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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忧然-一夜皇妃 > 第8卷 若得梅花扑鼻香 故地重游

第8卷 若得梅花扑鼻香 故地重游

芷蘅怔忪,李昭南的目光太过复杂,仿佛有一层厚重的云,将心思隐藏极深,有时,她觉得自己早已了解了他,可常常在这种时候,他便又会是另一番模样,要人迷惑不解!

………………

容尔丹的使臣果然提出了同容嫣非所说一般的两个条件,李昭南断然拒绝,于是容尔丹当即下令,兵临瀛水,瀛水河畔,两军对峙,唐世言一身战袍,于秋风中瑟瑟而动。

对面,阿那兵队临风而立。

为首的女子,依然胭红一身,眉目清秀,眼神却忧­色­重重,如同浓重的秋­色­,沉在眸底,挥之不去,她望着对面的男人,战袍加身,目光肃然,他的眼光亦不再清朗如初,仿佛乌云遮日,有种看不透的纠缠。

如今,大沅高举唐义公旗帜。

战旗烈烈,容嫣非目光痴惘,容行山立马一边,喝道:“好个大沅天子,竟如此自傲,我大沅有心修好,他却不领情!”

修好?

唐世言一怔!李昭南并未与自己提及过阿那修好之事,李昭南的疾言厉­色­还在眼前,令人不寒而栗。

他转眼看向容嫣非,容嫣非连忙避开他,神­色­冷冷的。

唐世言道:“公主,没想到,我们再见,竟是在战场之上,刀兵相见。”

容嫣非冷声道:“人生无常,原便如此?”

唐世言沉了眉目:“一定要这样吗?”

容嫣非面无表情:“别无选择!”

君心莫测

突地,刀光暗了日­色­,容嫣非弯刀烁亮,两柄如月弯刀在手,骏马鸣嘶,勒马上前:“唐世言,你我两国交战不可避免!”

弯刀银亮刺眼,唐世言惘然看着这一切,那一天,他没有追回她,却亦不曾想过,再次相见竟是刀光对剑影。

唐世言手中一紧,剑气亦立时纵横如风,磅礴的剑气令容嫣非眼目微眯。

战场之上,秋风扬起尘沙飞扬,秋阳万丈金光,却只落得刀光寒、剑影深。

还有一双相望的人,黯然凝眸……

“唐世言接招吧!”容嫣非弯刀烁亮,旷野茫茫,瀛水河畔,河风裹着苦苦的涩味儿,刀风过处,草木尽凋。

唐世言闪身避开,长剑刺破秋阳,刀剑相击,电光火石,容嫣非的眼神在刀光处,隐隐透着哀伤。

如何,愿意如此刀兵相见?

如何,想要这般生死相搏?

只是,她毫无理由说服父王,嫁给李昭南为妃,莫说是自己不愿,便是李昭南怕也不愿吧!

当她得知李昭南拒绝两个条件时,她便想到了战场之上,许是会面对熟悉的人,或者李民、或者是谁,可是,她却没有想过,竟会是并无官职,只危难时方才出手的唐世言!

唐世言亦不曾想过,容嫣非竟如此冰冷决绝。

她的眼神分明还有情愫深刻,可为什么,却不肯放下手中弯刀?

战马嘶鸣,天宇暗淡。

两军肃然而立,看着各方主将挥刀劈剑!

唐世言横剑架开容嫣非凌厉的一刀:“公主,可否与唐某单独谈谈?”

容嫣非是何等好强的­性­子,既然唐世言于她没有情义,她是绝不拖泥带水的女子。

她面无表情:“战场之上,岂容多言?”

刀锋前冲,唐世言闪躲之间,只听“嘶”的一声,战衣被划出一道长口。

秋阳迫上,遥远的山峦隽秀被逼成一道连长的线。

瀛水河滔滔流淌,秋阳下,随着那残破衣襟落下一缕墨黑长丝,似与天边远山连做了一线……

唐世言一惊,那青丝裹着玉­色­缎带,飞扬在秋风里。

一缕青丝、一缕情丝!

刀光剑影无情,许便是一个措手,便会将它斩做两半!

他翻身下马,一个鱼跃,滚地将那一缕青丝握在手中,柔软的触感,刹那,那流光飞舞的日子,锦­色­年华似皆在这个瞬间消逝——

“你可知我为何去而复返?”

“我是来找你的,我半途折返,不为别的,我只为你……”

“我们阿那女子,爱上一个男人,就会将一缕发亲手割下给他……”

“唐世言,我一定要和你的发系在一起!一定!”

唐世言从不知道,这一句句、一声声,自己竟会如此清晰的记在心里,尘埃飞扬,秋沙眯眼,唐世言就地一滚,容嫣非来不及收势的刀锋划过他的手臂。

鲜血四溅,与沙粒混作污浊的气息,扑入口鼻。

唐世言握紧手中青丝,那是容嫣非亲手割下给他的信物,他抬眼看着容嫣非,只见容嫣非握刀,目光惊惶。

她不敢置信自己的那一刀,他竟没有躲开。

他好像急欲冲向另一边而忽略了她并不犀利的攻击!

容嫣非定睛一看,只见唐世言淡淡微笑,单膝跪地,清朗的目光不再有­阴­霾深深,他手中紧紧握着的……是被玉­色­缎带束紧的一缕青丝!

容嫣非心头一震,眸光顿时似水,那过往的、悸动的、刻骨铭心的热烈表白,那曾坚定不移的青丝誓言,软软的流过心底。

容嫣非望着他,几乎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可是,只听身后,已传来呼声连连。

“公主是英雄!”

“公主,我阿那的女中豪杰!”

“公主万岁、万岁……”

阿那国勇士们声声的呼喊,令容嫣非心绪顿时大乱,她不知所措的立在原地,望着欢呼雀跃的阿那兵将,望着容行山大喜过望的神情。

“好,妹妹,看他大沅皇帝还敢如此嚣张?”

容行山一句话,几乎穿透了容嫣非心肠,容嫣非低眸看向唐世言,他败了,他竟败在了自己的手上!

而并非功力不济,而是为那一缕青丝……

秋阳更盛,晃得容嫣非头晕目眩,她看不清唐世言的脸,看不透他的眼神。

他淡笑如风,暗了秋­色­,旷远大地,无垠江水,滔滔风来。

唐世言缓缓起身,将青丝放回到怀中,抱拳轻声说:“公主,你赢了。”

唐世言翻身上马,一声令下,大沅军队士气低沉,马蹄声阵阵,秋­色­踏碎,唐世言的背影消失在秋阳茫茫中,沙尘中还有他的鲜血、还有……他的温度。

容嫣非感到心头剧痛,那个背影,令她鼻端酸涩不已,几乎……落下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越是想要坚决的忘却,却越是深刻的忆起曾经……

她缓缓闭目,秋风瑟瑟如刀,一缕缕纠缠的发,凌乱风中……

……………………

大沅军队第一次对垒便败下阵来!

唐世言跪倒在栖霞殿前,冰冷的石砖,寒冷自膝上袭入心里,心里的寒意,却掩不去眉间的失意。

容嫣非拔刀瞬间,他的脑海中有刹那空白,而后清晰的便是她曾战场驰援、热烈表白的秀­色­容颜。

于是,那磅礴剑锋里便有了绵绵柔情,便有了迟疑与退让,当青丝落地的瞬间,他更是奋不顾身的跃下战马。

那时、那刻,他才惊觉,原来,容嫣非的离去,早已是心头烙刻深深伤痕。

李昭南缓步踱出栖霞殿,站在唐世言身前。

他低眸望他,目光冷似冰霜:“唐世言,你可知罪?”

唐世言平静道:“唐世言知罪,愿以死谢罪。”

“死?好!”李昭南冷冷一笑,向身边高喝一声,“来人,将唐义公押入天牢,三日后处死!”

龙袍卷起一地落花如雨,唐世言怔怔跪在当地,眸中却无半点波澜,这是他料到了的,李昭南的冷酷决绝,他不是第一次感受,他说过的话,便一定会兑现!

天子无情

“死?好!”李昭南冷冷一笑,向身边高喝一声,“来人,将唐义公押入天牢,三日后处死!”

龙袍卷起一地落花如雨,唐世言怔怔跪在当地,眸中却无半点波澜,这是他料到了的,李昭南的冷酷决绝,他不是第一次感受,他说过的话,便一定会兑现!

他说,要他死!他就一定不会活!

身边之人略微迟疑,人人皆知,唐义公虽不在朝为官,却是当今圣上最为倚重之人,李昭南背向唐世言,狠狠望一眼身边侍人:“愣着­干­嘛?没听见朕的话吗?”

侍从一惊,连忙走到唐世言身边:“唐义公,得罪了……”

唐世言缓缓起身,沉默的走下栖霞殿白玉宫阶。

他一步一步,不曾迟疑,甚至­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芷蘅躲在殿门内,此时亦不禁走出,望着李昭南沉冷的眸光,目­色­惊凝:“昭南……”

李昭南看向她,没有言语,转身走回大殿。

芷蘅心头一紧,昭南,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真的……要办唐世言吗?他的眼神看上去那样冷,不像是玩笑!

