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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问我:“丽云,昨晚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听了一口气,说:“山叔,为了此事,昨晚我整夜没有睡好,这件事太使我左右为难

了!你待我那么好,却之于心不安;答应你,我在社会上站不了脚。”稍停一下,我故意问

他:“你对山婶怎么处理?”

“对她有什么可顾虑呢?合则留,不合叫她滚!”

听到徐静山这句话,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论徐静山的老婆,文化高中毕业,很年轻,

长得满不错,平时对他体贴入微。徐静山得新弃旧,毫无结发之情,狰狞面目,蛇蝎之心,

实在可恶!我强抑住内心的愤恨,按计划说:“我不能破坏别人的家庭幸福,不过我有三个

条件,你能办得到,我就跟你,否则-……”

徐静山迫不及待地回答:“好!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我一切都会答应。”

我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现在我年华正茂,正当花开时节,你贪我年轻。”

顿一下,我笑着解释说:“不是我不信任你,人生变幻莫测,以后人老珠黄,万一那时你不

要我,怎么办呢?所以说,在你我没有结合之前,你要给我一百两黄金。”

“对,对!”徐静山满口赞同:“这样的顾虑是应该的,也是你的高明之见,人心隔肚

皮嘛,不能不防备,你提得对,我马上照办。”

当他答应后,我接着说;“第二条,我和你结合,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为我婚后还要

继续念大学,所以你千万要替我保守秘密。以后万一你不要我,我有大学毕业文凭,也可以

自食其力。”

“这点我绝对赞同,保证守密!还有第三点呢?”

“第三条,既要保密,就不能和山叔同住一起,所以你必须先在上海郊区找一座独立的

洋房,它最好是四无邻居。也不要雇佣人,你只能在星期六的下午和星期天的整天到我这里

来,我保证会给你安排甜蜜的生活。其它的时间,我要在学校里钻研我的学业。你不能带任

何人到我这里来,更不能使你的尊夫人知道,醋海生波,我是不能受人家侮辱的。”

第三条更符合徐静山的口味,世间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这岂不是等于变相的交姘头。

他纯粹是玩弄女­性­的­色­狼,玩腻了,就抛弃。而且我提的条件不苛,在徐静山的经济能力方

面来说,是无足轻重的,自然满口答应。他告诉我,三天之内,一切办妥。

有钱事事通。星期四,他亲自送来黄金一百两;同时与我同坐小轿车,把我送到边远的

郊区看新房子。这是单独的小型洋房。四无邻居,四周树木葱郁,门前一片草地,是一对新

婚夫­妇­消夏、度蜜月的如意别墅。楼下有会客厅、跳舞厅、厨房、饭厅;楼上有书房、卧室、

小客厅、浴室;还有一个贮存室。室内家具齐全,设计­精­美。

星期五我就搬到新房于里去。

星期六是中秋佳节,当天早晨,徐静山送了很多为酒席应用的食品到别墅去,还雇了一

个临时厨师。下午五时之前,一切酒席备办完妥,厨师走了。

徐静山今天穿一套崭新的西装,得意洋洋,笑逐颜开。几年来,他处心积虑,用­阴­毒诡

计和腥血培育的花朵,今天到了攀折的时候,哪能不高兴?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侵略者

开进被占领的城市。他将称霸这里,以胜利者的权威为所欲为了!

我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笑脸相迎。

我和他席间对饮,他­色­迷迷地看着我,心花怒放;我痛苦陪笑,频频劝酒。他的酒量本

来很强,再加上“新婚之夜”,当然是开怀畅饮了。我和他在酒桌上足足消磨了两个钟头,

也就是说以全力对付他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是非常艰巨的,因为今天晚上他伪君子的假面

具完全撕下了,在酒桌上他总是动手动脚的,我以万分忍耐和极大克力制力,忍受种种羞辱,

目的无他,力求换取他多喝几杯而已。

后来,他不饮了 那时他已有了八分醉意,要我到隔壁卧房去。我提出要求,要到浴室

里洗个澡,再来伴着他。名正言顺,他无可奈何,只好答应我的请求。

到了浴室,我故意拖延时间,他忍耐不住,徘徊门外,频频敲门。久了,我便拉开门栓,

娇声娇气唤道:“进来吧!”

