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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内容提要
小说^t-
前言
我们提倡让孩子们多读一些外国名著。好处至少有两条:一,使他们开阔眼界,
了解世界各国的地理、历史、风俗、人情等等:二,让他们吸取营养,学习世界各
国人民的优秀品质。如今是开放的时代,对教育孩子们来说,这两条是必不可少的
:而小说有故事有描写,都以情感人,更容易为孩子们接受。
小说有篇幅短的,有篇幅长的。有些小说篇幅较长,孩子们往往没有耐性或者
没有时间把它读完,但是读一读又很有好处,我们打算改写这样的小说,让孩子们
读了知道个大概。也能得到一些好处:他们如果有兴趣有时间,可以再去读全译本。
我们想用这个办法编成一套“世界文学名著少年文库”,让孩子们花比较少的时间,
能够通过外国的著名小说得到开阔眼界和吸取营养的好处。
外国的著名小说多得数不清,往往一位作家就有好几部。我们打算每个作家只
选一部,当然选最适宜给小读者们读的。改写的时候,努力做到保持作者的原意和
风格,还要让孩子们容易读下去。每部改写本都附一篇作者的小传,作者的其它作
品,拣重要的在小传中作机要的介绍,好让孩子们读了留下个印象,将来去读译本
或原本。
内容提要
具结释放的汤姆?约德和国对圣灵产生怀疑而下再做牧师的凯绥结伴,回到了
被垄断资本与严重干旱吞食了的家乡。他们和约德一家挤进一辆破卡车,各自抱着
美好的幻想向“黄金西部”进发。一路上,他们受尽折磨与欺凌,有的死去,有的
中途离散……
在加利福尼亚,大批破产农民的到来使资本家毫无顾忌地压低工资,他们宁肯
让成熟的梨子、葡萄烂掉也不给饥饿的穷人吃。于是,流落的农民开始觉醒、反抗
……尽管斗争失败了,但“愤怒的葡萄在人们心灵里长得饱满起来”。
这部小说曾以其深刻的主题,个性鲜明的人物及洋溢在字里行间的激昂情绪深
深地震撼着人们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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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一
txt
一
俄克拉何马下了最后几阵小雨。这雨没渗透干裂的土地,却催起了玉米,还使
大路两旁到处长出了野草,一片绿色掩盖了灰色的和深红色的原野。五月底边,春
天那棉絮般的浮云消失了,太阳整天直逼着正在成长的玉米,稚嫩的玉米叶一片片
垂下来,边缘的棕色逐渐扩展到秆儿上。野草不再蔓延,枯姜得向根部缩回去了。
地面结了薄薄一层硬壳,红色的原野成了淡红色,灰色的原野成了白色。大路上,
干结的土块化作灰尘,汽车后面卷起一股股尘雾,很久才落下来。
过了六月半,天上涌起大块乌云。人们抬头望着,用鼻子闻,用吮湿的手指辨
风势。乌云洒下了几滴雨,就匆匆地转到别处去了。风又吹着干枯的玉米,还一阵
紧似一阵。大路上又尘土飞扬,而后的玉米地里卷起一股股灰色的烟雾。夜间,凤
贴着地面跑得更快,它挖松了玉米根四周的泥土,玉米秆一根根横倒在地上,标志
着风向。
黎明来到了,太阳出现在灰蒙蒙的天空里,是个脖陇的红球,射出微弱的光,
跟黄昏似的。一到夜晚就一团漆黑,星光透不过风沙,屋里的灯光也透不出窗户。
家家关门闭户,门窗的缝隙全用布塞起来,可是看不见的灰尘照样往里钻,落在桌
椅上碗碟上。
一天半夜,风停了。第二天一整天,雾一般的尘土从天空筛下来,到第三天还
在往下筛。尘土落在王米上,篱笆的柱子顶上,电线上,也盖在屋顶上,野草和树
木上,地面象铺了一床平服的毯子。
人们从家里出来,闻到那热辣辣的空气都掩住了鼻子。男人站在自家的篱笆边,
默默地看着受灾的玉米。女人悄悄地打量男人的脸色,看他们这一回会不会泄气:
只要还有一股劲头,玉米没收成也不要紧。孩子们站在父母旁边,漫不经心地用光
