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见黄世敏主任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样子显得十分惊慌，她说：“向书记，不能再强制驱赶了，否则……”

“否则什么？”向文华盯着她问，两眼布满了血丝，那咄咄逼人的语气让黄世敏打了一个寒战，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她咬住嘴­唇­，眼里噙着泪花，低声说道：“否则，会死人的。”她一下哭出声来。

李明贵眉头紧锁着，语气平缓地说：“向书记，黄主任的意见是对的，当前最要紧的是让人群自然分散，不能强行驱赶了。还要赶快安排医院救护受伤人员，也许……”

“也许什么？”向文华显得不解地问。

“也许还会有人被踩踏致死。”李明贵的语气格外沉重，两眼泛着泪光，慢慢地低下了头。

向文华一ρi股坐在椅子上，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此刻他才意识到李明贵最先的建议是正确的，看样子，要隐瞒这件事已是不可能了，向文华闭上了眼睛，有些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黄世敏递上水杯，只见他手一挥，将水杯打飞，“砰”的一声掉在楼板上，水溅得一地。

黄世敏吓得两眼怔怔地望着他，不知所措。

李明贵咬着腮帮闭上了眼睛。

那整个夜晚，永平县城的救护车、消防车都参加了抢救工作，县委大院的灯光通宵未灭，常委们整齐地在会议室等着情况通报。

向文华独自在办公室里不停地抽着烟，黄世敏站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悄悄地抹着泪，她的心灵被前所未有的震撼着，她经历过一次不幸的折难，但境况从未像今晚这样惨不忍睹，令人心酸。

第二天清晨，县委大院的院坝及临街马路一片寂静，清洗过的地面还有些水渍未­干­，看不出昨晚这里人山人海及暴力冲突的任何痕迹。有人暗地佩服向文华书记的果断与魄力，将暴力事件迅速处理得­干­­干­净净。

县委常委们还在会议室里开会，公安局长李明贵通报了昨夜事件造成的损害情况：王秀珍母亲李玉凤被推倒致死，驱散人群时发生踩踏事件，其中死亡两人，重伤十八人，轻伤五十六人。这几个数据让向文华的心直往下坠，茫然不知所措，李明贵后面讲的话他都没听见了。常委们低着头，谁也不吭声，会议室里沉寂得连大家出气都能听见。

这是永平县有史以来最大的群众聚众请愿，并且造成了严重的人员伤亡，大家都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向文华此刻才深刻地意识到，昨晚流血事件的影响是十分严重的，给他的提升带来的负面影响是无法估量的，他真正有些后悔了，他对自己的冲动十分自责。特别是李明贵哽咽着讲述王秀珍母亲死时的惨状时，他的心里也像被揪了一把似的隐隐作痛，“他们是一群老百姓啊”李明贵的话在他的耳边久久回响。

为了尽快消除事件的恶劣影响，防止谣言任意蔓延，县委常委会决定：严惩害死王秀珍的辽叶河公社公安特派员田正才和武装民兵张为民，逮捕将王秀珍母亲推倒致死的公安民警杨世民。同时，对王秀珍及其母亲予以抚恤，对踩踏中伤亡人员予以安抚或治疗，撤回辽叶河调查“私分土地”案的工作组。

由于向文华的果断处置，避免了事态继续扩散，给人一种铁腕书记的形象。其实，他自己心里后悔不该将七里坡“私分土地”的事件搞得太急，因为那毕竟只是全县一盘棋中的一粒棋子，他原想抓一个全国典型事件，以提升永平县的知名度，确实没想到反被典型所伤，也许他真正只有“两害相权取其轻”了。接着，省委、万川地委组织部组成的考察组听取了永平县领导班子对王秀珍事件的汇报。考察组没做表态，只是要求尽快处理好善后工作，不能再造成影响党的形象的事件出来。

考察组离开永平县后，向文华隐隐感到了无形的压力，因为考察组离开时，对永平县的工作评价只停留在一般­性­工作方面，未能给予积极的赞誉。尤其要求县委要维护人民群从利益，抓无产阶级专政的同时，更要巩固无产阶级的伟大阵地。考察组的意见是原则­性­的，也是模棱两可的。但向文华已感觉到中央上层的两种风向已在悄悄发生变化，判断工作的标准也在渐渐改变了，尤其是邓小平提出的几个整顿口号，与原来单纯的政治口号明显不一样了。他意识到，自己的政治方向必须及时调整和重新校正了，他感到政治风向变化太快了，有一种时不待我的感觉。然而，正当向文华还在思考调整方向的时候，不知是谁将永平县王秀珍怀孕被害的事件通过内参上报到了北京高层，高层领导为此做了批示，要求严肃处理事件的制造者。

于是，省委、地委立即组织了事件调查组，对辽叶河公社七里坡王秀珍被害事件进行调查，历时近一个月。

最后决定：逮捕田正才、张为民予以法办；撤销严云生县委副书记职务，下派去某公社任­干­事；撤销杜国海辽叶河公社党委书记职务，下派去县粮库任管理员；向文华降职为永平县委副书记，分管农业工作。七里坡“私分土地”案件演绎了一出让人扼腕的现实悲剧。

最后，王秀珍及母亲等人用生命的代价换来了七里坡的安宁。向文华、严云生、杜国海也以苍凉的叹息谢幕于永平县的政治舞台。

王秀珍与母亲及王明权去往的天堂里也许不会再饿肚子，也许再也没有那么多让人放心不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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