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eting with Friends at Qiangui Karaoke Bar
文赵赵
图廖伟棠
“麦乐迪”刚进北京时,北京人快要乐疯了。要知道,从前的北京人民是在多么艰苦的条件下唱卡拉OK的:只要有个调就行,根本不管不顾画面是否荒诞。而且很有一部分歌曲的卡拉OK版,总有一支电子琴弹奏着单音的主旋律从头跟到尾,就像一直有个“烟酒嗓儿”却又不会吐字儿的混蛋,随着你的歌唱而大声哼哼甚至盖过你的声线。
我有几个朋友,就是靠早些年间拍卡拉OK致富的。说到如何拍摄,其实就是找几个戏剧学院的学生,甚至随便找个歌舞团一辈子跳不到第一排的伴舞,胡乱在泳池边上走来走去摆几个pose,再由脚尖儿拍到脑门儿,在穿着三点式的中段儿多停留一阵子——齐活。我们就曾经在那些黑漆漆的、逃生可能接近于零的卡拉OK包间里,指着画面上土到极点的、未成名时的大腕儿们惊异地叫:“啊,胡兵呀!”“啊,陈小艺呀!”
“麦乐迪”让北京的联欢之夜迅速上了一个台阶。相对精良的音响,相对齐全的歌库,相对新式的服务——当然,比起后来的“钱柜”,一切只是相对而言。但当时已经很了不得了,北京的“爱乐人”还没见过KTV里自设酒水超市的,没听说过KTV出版自己的杂志的,就为了这种最前沿的时尚生活,玩着扑克牌在大堂里坐等四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是常事,只要最后能唱上歌,就牛逼,毫无怨气。
“麦乐迪”领了一阵风骚后,迅速崛起了一大片类似的KTV,包括唐人街、华普中心等等,其实他们的硬件软件设施与“麦乐迪”相去不远,但北京人好“扎堆儿”,这能从他们吃饭看出来,只要流行什么菜,就全民总动员,非此菜不吃,直到莫名其妙再出一个新菜系,才又一窝蜂转战沙场。
“钱柜”的出现打破了“麦乐迪”一统江湖的局面。那些着黑西服前呼后拥的waiter让北京人仿置身香港的黑帮片,以为自己变作黑社会大哥。宽敞舒适的大堂,殷勤周到的服务,尤其,一应俱全、更新极快的歌库,令耳朵与港台fans同步的男生女生乐翻了天,频频在包间里唱着第一时间出炉的真还是热腾腾的榜首歌曲,或者,冷门到很冷的卜学亮的rap,无所不能。
北京的夜生活本来就十分枯燥,前面说过,因为爱“扎堆儿”,连有新酒吧开业,来来去去满场都没有new face,“小资”们前一阵看着《Sex and the City》,就曾疑惑地相互询问:“这曼哈顿,这高档生活,跟咱北京CBD里混来混去的,没什么两样儿啊?”于是自豪之心大涨,越来越不把美国人民放在眼里。
所以,北京人民改到“钱柜”“扎堆儿”了。人人都有不同的朋友群,可居然不同的朋友群能在相同的地点遇上——“钱柜”的自助餐厅,自动扶梯,楼梯上,洗手间里——真的是没有一个晚上能不遇见熟人的。我敢说,“人面儿”广点的,随便推开“钱柜”里十个包间的门,肯定能在其中一间里找到认识的人。否则我免费在“钱柜”当一个礼拜服务员。
有时候我会想:人民为什么这么爱歌唱?后来觉得,还是因为胸口有口闷气压着。唱歌这回事,是由丹田往外撒气儿的,所以,这是最好的排泄精神垃圾的渠道。很多无聊男女,在KTV里唱怨曲,喝到半梦半醒,任由摸摸捏捏,再想到这身世飘零,泪如雨下。白天,KTV之外,都跟人似的。
因为“钱柜”的出现,迅速有了“金柜”“银柜”,完全记不清楚。有次脑子糊涂的我,打电话叫人时竟大声地说:“对,就在东直门桥边儿上,‘铁柜’,对,叫‘铁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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