脚趾在尘上上画着,却暗自留心大人们会不会泄气。
过了一会儿,男人脸上那迷偶的神情不见了,变得倔犟、愤怒和不服气。女人
们放心了,知道男人们还没泄气。她们问:怎么办?男人们说:不知道。
不知道也不要紧,女人们和孩子们都深深知道,只要家里的男人健在,他们就
不会有忍受不住的灾难。往后的那些天里,太阳又炽烈地照射着尘土覆盖的土地。
男人们坐在家门口,手里拿着根柴草,要不弄块小石子,默默地在那里想着,盘算
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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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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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辆卡车停在一家饮食店门前。一个人横穿公路,走到卡车眼前,朝挡风玻
璃上“不载客”的字条看了一眼。他打算继续往前走,可是终于在靠饮食店一边的
踏板上坐下来。他是个高个儿,年纪不满三十:深褐色的眼睛,颧骨又高又宽,两
道深深的面纹在嘴边弯成弧形,长一副暴牙,又闭着嘴,上嘴唇伸得老长;一双手
十分结实,手指粗大,指甲象蛤蜊壳,虎口和拿心长满了老茧:穿一身廉价的新衣,
灰粗布衣裤,蓝条纹布衬衫。灰色的鸭舌帽的帽舌还是挺挺的,脚上穿一双军用式
新皮鞋、他坐在踏板上,脱下帽子抹了抹脸又重新戴上,这么一折腾,帽舌就走样
了。他俯身解开鞋带,然后掏出一袋烟草一叠卷烟纸,搓好烟卷,把烟点上。
卡车司机嚼着橡皮糖从饮食店出来。这人隔着车窗问:“能带我一段吗,师傅?”
司机回头往饮食店那边膘了一眼,说:“你没看见挡风玻璃上贴着的条子吗?”
“看见了。尽管杂种阔佬叫贴上了条子,有时候碰上好心人,还是肯帮忙的。”司
机很想做个好心人。他又往饮食店那边瞟了一眼,说:“蹲在踏板上,到前面拐了
弯再说。”白搭车的抓住车门把往下一蹲,藏起身子。卡车开动了,公路在他脚下
飞诀地往后退去。拐了弯又开过一段路,卡车慢下来。他站直了,扭开车门,溜到
座位上。司机转过头,从他那顶新帽子起,直打量到他那双新鞋上。那人舒适地靠
在座位上,拿帽子揩着脸上的汗水。“谢谢你,伙计,我跑累了。”他说。
“新鞋呀,”司机带点儿嘲讽的口气。“大热天,你不该穿新皮鞋走路。”一
没有别的鞋,只好穿这双。”“出远门么?”“嗯!要不是两只脚累了,我原想走
的。”“去找活儿?”司机好象在盘问。
“不,我老爹有不大的一块地,是个佃农。我们在那里耽了很久了。”司机向
公路两旁的田野望望,地里的玉米全横倒在地上,上面堆积着尘土。他仿佛自言自
语他说:“是个佃农,没给风沙赶跑,也没给拖拉机撵走吗?”“近来我没得到音
信。”“很久了吧?”司机说。“佃农越来越混不下去了,一台拖拉机就能撵走十
家。如今到处是拖拉机。你家老大爷是怎么对付的呢?”“嗯。我近来没得到音信。
我从不与信,我老爹也从不写信。”他赶紧补一句:“不过只要肯写,我们俩都能
写。”“一向有工作吧?”又是盘问的口气。
“有是有的。”“我也这么想。我注意你的手了,准拿过尖锄、斧子、大糙什
么的,你手上写得明明白白小我爱留神这些小事,自得其乐。”“可要了解些别的
事儿?我告诉你就是了,你不用猜。”“别发火。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全都能
告诉你。我没有要隐瞒的事。我叫约德,汤姆?约德。父亲是老汤姆?约德。”
“别发火。我是无意的。”“我也是无意的,”约德说。“我只求人家不起疑心就
行了。”他就此打住。
司机嚼着橡皮糖,等到空气缓和了才说:“没当过司机的不知道开车的苦。老
板不让我们给人搭车。我们只好顾自开了车走,除非象我对你这样,冒着丢掉饭碗