他闻声就推门而入。当时,我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粉红­色­纯丝背心和一条淡红­色­纯丝三

角裤。我这样的打扮,完全想利用­肉­感来吸引他的注意。果然,他一见之下兽­性­发作,不顾

一切踉跄进来,如饿虎扑羊,向我身上扑来。这时,伏在门后的张振武眼明手快地用一个预

先装有石灰的草袋,从他头上罩下来,收住袋口,用力卡住他的脖子。他挣扎两下就无力动

弹了,我乘势抓住一根特制的硬木棍子,用尽平生力气,从他胸口捅进,他不动了。张振武

马上用绳子把草袋口和他的脖子捆得紧紧。然后拿出一只特大的粗藤旅行箱,趁徐静山尸体

未僵硬的时候,用绳子把他尸体绻曲绑扎,装进箱子,关上盖子,再用绳子把整个藤箱密匝

匝捆牢,抬进贮藏室里,把门关上,锁好,再把浴室现场洗刷­干­净,使之不留痕迹。

当时,我显得非常镇静、沉着,因为父仇既报,责任已了,于个人死生安危早已置之度

上。张振武胆大心细,处事果断。我俩解决了这个猪猡,前后不到三十分钟。

我们梳洗后,回到客室里,桌上的酒菜还很热,我俩便坐下来,从容不迫地吃点东西,

然后换上衣服,提了两只箱子,把随身穿的衣服和现金带走。一出大门,皓月当空,光华满

地,才记起今天晚上是中秋之夜……

林映雪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仰望明月,叹道:“光­阴­似箭,距今整整三年了,回忆

当年,好像昨日。”接着她又把那故事继续下去:

我俩连夜赶到上海北站,乘特别快车直达南京,在南京不敢逗留,第二天改乘汽车,开

到安徽芜湖,由芜湖折而向南。从此之后,一路步行,跋涉于皖南山区,通过日军封锁线,

进人游击区。当时称为“­阴­阳界”。一路上全靠张振武设法弄到一张上海警备司令部通行证,

才免了许多麻烦。奔波两星期,我们才到国军实际控制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皖南的重镇--

屯溪。

到了屯溪,我们住进全镇最高级的旅馆皖南旅行社。报了仇,脱了险,我们身心感到从

来没有的轻松。

张振武兴高采烈地向我提出一个要求,他说:“半个月以来,我们日夜提心吊胆,到了

安全地,应当置酒庆祝我们安全脱险!”

我表示同意。我们吩咐茶房备办几味菜肴和两瓶汾酒。

当晚,张振武穿着中灰­色­白条纹西裤,西裤内束着雪白的衬衣,外着织有图案的羊毛背

心,显得魁梧、英俊而又潇洒、风雅。我跟他相熟几年,今天才发现他原来长得很漂亮,很

有一股男人的勉力。感情是个不可着摸的怪异东西,产生的魔力竟如此之大,过去我对他缺

乏感情,连对他外表的美都视而不见。

两杯酒落肚,他红晕上颇,醉迷迷地看着我,含有万种风情,他嘴皮动动,想说什么,

但又忍住咽了下去。

着他那笃诚憨态,我不禁笑了。这个人在工作上是那么­精­明能­干­,充满魄力,可是在女

人面前却羞羞答答。我明知故问:“你想说什么?”

“你真美!”

“是吗?”

“艳光四­射­,­射­得我双眼睁不开来,直想睡觉。”他开始调皮起来,也满风趣。

我揶揄说:“那你就在那张床上睡罗!”

“你呢?”

“我收拾一下东西,就在这张床上睡,半个月来我们不都是这样嘛。”我满脸正经地说。

“不,今晚我们也该鸳鸯共枕了!”他转弯抹角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我的脸泛红了。他追求我整整五年,弃了前程,冒着­性­命的危险,为我手刃杀父仇人,

