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方大刚见娘昏倒了,便大声地叫喊着,公安干警推着方大刚出病房时,他嘴里还是不停地喊着娘。
秀芝把方大娘扶在怀里,吩咐肖国庆快去叫医生,同时,腾出一只手给她喂水。
秀芝觉得方大娘好可怜,她对儿子的严厉和呵护非常分明,多善良的母亲啊。
医生立即将方大娘送到了急救室,秀芝一直扶着她进了急救室,医生还以为她是方大娘的亲属,叫她在门外等着。秀芝愣了一下,立即点头答应。
方大娘苏醒后,哭得呼天抢地要见儿子。医生连忙喊秀芝进去。秀芝上前抓住方大娘的双手,“大妈,别急,你儿子只要老实交代了就没事的。”
方大娘仰头问秀芝:“我上哪去见他?”
秀芝说:“您要先把身体治好才能去见他。”
方大娘垂下头,不停地流泪,“刚儿命苦啊,从小就压着重担,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现在又闯下大祸了。”方大娘突然抬头问:“姑娘,那知青是你什么人啊?”
秀芝一下愣住了,脸也红了。
“你是他的媳妇吗?”方大用娘颤抖着的双手拉住秀芝。“姑娘啊,你一定要行行好,菩萨会保佑你的。”秀芝被方大娘悲戚的声音感染了,心里涌起一股怜悯,但又不知说什么好,她连忙给方大娘递上一杯水。
方大娘的眼睛被泪水浸泡着,怔怔地望着秀芝。她突然跪下,不停地向秀芝磕头:“姑娘啊,你一定要做做善事,放过我儿子吧!他从小就命苦,他被关起来,我们这家人就没法活了。都是那个遭天杀的方老大呀,是他叫我儿子把知青扔进水田的啊!”
秀芝被方大娘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知所措,急忙站起身来,将方大娘扶起:
“大妈,您这样是折煞我呀,会短我的阳寿,您千万别这样。”
进病房里的护士这时才明白,秀芝并非方老大娘的亲属,而是那位知青的亲属。
当护士们知道旁边病房里的知青,是被方大娘的儿子打伤时,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厌恶表情,一位护士对秀芝说:“这位姐姐,你不是她的亲属就请你出去了。”
“这……”秀芝怔了一下,看着方大娘的样子有些不忍心。
秀芝心里涌起一阵酸楚,眼泪汪汪地望着护士说:“她没有亲人,让我陪她一会儿吧。”
两位护士对视了一下,微微地点了点头。
秀芝重新坐到方大娘旁边,用自己的手帕为方大娘擦去眼泪。“大妈,别伤心了,我们会一起想办法帮您儿子的,好吗?
三
李勇落榜,让肖国庆心里生出强烈的愤慨。
陈永川取代李勇上大学是一件极不正常、也是不公平、不合情理的事。陈永川这种人居然能上大学,简直是在给共产党抹黑,是对神圣信仰的亵渎。
这次真是身心俱伤啊!李勇那凄惨的模样像针一样扎在肖国庆心里,让他疼痛不已。他深感遗憾的是阳一湘书记离开了永平县,如果阳书记在,就不会出现这种结局。肖国庆在心里说:我一定要为李勇讨回公道,如果县里不管,我就到市里,到省里,一级一级地往上走,绝不能让他那些徇私舞弊者逍遥法外。
当天下午,肖国庆到公社买了几尺白布后,赶回了七里坡知青屋。他把白布平平展展地铺在桌子上,围着桌子慢慢地踱步,不停地抽烟。他脑海里闪现出一幅凄然的画面……一位诚挚的旅行者,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地攀登着,泥泞的山路两边长满了荆棘,也开着不知名的野花,他并不知道脚下的路伸向何方,只是越往前走步履越艰难。越走越窄的路让那旅行者惶恐不安,他似乎感到自己随时会倒在这远去的路上,尽管如此,他却步履依旧。
那幅画面让肖国庆的血液沸腾,心中充满了力量。
肖国庆拿着土碗和菜刀放在桌上,王永洁诧异地问:“你要干啥?”
肖国庆淡淡一笑,说道:“我要为李勇的不平呐喊。”
“呐喊什么呀,你扭转不了的。国庆,你千万别犯傻。”王永洁伸手把菜刀拿开了。
肖国庆又点燃一支烟,长长地吸了一口说:“永洁呀,李勇的不平和冤屈我都不能去呐喊一声,还有谁去呀?”