的危险。”约德说:“我明白。”又沉默了。
司机找话说:“开车这事看来容易,无非坐定在这儿,坐那么八个、十个或者
十四个钟头。可是路上实在闷人。总得干点什么玩意儿。有的唱唱歌,有的吹口哨。
少数几个带瓶酒,可是这种人干不长。”他得意他说:“我非等路程完了决不喝酒。”
“当真?”约德问。
“真的。人总得求上进。我打算上函授学校。等学好了,就不用开汽车,那时
候,我要叫别人给我开车了。”约德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瓶威士忌来,带点嘲弄他
说:“你当然是一滴不肯喝的罗?”“发誓不喝。谁想用功,就不能老喝酒。”约
德就着酒瓶喝了几口。威士忌似乎提起了他的兴致,他卷了支烟点上,望着窗外暗
自发笑,“费老大劲儿才打定主意呢,朋友。”“这是什么意思?”司机没转过头
来。
“你心里有数。刚上车你就把我打量了一番。你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对不对?”
“就算是。可与我无干,我只管我自己。”“不瞒你说,我在麦卡勒斯特坐过四年
牢。这些衣裳是出来的时候发的。
让人知道我也不在乎。我到我老爹那儿去,省得为了找活干,还要跟人家撒谎。”
“这不关我事。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你是个好人。瞧,看见前面那条路了吗?”
“看见了。”“我就在那儿下车。你准想知道我为什么坐牢,不会叫你失望的。”
卡车在公路跟一条黄土路相交的地方停下。约德下了车;走到司机台的窗口,说:
“杀人犯,我杀了个人,判了七年。因为守规矩,坐了四年就释放了。”“我没跟
你打听这事儿。我只管我自己。”“沿路站头上你不妨把这事儿告诉人家,”约德
笑眯眯他说,“再会,朋友。谢谢你让我搭了一段车。”他转身走上那条黄土路。
司机看着他的背影喊:“祝你走运!”约德挥挥手,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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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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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水泥公路旁边是一片枯革。燕麦、狗尾草和翘摇的种子都已经成熟。它们有的
长着针长着棘,等待动物经过,把它们带走:有的长着凭借风力飞向远方的降落伞。
看来一切都是被动的,但是它们都有自己的活动的装备,都有原始的动力。
各种昆虫在枯草下面活动。一只乌龟在吃力地爬着,驼着隆起的甲壳,后边留
一条它踩过的痕迹。它那又硬又尖的嘴微微张开,眼睛直瞪瞪地望着前方。一堵水
泥墙挡住了去路,那是公路的路坎,足足有四时高。它用后腿把甲壳推到墙边,高
高地昂起头,从墙顶探望那广阔平滑的路面,然后前脚抓住墙顶,拼命往上挣,甲
壳缓缓地上去了,前半截靠在墙上休息了一会,它再用后腿往上顶。甲壳愈升愈高,
升到平衡的中心,前半截朝下一扑,前脚抓住路面,于是大劝告成,上了公路,这
一下路好走了,它四腿并举,摇摇摆摆向前爬。
一辆轿车过来,开车的女人看见乌龟,把方向盆一转,让开了。一会儿,又来
了一辆轻便卡车,司机看见乌龟就故意兜去撞它。卡车的前轮刚碰到甲壳的边缘,
乌龟一弹,滚到了公路边上。它背脊着地,头和腿都缩进硬壳里,过了好一会儿才
伸出四条腿,在空中晃来晃去。它的前脚终于抓住了一块石头,甲壳一点点竖起来,
砰的一声翻正了身子。夹在甲壳里的一根野燕麦梢震落下来,三粒带针的种子落在