奔逃千里,历尽艰辛,一路上对我细心照顾,体贴入微,从来没有非礼举动和越轨行为,对

于爱情,忠心耿耿,人非草木,怎能无动于衷,“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是时候

了,我不能对他过份刻薄,否则有亏于良心德行,我微笑颔可。

他喜不自禁,像小孩子一样蹦得老高,跑过来将我一把抱起,在房间里旋转起舞,然后

一起滚到床上。他热烈地吻我都吻得我透不过气来。

想不到定情之际,他由于兴奋过度,虚脱了。我不知所措,又不敢动弹,直到他神志昏

迷,我才慌了,摸他身体,气已绝,体已冷。因为恼羞,不敢声张,直到收拾­干­净,我才开

起房门,放声大哭……

说到这里,映雪长叹一声,长长的睫毛润湿了。月亮下,如早晨青草上的露珠,那幽怨

悱恻之状,我见犹怜。她内疚地说:“如果当时我有点医疗知识。他可能还不会死。哎,人

生乏缘,而至于此!’说着,她皱皱眉头,手按胸口又咳嗽起来。嗽声刚停,她又继续讲那

可悲的身世:

旅社负责人、茶房和顾客,看我青年丧偶,横遭不幸,深表同情。怎奈变起仓促,死因

不明,当地警察局不得不把我传讯追查。我只好含羞相告,略述经过情况。尸体经法医检验,

断定是脱­精­而死,并非谋杀,立即把我释放出来。

出来后,我立即买了最上等的棺木,收殓了振武。并在屯溪城外绿水青山之间,找了一

块墓地,为他建了一座坟台,鉴了一块青石墓碑,柳体朱字,上刻“义士张振武之墓”,旁

署“妻林丽云立”。

风流奇事,轰动屯溪,好奇的人们,争来窥伺。这个伤心之地,势不能久留,葬罢振武

我只好忍痛哭别,一个人悄悄离开屯溪,从此后孤雁南飞,旅况凄凉。

我离开屯溪,由皖南经赣北,到达湘东,避开大城市,越过日军封锁线,日走山径四野,

夜宿乡村茅店,跋涉山川两千余里。一个单身弱质女子,兼有三分薄颜,流落异乡,无依无

靠,所经历的艰辛困苦,一言难尽。

到了湖南衡阳,现钞用尽,便去兑换黄金,这才发现徐静山原来鱼目混珠,所给的一百

两黄金中只有十两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这个老­奸­巨猾,实在死有余辜!当时他给我的全

是金条,十两的九条,五两的两条,只有五两的两条是真的。他估计,当我花尽十两黄金时,

可能他也玩腻了,到那时木已成舟,我已在他掌握之中,对他也无可奈何,这个人面兽心的

家伙,用心何其毒啊!

我所剩的钱不多了,到哪里去呢?归宿无所,只感到前途渺茫。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在

旅馆里遇到一位女士,她举止阔绰,行动诡秘,但待人却十分热情,相谈之下,怜我处境,

便写了一封介绍信,署名陶鲁,叫我到衡阳松木堂投考警校。我改名映雪,经过个别考试,

就被录取,把我直接送到这里来。

当时我抱负很大,身体也很好,在军训期间,为报国恨家仇,我刻苦锻炼,不论单杠双

杠,木马吊环,以及跳越障碍,我的成绩都是名列前茅。

半年军训结束,开始重新编队,学习业务技术。这时。我认识了一个女同学,名叫何起

凤,她原在上海沦陷区担任秘密工作,被汪伪特务机关上海“七十六号”发现了,组长高礼

原为了掩护全组安全,不幸壮烈牺牲。她死里逃生,无法再在上海立足下去,由组织搭救出

境到湖南衡阳,上级保送她到这里深造。

有一天,何起凤无意中跟大家谈到去年上海发生的锄­奸­案件:银行襄理徐静山,忽然失

踪了,汪伪特务机关四处秘密探查,结果在上海郊区一个独立别墅的贮藏室里发现死者尸体,

存放在藤箱内。离被杀时间已经一个月了。据说被灰袋蒙住,闷棍打死,尸体已经腐烂。凶

手是同银行股长和会计的女儿……。

她说,案发后,凶手找不到,牵连了很多人,其中有一个大学生,名叫周廷芳,和会计

女儿同班,同时两人非常要好,也被牵连进去。周廷芳被捕后受刑不过,趁看守人员疏忽的

时候,跳楼自杀。这个案件外间知道的极少,她是从秘密组织内部里听到的。

我听到周廷芳不幸的消息,当场晕厥过去,经急救后,苏醒过来。据医生说,可能是贫

血而引起,我顺水行舟,将计就计,声称过去患有贫血失眠症。当时被我隐瞒过去,没有引

起同学的怀疑。

不幸弄假成真,从此我天天晚上失眠,白天头晕目眩,接着食欲不振,胸口沉闷,喉痛

耳鸣,微有咳嗽。经医生X光检查。两肺上部均有­阴­影。学业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支持不住

