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忧然-一夜皇妃 > 第8卷 若得梅花扑鼻香 故地重游

第8卷 若得梅花扑鼻香 故地重游

春暖阁一行,芷蘅心里并无太多报复的畅快,她独自来到无尘宫。

这座宫殿,因长年无人居住,已落满尘灰,简陋的木桌椅,一层陈年的浮土,参天古树,枯枝摇曳,素简床榻上还放着自己当年的枕被,那枕上有自己亲手绣了的夜合花,那时,她颇爱夜合,因自己常年幽居于此,感觉,便是那寂寞的夜合,唯有在暗夜里,才能绽放最美的光华。

殿内昏暗的烛火,明灭不定,仿佛她的心事,那些曾经的、过往的、记忆深处的往事,若隐若现,沉浮在暗淡的烛光里。

李昭南决定,除十一公主杨芷菡,北冥皇室全部处死,三日后于天牢,男赐毒酒一杯,女赐三尺白绫。

一切,仿佛落幕了。

曾经欺侮她的人,曾经对她鄙夷不屑的人,如今皆要臣服于她,李昭南意外饶赵昱卓不死,亦赦免他的妻子杨芷蒽。

许是因着曾经的愧欠,亦是怕自己心中不安吧?!

突地,殿门发出沉重的声音,腐朽的木门,声音吱呀刺耳,芷蘅回头望去,凝白容颜泛着哀愁万分,只见月光下,李昭南龙袍威俊,目光如夜,颀长身影被冷夜渲染一层淡淡光华。

他朝她缓步走来,芷蘅幽幽的望着他,眉心微凝:“陛下如何会来到此处?”

李昭南抚上她柔长的发,轻声说:“便知道你在此处。”

说着,在她发上轻吻:“为何,一直叫我陛下?”

一直以来,芷蘅自从回宫,极少唤他的名字,仿佛生疏了。

芷蘅微笑说:“陛下已对我万般恩宠,如我更不知规矩,得寸进尺,光是女人的妒火,便将我烧成了灰,我还想活得久一点。”

“妒忌又怎样?我心里仍然只有一个人。”李昭南说得淡然,目光却艰深。

芷蘅望着他,惘然一笑:“是吗?”

她的眼神流动一丝忧­色­,李昭南一怔,随即会意,挑­唇­笑道:“你在在意朕纳杨芷菡为妃?”

芷蘅从不会隐瞒她的小气,因李昭南是她为数不多的幸福,所以对于他,她便显得格外小气。

“不错,我不懂,凭李昭南之能,岂是这般容易被威胁的?”她依然直言不讳,微微垂眸,目­色­流转,“我的确小气,的确……心里不是滋味,还是……”

芷蘅微微一顿,终究抬眸望向他:“还是……还是那什么夫逑香果真对陛下如此重要吗?甚至……重过了我们的情……”

话未说完,娇柔的­唇­,便被紧紧覆住。

李昭南忽的将她身子牢固在怀里,手指习惯的纠缠她的发,那是他唯一心甘情愿,被一生缠绕的束缚。

他吻她,她淡淡回应。

他热烈,她却挣扎。

李昭南心里却反而舒畅,进而失笑。

芷蘅一怔:“你笑什么?”

他这分明是在逃避话题!芷蘅心里不禁微微气郁。

李昭南拥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呵气,不时亲吻她娇小耳垂,那是他的习惯。

“笑你这样爱吃醋,我却喜欢你这种样子!”他笑得得意,芷蘅脸上顿时烧热。

她推开他,微微嗔怒:“你……逃避话题。”

李昭南自身后抱住她,双手握住她的手,不令她挣脱:“芷蘅,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芷蘅怔忪片刻?他……竟不能说?与自己……竟也有这样的隐瞒?

究竟是什么事?要隐瞒得如此深刻?

“可……”

“叫我昭南吧,不然我会感觉你与我之间,太过生分了,我不喜欢你用那样冰冷的称呼叫我。”李昭南打断她的话,目光深情如水,芷蘅心里蓦然一软,李昭南深黑的眼,摄人心魄的俊魅,令人不可直视,却又忘情流连。

她不语,怔怔看着他。

李昭南勾­唇­一笑:“最好,不要忤逆我哦。”

芷蘅亦笑了:“忤逆又怎样?”

李昭南手臂一紧,芷蘅感觉身体轻飘,眨眼之间,已在他的怀中。

芷蘅一惊:“你?”

李昭南鬼魅的笑,几步走近薄纱素简的床榻,浮土微扬,芷蘅眼目微眯,两人已倒在一片尘埃中。

“在这里?”芷蘅惊诧不已,李昭南四周望望,笑道:“有何不可?你曾经居住的地方,尘归尘、土归土,正是最纯、最真之地,有何不可?我看倒是别有情味。”

说着,低头吻她。

芷蘅连忙避开:“别闹了。”

他却似不肯罢休,双手极不安分的挑拨她,芷蘅周身酸软,无法,只得挣扎道:“好了,昭南……”

李昭南翻身躺在一边,忍俊不禁,朗声大笑。

芷蘅这才惊觉,羞怒道:“你捉弄我?”

李昭南笑着点头:“是啊,捉弄你呢。”

芷蘅张手打去,却被他握住,他将她抱在怀里,难得的轻松与畅快,令这座沉寂多年的宫宇,似乎恢复了生机。

芷蘅依着他,心里却温暖,李昭南如此孩子气的样子,恐怕这世上,唯有她才见过!

想着,便不禁更紧的拥着他,笑了。

“芷蘅。”

欢声旖旎中,李昭南突然收敛了笑,郑重道:“再过两天,便是行刑之日。”

芷蘅心尖一颤,他是刻意说起这件事吗?

她缓缓坐起身子,墨发垂在李昭南胸膛上,她低首望他,幽幽目光亦没有了适才的欢愉:“昭南,可能要我去天牢一次?”

李昭南眉心一皱,望着她,却似乎没有太意外的神­色­。

他抚她的脸颊,低声说:“为什么?”

芷蘅一怔,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心里始终不能安稳。

她低下目光,李昭南却冷了脸­色­:“杨元恪吗?”

芷蘅脸­色­倏然一变,她惊凝看他,他沉冷的眸光,半信半疑的眼神。

叶贵妃的死乍现眼前。

那临死前的恶毒用心,她至今仍心惊不已。

他信了吗?或是说,心里终究是介意的?

不错,李昭南一向自负多疑,会放在心上,也并不稀奇。

最后一面

芷蘅转身背对他,冷声说:“若陛下不准便算了。”

昭南再次变作陛下,李昭南坐起身,望着她孤凉的背影,她起身下床,走向月光深处,李昭南叫住她:“准了!不过……”

他走上几步,冷冷咬住每一个字:“他的命,我是要定了!即使是你,也改变不了!”

芷蘅顿住脚步,身子亦不免一震。

心里,仿佛有什么正渐渐远去,她深吸口气,微微闭上双眼,夜气浓重,凝涩窒息,那正远去的……是那些再也不能流连的曾经……

她没有说话,径直而去。

她知道,她不该心有杂念,可是对于六哥,便说不再有当年的朦胧情愫,可要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死,而不闻不问,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芷蘅终究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去见六哥?要不要去天牢,再次面对那些从不是亲人的亲人?

秋深,晚菊开了满园。

芷蘅立在窗阁边,望云天渺渺,那些沉浮的往事,总是如空中绵厚的云辗转在心头。

侍女进门小心道:“皇后娘娘,杨芷蒽求见。”

杨芷蒽?

芷蘅心中一跳,一张纯真幼­嫩­的脸便浮现眼前。

十三妹杨芷蒽,从小,虽亦不与自己亲近,但却并未曾刻意寻衅于她,她一派天真烂漫,心无城府,可却因为自己,而被嫁给了赵昱卓,那年,她年仅十三岁。

“请吧。”芷蘅淡声说。

不久,殿外徐徐走进一名女子,娇小的身躯,如从前般清美无尘的面容,水蓝­色­细绸裙衫,绣水仙负水,她微微低身,哀伤的神­色­,却礼数不失。

“参见皇后娘娘。”杨芷蒽从来不似别人般对自己蔑视不屑,而今这样低身在自己面前,到显得由衷。

芷蘅道:“妹妹不必多礼了。”

杨芷蒽起身,再望眼前的女子,今日的她,不比那日大殿之上,华美高贵、艳丽逼人。

今日的皇后,只是一身清淡的月白­色­长裙,裙裳之上缀着几颗明灿珍珠,发髻只用一支挽花细丝簪绾起,再也没有其他。

清艳的样子,仿佛才是记忆中的那个姐姐。

芷蘅看着她,道:“不知妹妹何以求见于我?”

杨芷蒽见她面­色­平淡,喜怒不形,心中有些微不安,她犹豫片刻,终还是跪下身子,容­色­哀伤的看着芷蘅。

泪水簌簌落下来,许久,方哽咽道:“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看在你我往日并无恩怨,让我见一见母妃。”

芷蘅一惊,看着杨芷蒽哭声连连,虽已嫁作人­妇­,却依然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这样的巨变,她虽保得­性­命,却怎能心中平静?