地面上。乌龟爬下路坎的时候,甲壳拖了些泥土盖在这几粒种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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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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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约德脱下皮鞋,一双汗湿的脚在又燥又热的尘土里舒适地搓了搓:又脱了上衣,
裹起皮鞋往胳肢窝里一挟,赤着脚向前走去,身后拖起一片烟尘。
他瞧见一只乌龟在尘土里爬,把它拾了起来。乌龟的甲壳跟尘土一样是灰褐的,
底面却是浅黄的奶油色,又干净又光滑。约德用手指按了一下,乌龟伸出头来,四
肢乱摆,撒了一泡尿,徒然挣扎了一番。约德把它跟皮鞋一起裹在上衣里,继续往
前走。
路旁育棵又枯又瘦的柳树,投下稀稀朗朗一片树荫。约德汗流不止,想去树荫
下歇会儿凉。走近柳树,才发现有个人背靠树干坐在地上。那人交叉着两腿,一只
光脚翘得几乎跟头一般高,嘴里哼着歌,用翘起的那只脚打着拍子,听到约德走近,
那人停住唱,转过头来。那是个皮包骨头的长脑袋,鼓宕一对大眼珠,额头高得出
奇,占了脸的一半:没有胡子,两片丰满的嘴唇显得很幽默。他穿的工装裤蓝衬衫,
一件粗斜纹布上衣和一顶皱得象饺子皮似的帽子放在身旁,还有一双沾满灰尘的帆
布鞋照他踢掉的时候那样落在旁边。
约德说:“你好。路上热得要命。”那人朝约德看了许久。“你不是小汤姆?
约德,老汤姆的儿子吗?”“一点不错,回家来了。”那人笑笑:“你大概不认识
我了。从前我给你讲‘圣灵’的时候,你总忙着拉小姑娘们的辫子。”约德朝他看
了一会,大笑起来:“哈哈,你是牧师呀!”“从前是牧师,如今只是吉姆?凯绥,
不干那老行当了,我有了许多邪念,不过这些念头似乎也合情合理。”“我当然记
得你。有一回布道的时候,你双手着地爬来爬去,一股劲儿地怪叫。我妈特别喜欢
你,奶奶说你是圣灵附体了。”约德掏出上衣口袋里的酒瓶,请凯绥喝。两人轮流
就瓶子喝酒的时候,约德说:“有好些年没有见到你了。”“谁也没有见到我,我
独自到一边儿,坐在那儿转念头。许多事情我都摸不着头脑。”乌龟在约德卷起来
的上衣里乱钻。凯绥望着一动一动的衣裳问:“那里头是什么?小鸡吗?你会把它
闷死的。”约德卷卷紧上衣。“一只乌龟,路上捡来的。我打算带给我小弟弟。孩
子们爱玩乌龟。”牧师点点头。“孩子们欢喜玩儿乌龟,可是谁也养不住。他们为
乌龟煞费苦心,临了乌龟还是跑了,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就跟我一样,我爱把那本‘福音’翻来翻去,翻得稀烂。有时候也受到些启示,
可是一布道就说不出来了。我的天职是引导大家,可究竟该把他们引到哪儿去,我
却不知道。”“领着他们兜罔子好了,”约德说。“只要引导就行,何苦老想要引
导他们到哪儿去呢?”凯绥往下讲,声音里带着痛苦和迷惆的味道。“我问自己:
‘这种天职究竟是什么?’我回答说:”是爱。有时候我爱别人爱得发疯。’我又
问自己:‘你不爱耶稣吗?’想来想去,又说:“不,我不知道谁叫耶稣。我知道
一大堆道理,可是我爱的只是人。我很想使他们幸福,所以把我认为能使他们幸福
的话对他们讲。’我悟出一个道理,而且相信这个道理。在牧师说。
来,这是背教的,我不能再做牧师了。”“什么道理?”约德问。
“我想:‘为什么我们非依靠上帝或者耶稣不可?我们爱的也许就是所有的男
男女女,也许这就是圣灵——也就是人灵——反正都一样。也许天下的人有一个大
灵魂,那是大家共有的。’我这么想着,忽然大彻大悟了,至今我仍旧相信这是真
理。”约德仿佛避开牧师那赤诚的眼光,低头说:“抱着这种想头,你不能再布道
了,会受到驱逐的。”凯绥看了约德一会。“有件事想问问你。”“说吧。”“我
当牧师的时候给你施过洗礼。你还记得施洗礼那天,我给你讲过些耶稣的道理?”