况且,唐世言战败,如此公然下狱,只怕日后就算要放了他,也会为居心叵测之人诟病,到时又要如何收场?

为什么,她总也看不透他的眼神、看不穿他的心?

芷蘅默然叹息——

君心莫测,也许,她终究不够了解他!

………………………………………………………………

李昭南令唐义公下狱,且将此事闹得沸沸扬,天下皆知,人人不免震骇,伴君如伴虎,看来果然不错。

而芷蘅每每提及唐世言,李昭南都会避而不谈,他到底在想什么?

阿那兵还在眼前,两日来,他宁愿与来使反复纠缠,也不愿放过狱中的唐世言,眼看距离行刑之日还有最后的一个晚上,腊月已至,十二月,梅花含苞,冬寒将来,芷蘅一身薄棉织锦裙,立在窗边,望一树梅花似傲。

是否,唐世言亦是太过骄傲了,是否,他们之间,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眼看行刑在即,却不见任何转圜的余地。

李昭南笔锋疾厉,批阅奏章。

芷蘅远远看着龙案前的他,眸光在烛辉里凝结,他似乎很多心事,又似乎若无其事。

忽的,一阵冷风袭过,烛火猛地摇曳,几乎熄灭,芷蘅心一颤,但见李昭南亦是笔尖一顿,眸光犀利望向殿口。

果然,一抹胭红­色­身影,自殿口直冲入大殿,有兵卫刀兵相见,碰撞激烈的火花,夜­色­愈发浓了,芷蘅看见李昭南­唇­角微微一牵,烛辉下,眸光分明。

她一怔,只见李昭南缓缓起身:“都退下,是朕的朋友。”

殿口兵卫得令,立时停手,退在一边跪倒:“是。”

容嫣非收起弯刀,丽眸如电,望着李昭南冷冷双眸,寒意陡生。

芷蘅惊道:“公主?”

容嫣非看她一眼,却亦是眼神冰凉,她冷哼一声:“皇后,枉唐世言对你情深意重,如今,你却要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吗?”

芷蘅一怔,愣在当地,她看看李昭南,李昭南却容­色­安定,平静说:“公主此来,只是为说这些吗?”

容嫣非望向李昭南:“陛下为何要这样做?”

李昭南笑笑:“朕不明白公主所指?”

容嫣非愤然上前,容­色­嫣红:“不明白?你为何要杀唐世言?”

“公主,唐世言临行立下军令状,若不能解决阿那犯境之事,便自裁于朕的面前,如今,他更是首战告败,朕令他下狱,处死,有何不对?于我大沅国政,公主是否Сhā手太多?”李昭南眸光暗淡,声­色­俱沉。

容嫣非怔忪,李昭南如此的样貌,全然看不出,即将处死的人,是他曾经的生死兄弟!

“陛下,难道,曾经的种种您全都忘记了吗?是谁……肯为您出生入死,无悔无惧?是谁……肯为您流血牺牲,义无反顾?此番,他不过败了一阵,胜败乃兵家常事,您便如此不念往昔之情?试问,您于心何忍?”容嫣非动情处,不禁泪水盈盈。

烛辉里,她目光深深哀愁,李昭南缓步走下龙案,窗缝儿拂进的冷风令眸光更寒:“不然怎样?阿那的两个条件,朕不可能应下,梁州水患、苏城冰灾,朕不可能同意容尔丹如此巨额的议和条件,而与朕为妃……”

李昭南冷冷挑­唇­:“公主可愿意吗?”

容嫣非一怔,李昭南目光冷似寒霜,似乎毫无破绽可寻,火影在帝王脸上飘忽不定,芷蘅只是一边静静看着,她始终相信,李昭南不会绝情至此。

月­色­苍白,容嫣非目光忽而柔软,幽幽望向殿外。

“陛下果真要杀唐世言吗?”容嫣非沉声说。

李昭南道:“除非,有一个坚实有力的理由,令朕信服!”

容嫣非幽幽一笑,回眸说:“我想见他。”

李昭南毫不迟疑的向殿外吩咐:“来人,将唐义公带到栖霞殿来。”

容嫣非暗自凝眉,李昭南既如此决然的要杀唐世言,却为何如此轻易的便要自己见她,且不是令她前去天牢,而是将唐世言传到栖霞殿来?

“陛下不怕唐世言半途跑掉?”容嫣非挑眉道。

以唐世言的本事,这不无可能。

李昭南却从容笑道:“他不会!”

如此坚信的眼神,更令容嫣非不解,既然他如此信赖唐世言,却又为何一定要杀他?

许久,殿内皆是冷冷沉默。

芷蘅缓步走到李昭南身边,她眉间亦是许多疑惑不解。

李昭南的心思,恐非常人可以体味,而自己,终究也只是比别人多了解一点点罢了。

若说看透了他,这世上恐没有人吧?

殿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三人一齐看去,只见唐世言一身囚衣,迈进栖霞殿,侍人一个低身,李昭南示意他下去。

殿内,只有他们四人而已。

生死考验

殿门被缓缓关掩,一­色­月光被遮掩在殿外,只是稀疏的落进几缕,打在青砖地面上,与烛辉交融,恰到好处。

唐世言道:“罪民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目光幽幽一侧,容嫣非苍白的容颜映进眸底,他轻轻一笑:“参见公主。”

容嫣非心里万般心酸,唐世言如今一身囚服,豪毅脸上多少落魄,可那眼神却依然清朗,并不见即将大刑的死囚。

“唐世言,此人如此无情无义,你便就这样束手就擒了吗?”

容嫣非不解,想想从前,唐世言明明个­性­极强,可对于李昭南,他却是无原则、无条件的一味愚忠!

无论李昭南说什么,他都认为是不可忤逆的!

“唐世言,你愚忠!”容嫣非不解,他竟不为自己辩争一句吗?

唐世言缓缓看向她,忽而笑了:“公主好意,唐世言心领,只是,唐世言蒙老帮主大恩,且从来都是听命于陛下,陛下既要我死,我便一定该死!”

容嫣非几乎不可相信,他目光淡定,从容不迫,一副视死如归的大义凛然。

她转眼再望李昭南,唐世言的话,他竟没有一丝感觉吗?

她冷声说:“人人都说大沅天子无心无情,如今我真真信了!”

说着,忽的将手中弯刀扬起,寒光直逼李昭南胸口而去!

芷蘅大惊:“公主……”

她下意识闪身李昭南身前,李昭南连忙将她揽住,护在身侧。

容嫣非寒刃如霜,烛辉凌乱在目光里:“我今天,一定要带唐世言走!要么出手将我一同杀了,要么……便放我们离去!”

一声决然,李昭南眸如冷夜,深邃幽凉,却不言不语。

容嫣非见他沉默,握着弯刀的手终究狠狠一紧,她挺身上前,弯刀如同追月电芒,直向李昭南而去!

李昭南一个闪身避开,刀锋却忽而顿住,容嫣非只觉腕上一紧,她转眸看去,只见唐世言起身,牢牢攥紧了她的手腕!

容嫣非望过去,唐世言清朗眸光坚然:“公主,要杀陛下先杀我!”

容嫣非一怔,唐世言的眼里纠缠着复杂、痛楚与隐忍,他握住她手腕的手微微颤抖,容嫣非不解,陡然一滴泪水滑落:“唐世言,你是被迷了心智吗?你这是愚忠你知不知道?”

“公主,我们兴龙帮人,皆以陛下之命是从,乃亘古不变的帮规,谁人亦不能违逆!即使是我,也不行!况且,我唐世言蒙受老帮主大恩,无以为报,老帮主生前重重嘱托,唐世言在,则定要保陛下安妥。”唐世言脉脉情致与坚定忠心在眼里分外清晰。

容嫣非看着他,流连的泪水,忽而断线,落得汹涌不止:“唐世言,你是傻瓜吗?你愿为他死,他去要你去死!唐世言,你……”

她紧紧咬­唇­,再说不出半个字,纤指却陡然一松,如月弯刀啷当落地,青砖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惊碎许久的沉默。

唐世言亦缓缓松开握紧她的手。

容嫣非怔怔站在当地,娇躯微微颤抖,殿火高烧,光火分明。

燃烧的殿烛,幽幽光火,密集似针,一针针扎入容嫣非心里。

而唐世言的目光亦渐渐低落,他握紧双手,只望着容嫣非投影在青砖地面上纤细的身影。

“好!”许久,容嫣非缓缓开口,“陛下,我不杀你!既然再无转圜,那么……”

容嫣非转身望向李昭南,目光里摇曳凄凉的光­色­,她眸底的泪水陨落如雨,­唇­角微微颤抖着,却似乎带了一丝微笑:“陛下,既然如此,便请陛下将容嫣非一同杀了!反正,阿那与大沅亦是免不了一战,倒不如,我与唐世言死在一处,免得看着这世间人情淡薄,倒也痛快­干­净些!”

说着,低身拾起地上弯刀。

银亮的刀光,飘忽,令殿烛如霜。

唐世言大惊失­色­,踱步上前,却似乎这一步,沉重万般,他距她不过两三步,可是终究比不上她的手快。

容嫣非便是这样决然的女子,若要认定了一件事,是绝不会犹豫不决的!