她望着她,杨芷蒽不比杨芷菡,她向来柔弱得惹人怜惜,她的母亲洛淑妃虽不善,可杨芷蒽却亦不是那般娇纵的女子。

想想,赵昱卓娶她为妻,应是幸福的。

见芷蘅凝眉不语,杨芷蒽泪水更如泉涌,她抽泣不止,哀求说:“皇后娘娘,芷蒽知道,您受了太多苦,芷蒽那时年纪小,虽什么也不明白,可后来,我嫁与昱卓为妻,昱卓对皇后却始终不能忘情,我很伤心,便与昱卓常常说起皇后,经昱卓说了,我才发觉,原来从前皇后您过得那样苦,我了解皇后心里的恨,并不求皇后能宽恕谁,只希望……只希望可以在母妃临死前,见母妃一面,请皇后姐姐成全。”

皇后姐姐?

芷蘅回神,温然笑了:“你来得倒是正好,我正要去。”

杨芷蒽听了,面露喜­色­:“真的吗?”

芷蘅点头:“你随着来便是了。”

对于杨芷蒽,她并无丝毫的怨,这样一个纯真的女子,已是不常见了,自己曾经便如她一般,可是如今的自己,却也有了许多心思,看着她,她有不曾有过的感觉。

杨芷蒽连声道谢,眼角还挂着泪光:“多谢皇后姐姐。”

“皇后姐姐?”芷蘅微微一笑,“倒是稀奇的称呼!”

芷蒽一怔,芷蘅已笑着向内殿而去:“你稍作等候,我换了衣裳便去。”

芷蒽点头,在外殿等着,不久芷蘅便换了一身华美的皇后宫装走出殿来,她走在前面,芷蒽连忙跟在她身后。

才踏出殿门,芷蘅便见一女子垂首立在殿门外,一身素洁长衣,她微微抬眼间,掩不住面容的姣好。

那双含水杏眸,明亮有光,面生得很。

见芷蘅望着她,那女子忙低身说:“参见皇后娘娘。”

她声音悦耳,芷蒽连忙上前道:“皇后,她是……是我的侍女雪娜。”

芷蘅点头,心里倒是暗赞,丞相府的侍女都是这般标致的吗?

她并不以为意,转身去了。

杨芷蒽与雪娜还有其他宫女与侍卫跟在身后,芷蘅令人取了些像样的饭食带去,李昭南既然准许他探监,想必已与天牢守军招呼过了,只是自己耽搁了一日,未能下定决心,杨芷蒽的出现倒是令她迈出了这一步。

六哥,我救不了你,也不能救你,那么……便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吧……

………………

皇宫天牢重地,因此时关押着北冥皇室,守卫便特别森严,­阴­暗潮湿的牢房内,泛着浓重的霉味儿。

所有北冥皇室,皆被关在此处,一片死气沉沉,寒冷压抑。

牢门作响,亦惊不起任何一丝人声。

一日三餐,各位北冥皇族与普通牢犯吃的无异,可于他们来讲却无法下咽。

直到,暗无天日的牢房被燃起幽幽火光,随着火光而来的,是扑鼻的饭菜香味儿,这香味儿终令饥肠辘辘的皇亲国戚们抬眼望过去。

有蠢蠢欲动的小­骚­动,然而,当他们看清眼前来人,却又不免面­色­一寒。

凤冠流光、云髻高耸,妃红­色­金丝芙蓉裳,烟雾白绉纱霞披,裙摆连长,绣鸾凤高翔,女子一脸端重,玫瑰­色­凝脂涂得双颊微染,恰到好处的张扬着她的美貌与高贵。

是如今大沅的皇后——九公主杨芷蘅!

拒绝相救

而她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女子,凌阳公主杨芷蒽!

洛淑妃连忙上前,拉住牢门铁柱:“芷蒽……”

芷蒽看见,亦跑过去,扑在寒冷的铁牢门上,泪水汹涌:“母妃……”

“杨芷蘅,陛下已赦免了芷蒽,你……你却为何……还要害她?芷蒽代你受过,嫁给赵昱卓,她不曾亏欠你,你没有心吗?你……”

“母妃!”杨芷蒽连忙打断她,“母妃不是的,是我求皇后,皇后这才带我前来。”

洛淑妃一怔,望向杨芷蘅,芷蘅并不予理会,她的眼光幽幽落在深牢中,神­色­安定的男子身上。

杨元恪,他一身囚服,却仍是儒雅的样貌,他亦抬头望过来,四目交汇,眼光里皆有几分免不去的尴尬。

杨元恪如何不懂叶贵妃及父皇心里的想法?他们拿此事大做文章,无外乎是皇家那些所谓的虚荣心作祟,他们看不得被他们视作草芥的女子有安平幸福的日子,临死,亦要让她活得不安心。

而自己?他们一定想,芷蘅会救自己!

可他们全都忽略了,芷蘅如今,已不是北冥的九公主,他的九妹,而是真真正正的大沅皇后!

即使,对自己仍存一些微薄的情意,又怎样呢?

芷蘅心里亦是百味杂陈,六哥,这是最后一面吗?她攥紧衣袖,那心里曾经唯一的一缕阳光,便要随着这深牢的晦暗而去了吗?

杨元恪眼光与她凝视,芷蘅不忍猝睹这最后的决然,她连忙避开,六哥的眼神,令她想到,他即将被一杯毒酒结束生命的样子,她于心何忍?

可是,她终究也只能见他这一面而已。

李昭南的话,在耳边分外清晰。

杨元恪的命,他一定要!

她想,这已经……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深深吸一口气,耳畔传来一些陌生的声音,男女夹杂在一起,哀号的叫着她:“九公主,您便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九公主,您开恩啊……”

“……”

一声声哀求,芷蘅并不为所动,洛淑妃眼光却柔下了一些,也许,她亦该谢她一句,在临死前,还能令她见到女儿!

芷蘅听得心里焦躁,索­性­回身,望着六哥说:“如今,已谁也不能救了,纵是我,亦不行!”

她希望,六哥能够明白,杀他,不是她所愿,可是……他却不得不死!

杨元恪微微笑了,笑得好像并不是即将面对死亡的皇族。

而只是一个儒雅的普通男子。

牢内一片静默。

芷蘅深叹一声,这样的气氛,她怕,她会承受不住。

“芷蒽,不要耽误太多时候,我在外面候你。”芷蘅捻裙而去,一身华锦消失在牢门口暗淡的火光里。

北冥之人,觉得那光,便暗淡了。

心里皆是重重一落,无望了!一切……都再也无望了!

杨元恪只是轻轻低下头,亦叹息不语。

“太子……”一个声音娇而清晰,低声在杨元恪牢门边。

杨元恪被单独关在一个角落,不知是否是李昭南的刻意。

这声音熟悉,杨元恪豁然抬眼望去,不禁惊声低呼:“雪娜……”

杨元恪望望四周,北冥皇族失神的样子丝毫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雪娜,跟着杨芷蒽进牢的侍女,她目光殷切,声音压至最低:“太子,我本想劫持皇后,可她身边守卫太过森严,我要救您出去……”

杨元恪亦小心看看四周,凝眉说:“雪娜,不要甘冒生命之险,你一个人,根本救不了我!况且,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慨然赴死,倒也痛快!”

“太子……”雪娜道,“若可以劫持皇后,定可换您­性­命!”

“不可,雪娜!”杨元恪声音微高,便有人向这边望过来,杨元恪随即低沉了声­色­,淡淡说,“雪娜,本便是我北冥皇室对不起九妹,九妹因此而生的恨,全不能责怪,不要……再让这种恨继续了,也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我北冥欠下的,便注定要还,这是命!”

“雪娜不是北冥人,雪娜不信命!”雪娜明眸如水,几乎凝结了。

杨元恪稍作惊讶,却随即惘然笑了:“雪娜,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

雪娜身子一震,她没想到,杨元恪竟会拒绝她,她看着他不语,杨元恪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所以,你不要想找机会挟持皇后,即使你这样做了,我也不会跟你走!不要白费力气,明白吗?”

雪娜双手冰凉,握着牢柱的手微微颤抖。

她目光哀痛:“太子……这么久了,难道……您都不明白雪娜的心意吗”

杨元恪一怔,望着雪娜泪光闪烁的眼,她强忍着咬­唇­,不令泪水掉落,可那清白面容愈加苍白,她的目光里,仿佛凝结着一块破碎的玉,碎裂的痕迹浅浅的,一块块脱离眼眶,化作蜿蜒的泪水。

忽然,忆起了芷蘅哀伤的神­色­。

多么相似的眼光,只可惜自己同样未能及时领会。

杨元恪笑笑:“雪娜,这方面,我似乎总是迟缓一些。”

雪娜怔忪,许久与他对视,她周身都渐趋冰凉,颤颤说:“是赵公子叫我来的,太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难道……您就这样认输了吗?”

杨元恪目光望向天牢那狭小的窗,那窗子设计恐怕只能放进一本书而已,根本算不得窗,只是一道缝隙吧?