“记得的。”“那么,你从那次洗礼得到了什么益处?你的品行可有什么进步?”
约德想了一想。“没——有,说不上有什么好处。”“那受到了坏影响没有呢?你
仔细想想。”“好处坏处都没有。”凯绥叹口气说:“那就好了。我总担心自己那
么爱管闲事,说不定对人有害处呢。”约德朝他上衣那边望去,只见那乌龟钻出了
衣包,正往发现它的时候的那个方向爬去。约德慢慢地站起来,又把它抓住,重新
裹在上衣里。“我没有什么送给孩子们,”他说。“只带了这只乌龟。”“真有意
思,”牧师说。“你走来那会儿,我正在想老汤姆?约德,他是个不相信上帝的人。
我想去看看他。他现在怎么样?”“不知道,我四年多没回家乡了。”“他没给你
写信?”约德有点窘。“我爸不大会写字,他从不写信。”“你是出门跑码头去了?”
约德疑惑地看凯绥一眼。“你没听说过我的事吗?我的名字上过报呢。”“没听说
过。什么事?”“要是你还在布道,我就不说了,伯你为我祷告。现在不妨老实告
诉你,”约德喝光了瓶里的剩酒,随手扔掉酒瓶。“我在麦卡勒斯特坐了四年牢。”
凯绥皱紧眉头,”你不愿意谈这件事吗?就是你干了坏事,我也不会盘问你——”
“我还会再干的,”约德说。“我跟一个家伙打架,把他打死了。我们在舞会上喝
醉了。他戳了我一刀。我顺手拿起身边一把铁铲,就把他打死了。
脑袋打成了肉酱。”凯绥的眉头恢复了正常。“当时你不觉得于心不安吗?”
“不,”约德说。“不觉得,是他先戳了我一刀。我只判了七年,坐了四年牢就放
出来了——”“在麦卡勒斯特监狱里,他们待你怎样?”“还不错。有饭吃,穿的
也很干净,还有洗澡的地方。”约德忽然大笑起来,说:“有个家伙假释出来,过
了个把月,犯了假释的规则,又回监狱了。人家问他为什么要犯规,他说:‘见鬼,
我老头儿那儿没有电灯,没有淋浴,没有书,吃得也很糟。他说监狱里倒可以享受
几样现代设备,到时候就有饭吃。在外头老要想今后干什么,实在无聊。就偷了辆
车,又回来了。”他掏出烟袋,卷了支烟,说:“这家伙做得对。昨晚上我一想到
往后在哪儿睡觉,心里就发慌。今儿早上我不知道该什么时候起来。老躺在那儿,
等起床铃响呢。”凯绥格格地笑。“有人听惯了锯木厂的响声,忽然听不见,还怪
想的呢。”下午发黄的阳光给大地染上了一层金黄|色,约德说:“我该走了,太阳
这会儿不大厉害了。”凯绥振作起满神。“我得去看看老汤姆。”“一块儿走吧,
我爸准乐意见到你。”约德拿起裹着东西的上衣,凯绥把两只脚塞进帆布鞋。他们
在树前边缘迟疑了一下,然后鼓足勇气走进黄|色的阳光里。走完路旁的玉米地,接
着是棉花地,走上第三个山岗,右手有一道铁丝篱笆从棉田中间穿过去。约德指着
铁丝篱笆说:“这就是我家的地界了。”走过山头,他们看见了约德的家园。
“变样了,”约德停住脚步说,“你看那房子,出了什么事了。那儿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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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五
txt
五
田地的业主到田地上来了,业主的代理人来的次数更多。他们坐着门窗紧闭的
小汽车沿田野开来,佃户们在院子里不自在地望着。末了,业主方面的人把车开进
院子,从车窗口跟外边交谈。佃户方面的人在车旁站了一会,随后一ρi股坐在地上,