“不要……容嫣非!”唐世言感觉,身体仿佛被抽空一般,心底的痛顷刻蔓延,四肢百骸似乎都被入侵了一般。

“不!是我口是心非,容嫣非,我喜欢你……”千钧一发,唐世言脱口而出。

他的手触及到容嫣非身体的刹那,方才定睛看去。

适才,脑中一片空白,只听见一声风响,容嫣非被他拉在怀中,而那手中的弯刀,竟已在李昭南手中!

容嫣非亦是一惊,待到睁眼,已在唐世言怀里,唐世言亦惊惧不已,眼里的惶然犹在,兀自不敢相信,容嫣非面­色­嫣红,一双水淋淋的眸仍然情意脉脉的望着自己!

唐世言与容嫣非一同看向李昭南,李昭南手握弯刀,上下端详,赞道:“果然好刀,烁亮如光、利而不重!不错!”

李昭南说着,将弯刀掷向唐世言,唐世言伸手接过,另一只手却仍然揽着容嫣非腰际。

他不解,李昭南却狡黠一笑:“这不是都说出口了?”

容嫣非与唐世言一怔,芷蘅亦是心里一惊,她看向李昭南,李昭南目光深深,冷峻的脸,洋溢得意的笑容。

那是他脸上极少见的笑容,他望着唐世言,挑­唇­笑道:“唐世言,朕说过,迟早要报复回来!”

唐世言一怔,脑海里迅速掠过种种记忆,记忆停留在大军出征时,他助芷蘅随在军中,李昭南气得无话可说的情景!

好啊,一向只会捉弄别人的人,居然被别人捉弄了!

唐世言脸­色­一阵红润,放开容嫣非:“你……捉弄我!”

李昭南一扫脸上­阴­霾,朗声笑道:“是啊,朕的话,向来说到做到!说了要报复回来就一定要报复回来!”

说着,转眼看向容嫣非,容嫣非亦是惊诧的看着她,泪迹未­干­的美眸,惊凝不已:“陛下你……”

李昭南忽而收敛了笑容,面­色­重归郑重:“公主,既然都肯为唐世言而死,还说……不要嫁给唐世言吗?”

容嫣非身子一震,她凝眉看着李昭南,李昭南的眼神深重不已,夜­色­一般的眸,犀利明亮有光。

他的目光,似乎早已看穿了这世间的一切。

任何人、任何事,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皆会无所遁形。

青丝记忆

李昭南叹息一声,目光望向芷蘅,便有柔情万千:“唯有历经了生死,才知道彼此珍惜,否则,你二人可会意识到轻言离别,也许……便可能是一生?你们已经错过一次,这一次,一个倔强,一个好强,谁都不肯先开口,那么,便让朕来令你们开口!”

芷蘅看着他,不可思议他用心之深,连自己都没有看出分毫,她亦一度感觉,李昭南欲杀唐世言,即使,仍然心存侥幸,但终究不会想到,他的用心,竟是要他们彼此学会珍惜,而不是一味的逞强好胜,而错过了一生!

想想,的确如此,唐世言高傲倔强,容嫣非好强争胜,已然擦肩而过后,便更加谁也不肯先开口。

即使,皆是心如刀割、即使,皆是旧情难忘。

可若非一番寒彻骨,又哪的梅花扑鼻香?

唯有生死当前,方有最真的情意流淌。

唐世言看向容嫣非,容嫣非绯红面颊秀­色­迷离,他似乎懂了,李昭南并非是捉弄他,而是了解他,若李昭南直言要他迎娶容嫣非,那么他心高气傲,连官都不会做的闲云野鹤,怎么会去做阿那的驸马?那么,即使他心存爱念,却也一定会拒绝,这是他的怪­性­子。

而容嫣非亦是如此,若说要她为国为民,嫁给唐世言,加上唐世言曾狠心决绝的行为,她决计不愿强人所难。

那么,两方定然僵持!

容嫣非轻轻低头:“陛下,你比想象的……还深……”

李昭南笑道:“承蒙夸奖。”

芷蘅眉间蓄着盈盈浅笑,她几乎感动得落泪,一剪秋瞳里只照见他高峻的形容,他身姿赫赫,目光却柔怜,她靠在他的肩上,昭南,他的确是变了,他的心机依然极深,可他的心,那块寒冷的千年玄冰,却在一点一滴的融化……

唐世言与容嫣非对望,两人的眼神交汇,曾经的种种,亦如云烟,缭绕在凝眸的瞬间。

唐世言忽的举刀,容嫣非惊道:“唐世言……”

一声过后,只见唐世言刀锋激烈、迅即如电。

刹那,一缕发断落,唐世言伸手接住,容嫣非心里如同山石崩落,那些坚硬,瞬间塌陷!

只见唐世言自怀中拿出那一缕青丝,玉­色­丝带仔细系着,唐世言将自己的发与那珍视的青丝相系:“永结同心……”

容嫣非泪光飘落,面容凄伤,明明该是情之所至的悸动,却只余下青丝记忆的疼痛。

曾经,那热烈表白后的心痛,历历在目,便更感到眼前一切不甚真实。

“唐世言……”她哽咽难言。

唐世言将系在一起的发,递在她的手上:“公主,我与你一同回去,面对你的父王!”

容嫣非握紧那缠绕一起的发,亦与唐世言的手握在一起。

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自掌心升腾。

“等一等……”李昭南忽的叫住他们。

二人回首,但见李昭南目光凝重万分:“你们就这样去,容尔丹岂能答允?”

二人一怔,芷蘅亦是凝眉看他,李昭南道:“唐义公,容尔丹要的是心安,容嫣非嫁的不是朕,你如何令容尔丹心安而归?”

唐世言心中一颤,眉心顿时凝结在一起。

不错,容尔丹如此兴师动众,又怎会甘心让容嫣非嫁给一介草寇,便满意而回?

那么,根本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他看向容嫣非,容嫣非亦是目光难为。

她咬­唇­,父王此番,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而来,况且,因着乌刘国王子一事,父王已对自己大为光火,那么……又怎会轻易的退兵?更准许……她与唐世言一事呢?

心里忽的一个闪念,望向李昭南:“陛下,你……不会早有计策了吧?”

李昭南牵­唇­一笑:“呵,计策谈不上,办法到有一个。”

唐世言望着他:“别卖关子!”

李昭南骤然拧紧眉,状似愠怒:“唐世言,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说着,转身回到龙案,摊开一绢锦帛,笔锋如刀,字字铿锵,写下一纸圣谕。

他抬眸说:“拿着这个,不敢说万无一失,却总也比你们两个就这么只身而去,胜算要高!”

唐世言上前接过,疑惑的看着他,李昭南笑笑:“怎么?怕有陷阱吗?”

唐世言点点头:“嗯,你现在还有什么事做不出的?是陷阱也说不定。”

唐世言握着圣谕,也不施礼,容嫣非也是个好奇的­性­子,走过来接过圣谕,正欲展开看,李昭南却道:“公主,现在展开,可不要后悔哦?”

容嫣非一怔,李昭南的目光深沉,似一望无际的深海,她略作犹豫,看看唐世言,唐世言亦是摸不着头脑,索­性­揣起来:“不看就不看。”

说完,转身而去,李昭南忽的叫住他:“唐世言,此去,可不仅仅是你个人之事,朕本不想与家国天下相关,可这又是逃避不得的,定要成功,不准失败!”

他的声调重归了强令与坚决。

声音不大,却透露着绝对权威!

唐世言亦收敛了笑,他转眼望向容嫣非,容嫣非脸上亦有万分凝重。

他一生,只想着青山逍遥,或乡间清闲,可似乎总是事与愿违,他只想做一个山头草寇,却偏偏逃不开宫闱之斗,他只想做一只闲云野鹤,却偏偏逃不开命运捉弄。

他,偏就遇见了她!

金枝玉叶、高高在上的阿那公主!

他的命途,似乎总与意愿相悖而驰。

也许,这就是天意。

他笑了,拉紧容嫣非的手:“我们走吧。”

容嫣非感受他掌心温热的气息,丝丝入心、丝丝是情意。

她似乎从未被这样炽热的手掌握住,似乎从没有过一股暖流如潺潺细水流入心里,绵柔如丝。

许是太多的沙场征战,磨灭了她的女子柔情,可当遇着真正的相爱之人,这种情愫便如同被唤醒,深刻而汹涌。

她与唐世言并肩而去。

一纸圣谕

栖霞殿,这座似乎蕴藏着无数传奇的大殿,见证了太多爱恨情仇,成就了几对神仙眷侣。

栖霞殿有百年历史,柔美奢华中透着庄重。

李昭南看向芷蘅,亦拥着她走出殿宇。

白玉宫阶,冬寒绵绵。

一树青梅傲然风中,空气冷冽却畅快,不久,便会有一场雪吧?

李昭南眉宇轻轻一蹙,从前,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莫名的忆起一个人。

而自从遇见芷蘅,却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想到。

他望着长空,落月银光,照在一树含苞青梅上,脉脉月华,如雪似霜。

今年的这个冬,似乎寒得过早了些。

芷蘅望着他,本欲开口,却见他深深眸中似乎感慨连连,若有似无的流絮纷纷在眼底起伏,他揽着她腰际的手,亦越来越紧。

芷蘅不禁怔忪,他的神情,为何……哀重至此?!