他知道,若说一线生机,他不是没有,若他开口求芷蘅,他亦相信,便如父皇临死所想,芷蘅兴许果真会救他也不一定,可是他没脸这样做,那不是他杨元恪的­性­子,莫说北冥对芷蘅颇多亏欠,便是没有亏欠,叶贵妃和父皇已经将话说到了那个份上,若令芷蘅救自己出去,那她定然有口难辩,那不是平白再度连累了她陷入水深火热,听闻李昭南曾亲手杀死结发妻子,若是以这样伤人的方式获得的生机,他宁愿不要!

况且,北冥若要颠覆大沅,实在是一个太遥远的梦……

又何必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替我多谢赵公子好意,便全当我杨元恪胸无大志吧!”杨元恪淡声说。

雪娜一急,呼出声音:“太子……”

杨元恪缓缓闭上双眼,不再理会。

夙夜难安

雪娜疼痛的望着他,双­唇­几乎咬破了,她不可置信,杨元恪竟然面对一线生机而是这样的反应,他视死如归吗?还是……他想要保护谁?

身后传来轻声的催促:“雪娜,该走了。”

雪娜回眼望去,是杨芷蒽,她泪眼盈盈,哭得红肿。

雪娜点头随她而去,却又骤然停止脚步,回头看着杨元恪,定声说:“我一定要救你,一定不让你死!”

坐在牢房最角落的男子依旧一片沉默,默默无声……

………………

杨芷蒽流连不舍的看着母亲,母亲似乎比从前倒是沉静得多了,芷蘅站在牢门外,秋­色­长风扬起她华美裙裳,烟雾白绉纱朦胧了视线。

“皇后,母妃要我替她多谢皇后……”是杨芷蒽的声音,说着,便又泠然欲泣。

雪娜始终垂首,只看着皇后一角翩然衣袂。

芷蘅倒是微微惊诧,那个尖酸小气的洛淑妃竟会和她道谢?果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芷蘅叹息一声,轻轻搭住芷蒽的肩,宽慰说:“妹妹还要看开,陛下既下令恕你与赵公子不死,你们便要好好活下去,明白吗?”

芷蒽点头:“芷蒽明白,多谢皇后姐姐。”

李昭南赐给赵昱卓与杨芷蒽一座宅院,虽然如今已是庶民身份,但却可食朝廷俸禄,虽不能免赵康年死罪,却赐赵昱卓世袭爵位。

虽然是个空衔罢了,但终究可保日后衣食无忧。

芷蘅心里亦多少有所宽慰。

毕竟,赵昱卓非但未曾亏欠于她,如今想想,他甚至才是自己一生命运的转折!

…………………………

冷夜秋霜,浓露浮天。

芷蘅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从此,这个天下,再没有了她的恨,也失去了曾经的那些伤痛记忆,记忆远去了,心,也便突然累了。

明晨,便是行刑之时。

留皇族颜面,并不需示众,只需于天牢自裁。

合葬于山后的青石岭。

而行刑三日后,李昭南便会下诏纳北冥十一公主杨芷菡为恪妃,恪守的意思吗?虽是如此,芷蘅亦未免心里酸涩涩的。

想着,忽的有一阵风拂过。

芷蘅猛然回头,绯纱飘渺、浮烟缭绕,青香燃透,铜镜中,自己的容颜有些微苍白,她略略舒一口气,是自己太紧张了吗?一点风吹草动,便令她如此虚惊?

于是合上窗,缓步走到床沿边,看看时候,今夜,似乎特别长,李昭南没有回来,怕是北冥余留之事过于繁琐,最近,他常常接近清晨才来。

夜吞没烛­色­,芷蘅心里有些发慌,她忽然叫道:“来人……”

今夜,似乎静得令人尤为不安!

云儿不在,伺候的侍女还是北冥宫中留下的。

匆匆跑入一名侍女,李昭南不喜欢侍女衣装过于柔腻,昔日北冥侍女薄纱丝衣俱换做了如大沅一般的素青­色­宫装。

“皇后娘娘……”那女子声音微低。

芷蘅缓声说:“没事,你在这里伺候便好,不必在门口守着。”

芷蘅说着缓缓坐在妆台前,她如今所居,是曾经苏妃所居的峈柚宫,苏妃的妆台华美而大气,芷蘅对镜卸去发上繁琐饰物,一支钗缠连发丝,芷蘅微微凝眉,侍女走上前,挽起芷蘅发丝,伸手接过她手中发丝,芷蘅抬眼一见,大惊失­色­。

那铜镜中的脸,带着­阴­寒的笑,正直直的看着她。

是……

芷蘅豁然起身,回头惊恐道:“雪娜!”

这女子,竟是白天的那个丞相府侍女?她怎么还在宫里?怎么……换上了宫女的衣装?

“你……”

芷蘅才要言语,雪娜便自袖管中抽出一柄寒刀:“别声张,否则……杀了你”

芷蘅凝眉,这才好好看她,白天里的匆匆一瞥,未能看得仔细,雪娜粉面白皙,透着淡淡红润,一双杏眸微微陷下,鼻翼微高,颇有些异域风情!

她并不记得,除了容嫣非,她还认得哪一个异域女子。

“你是什么人?竟可出入皇宫自由?”芷蘅镇静下心神,冷静看着她。

雪娜挑­唇­笑道:“你无需管我是何人,我能顺利留在宫里,也多亏了皇后娘娘。”

芷蘅心下一思,想来,她定是没有随杨芷蒽出宫,换了宫女的衣装,一整天都在峈柚宫里。

“你要如何?”芷蘅冷了声­色­,寒刃在喉,这样的危险与惊吓她不知已经历了多少,这一点又算什么?

她的从容镇静令雪娜些微惊讶,随即冷声说:“哼,我不知太子为何不肯让雪娜救他走,只知道,他不让雪娜劫持皇后,不叫雪娜再打扰皇后!他宁愿死在牢里!”

雪娜一番话,咬牙切齿。

她眼里是女人常见的妒恨,可笑,六哥与她从未曾有过半点越举行为,但却被所有人拿来大做文章。

可是,六哥竟真的不肯走吗?

因为她?

她苦笑,不会的!在六哥心里,自己并没有那样高的地位。

原来雪娜是六哥的人,今天随芷蒽进宫,也是为了六哥。

芷蘅道:“你想怎样?”

雪娜将手上刀刃一紧,几乎割破芷蘅肌肤:“要太子和我走,我要带太子回漠山去。”

芷蘅笑着摇头,无奈道:“雪娜姑娘,无论是何身份,你真的认为,我在六哥心里有这样的地位吗?你既可为六哥冒如此之险,想必与六哥交情匪浅,可曾听六哥提起过我?又可曾见六哥对我有别样的眼神?”

虽说心里多少酸楚,可这是事实,连自己都分辨得极清楚的事实,可因着叶贵妃临死前的一番话,所有人都将她与六哥之事放大看,所有人的心里都不自觉的认为,那就是真的,猜来猜去,传来传去,人言可畏,便好像真有其事一般。

雪娜仔细思索,神情仿佛回到了往昔的欢愉中,目光里竟露出微微笑意,手上缓缓放松,芷蘅趁机闪身至一边。

雪娜一惊,才发现刚刚瞬间的恍神,令她逃脱了她的控制。

终是不忍

“你以为可以逃得掉吗?”雪娜看着她。

芷蘅笑笑:“我若想逃,早便叫人了,何须等你回过心神?”

雪娜一怔,不错,她逃脱的刹那便可大叫抓刺客!可是,她没有,她只是逃离开她的控制,站在床榻边,静静的看着她。

雪娜放下手中寒刃,万分不解。

芷蘅幽声说:“雪娜姑娘,若有可能,我亦希望六哥可以逃过这次劫难,只是……”

芷蘅没有说下去,她无法说下去,李昭南的话清晰在耳畔,杨元恪的命,他一定要,那么即使杨元恪逃走了,想必李昭南亦不会放弃追杀他。

从来,李昭南要做的事情便没有做不得的。

雪娜听芷蘅如此说,目光里似乎重燃希望:“皇后,若我真有法子救太子出去,你可愿帮忙?”

芷蘅心尖骤的一揪,她微微垂首,渺然香烟浮动如雾,沉沉的思绪随着香烟飘渺,帮忙?这个忙……自己可以帮吗?

即使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自己面对李昭南时,会没有愧欠之感吗?

曾记得李昭南低在她的耳边说过——永远不要骗他!

这世上纸永远包不住火,如果有一天,李昭南质问起来,她又要怎样面对?

见她迟疑,雪娜忙道:“皇后不肯?”

神­色­顿时重归冰冷,她寒刀扬起:“难为太子还一心为你着想,你却如此绝情,也是,北冥今日之祸,皆拜你所赐!你又怎会伸出援手?”

芷蘅心一颤,雪娜快人快语,也许亦不知道北冥皇族的这些复杂过去,她只是想帮杨元恪,想要救他而已,救一个……她爱的男人而已。

雪娜的眼神与心情她再了解不过,曾经,自己亦是这样,可以拼却了一切,也要救李昭南于水火。

心中激荡的往昔,那些齐豫天牢内的温柔与激|情,曾令内心深深震动,那之后,她才感觉到,她爱李昭南已有那样深刻!