拿根细棒拔弄尘上。女人们站在门里,孩子们站在她们身后,默默地望着家里的男
人跟业主方面的人谈话。
业主方面的人有的很和气,他们厌恶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有的很恼火,他们并
不想残忍;有的很冷酷,他们早体会到:人要是不冷酷就当不成业主。
他们全给一种比自己大的东西控制住了。如果土地归什么银行或者什么公司所
有,业主方面的人就说,银行或者公司“必须怎样”,“一定要怎样”,“非怎样
不可”,仿佛银行或者公司是个有思想有感情的怪物,把他们控制住了。业主方面
的人坐在汽车里说:你们知道这土地上长不出庄稼。
坐在地上的佃户们点点头。是呀,不起风沙就好了。不然不会这么糟的。
业主方面的人把话头转到本题:一个人只要能吃饱,交得出捐税,他就可以保
住土地,这是办得到的。
不错,在日地没有收成,不得不向银行借钱那一天以前。一个人是可以这样维
持下去的。
可是——要知道,银行或者公司可不能这么办。银行和公司不呼吸空气,不吃
饭,它们呼吸的是利润,吃的是资本的息金。要是得不到,它们就会死,跟你呼吸
不到空气,吃不到饭会死一个样。这是可叹的,但是事实如此,恰恰如此。
坐在地上的人抬起眼睛。让我们凑合着对付下去不行吗?明年可能是个丰年。
况且有打不完的仗,天晓得棉花的价钱会涨多高。人家不是用棉花做炸药,做军装
吗?看明年吧。
我们不能指望这个。银行这怪物非经常有盈利不可。如果这怪物停止发展,它
就死了。
柔软的手指轻轻敲着车窗的框子,祖硬的手指捏紧了细棒在地上乱画,女人们
叹着气。
坐着的人低头望着地下。你们要我们怎么办呢?收成我们不能再少分了——我
们现在就快饿死了。孩子们老吃不饱。我们穿得破破烂烂。要不是左邻右舍都跟我
们一样,我们不好意思去做礼拜了。
业主方面的人终于摊牌。租佃制度再也行不通了。一个人开一台拖拉机就能代
替十二三户人家。只要付给他一些工资,就可以得到全部收成。我们并不乐于这么
办。可是那怪物出了毛病,不这么办不行。我们要趁这地在完蛋以前赶紧种出棉花
来,然后把它卖了。东部有好多人想买地呢。
佃户们惊恐地抬起头来。那我们怎么得了?我们靠什么吃饭呢?
你们非离开这儿不可。拖拉机就要开来了。
这时候,坐着的人愤怒地站起来。从前爷爷打死印第安人,把他们赶走,占领
了这块土地。爸爸主在这儿.他清除了野草,消灭了蛇。后来遇到荒年,不得不借
点钱。然后我们又在这儿出世。我们的孩子也在这门里出世了。爸爸只得又去借钱。
结果土地归了银行,可是我们仍旧留在这儿,还能分点种出来的东西。
这些我们都知道。这不关我们的事,是银行的事。银行跟人不一样。可以说,
有土地连成片的业主也跟人下一样,成了怪物了。
话是这么说,可这究竟是我们的土地呀。是我们丈量的,也是我们开垦的。我
们在这块土地上出世,在这块土地上卖命,在这块土地上死去。所有权应该拿这些
作为凭证,不该凭一张文契。
对不起,这不怨我们。要怨银行。
可是银行毕竟也是人开的呀。
那你就错了。银行这东西是在人之上的。人造出了银行,却控制不住它。
佃户们叫起来:为了这块土地,爷爷消灭了印第安人,爸爸消灭了蛇。
我们也能消灭银行的。我们要象爷爷在印第安人来的时候那样拿起枪来”。
看你们怎么办。
哼!第一有警察,其次有军队!你们如果赖在这儿,就犯了盗窃罪;如果为了
赖在这儿而杀了人,你们就成了凶手。那怪物不是人,但是它能让人按他的意愿行
事。
要我们走,我们到哪儿去呢,怎么去呢?我们没有钱呀!