…………………………………………

容嫣非与唐世言策马向瀛水河畔而去。

瀛水河位于栾阳城郊。

长风脉脉,荡开容嫣非长发如墨,唐世言微微侧眸,身边的女子,秀丽如草原盛开的金莲花,她虽非芷蘅那般惑世容颜,却也是灵气逼人。

清晨时分,天蒙蒙擦亮。

二人一夜风尘,赶回到阿那大营。

容嫣非求见容尔丹,许久,容尔丹方令二人入内。

大帐之内熏着浓郁木草香,容尔丹见容嫣非身边跟着一洒逸男子,他眉目清和,眼神却透着锐气,微微凝眉而思,方忆起碧霄殿之变,此人,乃是李昭南心腹,带兵一路杀入的唐世言!

怎么会是他?李昭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容尔丹肃声说:“嫣儿,越来越不像话了,谁令你随随便便的便与敌营之人见面?”

容嫣非上前一步,直言道:“父王,我要成亲。”

他二人说的是汉话,容尔丹许是看着唐世言在,刻意而为。

容嫣非一句话,令容尔丹略微诧然:“什么?”

容嫣非重复道:“父王,嫣儿要成亲。”

容尔丹神­色­怔怔:“成亲?”

不自觉望向身边唐世言,心中顿时大惊,脸容亦黑暗了:“跟谁成亲?”

容嫣非见父王脸­色­大变,料他已猜到些许,她望向唐世言,交手与他相握,她温然而笑:“他,唐世言,大沅唐义公!父王想必亦是见过的。”

碧霄殿,他们算是联手!

“哼!”容尔丹拍案而起,怒眸如火,“唐义公?好个唐义公,据我所知,不过个虚衔罢了,如今,亦不过是山贼草寇,如何配得上我阿那公主?”

容尔丹的怒气在意料之中,唐世言容­色­平淡,从容上前道:“王,唐世言确实一介草莽配不得公主,可唐世言却可断言,唯有唐某可给公主幸福!”

“幸福?”容尔丹冷冷嗤笑,“你拿什么给嫣儿幸福,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你有什么资本?”

容嫣非闪身在父亲身边,高声说:“父王,我非唐世言不嫁,若您不应……”

“你又以死相逼吗?”容尔丹一句说出来,容嫣非反而怔住,容尔丹冷冷道,“嫣儿,你不要得寸进尺!若非你拒绝乌刘国婚事,我阿那何至于耗财赔偿?而你明知道,李昭南乃朝令夕改、心思莫测之人,却还为父王惹事情?父王真是宠坏了你。”

说着,向外喝道:“来人,将公主给我押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帐外一步!”

帐外匆匆跑进两名阿那勇士,却迟疑着不敢上前,容嫣非公主,草原上最高贵的女人,草原的骄傲,容尔丹一声怒喝:“还不动手?”

唐世言见状,倏然,银光赫然晨­色­,长剑出鞘,唐世言剑在手,目光却朗朗,容尔丹一惊,容嫣非亦是一惊:“唐世言?”

他怎生这般冲动?

唐世言却淡笑说:“我唐世言在,便不会再轻易的放公主而去。”

说着,拉过容嫣非,容嫣非惊凝的望着他,他脸容不见紧张,依旧一派淡然:“带公主走?先问过我这把剑!”

容尔丹一惊,随即冷哼道:“唐世言,纵你有再大本事,能敌得过我阿那大军吗?能逃得出我这军营去吗?”

唐世言笑道:“不能,便请王先看过了陛下圣谕,再行决定不迟。”

适才唐世言到忘记了上有李昭南圣谕一封。

他伸手递过去,容尔丹目光犹疑,接过金丝帛圣谕,展开看去,一行行扫过,目光骤然凝紧,适才大为光火的目­色­里,仿佛掺杂了惊惧!

他抬眼看着唐世言,上下打量。

唐世言不解,他的目光瞬息万变,容­色­亦凌乱不已。

李昭南圣谕上究竟写了什么?为何令容尔丹观之变­色­?

容尔丹声音低沉:“带唐义公下去休息,暂且留在营中!”

唐世言望向容嫣非,两人不禁凝眉,高深莫测的李昭南究竟在圣谕上写了什么?竟然要容尔丹神­色­紧张至此?

……………………

唐世言与容嫣非跨出大帐,晨光露出云霭。

瀛水河畔,河风夹杂着枯涩的气息。

容嫣非不解道:“陛下究竟写了什么?”

唐世言摇头:“谁知道,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容嫣非正欲再言,却见帐子后,盈盈踱出一名女子,那女子一身柳绿­色­淡纱绉丝棉裙,脉脉长风,吹得裙纱如雾,美艳的脸,淡淡一层薄脂,­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一丝笑,向两人缓缓而来。

容嫣非眉一凝:“沅心?”

唐世言一惊,亦回头看去,只见那步步婀娜的女子直向着他,盈盈开口:“唐世言,对吗?”

唐世言与容嫣非皆是一惊,容嫣非容­色­暗淡,望向唐世言:“你认识沅心?”

唐世言仔细望那女子,那女子一身秀丽,容­色­端庄,寒天水边,凭显得贵胄风仪。

沅心这个名字,他确信没有听过,在记忆深处仔细回想这张脸,他看她许久,却依然没有头绪。

他向容嫣非摇摇头:“不认识。”

神秘女子

说着,亦对着那女子道:“姑娘是?”

那女子微微含笑:“唐公子可否与我单独谈谈?有些要紧的话,沅心想与公子说。”

要紧的话?

唐世言略微犹豫,可这初见的女子竟可叫出自己的名字,着实奇怪。

唐世言正欲开口,容嫣非却拉住他,疑惑看着沅心:“沅心,究竟什么事?”

沅心幽幽看着她,从容淡笑:“公主,何必如此介意?看来……”

沅心眸光忽而一烁:“看来公主与唐公子感情不过如此,否则为何这般小家子气?”

“你……”容嫣非一步上前,晨光下,日­色­淡渺,浮云浅浅流动天际,沅心静静立在风里,寒风拂得她裙裳飞舞,愈发显得她身姿楚楚娇弱。

她云淡风轻的笑,在寒冬时节,宛若一缕暖暖的阳光,照彻眼前一切枯涩的景­色­。

沅心,三年前来到阿那,是哥哥容行山带回的女子,因多才多艺、蕙质兰心,颇得容行山妻子乌兰喜爱,一直留在身边,视若姐妹,她乃中原人,生的娇媚,故而这些年,一直有阿那贵族勇士求娶于她,她却从无心动,只是这样幽淡的生活,好像一切皆已与她无关一般。

可此时,她竟出现在唐世言面前,叫出他的名字!

她那般不颦不笑便可动人心魄的样子,非绝­色­,亦可倾国!

她的淡然与典雅气质,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容嫣非心里不由得介意,她看着唐世言,唐世言却笑笑:“公主放心,难道你以为唐世言是见异思迁之人吗?”

容嫣非面­色­微红,看着沅心淡笑的容颜,她眸光安定,可越是这般,她越是觉得那是莫大的嘲讽。

她放开唐世言衣袖,转身而去。

唐世言知她负气,显然,虽容嫣非与这女子是识得的,但相处却不甚好。

唐世言摇摇头,微笑看向沅心:“姑娘请吧。”

沅心看看一边两名阿那勇士,微微一低眉:“两位可否行个方便。”

那两人立时显得局促,相互一望,唐世言惊见,二人竟皆红了脸,两人齐声道:“沅心姑娘请便,务要离了营地便好。”

沅心悠悠说:“一定,这些规矩沅心懂得。”

于是,转身而去,唐世言缓步跟在她身后,冬寒,瀛水河依然荡荡,寒气逼入衣襟,女子身子有些瑟瑟的。

她立在一处偏僻地方,长发随风而舞。

她的背影,纤丽独秀,别有一种风情。

唐世言道:“姑娘,找在下来不是为赏风景吧?”

沅心背向他,静声说:“唐公子自大沅来,沅心亦是大沅人。”

唐世言不语,继续听她说,她顿了一顿,却许久没有开口。

唐世言有些许不耐烦,终究道:“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沅心缓缓回身,清冷的风拂起她墨发连绵,回眸之间,那眼里的清傲,却化作了软绵绵的一淙流水,摇摇欲坠。

唐世言一惊,沅心竭力压抑住,却仍不免声音哽咽:“陛下……他可好吗?”

李昭南!

唐世言千思万想过无数可能,却从不曾想过此女竟会问起李昭南来。

他细细打量她,她一身的淡薄,可眉宇间却似乎有与生俱来的贵气。

他凝眉说:“姑娘识得当今陛下?”

沅心看着他,盈盈目中,水光潋滟,风萧、水寒,人孤凉。

她并未回答唐世言,只是自顾自的说:“听说,他甚是宠爱栖霞殿的杨妃,此女更传言死而复生,如今被立为皇后?”

唐世言的震惊一波高过一波,眼前的女子,到底是谁?为何,对大沅、对李昭南似乎果然十分关注与了解?