病倒了。住院治疗三个月,病才转好,上级为了照顾我的身体,分配我在医院当助理员兼护

士长,管理贵重药品,工作非常轻松,全院上下同仁对我特别爱护。无奈由于心病太重,天

天失眠,总之,元气已伤,没有什么希望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眼里也闪出两道光,看着我,继续说:“说实话,那天晚上,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心脏跳得非常厉害,怀疑周廷芳复活,心里万分高兴。特别是当我

临出门的时候,你怕我受冻,把军大衣被我身上。这一手温存体贴。更像周廷芳平日对我的

举动,我浑身感到无限温暖。自从见你之后,心灵稍感安慰。当时你问我家世,我想,对你

说实话吗?其中有很多暧昧之处,难于出口;不说实话吗?良心上总觉有亏。因此,只好避

而不答,原因就在这里,希望你原谅我的苦衷!”

说着,她由于心情激动,含泪欲滴,泪珠儿在月光下,晶莹闪耀,绝代幽花,凤雨飘零,

我不禁流下泪来。

我们泪眼相对,好一阵默默无言。四周寂静极了。好像万物都在为她逝去的年华和那些

无辜死去的人肃穆致哀。

我怕她伤心过度,便以鼓舞的语气对她说:“我想不到你有这样辛酸的泪史。一个女子,

在险恶的社会中,手刃仇人,为父报仇,不畏艰难险阻,冲破日军层层封锁线,为报国恨家

仇,立志勤学苦练,真不愧巾帼英雄。再加上你有一表绝世之姿,将来事业前途必定不可限

量。古人说:‘忧能伤人,’希望你千万不可过于伤感!”

她头枕石壁,以绝望的眼光看着远方。摇头叹道:“航!辜负你对我的关心,我已不行

了,我一切都完了,我的病只有我自己知道。”

“不,不!肺病并没有什么可怕,全在自己保养。历史上有很多名医,如华佗的高徒吴

普,天下名医叶天士,本草之祖李时珍,据医书所载,他们在年轻的时候,都患过肺病,由

于心情开朗,保养得法,他们的寿命都在七十以上,而吴普更活到九十一岁。”

她苦笑道:“你呀,太天真了,他们是天下名医,人世间能有几个?我是山村小护士,

道行肤浅,回天乏术,怎能跟他们相比呢?”说时,她不断微咳。

这时一股­阴­风从幽谷吹来,树影婆娑,搅碎了如梦的月光。我觉得有点凉意,便对映雪

说:“雪姐,夜深露冷,你身体羸弱,怕受不住,还是到房间里暖和暖和。”

她点头同意,站了起来,穿上军大衣,和我一起走回家去。路上,她自言自语道:“月

­色­皓洁,万里清光,但如此良夜还有几多呢?”她转过头对我说:“航,人生聚散无常,像

今夜这样的欢会,恐怕再也没有了。我总感到依依不舍。”

当时,我没有体会到她话中的含意,漫应道:“我俩都很年轻,还怕没有机会?”

第二天,早上七时半,我在病房里休息。护士赵飞燕飘然进来,她原名赵捷,因她体态

轻盈,外号赵飞燕。这个热情活泼的姑娘,笑脸盈盈到我床前,以开玩笑的口吻对我说:

“慈航,你真交好运!今天你动手术,上面决定,院长主刀,大姐护理,全院两张王牌全部

出动。你做好准备,马上上担架床!”声音尖蜕喷亮,像个播音员,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你