思及此,双手紧握,她看向雪娜,毅然点了点头:“好,你说,只要我可以帮,便定然帮你。”

雪娜大喜过望,竟哽咽道:“好,那么皇后一言为定,皇后等我讯息。”

雪娜本是走向窗棂,望一望身上的宫装,又转而向殿门而去。

芷蘅微微一笑,不错的,她这身装扮光明正大的在皇宫中行走反而更安全些。

她回身坐回到妆台边,铜镜之内,烛辉摇曳不止,摇乱了她的眼光。

她看着自己,为何,自己会将自己置于如此两难的境地?

她对六哥,始终还是不能坐视不理!

轻轻揉着额头,六哥,但愿这一次走了,你便不要再回来!

………………………………

时间紧迫,正午时分,便是行刑之时。

芷蘅焦急的站在殿口,任秋冷的风灌入衣袍,她远远望着,终于见到李昭南伟岸身影姗姗来迟。

她心下稍安,转身回到桌案前坐下,她令人端了­精­细的桂花莲子糕,细腻的糕点,再配上一碗安神的桑椹百合粥,李昭南踏进大殿,便见芷蘅微笑迎上来,她脸上有明显倦­色­。

李昭南看着桌上糕点,轻声笑道:“又等我?今儿个竟还有这样好的兴致?做了糕点。”

芷蘅望着桌上细致点心,百合粥粥香四溢,她怔愣片刻,李昭南望着她,轻唤一声:“芷蘅……”

芷蘅身子竟是一颤,随即笑道:“还不尝尝看?怕你也是饿了。”

李昭南望着清香扑鼻的百合粥,轻轻搅动:“我还真是饿了。”

李昭南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芷蘅忽的开口:“昭南……”

李昭南转眼望向她,曜石般黑­色­的眸,明光烁烁,他的眼照见她恍惚的眸,芷蘅忽的觉得自己太过犹豫了,涩然一笑,平静下不少:“没什么,小心烫。”

李昭南­唇­角微微一动,百合粥放在­唇­边,一口一口,一滴不剩的吃下去。

芷蘅只是怔怔的望着,晨雾已浮起,湿冷的气息令最后一丝烛火熄灭。

芷蘅看着李昭南目光渐渐迷蒙,他揉着头:“许是太累了,我要睡一下。”

芷蘅点头,扶他起身,烟绯­色­浮花帐若朝霞渺渺,芷蘅令他躺倒在床榻上,李昭南眉心深凝,只是一会功夫,便似已沉沉睡去。

芷蘅望着他,巨大的愧疚席卷而来。

北冥以香料闻名,其中有一种叫做“淡蜜”的香料,可致人昏睡两个时辰不醒。

雪娜说,要她务必令李昭南昏睡过去,而她自己前去天牢,自己以她侍女的身份进入,再令一些太子府旧僚扮作侍卫,将杨元恪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出来,若李昭南清醒着,便只怕有所变故。

昭南,原谅我,面对雪娜的深情,我无法拒绝她,况且,要我当真眼睁睁看着六哥死去,我亦不能!

毕竟,那是我年少之时唯一的温暖,亦是我内心深处的一缕阳光……

芷蘅终于转身而去。

大殿之内,忽而静得压抑,唯有一缕晨光照透了浮纱帐。

帐内的男子,幽幽展开双眸,深邃的眼,望着那决然而去的女子,眼里浮起若有似无的几许落寞——

芷蘅,我说过,只要是你递来的,即使明知有毒,我亦会甘之如饴!

李昭南闭紧双眼,双手紧握——

你,终还是不能看着他死去!

……………………

当然,这其中再有的变数,便是杨元恪了,雪娜只望,芷蘅的到来,可以让杨元恪下定决心!

芷蘅着了妃红鸾凤裙,发上蜂蝶逐舞,庄重的一身皇后装扮,神­色­凝重而端持。

雪娜扮作宫女跟在她的身后,一众侍卫皆换做了昔日太子府旧僚,一路急行,穿过长廊暗林,天牢所在偏僻而­阴­冷。

一路上,芷蘅谨慎小心的看着周边的一切,似乎顺利得出乎她的意料。

她来到天牢门前,守卫见皇后声势赫赫,连忙见礼:“参见皇后。”

芷蘅肃声说:“免礼,今日行刑,本宫尚有些话要与牢内人讲,并且,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死去!”

太过顺利

她来到天牢门前,守卫见皇后声势赫赫,连忙见礼:“参见皇后。”

芷蘅肃声说:“免礼,今日行刑,本宫尚有些话要与牢内人讲,并且,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死去!”

芷蘅生怕守卫起疑,故而说得冷酷­阴­狠。

守卫微微皱眉:“皇后,这……”

“我此来,陛下是知晓的,不过陛下此时正在峈柚宫歇息,才睡下了,你亦大可以去问过了。”半是威胁半是劝诫的开口,芷蘅说得口气得体。

守卫忙低身道:“小人不敢,皇后请进便是。”

芷蘅略微蹙眉,打量着守卫,果真便是这样容易吗?

她略微迟疑,这一切容易得……令她不安!

但时间来不及叫她多想,一行人连忙进牢。

牢门啷当打开,牢内的黑暗令芷蘅一时辨不清方向。

一人引着她走下阶台,芷蘅吩咐道:“你自先出去,本宫有些话,要好好问问。”

那人稍作犹豫,却与芷蘅坚决的眸光一对,连忙退去了。

牢内哀伤的人们,死气沉沉中似乎更有几分惊惧。

他们……怕她吗?

芷蘅心中苦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她目光拂过眼前众人,无论面对怎样或祈求、或平静、或愤恨的目光,她皆不曾停留,转过一个浅弯,便是杨元恪被单独关押的牢室。

杨元恪见芷蘅前来,目光里有几分意外。

“九妹。”他率先开口。

芷蘅点点头,眼神侧向另一边,杨元恪亦随着望过去,忽的一惊:“雪娜?”

雪娜点头,扑在牢门上:“太子,难得皇后愿意帮忙,太子,雪娜并没有挟持皇后,皇后是愿意帮忙太子脱逃的。”

杨元恪不可思议的望向芷蘅,芷蘅微微垂眸,淡然的神­色­,不明所以的有一丝哀伤。

杨元恪犹记得那日求和,她一派坚决不肯议和,可是如今面对生死,她却甘冒这天下大险,而救他出牢吗?

“九妹?”杨元恪一声,似询问,又似感慨。

芷蘅缓缓抬眸,温然笑了:“六哥,快些换了衣装,芷蘅送你出宫。”

记忆里那些细碎的回忆突然清晰的穿越脑海。

九妹对自己的情意,他从不曾发觉,直到叶贵妃之死,他亦不能确定那是真实存在过的感情。

直到这一刻,他真正信了,九妹于他,许当真有过一些深深浅浅的情愫。

“六哥,亦莫要辜负了雪娜姑娘的用心……”芷蘅催促一声,杨元恪方回过心神,他看着她,她要他不要辜负雪娜,是因为,自己曾深深负了她的一片情意吗?

想着,点了点头,应道:“好!”

杨元恪迅速换了侍卫衣装,另一名侍卫走进牢房内,杨元恪微微凝眉:“你用人代我?”

芷蘅微微垂首,此事她亦并不赞成,此人是雪娜找来的太子府旧僚,雪娜说:“太子,我们会好好照料他的家人!”

杨元恪目光沉沉,他犹豫的看向那名侍卫,那侍卫却倏然跪倒:“太子请别再犹豫,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小人岳山,蒙受太子一饭之恩,更令小人在太子府谋事,小人全家老小才不至露宿街头,如今北冥蒙受大难,小人唯愿为太子而死,更相信太子乃言而有信之人,定会好好照顾我的家人。”

杨元恪这才忆起,十年前,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少年,确曾于街市边救回一命男子,给他饭吃,并让他留在了太子府内。

杨元恪望着跪在地上,已然将囚衣换在身上的男子,他身形与自己差不多,只是脸容上的差异……

见他犹豫,雪娜忙自怀中拿出一副面皮,杨元恪一怔,是的,雪娜来自异域,有极强的易容本领,她可将两人的脸孔做成模子,粘贴上,虽然仍略有差异,但总归不会有太大破绽。

看来,一切都已准备齐全。

杨元恪扶起跪着的岳山,郑重承诺:“好,你的家人,我定将他们奉如上宾,决不亏待!”

岳山点头,接过雪娜手中面皮,黏贴在脸上,杨元恪踏出牢室,芷蘅将牢门锁好,杨元恪最后深深一揖,这一去,他知道,意味着什么!

有人为他如此牺牲,而活下来的他,却决不能只是苟且偷生。

心里卷起巨大浪涛,拍击着胸口。

雪娜忙道:“太子,快走吧,再晚只怕亦要连累了皇后。”

杨元恪望向芷蘅,两人目光交汇,往昔的、如今的复杂情感在眸光里荡漾。

昏黑的牢室,似乎,只有彼此的目光是唯一的明亮。

芷蘅转开眼:“走吧。”

杨元恪掺在一众侍卫里,深深低首,他走过关押着北冥皇族的牢室,芷蘅走在最前面。

“九妹,你真的……这样绝情的吗?”杨元鹤见时辰渐到,芷蘅走进牢门之时,他尚且抱着一线生机,可是,她只是进去看了杨元恪而已。

芷蘅漠然看他一眼,这个曾欺凌她,冤枉她的男人,她头也不回,径直而去。

杨元鹤如同疯了一样,最后拼命挣扎:“杨芷蘅,你难道只在乎六哥吗?”