她抬眸瞬间,泪水终究掉落:“她是怎样的女子?我听说,并非一个很好的女子,她曾嫁为人­妇­,却新婚之夜,引诱奕王,荡­妇­之名,曾冠天下……”

“姑娘,你到底是谁?”唐世言打断她,清朗的眸内泛起戒备的冷光。

他盯着这女子,虽然,她一派淡雅高贵,听她的一言一句,他却觉得来者不善。

沅心看着他,却不过冷声一笑:“你无须知道我是谁,只需回答我便好。”

唐世言亦是冷笑道:“呵,既是如此,却请恕在下没有必要在此听姑娘疑问。”

说着,抱拳而去。

“站住!”

身后女子一声娇喝,这一声,便不似她一直的温言软语,那两个字里竟有几分威严。

若是依着唐世言脾气,定然头也不回,可这女子太过神秘,一言一句,好像关乎着李昭南,却如此遮遮掩掩,不得不令他好奇。

他停住脚步,淡淡说:“姑娘不先说明身份,唐某一个字也不会说。”

“是吗?”沅心的语声低了一些,却如寒风拂过耳边,竟令唐世言身子一颤,他回身看着沅心,沅心那双柔和如水的眼眸,顷刻便布起一层寒霜。

“你确定?”沅心的眼­色­愈发凉冷,雍容气韵在这一层冰冷下更显得迫人。

唐世言长吸口气,依然道:“确定!”

他正欲转身,沅心却忽的自怀中掏出一物,唐世言余光扫见,顿时震住了脚步!

沅心冷冷的笑:“唐世言,见了这个,我却是否可以令你回答我?”

唐世言大惊失­色­,步子不禁向后微微一退。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女子秀­色­容颜,清傲里带着一丝威胁意味,冷风愈发如刀,她纤白的手,紧紧握着那件东西。

墨­色­凝翠、纹路­精­雕、一篆一刻,巧夺天工!

那……竟是李昭南对兴龙帮的密令——墨玉!

唐世言惊骇不已,颤声说:“你……你怎么会有这块墨玉?”

沅心将墨玉缓缓放下,微微笑道:“你不知这玉原本便是一对吗?兴龙帮之人,唯玉是从,唐世言,我可能令你回答我的问题?”

唐世言心中大震,此女不但对李昭南似乎十分了解,便是对兴龙帮亦似乎知道许多。

扑朔迷离

唐世言怔怔的望着她,她的面容重归安静文秀,淡雅高贵,适才的­阴­霾与冰冷一扫而光。

沅心看着他,乍暖还寒的晨­色­,令沅心目有清光。

唐世言心里拉扯半晌,她手中的墨玉,他太熟悉,可是,却真的不知,这玉竟有两块!

想着,心中还是多一层防备:“唐某从未听闻过,不管姑娘从哪里得来此玉,如今的兴龙帮只以陛下之命是从,若姑娘依然如此遮掩,唐某一个字也不会说!”

“是吗?”沅心淡声道,“即使会对不起老帮主,也不会说吗?唐世言,你的身世,你可知道吗?”

唐世言身子大震,心内仿佛被瀛水河冲击而来,他惊凝的望着眼前女子,她笑意从容,气韵华贵。

虽是一身清淡,却掩饰不住她的威仪。

“你到底是谁?”唐世言沉了声­色­,沅心却笑道,“我说过,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栖霞殿里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而当今陛下,何以……对这样声名不堪的女子如此宠爱万分?还是外界传言有误?”

唐世言紧握双手,这女子虽气韵不凡,可却令人毫无好感。

可……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又都牵扯着自己,不得不听她说下去!

她,竟知道老帮主,竟……还提及了自己的身世!

他沉一声气,压抑道:“当今皇后,亦是奇女子!容­色­倾城,姿容绝世,虽柔弱纤纤,却可为陛下而死,甚至放弃荣华富贵,隐居深山,千里迢迢,为陛下筹集粮草,以解燃眉之急,至于外方传闻,呵,姑娘以为外方对陛下的传闻又有几分是真呢?”

沅心眉心渐渐凝结,柔和的目光里有几缕忧伤:“是吗?”

唐世言冷哼一声:“姑娘若不信,又何必问唐某?”

沅心却似充耳不闻,神思仿佛陷入了重重追忆,眼里流动的是怅惘的光­色­。

寒风微涩,撞入眼里,泪光凝结成雾,蒙蒙如烟。

唐世言见她沉思,道:“姑娘可还有其他吩咐?若是姑娘的话问完了,唐某便告退了。”

他着意加重告退二字,嘲讽非常。

沅心这才看向他,幽幽笑道:“你不问你的身世吗?”

唐世言挑­唇­道:“姑娘想说自是会说,唐某可非强人所难之人!”

说着转身欲去,沅心的声音再次轻轻响起:“唐世言,此番求娶阿那公主,定然成功,陛下的那道圣谕你可看过了?”

唐世言再次顿住脚步,为什么……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唐世言转身凝眉不解,沅心笑着说:“不必惊讶,适才我便在帐帘后,都听到了,阿那之事皆不瞒我。”

沅心略微停顿,缓步走近唐世言,寒风令墨发翩然,她柔润的眼光望着他,意味深长:“唐世言,你以为你对陛下忠心耿耿,他便任何事都不瞒你吗?你以为当今陛下是何许人?你与他称兄道弟,便算真正了解他了吗?你错了,他瞒着你的事,恐怕不止一两件,而他的眼里,从无兄弟亲情,亦无挚爱情真,在他眼里,什么人都可以牺牲的,也包括……你和那个栖霞殿的皇后娘娘!”

说着,得意的扬扬眉,笑着说:“想必容尔丹看了那道圣谕定要斟酌一番,呵,若是加上我的几句话,你迎娶容嫣非公主必然成功。”

她话里有话,唐世言一怔,随即道:“姑娘好心,唐某心领,只是唐某无功不受禄!姑娘不需多费心了!”

“唐世言,何必如此骄傲?我自是有所交换,才与你提起!”沅心淡淡说,好似说起一件极平常的交易,唐世言看着她,这女子,为何让人自心底里反感而又有几分生畏?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看着她,沅心继续说:“我自可助你达成迎娶容嫣非,两国重修旧好的愿望,可你……亦要答允,带我一同返回大沅去!”

唐世言怔忪,上下打量此女,这女子的心思之深,全然不似她外貌般清美如水,她的一言一句,都彰显着她的不同寻常。

唐世言却向来不喜欢被人威胁,他笑道:“还是不劳姑娘费心了,唐某的事,唐某自会解决。”

说着再次转身而去,沅心平声道:“唐世言,可不要后悔。”

唐世言这一次,头也不回,冷声喝道:“姑娘,你所说的陛下,已是从前的陛下了,如今的陛下,只恐怕姑娘你并不了解!”

说完,身后沅心眉峰一动,暗自握紧双手,唐世言背影英毅,风裹寒霜,瀛水河滔滔如剧,长风令衣袂飞扬,卷起尘埃无数,皆落在了心头。

唐世言虽是从容而去,可心里的纠缠却更加繁复。

这个女子不简单,她的一席话,成功挑起了自己的好奇心、诋毁芷蘅、挑拨他与李昭南、又威胁利诱,欲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样的女人,最显然的便是对芷蘅心怀敌意,莫非……又是那个曾经风流无度的帝王欠下的风流债不成?

若是若此,她一旦返回大沅,却只怕芷蘅绝非她的对手!

陛下啊陛下,你何时招惹了这般厉害的一个人物?

唐世言走回原处,那两名阿那勇士还在原地等他,带他返回营帐,唐世言挑帘而入,却见容嫣非已然坐在帐内,见他进来,眸光瞬时凝聚!

容嫣非喜欢穿胭红­色­的裙衫,愈发衬得她秀颜娇美,她目光凝着质询之­色­,唐世言倒是一笑:“怎么?不信我不识得她?”

容嫣非心知自己太过多心了,可是,那个沅心,在阿那三年,她对她完全没有好感,那女子生的清美高贵,可她的眼神心思令容嫣非反感。

不知是否因为,阿那除了她容嫣非,这三年,便是沅心最得人心?

唐世言笑着走近她,长指挑起她一丝发:“你好像对她很敌视?”

唐世言笑容愈发邪魅:“不会只是因为我吧?”

峰回路转

容嫣非面­色­绯红,甩开他的手:“谁因为你?那个沅心,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可惜父王就是信任她,三年前无意救起的一个女人,因为对大沅风土人情十分了解,又是名女子而已,父王便将她当女军师一般留在身边,对她的话总是考虑几分,可这女人,总一副高高在上、自命清高的样子,我不喜欢!”

容嫣非便是这样直接,爱恨分明,她若是爱一个人便如火,同样的,恨一个人亦如火。

“她是什么人?你可知道吗?”唐世言忽而郑重问。

容嫣非倒是一怔,随即挑挑细眉:“怎么?你对她也有兴趣?”

“也?”唐世言难得郑重一次,却被她这个字惹得一笑,“什么叫也?她很受欢迎吗?”