对不起,银行,这大片土地的业主不负这个责任。你们也许可以等秋天去当临
时工摘棉花,也许可以领点救济金过日子。你们干吗不到西部去,到加利福尼亚去
呢?那儿有的是工作,天气也不冷。嘿,随便哪儿,一伸手就能摘到橘子。你们干
吗不去呢,说完,业主方面的人就开动汽车,一溜烟跑了。
佃户们又坐在地上,用细棒拨弄尘土,想着心思。女人们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
男人的身边,孩子们跟在背后,男人们抬起头来,眼光透露出沉痛的神情:咱们要
滚蛋了!他们要派拖拉机和管理员来,象工厂一样。
咱们到哪儿去呢,女人们问。
不知道,不知道。
于是女人们赶紧一声不响地回屋去,还撵走了孩子们。她们知道男人这样忧伤,
这样烦恼,对着自己心爱的人也会发脾气的。
过了一会儿,那些佃农也许会朝四处望望,看青十年前安装的那台抽水机,看
看宰过千把只鸡的那块砧板,看看放在披间里的犁头和挂在披间梁上那只讲究的摇
篮。
屋里,孩子们因在女人身边。妈,咱们怎么办?咱们到哪儿去,女人们说,还
不知道,出去玩儿吧,可别走近爸爸身边。他说不定会打你们。女人干着自己的活
儿,却始终望着坐在尘上里想心思的男人。
几辆拖拉机开进田野。那些象虫子一样爬着的大家伙,力大无穷。高岗、低谷、
溪沟、篱笆和房屋全不在话下。坐在驾驶台上的那个,戴着手套和风镜,鼻子和嘴
都套在橡皮的防沙面具里,看上去不象人,倒象是拖拉机的一个部分。只要扳扳操
纵杆,就能改变拖拉机的方向,可是他不能随便扳,因为制造和派出拖拉机来的那
个怪物控制了他的一双手,蒙住了他的心。堵住了他的嘴。他看不见土地的真面目,
闻不出土地的真气息,他对土地既不熟悉,又无主权,既不信赖,又无所求。就是
撒下的种子下发芽,就是出土的幼苗在于旱里枯死,雨涝里淹死,跟他也不相干,
就象跟拖拉机不相干一样。
拖拉机手不比银行更爱土地。拖拉机后边滚着闪亮的圆盘耙,用锋利的刃片划
开地面——不象耕作,倒象动手术。土地在机器下受罪,在机器下死去,因为既没
有人爱它,也没有人恨它,没有谁为它祈祷,没有谁诅咒它。
中午,拖拉机手往往停在一户佃农家的附近吃午餐。那个还没搬走的佃户走出
门来。
“原来你是乔埃?戴维斯的儿子呀!”“不错,”拖拉机手说。
“你为什么干这种活来眼自己人作对呢?”“三块钱一天。我到处找饭吃,总
找不到。我有老婆孩子,我们非吃不可。三块钱一天,天天能拿到手。”“是这个
理。可为了你一天拿三块钱,就有一二十户人家役得吃,百来口人流落他乡。是不
是呢?”“不能往这上头想。我得顾自己的孩子。你不知道,时代变了。要是没有
连成片的地和拖拉机,你就别想靠种地过活。可以耕种的土地再不会让咱们这号人
使用了,想法儿去赚三块钱一天吧。这是唯一的出路。”“唉,我们有哪儿可去呢?”