一言,我一语,无非影­射­到我和映雪两人身上。

进了手术室,果然是院长亲临。映雪微笑相迎。动手术时,她在我床头细心调护,百般

安抚,好像慈母之对婴儿,我沉浸在爱河之中,只有甜蜜,没有痛楚。

当我从手术室回到病房,映雪随着担架进来,整理好床铺,扶我上床。怕我药­性­退后,

伤口会痛,特地为我预打一支麻醉剂。我向她拱手致谢,她向我作出会心的微笑。她临行之

时。还轻轻帮我盖好被子,嘱我安心休养,说完走了,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对我甜甜一笑,

这最后的笑容。至今还亲回于我的脑际。

映雪为我打的那支麻醉剂是‘鸦片酊’,不但会止痛,而且会提神,这时,我发现在邻

病床来了一个新病号,我认得是第二队同学彭思忠。

思忠见是我,便走过来向我慰问,他坐在我的床沿,跟我漫谈。此人很健谈,我也不弱,

在相谈中,我才知道他是湖南人,是前清末叶湖南“中兴”四大名将彭玉麟的曾孙。在清咸

丰年代,当太平天国时期,彭玉麟曾任长江水师提督、安徽巡抚。他说他的曾祖父既风流又

多情,自他曾祖母梅仙死后,终身不娶。曾祖父善画梅花,一幅画,一首诗,用“乱写梅花

十万枝”作为悼念亡妻的许愿。

彭思忠是来医院割痔疮的。因为他身体强壮,奉命投考空军学校,内部体检,全部合格,

不过­肛­门口有些外痔,所以要预先切除,以备投考。次日上午是切除痔疮的时间,思想上有

些顾虑,因此他对开刀事项询问得特别详细。

我安慰他说:“以我亲身的体验,丝毫没有痛苦。”

他安心了。

那天晚上,麻醉剂药­性­渐渐退了,刀口开始作痛,我久久不能入睡,感到难受。夜里,

护士赵飞燕来巡房,我告诉她创口痛得很,她便拿了安眠药给我服下。不久,我就酣然进入

梦乡。

到醒来时,快到八点了,彭思忠已经进手术室开刀去了。我刚吃过流质早餐,突然有人

大呼:“大姐自杀了!大姐自杀了”

我听后心脏暴跳,脑子轰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整个医院好像山崩地裂 秩序大乱,医生、护士以及轻病号,全部向西楼奔去,

整个大病房,只剩下我一个人。这真是晴天霹雳,我心头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地动荡着。

刚刚开刀,无法起床,情况究竟怎么样呢,无从探到一点消息。我好像热锅里的蚂蚁,在那

里­干­着急。

过了很久,我的左床病友汪健中回来了,他哭丧着脸对我说:“慈航,你的大姐死了!

这样好的人,又年轻又漂亮,谁都料不到她会走绝路。”

我急问:“难道没有医生对她进行抢救吗?”

“我的天啦!她是吃‘一步倒’自杀的,这种烈­性­的毒药,和氰化钾一样,一吃下去,

马上就死。院长、医生都在那里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一阵辛酸袭向心头,我禁不住失声痛哭。健中受到感染,眼眶也红了。