容嫣非走到毡毯边坐下,毡毯暖意融融,唐世言坐下来,亦感到那质感与中原之物果然不同,不禁轻轻抚摸,只听容嫣非道:“她啊,阿那不知多少勇士上门求娶于她,便是父王亦透露过这样的意思,可她总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但因着对人虚伪的随和,仍然很多人喜欢她。”

“虚伪?”唐世言追问,“何以见得?”

其实,他无需问,她的虚伪,他才刚刚见识过。

那副雍容与淡雅一旦受到拒绝与挑战,便会顷刻变作­阴­森的寒气,直逼心底。

这样的女人,若是他,一定敬而远之!

容嫣非道:“不知道,就是感觉,感觉她有着一副高贵从容的样子,心肠却未必那般!”

唐世言笑笑,容嫣非看人竟这样准吗?

也许,她这样毫无心机,直爽率真的人,反而看人更加简单直接,反而更准确吧。

唐世言暗自凝眉,这女人太奇怪了,她以大沅人身份,得势于阿那并不奇怪,古往今来有太多这样的例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便是大沅亦有熟悉阿那风土的阿那人,只是她身为一名女子,不但得势于阿那,更得到许多尊敬,便令人不得不佩服,无论她用的是怎样的手段,但,却可肯定她定是手段非常的女人。

那么,便更不能让她回去,这样的女人,栖霞殿里的那个皇后,怎么是对手?莫说是芷蘅,就是李昭南怕亦是极伤脑筋的。

这个李昭南真是的,风流不分人的吗?

还有,她说,一旦容尔丹看了圣谕,再加上几句她的话,此番便必然成功,又想起李昭南临行时,忽而郑重的神­色­,不禁心里微微忐忑,那道圣谕上,究竟写了什么?他真后悔,果真那么老实的没有偷看。

“你在想什么?”容嫣非见他脸­色­沉重,似乎神思深深,唐世言回神说,“没什么,公主,那沅心来历,便真的无人知道吗?”

容嫣非秀颜忽而一板,微微扭过头。

唐世言一怔:“怎么?”

容嫣非长睫翻动,眼里明光盈盈,却并不看他:“你还叫我公主啊?”

唐世言神情微微一涩,亦尴尬的侧过了头:“那……要叫什么?”

“嫣儿咯。”容嫣非扭过头,双手搭上唐世言的肩,迫使他与自己对望。

唐世言的眸光,清可照人,豪毅的脸廓,偏偏一副俊秀从容,淡定间隐露尖锐,尖锐里又见柔润。

他与李昭南的不同,便在于一个是雪山顶千年的玄冰,孤高桀骜、冷酷至寒,一个是青山峻岭上一棵高耸的青松,坚忍不拔、清高又非可望而不可及!

唐世言亦望着容嫣非一双灵秀的清眸,他想,他们两个的共通,便是眼里从来不掩饰心中的爱恨,一眼便能看透对方。

唐世言渐渐收敛目光,令目­色­里唯有容嫣非清丽的面容,他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秀美容颜,她­唇­胭红,如同她一身绯然。

“嫣儿……”低柔的轻唤,无端令帐内残火重燃生机,跳跃的热度,令心口处一阵大乱。

即使,直率若容嫣非,亦不禁面若桃花,低低垂下目光。

浓情四溢,他的呼吸渐近,容嫣非只觉额上淡淡热气,是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如同金莲花落,轻软的拂过裙摆。

她几乎将头沉下,却又隐约迎合。

双手攥紧,她不知,她的心跳竟可如此剧烈!

“公主……”

忽的,一声侍人的呼喊,惊破了帐内一片旖旎。

唐世言连忙放开手,起身站到另一边,微微咳嗽。

容嫣非亦坐直身子,低声说:“进来。”

两人不禁对望,这大煞风景的人!

那侍人道:“公主,王请您与唐义公帐内叙话。”

“现在?”容嫣非一惊,望向唐世言,难道,父王的决定竟这样快?

唐世言亦是疑惑不解。

…………………………

二人来到大帐,帐内熏起和暖的篝火。

冬日,瀛水河畔格外寒冷,虽是青天白日里,亦不免瑟瑟发冷。

唐世言与容嫣非各自行礼,方才望见,大帐的一边,沅心正端坐,形容端庄,目光清透,仿佛傲视一切。

唐世言不禁眉心一凝,此女如何在此?莫不是又耍了什么手段不成?

唐世言眉心拧紧,莫名皆备。

沅心却默然饮着清香浓郁的茶,不作一声。

容尔丹看着容嫣非,声音平静缓和:“嫣儿,为父看了大沅天子的圣谕,加上沅心姑娘竭力为你二人说话,为父决定,同意你与唐义公婚事,而修两国之好!”

容嫣非与唐世言大惊,一同望向坐边的女子,沅心不过淡淡的神­色­,端然一抬眉,依然静默。

沅心,她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那道圣谕里,又究竟写了什么?

沅心的一句话冲进脑海,唐世言不觉一凛,她说,李昭南的很多事,都是瞒着他的,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实在太佩服这个女人,攻心之战,有上上乘的功力!

令人不由得便会心生怀疑,若非,他与李昭南有多年了解,一定便轻易动摇了。

但唐世言知道,此时,他一定要比她更镇静。

于是,从容道:“如此,便多谢王,多谢沅心姑娘。”

偷看圣旨

容尔丹点点头:“唐世言,你可要好好对嫣儿,嫣儿是我阿那最高贵的公主,容不得半点委屈,你要知道。”

唐世言望一眼容嫣非,只见容嫣非的眼光亦在沅心身上,不能移开,他拉紧容嫣非的手,笑着说:“那是一定,此不需王吩咐,唐某亦会。”

沅心盈盈起身,朝着容尔丹微微施礼:“那么,沅心便先告退了,王与公主定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容尔丹点点头,容嫣非是他最爱的女儿,一朝远嫁大沅,确实许多不舍,一向冷眉厉目的容尔丹,亦不禁流露几许哀伤。

容嫣非见了,心中一动,她走上前:“父王……”

她不知,父王是否真心为她一人而放弃了这场战争,选择相信大沅,相信李昭南,相信唐世言。

可父女情深,血浓于水,父王这般眼神,亦令她心里酸酸的。

沅心途径唐世言身边细眉一挑:“你该怎样回报我?”

唐世言一怔,见容嫣非与容尔丹父女相望,容嫣非投在容尔丹怀里恋恋不舍,他亦随着沅心走出大帐,叫住她:“姑娘,唐某可不记得应下过姑娘什么?姑娘自作主张,是否过于自以为是了?”

沅心停住脚步,回眸笑道:“是吗?那我们走着瞧咯,到时候不要来求我!”

说着,裙衫微扬,转身而去,唐世言却不免心头一凛。

这个女子,太深了,便连容尔丹的决定都可左右?

是她的话,还是那道圣谕?还是双管齐下,他不确定,他唯一确定的是……这名女子,绝非等闲之辈!

成功了,可代价是什么?因为这名女子,忽而更加扑朔迷离!

………………

唐世言一直等在大帐外,容嫣非泪眼盈盈走出大帐,夜幕将至,风更寒冷,唐世言走过去,轻轻搭住她的肩,柔声安慰:“我又不会在朝为官,随时可以陪你回阿那看你父王。”

容嫣非点头,当父王抚着她的发时,小时候的种种便浮现在眼前,因母亲难产而死,父亲方从小对她特别珍爱,给予她一切他所能给她的,这一次,虽然自己去意坚决,可当真事情便在眼前,亦是不小的伤悲。

容嫣非拭去泪水,却亦如唐世言,疑窦重重,她举眸看向他:“那圣谕上到底写了什么?你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老实了?陛下说不准看,便果真没看?”

唐世言摇头笑道:“是他太了解你我,心知只要他那样说了,咱们两个就不会看,才这样放心,说到底还是被他算计了!”

二人徐步而行,夜­色­漫漫,寒风入骨,唐世言将容嫣非揽在身边,紧贴的温度,消融丝丝冰寒。

“嫣儿,有一事,不知你可能办到?”唐世言犹豫许久,终是缓缓开口,夜­色­弥漫,天宇穹窿阔远无边。

唐世言的脸在夜­色­下显得凝重,容嫣非却扬眉一笑:“可是要我去偷看圣谕?”

唐世言微怔,随即眉宇扬笑:“果然聪敏,正是,你可有法子吗?”

容嫣非略微思量,父王于自己确实不曾有太过戒备,而阿那兵士,自亦不会阻拦她的行为,只是若要偷看圣谕却依然不能光明正大,偷看,却不知时机是否允许。

唐世言亦知此事难为于她,可如今,他心里纠缠的疑问已经绷紧到极度,他明白,他若去问沅心,沅心定会告知他,可条件,便是带她回大沅皇城!

这个女人神神秘秘、居心叵测,他可不愿去求她。

容嫣非终是道:“我试试看。”

……………………

其实不止唐世言,容嫣非亦是满腹疑惑,她亦对李昭南的圣谕充满不解,为何父王一看,便变了脸­色­?为何会如此之快的决定答允他们的婚事?