王永洁怔怔地望着他。肖国庆的神态让王永洁感到惶恐不安,他完全是一副拼命三郎的样子。王永洁猛然意识到,必须坚决阻止他这种念头。王永洁努力地使自己镇定下来,缓了一口气问:“你准备采取什么方式?”肖国庆望了她一眼,没作声。
王永洁着急地说:“你倒是说呀?”
肖国庆扔掉了烟头,朝王永洁微笑了一下,说:“你记得鲁迅有句名言吗?”
王永洁不知所措地摇头望着他。
肖国庆接着说:“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去。”
“什么意思?”
“我们读书的时候,有一篇课文叫《伽利略》还记得吗?”
王永洁点头:“嗯!记得。”
“他为坚持真理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他值吗?”
“值!”王永洁干脆利落地回答。
“那就好,为了公平、真理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肖国庆说完就将白布收了起来,对王永洁说:“今晚叫蒋队长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王永洁“嗯”了一声,仍用疑问的目光望着肖国庆,想从他的眼里寻找答案,可他只是笑了一下,笑得很淡定,很坦然。
晚饭时,肖国庆主动要求蒋麻子拿了两斤红苕酒来。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说推荐大学的事情。蒋麻子半碗酒下肚,脸上的麻子也红了,从三队队长郭远德一路骂到县委书记张明华,他怀念着公社老书记黄国忠的那段时光,现在这个书记呀,就他妈什么鸟也不知道,连人的好坏都分不清楚,还当他妈什么书记。
王永洁劝他少生气,可他越骂越来劲,越骂越生气。
肖国庆一直听着蒋麻子滔滔不绝叫骂,闷声闷气地只管喝酒,大半碗酒下肚,肖国庆已是醉眼蒙胧了。
蒋麻子准备再给他倒酒时,肖国庆一把抓过酒瓶子,顿了一下,仰头就喝,蒋麻子见状急忙夺过酒瓶:“国庆,你今晚怎么了?”
“蒋队长,李勇的那些事情真的很感激您的关照,李勇现在得到的结果太不公平了,天理难容。我想忘记这些,可就是忘不掉。我打算要为李勇做一件事,我要让那些徇私舞弊的人付出代价!”
蒋麻子听了肖国庆的话,酒也醒了三分,歪着头说:“你可千万别做出格的事啊。”
“不是出格,而是合格但不一定合法的事。”肖国庆故作轻松的样子。
王永洁劝他,“国庆,听蒋队长的吧,李勇今年没去成,明年还可以去的。”
“我知道明年还可以去。”肖国庆身子往后仰了一下,话峰一转,对蒋麻子说:
“蒋队长,沙子坡的桐子树苗长势真好,一定要精心护好,明年或许后年就可以结桐子了,这可是优良品种,收益很高的,千万不能让孩子和牲口糟蹋了。”
蒋麻子晕乎乎地点着头说:“那是,现在那一片桐子树让其他生产队的人很是羡慕的,你是大功臣。”说罢,还用手拍了拍肖国庆的肩膀,“明年还可以挖川芎了,明年是咱七里坡唱翻身歌的时候了。”
蒋麻子半眯着眼睛说:“小肖呀,明年桐子、川芎都有收成了,过年时,我们也别去林场偷树了。”他叹了一口气,“说实话,那偷树的活每干一次都让我心惊肉跳好多天。”
肖国庆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动情地说:“我很理解您的难处,您为大伙受了很多冤枉。”
王永洁突然觉得,肖国庆在向蒋队长叮嘱队里的事,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王永洁顿时感到有些心慌意乱,连忙叫他俩别再喝了,边说边收拾碗筷,催促他俩早点休息。
蒋麻子离开知青屋后,王永洁严肃地对肖国庆说:“肖国庆,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了,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要负责任的。”
“我什么时候不负责任啦?”
“你听着,人活着不完全属于自已,你有父母,有兄弟姐妹和朋友,你可以对自已不负责任,但你必须对父母,对兄弟姐妹和朋友负责。还有,你也要对李勇负责,他不会希望你用出格的方式,为他争取已经过去的机会。”
王永洁胸脯急促地起伏着,脸红红的,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她哽咽得十分难受,趴在桌子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肖国庆心里骤然涌起歉意。
王永洁又抬起头来说:“你知道吗?那次沙子坡种树苗放炮导致伤人,你被关押的时候,你让人的心都碎了,你……没理由,没理由只属于……你自己。”王永洁断断续续地说着,肖国庆鼻子一酸,闭上了眼睛,泪珠从眼角渗了出来。
王永洁的话像针一样刺进了他的心窝,“是啊,我不应完全属于自己,我还属于生我养育我的父母和爱着我的人。”
..。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