杨元鹤冲着关押着杨元恪的方向喊道:“六哥,六哥你求求她啊,你求求她。”

他敲打着牢柱,震撼的声音,令杨元恪心里震荡,他看着芷蘅安静的背影,她只是稍稍顿足,­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裙角微扬,决然而去。

杨元恪目光不敢四处观望,雪娜以目光催促他,杨元恪连忙收敛心神,跟着芷蘅走出大门。

芷蘅走在前面,日­色­已亮了,秋阳高烧。

牢门外已有负责行刑的官员严阵以待,见皇后自牢内出来,先是一惊,随而拜倒在地。

芷蘅免去他们礼数,步履匆急而去。

无尽处,地平远。

芷蘅送杨元恪与雪娜到宫门前,状似郑重的吩咐雪娜要为她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守军打开城门,并未向芷蘅索要任何圣令,杨元恪亦感觉奇怪,以李昭南之缜密,怎么可以容忍这样疏漏的守卫?

难道,是才到北冥,北冥亦不是他长留之地,方才没有那般警戒?

若我离去

此时,无法多想,他站在宫门外,远远望着云天吞没宫宇,这座他从小长大的皇城,这座他曾立誓要守护的皇城,如今,他恢弘依旧,却已不是自己的家……

杨元恪紧握双拳,目光深瑟。

曾经的那些年月,琴歌幽幽,笙箫阵阵,这座香艳不凡的城,已萧瑟不堪。

“六哥,快走吧,我亦不能久留。”芷蘅见他凝望着皇城,她明白,他此时心绪定然难平。

杨元恪缓缓望向她,芷蘅华裳翩翩,秋风扬起她墨发飞扬,依稀可见的绝­色­容颜,九妹明明生得一副美艳惑人,妩媚妖娆,却偏偏一双眸子冰清玉洁、不染纤尘,令她那媚惑容颜顿时显得透澈灵秀。

长风,将华裳吹起,紧紧贴住芷蘅玲珑身躯,她身姿便更显得曼妙多情。

杨元恪微微一笑,目光渐趋温柔,他一步步走近芷蘅身边,凝视的眼光,令芷蘅心中一颤,她不觉后退一步,却依然被杨元恪轻轻抱在怀中。

芷蘅一惊,他的怀抱极轻,轻得几乎不能感觉。

芷蘅怔愣的站在当地,杨元恪微笑的低声道:“九妹,等我!”

芷蘅忽的一阵大骇,她连忙挣脱出他的怀中,眼光里是惊凝的颤抖。

不可否认,她心意大乱,但六哥只是淡笑而已,他转身而去。

身边雪娜,脸­色­瞬时煞白。

“六哥!”芷蘅忽的开口叫住他,杨元恪回首,只见芷蘅容­色­苍白,目光悲伤却坚决,“六哥,别再回来!”

杨元恪闻言,淡然轻笑,却一言不发,只是转身长叹——

九妹,如今,我才真正知道,曾经的曾经,是谁,将红颜韶华亲手奉上?

是谁,用绝美容颜独面异国他乡的凄苦?

你长年以来,如此孤独寂寥的活着,而我,却对你亲手奉上的那一片情意,视而不见。

我似乎总是这样,总是错过,总是擦肩,所以,我至今仍孤独一人吗?

杨元恪修长身姿渐渐走远。

芷蘅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空阔无垠的天边,心中一片忐忑。

六哥淡笑的脸,为何让她如此不安?

等他?他话里有话!

芷蘅紧紧攥住衣袖,六哥,千万不要再回头,与雪娜远走高飞,不要……再回到北冥!

希望,我这一次的决定,不是错!

她转身走回皇城,城门之上,一国之君低眉凝望,双拳紧握,却黯然失落……

………………………………

秋­色­,分外­阴­凉。

天灰蒙蒙的,北冥皇族于今日刺死于天牢之中,一壶毒酒,三尺白绫,曾经鲜活的生命,刹那逝去。

十一月末,冬寒迫近,李昭南安顿好北冥一切,便欲启程返回栾阳城。

天下一统、俯瞰江山,中原大地,唯我独尊。

………………

那个表烦我><,继续求大家多多留言,留言告诉我你们的想法,对于本文后传的建议,还有您想要看到的人物番外,人物前传,另外,然的另外两篇文《皇妃娇滴滴》、《胭脂­色­》稳定更新中,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春暖阁寒

秋­色­,分外­阴­凉。

天灰蒙蒙的,北冥皇族于今日刺死于天牢之中,一壶毒酒,三尺白绫,曾经鲜活的生命,刹那逝去。

十一月末,冬寒迫近,李昭南安顿好北冥一切,便欲启程返回栾阳城。

天下一统、俯瞰江山,中原大地,唯我独尊。

只是,天子眸内的光辉却愈发晦暗,他常常执笔而书直到清晨。

起初,芷蘅不懂,后来,无意看到了他所书长卷,方才了然。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孔子)

“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上下俱富”,才能“富国裕民。”(荀子)

“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故治国常富而乱国常贫。是以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管子)

“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管子)

一行行皆是治国之道,芷蘅这才明白,李昭南心知自己乃是马背之上得天下的帝王,于治国全然不懂,自小,李稔亦未有将他当做太子培养,自不会刻意教习他什么。

而当他果真坐到这个地位,却明白,再也不是马背之上、刀枪说话的天下,今后,他需要的是冷静、淡定和隐忍。

芷蘅看看天­色­,水中月盘清寒,今夜过后,便要启程,回到栾阳。

而北冥皇室既死,杨芷菡亦已被正式册为恪妃,今夜,他该在春暖阁。

月光碎在湖水中,这一切,最终……还是无可避免。

……………………………………

春暖阁。

窗畔飘零落花如雨,帝王长身赫立,凝神痴望彻夜。

他亲眼看着芷蘅放走杨元恪,他没有阻拦,如果这一送,能彻底断了芷蘅心中的念想,那么又何必计较?

只是,难免心里会有多多少少的落寞。

自从剧变,这是他第一次踏入春暖阁,听闻,曾是歌妃所居,如今杨芷菡住在这里,她也将随着一同回到栾阳城。

“陛下还不安歇吗?”声音是冷冷的娇柔。

李昭南回身望去,眉心微凝,杨芷菡一身华锦,绛红的宽大裙幅衬得她身姿娇小,烛光之下,她面若桃花,­唇­上胭脂搽得红艳,果然亦是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

不愧是芷蘅的妹妹,虽是比着芷蘅终究少了那一丝纯净清艳,可亦算得倾国女子了。

见他凝望,杨芷菡细眉一挑,颇有些得意的笑了:“陛下,看什么?”

李昭南淡淡移开目光,转身走到书案边坐下,桌上­精­绣的莲,花锦布,李昭南却看得心乱。

他的冷漠,杨芷菡早已听说,但他的风流亦如他的战功一样天下闻名。

她不相信什么三年不近女­色­的传闻。

想必,那不过是蛊惑世人,抑或是哄骗姐姐的甜言蜜语罢了。

她从来不信,如此天纵之才、坐拥天下的男子,会独爱一个女子,此情不渝,更何况又是曾声名风流的绝世男人?

纵使父皇对母妃再是宠爱,亦是不可专情的,又何况是冷酷无情的李昭南?

她犹记得,那些年,李昭南常来北冥游山玩水,北冥风情适宜修养,故而他那些年是常来的。

那时候,她便时常注目他,他冷峻修美,目光幽深,器宇轩昂,她亦时常刻意与他碰面,但他的眼光却不曾停留过。

那时候,她讨厌他,讨厌他竟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从没有人,可以不将她昭云公主放在眼里的!

而今,她嫁他为妃,谈不上什么情爱,这口气却要堵上。

她微笑着坐在他对面,笑容莞尔:“陛下,为何不语?”

李昭南看看她,冷眉如霜:“你要朕说什么?”

杨芷菡一怔,纤眉微蹙,李昭南冷哼一声,随手拿起一本书低眼翻看。

殿内,烛火摇曳,李昭南的神情肃冷如冰,仿佛是天山不融的冰雪,傲岸而不可亲近。

她心里不平,面­色­却尽量如常,涩声笑道:“陛下来这春暖阁,只为看书吗?”

李昭南依然低着眼:“不然你以为朕为什么?”

杨芷菡双手紧握,难得如此脾­性­的她,还能持着笑容,她起身,缓步走到李昭南身边,纤白玉手轻轻搭上他的肩,一股冷香入鼻,李昭南眉一蹙,这样浓烈的香,他不喜欢。

他稍稍侧身躲开:“下次若再用这种香,便不要靠近朕。”

杨芷菡纤手停在半空,她看着他,她知道他的冷漠,却不知,他竟可以冷漠至此!

“陛下,你……”

说着,竟咬­唇­说不出话来。

李昭南回眼看看她,见她泪光盈盈、胸口起伏,气郁不已的样子,他不为所动,又淡淡回了眼,落在那一卷书上。

许久,唯有烛辉乱心,杨芷菡竭力的平稳心绪。

李昭南,竟如此的无视她!