月高悬,星天烂漫。

瀛水河畔星­色­更寒,­阴­霾的天­色­笼罩几里营地,仿佛蕴息着某种即将爆发的风潮,暗暗涌动的天云,在夜­色­里,不甚鲜明,一片漆黑的静谧。

此时,容尔丹正于大帐与阿那众臣商讨下一步对策,自然也将告知唐世言与容嫣非婚事。

容嫣非趁机来到寝帐,她记得,那圣谕该是在寝帐之中递给容尔丹,怕他该是没有拿去。

这种事,该是秘而不宣的,否则,怎会婚讯告知天下,却并不告知缘由的?

容嫣非端了安神汤,守卫自然没有阻拦她。

她将汤水放在桌案上,大帐之内烛火高烧,暖热的炭火盆子发出刺啦的响动声。

她小心翻看着父王的书案,父王书案上书册并无许多,一角锦­色­映入眼帘,容嫣非一喜,连忙轻轻挪开上面的书册,将那一道圣谕展开来。

她眸水动荡,一行行看去,却疑心自己定看错了什么,那一字一句,含混不已,却分分明明的写着——

唐世言,庆和七年,生于大沅栾阳,父,唐敬东!君且三思后行!

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容嫣非凝眉不解,却心里莫名跳动不止,这显然是说得唐世言的身世,可是,唐世言的身世,他自己竟是不知道的吗?就算不知,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又包含了怎样的含义?为何,父王会惊吓至此?

不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她立时将圣谕放好,迅速走出大帐。

唐世言徘徊在自己帐中,烛火烧了大半,见容嫣非迈进帐子,连忙上前道:“怎样?”

容嫣非微微凝眉,望着唐世言急切的脸,她目光里的犹疑更加深了唐世言的惊诧,容嫣非从来爽直的­性­格,此时此刻,却这般犹豫,不禁令他怔忪。

他忽而郑重说:“嫣儿,不要瞒着我。”

他莫名的心里动荡,多年犀利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与他有关!

容嫣非缓步走到烛台边,拿起银亮剪刀,轻轻剪去烛­色­残光。

她轻声问:“唐世言,你的父母……”

她没有问下去,她忽然发现,她问不出口。

唐世言骤然凝眉,父母?这一切与他父母有关吗?

隐秘内幕

唐世言猛然扭过容嫣非的身子,清朗的眸,目光迫人:“我没有父母,老帮主江洪便如我生身之父!”

容嫣非秀眉微凝,唐世言的脸孔敛紧,扣着她细巧的肩,心中顿时慌了。

该不该告诉他?要不要告诉他。

他的样子,显然什么也不知道!

他狂乱的眸­色­,如是夜漆黑的天穹,无边际的席卷着她。

既然,父王看了他的身世,便惊惧至此,李昭南亦是认为此事乃一招必杀,那么便定是不得了的事情!

他的身世,究竟有怎样的秘密?

自己到底该不该说?

她心底挣扎,凝望着他,唐世言忽而抿紧了­唇­:“嫣儿,你不会想要骗我吧?”

容嫣非一怔,唐世言逼人的气势,几乎令她无所遁形,无处可逃!

心中一定,如此优柔寡断岂是她容嫣非?况且搜肠刮肚,她亦想不出骗他的谎话,不如直说。

容嫣非叹一声,道:“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唐世言,庆和七年,生于大沅栾阳,父,唐敬东!君且三思后行!’”

唐世言身子大振,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容嫣非!

她说什么?唐敬东!

父,唐敬东!

为什么?他恍惚感觉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可容嫣非肯定的神情却告诉他,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父亲?自己的父亲吗?他千思万想皆没有想过,那一纸圣谕上,竟只是写了这样一句话,貌似是……自己的身世!

沅心淡笑的脸倏然闯进脑海!

“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吗?”

“到时候,就不要来求我!”

那些片段的话语,反复回响在耳边。

难怪,沅心会如此自信?他似乎,终于明白了她的骄傲、她的坚决和她自作主张的资本!

见唐世言怔愣在当地,容嫣非亦莫名心情沉重,

挑亮的灯烛却照不亮唐世言的眸光。

他忽的转身,向大帐外冲去,容嫣非连忙跟住他:“唐世言,你去哪里?”

唐世言顿住脚步,回眸说:“沅心的营帐在哪里?”

容嫣非一怔,偏过头去:“你要去找她?”

容嫣非无论如何对那女人无丝毫好感。

唐世言却道:“嫣儿,此事既关乎我的身世,你以为我不该去找沅心,问清楚吗?”

容嫣非低头思索,对于沅心,她便更多了几分厌恶,她低声道:“好,我与你一同去。”

夜深得浓郁,无尽的黑暗。

沅心大帐内似隐约透出光亮。

帐前守军低身施礼,容嫣非与唐世言径直走进帐子,虽是夜深,帐内烛火却通明如剧,并未有丝毫暗淡之象,明光无比柔和的照耀在书案上,书案旁的女子,一身薄织绣水荷含苞的棉纱裙,长发披散,只以一支镂丝银线挽花簪挽起,清秀怡人,仿佛冬夜里的一丝轻暖。

沅心抬眼稍稍看向二人,微微一笑:“你终是来了,我正在等你。”

她明明如此秀致的容颜,出口却总是有迫人之势,那语声明明柔润如春,可那话中之刺却总冷酷如冬。

唐世言道:“你早便知道我的身世?”

沅心笑说:“是。”

“到底为什么?”唐世言声­色­俱沉,却直入主题。

沅心月白­色­裙摆微拂,缓步走下书案,一身锦绣,容颜静淡:“唐世言,你该知道,我的条件?”

唐世言眉一凝,容嫣非立时上前说:“什么条件?”

沅心淡淡看她一眼,幽幽笑道:“公主何必如此紧张?这条件,与公主无关。”

容嫣非望着她一副高傲却又故作亲和的样子,心头火起:“沅心,你不要总是这样故弄玄虚,父王受你蛊惑,我可不会,你从来我阿那那一天起,便没安着好心吧?这次父王进军大沅,亦是你极力赞成,并提供了大沅路径,一路顺利抵达瀛水,而此时此刻又装作好人一般,你究竟是何用意?”

唐世言一惊,没想到此番阿那与大沅之战亦是她挑动的?

不禁心底一寒,这究竟是怎样的女人?她眉眼清淡,容­色­清秀,若水一般的女子,怎么……竟是一泽幽深的潭?

若真如容嫣非所言,那么,岂不是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了?她难道从一开始,便打定了要回大沅皇城的主意,而策动了这一切?

背脊上不禁冷汗涔涔,这女人太可怕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便似……李昭南一般!

有多少次,李昭南亦是这般,于无声处听惊雷,给人措手不及的致命一击!

沅心浅笑盈盈,看向容嫣非:“公主,你与唐世言的婚事,若非我一番恳切,王怎会如此轻易的答允?难道公主便不该谢我一声吗?”

容嫣非扭过头,不作理会。

沅心笑意渐深:“唐世言,你可想清楚了?莫要觉着是我逼迫了你。”

明明便是逼迫,却要装作如此清高无辜!

唐世言亦是怒火烧了心尖儿,却无奈只得点头说:“唐某言出必谏,只要姑娘说出这其中缘由,唐某自然……带姑娘一同返回大沅!”

“好!”沅心眸光瞬间亮­色­分明,“一言为定。”

唐世言点头,容嫣非却未想到,沅心的条件竟是一同回到大沅。

烛影烧透,沅心身姿婀娜,步步摇动影姿翩翩:“唐世言,你骁勇冷静,衷心耿耿,果然不愧是唐敬东之子,将门之后!”

将门之后!

唐世言与容嫣非皆是一惊,唐世言努力回想,却想不出大沅著名将军中有一个叫做唐敬东的。

而自己,从小便是孤儿,若是将门之后,何以……会沦落至此?

“你说什么?将门?”唐世言沉声问。

沅心收敛笑意,烛影在眼光里渐成一线:“不错!唐敬东,乃大沅抗击阿那著名将领,后,阿那之所以与大沅交好,亦是因着这名将军,可是,他的名字却不能载入史册!”

一字字愈发尖锐的刺进心里。

唐世言听得心惊不已,沅心轻凝的眉心亦令他双手握紧。

沅心继续道:“唐敬东,当年的禄远将军,南征北战,未尝败绩,那年出征阿那,赶上连降暴雨,阵前,阿那与大沅军皆感到艰辛,大沅更被战线过长而连累,逐渐不支,从无败绩禄远将军被围困在阿那漠坷拉山脚下,被阿那兵俘虏,当时禄远将军仍然想要忍辱偷生,便假意留在阿那,更无意间,救起了被大王子追杀的小王子,而那小王子便是……容尔丹!”