不久,大家陆续回来了。这时病房里人声嘈杂,只听到长吁短叹,还夹着护士的啜泣声,

大家议论纷纷,对死者深怀惋惜。

我拉高被头,缩在被里抽泣,想到她的温情,想到她平日对我的好处,越想越伤心,泪

水浸湿了被头。

忽然,人一鼎沸,脚步杂乱。我拉开披头一看,只见很多人蜂拥着一架担架床,走进病

房,原来抬进的是彭思忠,人多地方小,我和他的病床相靠近 真担心被碰到我的伤口。正

当紧要关头,我的同乡同学陈景平、同志华来看望我,他们马上把我的床铺抬到左边,与汪

健中病床靠拢。

人事昏迷的彭思忠被抬放床上了,他的身体好像池鱼丢在岸上,不断跳动挣扎,一会儿

便气断魂散了。助理医生吴玉璠还在作绝望的急救,爬到床上对死者进行人工呼吸。姜院长

闻声赶来,看到这种情况,知道事情不妙,摇头叹息;‘完了!完了!’他命吴玉璠下来,

悄悄告诉他这是麻醉针打进血管,药剂随血循环到心脏,把心脏麻死,无可挽救了。

吴玉璠听了,骤然­色­变,额上冷汗如豆,他知道自己过失杀人,所以惶惶不安。

原来今天早上彭思忠切除痔疮,主刀医师是姜院长,助理医师吴玉璠。痔疮已经切除了,

正在缝合创口的时候,突然,林映雪自杀的凶讯传来,美院长马上上楼急救,命吴玉璠接替,

继续缝合创口。

手术正在进行,谁料麻醉药­性­已经退尽,彭思忠负痛难当,大喊大叫,吴玉璠慌了,马

上再打一支麻醉针,心焦手乱,打错部位,扎入血管,彭思忠立刻变症,昏迷过去,终至丧

命。

救不活林映雪,又误死了彭思忠,姜院长两败俱伤,垂头丧气,只好把彭思忠尸体抬到

太平间,等待上级检查之后才收殓。同时把林映雪的尸体停放在特设的房间里,叫护士们轮

番看守。

据说映雪的尸体栩栩如生,好像睡觉一般。映雪临死之前曾经洗过澡,化过妆,把衣服

换得一身­干­净,同时洒了许多香水。头发经过一番整理,两鬓蓬松,留海飘拂,从头到脚,

一丝不苟。临死之前,她如此镇静沉着,视死如归。真不愧是一位奇女子。全校上下官兵师

生,都到场凭吊追悼。

下午,陈景平又来医院探我病,他是我的十年同窗好友,又是结拜兄弟。他坐在我的床

头,以责备的口吻悄悄对我说:“慈航,你太不该了!大姐临死前给你的信中已经就暴露了

她要自杀的决心,你为什么不向上级报告?”

出于意料之外的责难,我感到莫名其妙,迷惑地问:“什么信?她没有给我信呀!”

由于我的表情和平常他对我的信任,他相信我没有骗他,便叹息道:“哎,命该如此!”

接着,他告诉我,今天上午搬动我的床铺时,他看到我的枕头下露出一角粉红­色­的信封,感

到很奇怪,由于好奇心的驱使,趁我没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抽走了。回到寝室一看,原来是

映雪给我的一封遗书,还附一张照片。说完,他先把信笺交给我,我拆开一看,上面写着:

慈航挚友:

修书与你永别矣!提笔泪淋,心如刀绞!我生不辰,命运多舛,一出娘胎,慈母即丧;

及笄之年,严父被害;为报父仇,借重振武,手刃仇人,弃家出走;屯溪一宿,克践誓盟,

欢情未终,所夭已丧,兴尽悲来,未婚而寡,不女不­妇­,贻恨终身!且无端累及廷芳,无事

被捕,受刑难当,跳楼身亡。为我一人,连丧五命,红颜薄命,处处误人。

二十载风雨飘零,三个月奔波千里,人生坎坷,我身备受。从此后孤雁南飞,声断衡阳。

幸贵人指点,投考警校,勤学苦练,为报国恨家仇。岂意伤感过甚,以致肺病缠身。坐困蛮

荒之地,不能施展宏图,心灰意冷,雄心已死。

不意去岁残冬,霜天月夜,西楼一面,一见倾慕。千里情缘,牵于一线,病减三成,­精­

神顿来。几个月之温存体贴,毕生之宿愿已偿。都望枯木逢春,前途似锦,谁知好事难酬,

旧疾复发。而今病入膏肓,回天乏术。揽镜自照,辜负此身。伏枕自惴,定无生机,自知无

望,勉强何益。

从前我对家世讳莫如深,屡获动问,欲陈辄止,事关暖昧,碍难启齿。而今浮生已促,

命在旦夕,苟不再言,言无日矣!不得已于中秋之夜,相约于落凤窝中,忍耻含羞,尽情相

告。不敢隐情,恐负知己也。

嗟呼!慈航!死别生离,从此永诀!我死之后,请为转告上级,将我尸骸,葬于落凤窝

中。即我中秋之夜,所坐之处,一抔黄土,安葬红颜!惟是情丝未断,此灵不瞑,他日离却

此间,倘犹念西楼月夜,一见情深,请君身怀彩照,到坟前高呼曰:“映雪­阴­魂,随我归

去。”当有旋风一缕,起自坟前,依君怀而不散者,我之灵也。

临终遗言,勿虚我望,切嘱!切嘱!

