做,不如成全我爹的心愿,让我爹卸甲归田,大家都落个好名声。”
好一招以退为进,皇后心中暗赞,这几日观察下来,此人不但胆大心细,而且心术之深不亚于她,只是若不能一直跟她同进同退,日后恐怕只会成为祸端,如此一想,心中多了一桩心思,不要赶走了虎,又引进了狼,那就得不偿失了。
皇上果然怔了怔,问:“霍将军,你真有此心愿?”
霍将军戎马半生,虽未厌倦,不过确实有个心愿,就是享受一回天伦之乐,之前为女儿的事,已做好拼得卸去官爵也保女儿一命的打算,再加上白霜霜愿意进京,性命又在朝夕之间,恨不得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她身上才好,如今又蒙受这不白之冤,心灰意冷,女儿的提议正中下怀,便顺水推舟道:“望皇上成全。”
皇上的本意并非如此,被反将一军,有点难下台,脸色更难看了。
薛丞相与霍将军是政治宿敌,自然不会挽留,秦大人的立场若是说出挽留的话,更像是幸灾乐祸,而皇上之所忌讳霍将军,正是因为皇后与太子,他二人若挽留,只怕皇上坐实此事。
气氛正凝重,突然一个娇滴的声音响起,是苏贵妃。
“皇上,您也真是的,多大的事儿,都逼得霍将军卸甲归田了,知道的是赌气,不知道还以为动真格了呢,多伤感情啊!”
皇后闻声看了她一眼,寻思,莫不是她想拉拢人心?
再锋利的剑,遇到柔软的丝绸,也会盖下锋芒,果然皇上笑着接道:“爱妃所言甚是!霍将军,你可是朝廷栋梁,何必意气用事?”皇上只是想削点霍将军的权而已,等到那天要打仗了,还用得着霍将军,霍将军用兵如神,又久战沙场,经验丰富,可是难得的武将。
皇上如此说,霍将军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坚持。
霍轻离怕她爹坚持,忙得转移话题,她刚才那番话可不是真的让爹辞官,只是为难一下皇上罢了,而且她没忘了还有一条所谓贩卖私盐的罪,这条罪名一点都不比图谋不轨轻,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她再嫁不成太子,让皇上少了后顾之忧,皇上才会真正消除疑虑,还像以前那样信任爹爹。
“皇上,轻离确实在做盐的生意,不过不是私贩,而是正经买卖,因为我爹从不过问生意之事,所以并不知晓。”
秦大人抢道:“若是正经买卖,何故本官去官府查询,没有将军府申请记录?”来这之前,秦大人已核实过,又补充道,“而且明令规定,为官者不得经营盐业,免得中饱私囊,这么做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霍轻离早知道他这么说,略带嘲讽道:“秦大人也说为官者不得经营,我又怎么会以我爹的名字去申领呢?”
“女子也不得。”秦大人道,意思不管是霍轻离还是霍将军都不能经营盐生意。
霍轻离撇了撇嘴角:“实则是几年前我以家中一名小厮的名义,花高价买来的经营权,当然,小厮早就离开将军府自立门户,这盘生意也是我与他合伙经营,而当年转让经营权给我们的人,因烂赌而赔光了所有银子,为填补那块漏洞,才私自高价出售,又丛中周转,才转到我们手上,若真要追究责任,应该先把那个人抓过来审讯才是,不过也没什么必要了,那人烂赌成性,被人打断了两条腿,早就是活死人了。”
秦大人问:“何人名义,卖与你们的又是何人?”
“登记在你们那的名字叫吕城,转手给我们的那个人好像姓温。”时间太久了,霍轻离已忘了全名。
秦大人为了证据确凿,已经将名册带来,翻了几页之后,果然看到有个叫吕城的人,前一任也确实姓温,如此说来,霍轻离并没有撒谎,连忙向皇上禀明。
皇上当然不希望霍将军扯上贩卖私盐的事,这种事放在台面上讲可是杀头重罪,放在他眼中,不过是多赚些银两罢了,无关紧要,责怪秦大人道:“秦爱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查清楚就武断下结论,差点冤枉了霍将军。”这句话简直给足霍将军面子。
若真要追究其责任,霍轻离还是有错,不过皇上不追究了,秦大人哪里还多言,道:“是微臣考虑不周。”又向霍将军致歉,“霍将军,得罪了。”
霍将军并不在意:“大人职责范围,无需道歉。”
薛知浅这才明白,难怪霍轻离那么有钱,原来是这么回事,越发佩服霍轻离女子不输男,还偷偷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可不能差了她,跟着一个激灵,肯定了方才的想法,不再顾忌,直接问:“秦大人,你手上的这些东西,可是温子然交于你的?”