她不可忍受,可她知道,她必须忍受。

既然,他喜欢姐姐那般的女子,那么便是要她故作娇柔了?

于是,缓步走上,双手沿着李昭南的双肩滑下,悠悠低身,靠在他的背上。

李昭南不闪不躲,任由她抱着,杨芷菡泣道:“陛下,真真是铁石心肠吗?”

香暖气息呼吐如兰,在李昭南耳边盘旋。

李昭南却冷声一笑:“彼此彼此。”

芷菡身子一僵,一双含水美眸怔怔望着他,李昭南侧眸看他,笑意冰凉:“不是吗?昭云公主?今日乃你北冥皇族处死之日,你却有心情在这里引诱朕!不是铁石心肠吗?”

“你……”

杨芷菡终究气结,放开李昭南,本­性­难移,低声下气许多次,这一次终归忍受不了:“你究竟要怎样?难道我要在这里哭天抢地,才行吗?今日,我杨芷菡已是你的妃,可你来了,什么话也不说,你藐视我?忽略我?那么……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明知故问!”李昭南亦豁然起身,冷眸直视着她的愤怒。“你若想死,交出夫逑香,朕立即成全你!”

终要面对

“你……你没有心吗?”杨芷菡泪水掉落,却咬紧双­唇­,她不敢相信,这世上有男人可以如此无视她,从来,她都是众星捧月,有多少人向父皇求亲,她都不屑一顾,如今她投怀送抱,这个男人不但不为所动,竟还出言羞辱她!

她忍无可忍:“李昭南……”

一掌挥过去,李昭南紧紧握住她纤瘦手腕,略微用力,她的身子便被他压倒在书案上,李昭南目光望下来,杨芷菡瞬间怔忪,那俊魅迷惑的目光,那摄人心魂的目光,她的身子竟是一软,被他握住的手腕,亦缓缓放下来。

李昭南扫视她美好身躯,淡淡一笑:“勾引朕,你想要什么?”

“我……”杨芷菡粉面娇红,纵使,她适才再妖媚,毕竟是不经人事的女子,被一个男人这样覆在身下,仍不自禁心跳如鼓。

“想要朕吗?”李昭南从很早以前便知道,她一直有意引起自己的注意,又故作高贵,只是她越是这样,他便越是忽略她,不予理睬。

而今,她成为自己的妃,依然如此。

杨芷菡思绪稍宁,看着他道:“对,作为陛下的妃,自然想要得到陛下的心,有错吗?”

“没错。”李昭南­唇­角一勾,眸光如剧,“只是朕……不想要你!”

说完,甩开杨芷菡的手,翻身而起,书案上书本纷纷落地。

杨芷菡脑中顿时炸开一般,她亦起身,追上李昭南两步,喉间却如哽住一般,说不出一个字。

李昭南身影投­射­在青石地面上,目光如月­色­寒透:“朕要的,只是夫逑香,你交出夫逑香朕要你锦衣玉食、做朕的恪妃,若一味固执……”

“哼,你不要我,却想要夫逑香?呵……”杨芷菡忽然冷冷的笑了,“陛下,不妨告诉你,那夫逑香的方子我早已烧毁了,现而今,你想知道,除非……我想说!”

杨芷菡得意的看着他,谁知,李昭南的背影却无动于衷:“朕早想到了,你没那么容易交出来,甚至会毁掉它,但朕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

一语方毕,阔步出门。

冷月簌簌如冰,寒气入骨凉冷。

杨芷菡怔住眼眸,李昭南的冷酷决然,远超她的想象,可是,越是这样,她越是不甘心,那个男人,那个天下至尊的男人,应唯有她这样高贵的女子,才能配得起!

站在他身边的皇后,应该是她,而不是那个无尘宫里卑贱的姐姐!

峈柚宫,夜­色­深沉,碎了一地的月华,忽然有明润如水的光泽,芷蘅靠在窗边,她仰首而望,漫天星斗迫入眸中,仿佛看见了他的脸呢?

她可笑自己,竟这样离不开他。

夜静得离奇。

回想她一路走来,从这座皇城之中,走向了她生命的另一端。

她庆幸她遇着了昭南,遇着了那改变她一生的男人。

看着他一步步走上帝位,走上巅峰。

而她终究要面对的,便是他的后宫!

阿那兵围

“在想什么?”

身后男子沉厚的声音,令芷蘅心一颤,她不可置信的回眸,只见李昭南已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他沉沉的眸,似乎有夜的冷,又有水的柔。

芷蘅惊道:“昭南?你怎么……你该在春暖阁吧?”

芷蘅微微垂下眼,细碎星光打在她的长睫,眼角眉梢的苦涩,稍纵即逝。

李昭南走近她,拥住她纤细腰肢:“怎么?你不希望我来?”

芷蘅苦笑:“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走,可……你是帝王,是天子,是……”

­唇­上倏然有灼热的温度,她一惊,已被李昭南拥吻在怀中。

他手臂紧紧搂住她,力道之强,几乎令她窒息,他的热烈,莫名强烈,他上一次这样,似乎还是在齐豫的深牢之中。

她的呼吸亦渐趋急促,他强烈的挑拨,令她不自禁阖眼而受,他将她身子逼到窗边软榻旁,芷蘅顺势仰面徐徐倒下,一瀑乌丝,纠缠了一线­精­绣莲纹青­色­锦帛。

卸去夜的严妆,芷蘅夜合般清艳的容颜,徒令冷月失­色­。

他的吻,烙过她的发梢儿、眼角、鼻端,她忽而睁眼,与他暗夜双眸对视,他幽幽笑意,沁在眼底,长指依然纠缠她的发。

他吻她的耳垂,她吻他肩上残酷的伤痕。

月影斑驳,一片明灭花影里,带着薄茧的指尖,执过一缕柔细青丝。

他抬眸望她,她的­唇­,因他的吻而一点嫣红。

这一次回去,他便是真正的天下之主!中原一统,他俯瞰江山,而她,母仪天下。

芷蘅的目光迷乱,李昭南,这个令她倾心相爱的冷峻男人,如塞外优雅的豹,鸩羽般漆黑的双瞳,映着独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纤纤剪影。

他此刻的眼里,只有她而已!

芷蘅静默微笑:“昭南,我很小气的。”

李昭南亦笑道:“我知道。”

“所以……”她嫣然而笑,双眸满溢柔情,“所以你今夜回来,我很开心。”

李昭南轻吻她的鼻尖儿:“我知道。”

“芷蘅,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真正的妻,是真正的母仪天下,是我大沅最尊贵的皇后,从此后,所有人都匍匐在你的脚下。”

月­色­漫进他漆黑眸里,有种坚定的惑人美丽,从他瞳孔深处,点滴浮起。

他倾身亲吻她的­唇­,庄重认真:“至于别的女人,我从没有放在过眼里,春暖阁里的女人,我更不会碰她一次!”

芷蘅身子一震,李昭南温柔脉脉的眼里更有冷意沉沉,他说得坚决郑重,似乎亦超过了缱绻深沉的海誓山盟。

芷蘅微笑,抱紧他的背,月影之下,风寒不减,只是彼此纠缠的热烈,抵御过风、抵御过寒、抵御过所有的一切。

她在他的亲吻中沉沦,在他的热望里陷落。

烟花褪­色­,醉了又醒,只希望一生,他们都可以这样相拥,再也不要有无奈的分离!

唯愿这爱,永恒如星!

……………………

次日,李昭南班师回京,大军浩荡,北冥国已作北冥城。

一路而去,芷蘅独坐鸾车,杨芷菡坐在靠后的车辇。

穿过北冥恢复如常的街市,这一次出去,恐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一切如过眼浮云,沉沉浮浮,最终,还是要离开。

也许,这片土地,果真不属于自己!

余光望见杨芷菡车辇,车帘亦是微微挑开,露出她柔美的侧脸,想必此时,她的心头亦有感慨万千。

忆起昨夜,李昭南未宿春暖阁,她心里定然恼恨万般。

她那样好强的心­性­,那样自傲的女人,这样的折辱定然令她承受不了。

她放下车帘,眼前忽的浮现李昭南温柔眸光,想起他昨夜的缱绻情深,心头无比温暖,忍不住再向外望去。

他修身伟岸,背影若冰峰凌傲,气度惶惶、贵胄威仪。

她不禁心中感动,她从未曾想过,这样的一个男人,竟是属于她的!

正自想着,大军忽的停住。

芷蘅一惊,素指捏着车帘,她的鸾车紧跟在李昭南之后极近的地方,但见一人下马跪拜,呈上一封急报。

李昭南展开而看,那人恭敬开口说:“陛下,阿那犯境。”

唐世言眉心骤然一紧,看向李昭南渐趋凝重的目光,李昭南将急报攥紧在手中,鹰隼似的眼光望向唐世言:“好个容尔丹,想趁着我们立足未稳,进犯中原!”

唐世言却凝眉不语,脑海中飞逝一个人的笑颜,看着他手中信笺,阿那进犯,那么容嫣非……

他握紧缰绳,容嫣非曾不惜余力的帮助李昭南,想必此次阿那进犯,她定然不知,否则,她的个­性­至少会事先支会。

心里黯然失落,如此说来,她不知道的可能只有一个,她真的已经嫁给了那个乌刘国王子吗?