映雪 绝笔

我看着看着信,禁不住眼泪簌簌流下,虽然怕同室病友看到,偷偷揩了几次泪,但是看

到最后,还是忍不住伏在枕上抽咽啜泣起来。

景平把我手上的遗书收起来,放进信封里,压在我的枕头下,悄悄告诉我:“她的相片

也在里面。”

我泪涌如泉,把枕头都弄湿了一大片,但泪水冲不掉我的懊恼和内疚。我为什么睡得那

么死啊,连她夜里送信来都不晓得,假使今天早上能够早一点发现这封信,她也不至于死,

都是我误了她。

我见江健中从外面进来,赶紧揩­干­眼泪。他刚坐下来。就对我说:“看你眼圈红红的,

又哭了?哎,大姐对人也实在太好了,叫人怎么不怀念她!今早凌晨两点,我朦胧中看到大

姐到我们病房来,她站在你床前很久,她临走前还替你盖好棉被。她平时十分关心同学,经

常半夜起来巡房,替同学盖棉被。万想不到,她今天会自杀!既然想自杀,何必再来替大家

盖最后一次棉被呢?这点我一直想不通。”

我和景平当然体会到映雪昨晚出来的目的,是为了送这封信的。我一向睡觉时警觉很高,

悔不该吃了安眠药。误了她的­性­命!

正追悔间,姜院长来到我病房,径直走到我床边,掩饰不住满脸的悲哀,对我说:“慈

航,映雪临死之前曾留有遗嘱,要把她葬在落凤窝,至于墓地的方位,遗书曾说,问你就会

知道。”

“我晓得、中秋晚上,她和我两人散步到那里,她坐在一块石上,背靠石壁,开玩笑对

我说,假使她死了,就把她埋在那里,在她所坐的地方造一台坟墓。我不知道她的用意,还

责怪她说,年轻人什么都不想,怎么会想走绝路!但她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你要记住!’

当时我以为她说着玩,只是一笑置之。万想不到她是蓄意自杀!”说到这里,我泪如雨下,

哽咽不能成语。

景平看此情景,忙Сhā嘴说:“是不是那块青石的石壁,高不过八十厘米,正好做靠背,

两旁白杨,后面还有虬枝松树?”

我想起前两个月的一个星数六,我和景平曾散步在那里,还在那里休息片刻,景平所坐

的地方,就是映雪于中秋晚上所坐的位置。便答说:“对!就是你所坐的位置,倒下去,脚

一伸直,就是灵枢的方位。”

景平倏然站起来,自告奋勇对美院长说:“院长,我带您去,保证不会错的。”

他们走了,我偷偷拿出映雪的相片来看,怎么也不敢相信她死了,只是执拗地想:“不,

她不会死,她还活着!”但一想到在这世界上,从此再也见不到她了,又是一阵悲恸!

傍晚,一个庶务长,因为双目失明,在医院医治无效,想到孤身无靠,想到来日的痛苦,

萌了厌世之念,悄悄跑到贮藏室上吊自杀了。同时,特号病房里的一位女同学,因患严重肺

病,也在当天晚上气绝与世长辞了。

一天内,一个小小的医院,一连死了四个人,死亡的恐怖气氛笼罩着整个空间。入夜­阴­

风惨惨,灯火不明,屋上的松风,伴奏着猫头鹰的悲号,使人毛发悚然。我想念着映雪,整

夜梦萦魂回。

死不在其侧,殓不凭其棺,实在有负知己。映雪死后第三天,我的伤口还没有拆线,就

悄悄地避着护士,艰难地来到落凤窝。只见新冢一堆,想到中秋之夜,两人还在此相对谈心,

而今玉人归黄土,不禁呆若木­鸡­,凄然感叹人世之沧桑!

在医院休养期间,我曾几度到她坟前,这时坟墓已用青石堆砌起来,成为一座完美的青

冢。墓前方丈之地,铺上水泥,再加水磨,平坦光滑,家中一块青石墓碑。朱字隶书。刻着:

“林映雪女士之墓”。

从此后,落凤窝成为断肠地,每到星期天,我常独自悄悄地来到这里凭吊亡魂!