身世之谜

容嫣非与唐世言大惊失­色­,不禁互望一眼,两人神­色­里的惊诧,沅心自可想见,她却依然不缓不急:“容尔丹感念着唐敬东,与他结为兄弟,可唐敬东一直心念大沅,容尔丹却想将唐敬东留在身边作为心腹之人,于是,在王权争夺中逐渐占据上风的容尔丹,终于登上阿那王位,却向有意向想要赎回唐敬东的大沅放话,唐敬东已投降阿那,并封为王弟!当时,李稔亦不敢相信,派人多方打探,却得知唐敬东早在容尔丹登位之前,便已与他结为兄弟,李稔大怒,亏得他一心想要营救唐敬东,更认为兵败阿那是唐敬东早有预谋,极怒之下,未经再度确认,便下令诛杀唐敬东全家,留下千古污名!那时候,唐敬东妻子已产下一子,唐敬东从未见过,已经一岁多,当年江洪将军不忍,便暗中救出了那个孩子,可半路又遇追兵,孩子遗落民家,待江洪将军再返回寻找时,那家人却不见了踪迹,从此失去了那个孩子的讯息,而那个孩子……就是你!”

唐世言听得心惊­肉­跳,容嫣非更不敢相信的望着沅心。

只听沅心继续说:“后容尔丹深感愧疚,那时,他亦年轻,未计后果,面对唐敬东,他无言以对,唐敬东遥望大沅的方向,挥剑自刎,以示清白,临死之前,容尔丹亲口承诺,他有生之年,绝不再犯大沅!”

沅心目光望向二人,轻轻一笑:“后来,唐敬东身边副将得以回到大沅去,将一切讲述给李稔,李稔亦深为愧疚,但,史册终是不可留下帝王之错,故而一代名将,便从此消失在了史册上!他的功与所谓的过,全都一笔勾销!”

唐世言听得心惊­肉­跳,这些往事,在沅心的一声一句里生动而惊心动魄,仿佛当年的杀戮便在眼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会有这般离奇的身世!

沅心见他怔忪,回身走到书案前坐下:“后来江洪老将军亦遭逢大难,但仍然竭尽全力的寻找你,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他无意中救起了你,你的身上留着他当年烙上的一处疤痕!”

唐世言下意识捂住右肩,他的右肩上的确有一块疤。

那么……沅心的话,便不容置疑了!是不是?

那么……便是容尔丹间接害死他的全家,大沅亲手杀他全家,是不是?

他豪毅的脸,不禁苍白一片!

而这些,李昭南显然全部知道,早就知道,可他一个字也不曾提过,自己却为他出生入死,便如当年的父亲吗?

他忽而攥紧双手,容嫣非目光颤抖,望着唐世言僵直的样子,茫然的连声道:“不,不……你说的不是真的!”

容嫣非直指沅心,沅心却不过淡声一笑:“公主,是真是假,唐世言自有判断!而此番容尔丹显然因年头久了,以为不会再有人知道当年之事,可不曾想,这些旧事,当今大沅天子亦是了然于心,陛下的一句话,便是提醒他当年的承诺,而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话,我只对王说,当年王欠唐敬东全家人命,如今唐敬东之子求娶您的女儿,不正是上天要您偿还的时候吗?这都是天意!”

“不……”容嫣非忽而拔出腰间弯刀,沅心眸光一滞,激烈的刀锋划过烛辉,烛影乱,沅心却侧身一闪,微凉纤指从容握住了容嫣非手腕,容嫣非一惊,但见沅心一身飘逸,目光淡定,­唇­角带着一丝冷笑。

她不曾想,这柔美端庄的女子,竟……身负武功吗?

“你……”容嫣非惊讶道,“你会武?”

沅心淡笑:“不可吗?”

她高挑的眉峰,幽柔的笑颜,如同天界神女误落凡间,脱尘之美,淡雅从容,可她的心,却是地府­阴­邪的鬼魅,她的淡定是一柄尖利的刀,轻而易举,便可刺透人心的最深处!

唐世言亦是一惊,沅心,非但心思深沉、气韵高贵,竟是身负武艺、文武双全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本该是世间不可多得的人,只可惜,太过的锋芒,令她的光华陡然失­色­!

唐世言心中百感交集,一切来得太快,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一番话里颠覆,沅心放开容嫣非的手,转身说:“唐世言,莫要忘记你所说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有……你为何会持有那块墨玉?”她的身份,实在可疑,沅心背对着她,背影袅袅,“我说过,你无需知道我是谁,而那块墨玉,我已说过,原本它便是一对,只是你不愿相信,那么,便只有去亲自问你誓死效忠的陛下了!”

沅心轻轻舒展肩际,清淡说:“我亦似乎说过,你的陛下,有许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幽幽回眸,目光深刻:“行了,我累了,要歇了。”

说着,转身向内帐而去。

沅心所居大帐,亦是规格极高的,不比容嫣非与容尔丹的差,可见此女有着多么大的本领。

唐世言转身出去,容嫣非急忙跟出来:“唐世言……”

她唤一声,唐世言顿住脚步,容嫣非­唇­角不自觉颤动,目光苍然一片,夜­色­弥漫作水雾蒙蒙,唐世言的背影忽然凄凉万分……

“唐世言,你真的相信那女人说的?那女人……那女人从来都是诡计多端、城府极深,你不要轻易的便信了她!”容嫣非急切的想要表达什么,却话到嘴边,似乎总是词不达意。

夜深得无际,星­色­被涌动的暗云遮蔽,月光透出一缕,更显得惨白。

唐世言没有回身,只是长叹一声:“嫣儿,要我静一静,我要想一想。”

说完,他径直而去,容嫣非欲要跟上去,却莫名的挪不开步子,一丝风荡过,容嫣非竟似不能禁受,身子一颤,脑中却一片空白!

不要相信沅心!

她话虽如此说,可她的心里亦是信了的,沅心那女人,虽然她全无好感,可她的确出类拔萃、乃女中智者,否则父王亦不会那般看重她,而她的话丝丝不漏,亦找不出丝毫的破绽!

难道,她与唐世言果真有着间接的灭门之仇?

难道,容尔丹当年,果然如此害死了他的父亲?

那么,她与他……

容嫣非咬紧双­唇­,­唇­­色­如同月光的白,深冷的空气,仿佛在胸臆间凝结成冰,滞住了她的呼吸。

不,她不相信命运会如此捉弄人。

她与他,已有结发之情,但,愈是这样想,便愈是心里空落落的,那结发之情,又岂能抵得过灭门之恨?

她,实在不能衡量!

眷眷情深

夜风冷冽,近晨,愈发狂乱。

唐世言没有回营地,而是站在营地微高的小坡上,向着大沅的方向,望茫茫中原,吹角连营,一线阔远地平,狼烟未起,心已成霜。

永夜无际,青山泛着清亮,微暗的视线里,唯有往事一幕一幕随日­色­渐渐明透,刺痛唐世言的眼,微微的疼。

沅心的话,无丝毫破绽可寻。

那么,自己算什么?大沅皇室任凭摆布的玩偶?一生为大沅效死,一生为李昭南之命是从,却不知身上的血海深仇?而李昭南,他明明全部知道,却一个字也不曾提起,是怕失去了宫外强援吗?还是……他还有其他什么目的?

李昭南的­阴­枭与城府倏然清晰无比。

曾经的曾经,李昭南的密令一道道冲进脑海里,多少杀戮与决然,多少冷酷与残忍,他亦曾感到无比心惊,直到习惯了他的行为做事,亦似麻木了一般,便觉得那都是该的!

沅心说,李昭南还有许多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她又指什么?她是不是依然话里有话?

如果,有一天,自己亦同父亲一般,战败沙场,那么,他……又会不会如同他的父皇一般,杀了他!

想着,心尖便不免一抖。

双手不自觉攥成拳,指节作响,夜幕茫茫褪去,晨光一点点渲染起天边一抹暗淡的灰蒙,那一片淡灰,顷刻成了眼底冰冷的霜辉!

对于沅心,他不能偏听偏信,可是,他仿佛豁然发觉,对于李昭南……他亦不能再如从前一般,偏听偏信,惟命是从!

容嫣非说得对,他对李昭南是如同迷了心一般的愚忠!

从不问理由,从不问原因,从不问一句……为什么!

他转身回到营帐。

营帐内,炭火盆子烟气淡了,烛辉早已暗了,一滴滴烛泪凝结,仿佛是一株珊瑚树,毡毯上,胭红一身的女子半抱双膝,幽幽睡着。

他不自觉放缓了脚步,轻声走过去。

是容嫣非,她秀­色­面容泛着轻红,长睫上似乎还有晶莹泪光。

心底,某一种情愫倏然占据上风,那一种柔软,在冰冷的节气里,温暖如同一缕春­色­。

容嫣非,这命里注定的相遇,若真真是天意,又怎能偏怪于她?况且,这一切,原便与她无关!

他坐在容嫣非身边,唤一句:“嫣儿……”

容嫣非身子一颤,豁然睁眼,她望着身边的唐世言,他一脸倦­色­,满目疲惫,望着她,­唇­角却流露一丝无奈的苦笑:“嫣儿,我们明儿个便回大沅去吧?”

容嫣非怔忪,唐世言的脸上,飘忽的凄苦,令她的心陡然刺痛,昨夜,她亦思量了许久,却始终心乱不已,毫无头绪。

她想过,再次面对唐世言时,无数的场景,却未曾想,唐世言的眼里,竟依然是眷眷情深。

唐世言看着她,修长的指抚上她泪湿的脸。

容嫣非鼻端酸涩,泪水冷冷掉落在他的手背,她重重点头,猛然投入唐世言怀抱里——

生平……她第一次,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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