不然,她怎会坐视两国徒起­干­戈?

李昭南随即下令,大军加速回城!

内忧才平,外患再起,他登基以来,便在烽火硝烟中,战争不断,想必此时朝中亦不安稳,不知李民是否能够震住?

如此下去,劳民伤财、议论纷纷,只恐国本动荡!

这些日子,李昭南一直研习治国之道,深知得民心者得天下,若是一味的征战,国库亏空,百姓贫苦,那……坐这个江山又有何意义?

李昭南心中不平,阿那便是料准了此时发动­干­戈,要么便是两败俱伤,要么便是自己妥协退让,这两条路哪一条对自己都没有丝毫好处!

一路之上,帝王目光沉沉,回到皇宫,李民将积压的国事一一报上,还好,李民是文武全才,留他在朝中,确是可以倚重的。

李昭南整夜批阅奏折,烛辉明了又灭,他甚至未及更换战衣,便不停的看着奏疏。

芷蘅不忍,端一碗安神茶在他面前,轻声道:“歇息下吧,至少要先换了衣裳,吃点东西。”

她素白纤指搭在李昭南肩上,李昭南抬首望她,凝眉叹息:“梁州水患、苏城冰冻,如今阿那竟在此时犯我国境,实在卑鄙。”

帝后之策

芷蘅微微低眼,于国事,她无从Сhā口,只道:“陛下,可是方才发觉,坐江山远比打江山还要更难?”

李昭南一怔,不错,他或多或少已力不从心,从前四方征战,浴血沙场,是打心底里畅快淋漓的,可处理国家琐事,却已令他身心俱疲,那重重重压,仿佛是一块巨石,不断的增加着它的分量。

他如今要想的事情太多,适才,他才查看了国库剩余,因连年的征战与内乱,国库空虚,已不堪重负。

可是……

阿那已兵在边境,难道……要让剑指四方、从无败绩的他,对阿那礼让三分,低头求和吗?

他做不到!

“芷蘅,坐江山累的是心,而打江山累的是身,你说,哪个更难?”李昭南沉沉叹息,轻轻按着额头。

“可那……便是帝王所要承受的,不是吗?”芷蘅说着,拂开他的手,纤指轻轻揉动他的太阳|­茓­,她目光怅惘,作为帝王,有些骄傲,在有些时候,必须放下!

便如,她作为皇后,作为李昭南的女人,亦要承受后宫争斗一般。

“难道……要朕……去与阿那议和不成?”在他李昭南的生命里,战场之上,只有胜负,没有议和,他认为……那便是最大的耻辱!

他不能接受。

芷蘅双手沿着他的肩轻轻滑下,如雪容颜柔腻温软,贴在李昭南颈侧,她幽幽说:“昭南,我独自在山上的三年,唯一学会的便是忍,忍得一时,方可图日后,若我当时,不是离开了你,想必,我早已没有命站在你的身边了,而你又何须介意一时的胜负成败?何况,议和不是失败,想必阿那亦不会得寸进尺,汉高祖刘邦有白登求和之耻,可他最后坐拥天下,唐高祖李渊亦一度向突厥称臣,可最后他执掌江山,唐太宗李世民,如你一般,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可当他初登大位,国基不稳,亦有渭水之盟,行缓兵之计,最后,终于将突厥一网打尽,雪洗前齿,军国大事芷蘅不懂,只是一味好强征战,巨资军事,只恐怕留给后世的江山却已千疮百孔!最终,走向衰落。”

李昭南听她字字深刻,殿火明暗不定,他以前,从不知,芷蘅竟如此会大道理,他将她缓缓拉在怀中坐下,挑­唇­微笑:“你将朕比汉武帝?”

芷蘅莞尔,清美容颜嫣然妩媚:“芷蘅谁也未比,你就是你,谁也不能比。”

李昭南轻吻她的­唇­,却忽的郑重道:“朕肯议和,却只怕阿那野心不止于此,渭水之盟,令太宗明白,突厥善变,必除之而后快,只怕日后仍然逃不掉一战。”

“可如今却不是时机,大沅征战了太久,虽皆是凯旋而归,却亦是元气大伤,此时此刻,大沅需要的怕是休养生息。”芷蘅一番话,正说在心坎里。

只是,他一直犹豫的,便是放不下多年以来,天地不惧、鬼神不畏的面子。

作为天将军,他大可以纵马天下,不管不顾,踏平阿那。

可作为一国之君,他却必须面对江山社稷、天下百姓、人间疾苦。

他望着芷蘅,忽然说:“芷蘅,你变了很多,说起这些来,竟也是头头是道。”

芷蘅笑道:“我不过随便说说,在山中的三年,也只以书画打发时间,读了些书,谈不上道理,总归不再如从前一点帮不上你。”

李昭南将她抱紧在怀里,芷蘅靠在他肩上,细声说:“对了,你给我的陪葬品,还剩下一些,不多,变卖了,怕也可充实国库。”

李昭南怔忪,轻轻推起她,望着她淡笑的脸:“陪葬?”

芷蘅点头:“你忘了吗,你给我那样隆重的葬礼,那么多珍奇,不然你以为唐世言哪里有钱购置那些粮草?”

李昭南心中一震,莫名忆起那一场三年的鏖战,的确,那时候自己对唐世言的说辞便十分疑心,他有多少资财,他最是清楚,可大批购置到粮草,的确匪夷所思。

李昭南眼里深情几许:“竟是你……”

芷蘅的手被牢牢握紧,芷蘅笑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它们还能派上用场,不是很好?”

李昭南的心,似乎被什么牢牢抓紧,他的手亦收紧了力道,芷蘅眉心一蹙,李昭南已将她拥紧在怀里。

“芷蘅,你越来越像个皇后了。”他语­色­依然沉沉,心里却激荡万分。

芷蘅坚定了他的信念。

作为帝王,他的无奈,便是再也不能随­性­而为!

突地,李昭南眸光一肃,但见窗阁外树影忽然纷乱。

他立时将芷蘅拥起,闪身至芷蘅身前,但见窗阁处一人影迅即而来,突地,一声巨大的声响,那人跳窗而入,李昭南蹙眉,拔出身边长剑:“芷蘅小心。”

芷蘅紧紧贴着李昭南背脊,只见那人娇小的身姿,一身胭红,回首之间,清澈的眼睛,流光分明,却隐了若有似无的忧愁。

李昭南定睛看去,惊讶道:“容嫣非?”

那女子点头,一身风寒,遮掩不住眉宇间的愁楚,正是容嫣非!

此时,殿外侍卫已冲将进来,李昭南忙挥手示意:“都退下吧,是朋友。”

侍卫一怔,相互而望,再见来者乃一名红衣女子,随即施礼而去。

李昭南看着容嫣非,此时再见,彼此目光里皆有几分复杂的情绪,容嫣非,曾屡次对他施以援手的女子,此番前来,却是敌营的公主!

仍记得送她离去的时刻,这一次迎她回来的却是战争。

李昭南将长剑收回,殿宇高烧的明烛,燃烧静默。

“公主好本领,宫中守卫如此森严,公主竟可如此轻易的来去?”李昭南­唇­角依稀带笑,他了解容嫣非,明白这一切,绝非容嫣非所愿,不然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容嫣非苦笑道:“陛下,难道您忘记了?栾阳城构筑图,我亦是看过的?”

两个条件

李昭南一怔,遥想那一场宫门喋血,不错,那时候容嫣非凛然助他宫变,他莫名信任她,便如信任唐世言。

李昭南渐渐凝眉,容嫣非亦沉重道:“放心,我没有那么卑鄙,对于父王此次发动战争,我劝阻不住,我不会对他说半个字的。”

李昭南挑­唇­笑笑:“公主此来何意?”

李昭南步下龙案,芷蘅一步步跟在后面,她想,容嫣非的到来,许是个转机。

容嫣非看着他,目光里楚楚光­色­,尽是为难与矛盾。

此番两国起­干­戈,纯是父王挑动,这是她绝不愿看见的,她回到阿那,拒绝婚嫁,以死相逼,父王无法,取消与乌刘国婚事,许以钱财,修两国之好,而后,父王将此事迁怒于大沅,父王认为,自己屡次援手李昭南,是对李昭南情意暗许,加上此番阿那大破资财,又赶上大沅连年征战、元气大伤之时,容尔丹便毅然发动此次战争。

容嫣非深深吸一口气,沉重道:“此次父王亦并非要交战不可。”

“哦?”李昭南道,“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这样吞吐,似乎不是容嫣非的­性­子。

容嫣非看看一边的芷蘅,她容­色­嫣然,静静依在李昭南身边,沉默的看着她,见容嫣非向她望来,不免一怔,随即笑道:“公主,莫非此事与我有关吗?”

容嫣非这才收回目光,偏过头去:“不,皇后,没有……”

见到芷蘅,她的心里有许多感慨,这个唐世言心里的女人,见到她,便不由得想起唐世言,想起那个日­色­如洗的山间,他白衣策马,她绝­色­倾城,他深情的吻她,却对自己退避三舍。

心头无端的牵动,令神­色­俱沉。

李昭南见此,亦凝眉说:“怎么?公主,可是有何难为?”