时间过得真快,第二年秋天,我毕业了,奉命到四川重庆深造。我牢记映雪的遗嘱,临

行的当天早晨,我采了秋花,造了一个花圈,到她坟前。只见流水潺潺,秋风瑟瑟,白杨萧

萧,坟旁的青草黄了,不禁悲从中来,心酸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滚过脸颊。我从布挎包里郑

重地拿出香烛纸钱。我点亮蜡烛,毕恭毕敬地供上三炷香,化了纸钱。蜡烛跳跃着火焰,香

烟缭绕墓台,焚化的纸箔,像一只只灰­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我想起了《梁山伯和祝英台》

这出戏,我多想坟墓能突然爆裂开,映雪从里面飘升出来啊!

我凭吊一番后,向她的灵墓鞠了三个躬,念告道:“雪姐有灵,随我入川!”

忽然金凤陡起,黄叶狂飞,似是旋风,又不像旋风。

这时,只听号角呜呜,催促人启程。我虽依依难舍,但又不得不行,频频回头,无比惆

怅。

我们乘长途专车,顺川黔公路北上,渡乌江至遵义,越娄山关到桐梓。这个黔北的重镇,

就是古称夜郎自大之国,离桐梓往北行到松坎。中午饭后,准备到四川赶水过夜,想不到在

川黔交界处,汽车故障,屡修不好,不得已在螺丝田投宿。

晓宿荒村茅店,长途困顿,倒头即睡。

朦胧中梦见映雪,还是生前模样,对我嫣然笑道:“出蛮荒入天府了,前途珍重!”

一觉醒来,方知是梦。这时三更残月,月影西斜,清光照在床头,客枕凄凉……

程科长说完这段痛苦的回忆,便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来,递给杨玉琼。她展开

一看,原来是林映雪的遗书,只见字迹隽秀,文辞哀艳。她回环朗诵,不忍释手。深感程科

长对映雪爱恋深沉。她虽去世多年,然而程科长对她的遗书竟然一字不漏地背诵如流!

玉琼把信折好,放进信封里,交还程科长,感叹道:“她有黛玉之才,兼有黛玉之姿,

不该再有黛玉之命。实在可怜,实在可惜!这个奇女子,真值得人想念,令人钦敬!”

程科长说:“那天夜里逮捕飞贼时,我全部­精­神贯注在王存金身上,偶尔看到黎丽丽坐

在床上赤身露体,含羞低头,我实在没有闲情去留意她。以后押解她回局,拘留看守室,她

总是低头不语,没有机会着到她的真面目。当她进入审讯室的,我才比较清楚地看到她的面

容,我的心禁不住怦怦作跳,几疑映雪复生,想不到世间上竟有这样相似的人。的确,黎丽

丽当时的撒泼、无礼,旁观者都忍受不了,我想到映雪,实在不忍给她难堪,这也难怪你生

疑。在招待新闻记者的前夕,我要准备翌日的发言,因此得整理案件材料,看到黎丽丽名字,

想到林映雪,所以拿出映雪的相片来看,不意悲怀悼念,­精­神恍惚,却把她的相片夹在材料

里面,忘了收起来,被你看到。因为爱屋及乌,的确有意成全她,发表新闻时以芳桂之名,

代替丽丽名字,把无关紧要的事实稍加更改,保住她社会上的名誉,这是实情,不过此中丝

毫没有邪念存在。”

他略停一下,又接着说:“映雪柔中有刚,为报杀父之仇,不惜舍身而事振武,明大义,

识大体,恩怨分明,这种­精­神值得钦佩!黎丽丽‘棉里藏针’,她的­性­格与林映雪相似,但

她的动机不纯,因报拆散姻缘之恨,自愿失身于大盗王存金,明珠投暗,这种做法实在划不

来。”

杨玉琼听了,前嫌顿释,感到心情舒畅,故意向程科长开个玩笑,她说:“映雪属意于

周廷芳,结果便宜了你。黎丽丽原先因误会报你,现在知道刘振亮人面兽心,又得你成全的

好处,她识破之后,一定会感恩图报,最终岂不是又便宜了你?”说到这里,她调皮地以目

传情,哧哧而笑。

程科长见她得意洋洋,笑着回击道:“那你前嫌既释,又便宜了谁呢?”

这句话搔到杨玉琼的痒处,她不觉羞红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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