秦大人惊讶,还轻轻“咦”了一声,薛知浅便知说得不错。
不知内情的人都诧异,好好的怎么会扯上温子然,而且众所周知,温子然即将成为薛知浅的夫君,丞相大人的女婿,莫不是这一切都是薛丞相的意思?丞相大人跟大将军可是宿敌。
而知道薛知浅与霍轻离有私情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认为,温子然这么做是为了薛知浅,因为薛知浅不止一次说过不肯嫁温子然,至于温子然如何得知薛知浅倾心霍轻离的事,有可能是薛知浅在他跟前失言透露。
扯出温子然,薛丞相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也生怕薛知浅不知轻重,当着皇上的面,说出跟霍轻离的事,那简直天下大乱了,喝斥道:“知浅,你又如何知?”同时给她使眼色,让她不要乱说话。
薛知浅原本以为温子然只是伪君子一枚,却没想到竟是奸诈小人,暗地里做出这么多事,幸好霍将军没事,否则连她都难辞其咎,毕竟这种人是她招惹回来的,当然就更不能嫁他了,正好乘此机会,揭开他伪善的面具。
“秦大人,我说的对吗?”薛知浅又问了一遍,她要肯定的答案。
既然被猜到,秦大人也不再隐瞒,点头道:“不错,正是温大人。”
薛知浅冷哼:“果然是他。”
霍轻离也问她:“知浅,你怎么知道的?”也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把她们的事说出来,免得惹祸上身。
薛知浅知道轻重,只把包婉容跟踪连珠一事说了。
霍轻离默然,果然是出了家贼,同时自责,若不是把四喜赶走,如何有今日之事。
薛丞相则皱紧了眉,虽然他不同意薛知浅跟霍轻离好,但是没料到温子然的人品竟如此之差,如何能把女儿嫁给他,只怪太心急,竟看走了眼。
皇上旁观者清,联想到温子然的政绩,是个有作为的人,平日跟霍将军也无嫌隙,实在没理由跟霍将军过不去,而且若是邀功,大可自己来说,就他而言,温子然可是大功一件,便道:“或者是那个叫连珠的丫头自作主张也说不定。”
薛知浅不满道:“连珠不过一个小小丫头,若是没有主子撑腰,她哪有这么大的胆?更何况既是温子然的人,为何出现在将军府?难道说温子然连个丫鬟都养不起吗?”
薛丞相又呵斥了她一句,怎么如此跟皇上说话,没规矩。
皇上笑道:“薛丞相不要老是责怪知浅,朕倒是喜欢她这有话就说的直爽性子,知浅,朕听你这口气,似乎对温大人无甚好感,你们可是要成夫妻的。”
薛知浅一听这话,连忙乘机跪下请求:“皇上,知浅确实不想嫁给他,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君无戏言,既然下了圣旨,可就不能反悔了。”皇上正色道。
一直未说话的皇后,想起曾答应过霍轻离这件事,所谓互利互惠,自然要先如了霍轻离的愿,这样霍轻离帮她做事时才能更尽心,而且她最见不得就是负心薄幸之辈,一如皇上这般,温子然此人既然品行不端,那么忠诚方面肯定也极差,薛知浅当然不能嫁,便道:“皇上,夫妻之道在于两情相悦,既然知浅不愿嫁,又何必强求呢?他日成为怨偶,皇上看着肯定也于心不忍,虽说君无戏言,但是皇上更是通情达理之人,谁敢说皇上的不是?不如乘现在还未成事,就应了吧。”
皇上听皇后如此说,想起他们当初刚成夫妻时的恩爱,再看皇后,美貌依旧,更多了一份知性,这是苏贵妃身上所没有的,先前一直想着废后,现在看皇后竟甚有韵味,再想到让皇后独守空房已经好多年,皇后心中肯定有苦楚怨言,不由得生出些许愧意来。
皇后被皇上如此盯着,反倒生出些不自在来,低下了头。
而皇上从皇后脸上破天荒的竟看到了羞色,立觉新奇,心中生出另一番滋味来。
苏贵妃目睹这一切,不动声色,心下着恼。
薛知浅见皇后都帮她说话,知道已成功一大半,乘着皇上出神之际,又拽着薛丞相的袖子,小声央求:“爹,你也帮女儿说句话吧,那个温子然真的不能嫁。”
薛丞相其实早有悔意,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怎么忍心逼她做不喜欢的事,而且还是终身大事,现在皇后都帮腔了,他这个做爹的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上前一步道:“皇上,知浅与温大人的婚事,其实是微臣错手造成,事后后悔不已,因怕皇上为难,所以才一直不敢开口,如今托得皇后娘娘的福,微臣斗胆请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若要责罚,微臣一力承担。”
连薛丞相都这么说了,皇上哪还有不答应的理,而且一送就是两个人情,只是台面话还是要说上一说:“薛丞相,你让朕出尔反尔,着实不该啊,朕要给你记个过,等到那天朕不高兴了,再罚你。”
这话意思还不明显,薛丞相和薛知浅连忙一同磕头谢恩,而后薛知浅欣喜的看向霍轻离,霍轻离亦含笑看着她,千言万语化在浓情蜜意里,总算解决掉一件头疼不已的事。
薛丞相说,回去之后就将皇上赏赐的嫁妆尽数退还宫里。
皇上拨了拨手:“算了,送都送了,哪有收回的理,今日不嫁温子然,明日还要嫁别人,不过,可别想朕再赏一次了。”
薛知浅笑着接道:“一定不会了。”当然也没忘记谢皇后,走到皇后跟前行了个大礼。
薛知浅的事不过是个Сhā曲,眼前还有两件头等大事未解决,第一件事,当然是废后一事,弱柳扶风的苏贵妃还在等着皇上帮她做主呢,还有一件事,就是霍轻离作为准太子妃,竟然已非完璧之身,这事儿可不能儿戏,让皇族蒙羞,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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