容嫣非低声道:“不,与皇后无关,是……父王此番发动战争,亦是对大沅、对陛下的不信任,陛下踏平中原,一统天下,父王只怕终有一日,陛下亦会毁弃对阿那的友好盟约,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趁着大沅元气大伤,又逢灾难频频之时,占据先机,入冬,是草原的苦日子,父王并非要恋战,只是怕大沅趁着冬天发动战乱,为求求个心安,便率先出手,所以……”

容嫣非一顿,李昭南疑惑道:“所以?”

“所以……父王意思,要么我和亲大沅,做你的妃子,要么,大沅许阿那布匹钱财,要阿那度过这年苦冬,他才能安心!”容嫣非说着,眸光更暗。

和亲!

李昭南怔忪,于容嫣非他虽心里敬佩,却从无儿女情长,而许阿那资财,却只怕亦是力不从心,苏城冰灾、梁州水患,本已空虚的国库,就算加上当年芷蘅陪葬,只怕内忧尚不能缓解,若是再以巨资令阿那退兵,那么势必灾情无法控制。

此事,当真是进退两难。

芷蘅见李昭南神­色­凝重,容嫣非忧郁重重,心下略略一思,想起容嫣非曾只身上山,面对唐世言的眼神,她是女人,她懂得那样的眼神,而今,她站在李昭南面前,说起和亲,容­色­幽幽,显然并无半分情愿。

既是如此,那么……

烛辉已凝结了夜­色­,芷蘅上前一步,笑道:“既然,此次战争皆非双方所愿,无非是彼此相互不信,那么,却不知我大沅的唐义公,是否配得上阿那的巾帼公主?”

容嫣非一怔,面­色­倏然绯红,如云浮烟,缭乱眼眸,她看向芷蘅,但见她清颜如水,目光透澈,仿佛是看穿了自己的心,­唇­角凝着笑意。

李昭南亦是一惊,但见容嫣非神情羞赧,面­色­轻红,心下顿时明了,倒是放宽了心,了然笑道:“哦?如此,到是甚好,那小子天天喊着要个压寨夫人,只是赐他个公主,倒是便宜他了。”

“谁要嫁给唐世言?”容嫣非心里,仍然多少介意唐世言的无情,想起不久前的一幕,他甚至没有丝毫挽留之意,若他不愿,她容嫣非却绝不强人所难。

她转身,殿外已见微明的天­色­。

容嫣非长叹一声:“陛下,容嫣非言尽于此,若是两个条件,陛下皆不可接受,却只恐怕你我之间,便免不了一战了!今晨,父王恐便会来与陛下交涉,陛下趁着还有些时辰,好好想一想吧。”

容嫣非言毕,一身胭红消失在暮­色­茫茫中。

殿口冷风簌簌,大殿之内,几许寒意将残烛熄灭。

昏黑之中,李昭南并未叫人燃烛,他轻轻揽住芷蘅素腰,深深凝眉。

只怕这一战,对阵几次,是免不了了。

但,他仍旧希望,可以不必大动­干­戈!

“芷蘅,你确认吗?”李昭南忽然道。

芷蘅自然会意:“确认。容嫣非公主曾只身上山,只为寻唐大哥而已。”

“那么……唐世言又是何意?”李昭南望向她,黑暗中,有微微曙光即将穿透暗云,芷蘅神­色­不明,只是暗自凝眉,轻轻低下头去。

犹记得山风簌簌中,唐世言的深情拥吻,虽然,他再不曾有任何举动,却不知,此时,他心意究竟如何?

见她垂首不语,李昭南牵­唇­一笑:“他爱你。”

芷蘅一怔,惊颤举首望向他,李昭南神­色­在暗淡的夜里,冷峻里是怅惘与豁然。

他眸内布起捉摸不定的笑意,芷蘅不免心惊,她凝眸不语,李昭南却笑着回身,走回到龙案前:“无需隐瞒,我早已看了出来,在我看见他抱着昏迷不醒的你时,那种焦灼不安,与痛惜万分的眼神,我便知道了。”

芷蘅回身望着他,他知道了,可他没有说,甚至没有质询唐世言?这实在不像是他。

李昭南提起笔,奋笔疾书:“不必惊讶,若那男人不是唐世言,我早便杀了他!”

李昭南暗眸在微明的天­色­里如夜深沉。

他语声冷冷的,芷蘅走到他身边,为他挑起一点烛光,照亮他笔尖墨水,李昭南将一纸圣谕写好,高声呼道:“来人。”

刀兵相见

立时有内侍匆匆上前,低身拜倒:“陛下吩咐。”

“将此书信上山交与唐义公,命他速速前来。”李昭南容­色­凝重,内侍小心接过书信。

李昭南转眼望向芷蘅,暗夜般的眸里,却浮起似笑非笑的光­色­,他不语,转回到内殿中。

芷蘅跟在他的身后,他复杂莫名的神情,令她不解。

李昭南那样的眼神,分明不见了大敌当前的忧­色­,究竟,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这一战,是否,真的可以在这一纸书信中,便避免了?

……………………

唐世言连夜来到栖霞殿。

清晨,薄寒透襟,芷蘅一身素洁莲纹隐花裙裳,坐在李昭南身边,李昭南已换一身墨黑蟠龙袍,见过唐世言,想必便要去迎见阿那使臣。

唐世言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显然李昭南的书信扰了他的好梦:“陛下,何事这样急啊?”

李昭南龙眸深暗,目­色­沉沉:“你惹下的好事!”

唐世言一怔,芷蘅亦是不解望向李昭南,李昭南拍案而起,沉冷的目光,龙颜大怒:“你可知阿那进犯大沅的真正动机?”

唐世言一怔:“不是趁虚而入吗?”

李昭南盯着他,­唇­角牵出一条冷酷弧线:“说吧,还打算瞒着朕吗?你到底……怎样得罪了容嫣非公主?”

唐世言身子一震,容嫣非?这场战争竟与容嫣非有关吗?

李昭南冷声笑道:“既是你惹下的祸患,你便去给朕解决掉,否则……不要来见朕!”

李昭南回身背对他,怒气不消。

芷蘅大惑不解,容嫣非分明不是这样说的,可昭南他……

“昭南……”芷蘅才开口,李昭南便喝断她,“芷蘅不要求情,这一次……若解决不掉,唐世言,你知道该怎么做!”

唐世言大骇,他为李昭南办事多年,李昭南一个眼神,他便明白他的想法,而他通常这样说,便意味着……

唐世言不知,为何他如此动怒,但想必,如今已身为帝王的他,更加难测了吧?

芷蘅不懂,看向唐世言,唐世言稍稍沉下口气,从容道:“好,你的命令,我从来不能不听。”

他转眼对上芷蘅疑惑的目光,笑道:“若解决不掉,唐世言自会自裁于陛下面前!”

说完,转身而去。

“等等……”李昭南道,“回山准备迎战阿那,阿那提出的议和条件,朕不可能答应,这一战,便由你来应战!”

唐世言转身,看着李昭南不容置疑的目光,他冰冷如铁,狠辣如鹰,从来都是如此,他似乎应该习惯了。

唐世言施礼而去,背影隐没在晨光下,晨光明亮,可他的背影却显得沉暗至极。

芷蘅走上前,不解的看李昭南:“昭南,明明不是那样的,你……”

李昭南突然笑了,适才的狠辣­阴­森之­色­顿时消失。

芷蘅一怔,李昭南笑说:“芷蘅,唐世言我太了解了,你单单要他为我出战可以,但若牵扯到旁的,尤其是感情,他却未必肯去,他这人啊,从来口是心非,嘴上永远比谁都恶,可实际上并非如此,这一次啊,我倒要让他吃点苦头,要争取容嫣非便靠他自己,我可不会以国事Сhā手,容嫣非公主的心­性­,亦不希望他们的情感中有任何国家大事的牵扯,若是因阿那进犯而结成此姻缘,想必俩人心中皆会有芥蒂。”

芷蘅想想,的确如此,但心里仍有疑虑:“可是,阿那的两个条件……若容尔丹不同意唐大哥与容嫣非公主之事,定要她嫁你为妃呢?”

“芷蘅,容嫣非的­性­子,连乌刘国的婚事都能推拒掉,这又算什么?容嫣非说的不错,容尔丹此番亦并非非打不可,只不过他为乌刘国而破财迁怒大沅,又因这个冬,阿那储备不足,他不过想求个心安,要我大沅暂时不会进犯阿那,说白了,就是缺少信任,一旦有了信任,也便不会存在这场战争!”

李昭南分析得头头是道,­唇­角笑意渐渐凝结:“唐世言,但愿这一次,你果真能处理好,解我大沅燃眉之急!”

虽说,李昭南用计有意撮合唐世言与容嫣非,可是,容尔丹亦是野心勃勃之人,他恐怕到时候,容尔丹亦不会轻易罢手!

“可是,亦不必将话讲得如此严重。”芷蘅仍然为适才李昭南的眼神而心惊不已,李昭南看着殿外晨光渐渐昼亮,沉声道,“自裁吗?我自有用意!”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