“你倒提醒了我,”拖拉机手说。“你最好马上搬走。吃好饭我就要穿过你的院子
了。”“早上你就把水井给填了。”“我知道。我得按直线开。吃好饭我就要穿过
你家院子。按直线开。你认识我父亲,我跟你实说了吧。我接到命令,遇到谁不肯
搬的话,我要是闯了祸——就是说开得太近,撞塌了屋子,还能多得两块钱呢。”
“这屋子是我亲手盖的,你要撞倒它,我打窗口用枪对付你。等你开近来,就象打
兔子似的,把你一枪干掉。”“我也是没法儿,不这么办就要失业。你想,打死我
又怎么样呢,人家会把你绞死的,可是在你上绞架以前,早有另一个拖拉机手会把
这屋子撞倒,你并没有打死那个该死的人。”“这话有理,”那佃户说。“谁给你
下的命令?我要找他,该杀了他才对。”“你错了。命令是从银行来的。银行对我
说:‘把那些人通通撵走,不然找你算帐。’”“那么,银行有行长,有董事会。
我把来复枪装好弹药,闯进银行去。”“听说银行也是接到了东部的命令。命令说
:‘赶紧让那块地出利润,不然叫你关门。’”“莫非找不到头啦?到底该把谁打
死呢?不先干掉那叫我饿死的人,我决不甘心饿死。”“我不知道。也许问题不在
人,是产业本身在作怪。管它呢,反正我把命令告诉你了。”拖拉机来回耕过地面,
没有耕的地方只剩十呎了。再一次开过来,机身撞着屋角,把墙撞倒,小屋一震,
就塌向一边。那佃户手提来复枪,眼睁睁地看着拖拉机按直线开过去,他的老婆孩
子站在一旁,也都眼睁睁望着拖拉机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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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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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约德家的白木小屋给撞毁了一角,屋顶斜坍下来。屋前的篱笆不见了,棉花长
到了院子里。约德说:“天哪!这里搞得天翻地覆,根本没人住了。”他急忙走下
山岗,凯绥跟在后面。
牲口圈早空了,地上还铺着些稻草,约德朝里望的时候,只见一阵骚动,一群
耗子躲进稻草底下。放农具的披间里只有一张破犁头,一只给耗子啃过的骡套包,
还有一条破工装裤挂在钉子上。凯绥说:“假如我还是牧师,我会说这是主伸手打
了一掌,现在可说不出这是怎么回事了。”他们走到井边,约德扔了块土到井里,
听了听,说:“原来是口好井,听不见水声了。”他似乎不想进屋去,往井里一块
又一块地丢土,说道:“也许他们都死了。可是总该有人告诉我一声,我好歹该知
道点儿消息呀。”凯绥说:“说不定他们在屋里留着封信。且到屋里去看看。
厨房里什么也没有。卧室地板上有只女鞋,趾尖裂了,高高翘起来。约德拾起
来一看。“这是我妈的鞋,妈喜欢这种鞋,穿了好多年。唉,他们走了——什么都
带走了。”约德转身走出屋子,在门廊边坐下,凯绥坐在他旁边。夕阳的余辉照在
田野上,棉花秆在地面投下很长的影子,一棵凋零的杨柳也役下一道长影。
一只瘦小的灰猫悄悄跳上门廊,爬到两个人的背后。约德回头伸过手去。猫跳
开了,在他够不着的地方坐下了,举起只前脚,舔着爪子上的肉垫。约德望着它,
喊道:“这猫叫我猜到这儿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没有哪户主人带着它搬来住呢?怎
么没有人到这屋里来偷木板?这儿有不少好板子,还有窗框子,都没有人来拿……”
“你猜出了什么事呢?”“不知道。好象一家邻居都没有了,不只是我家遭了劫。”
他们俩说着,那猫爬过来,伸出爪子去抓约德的上衣卷。“糟糕,我把乌龟忘了。
我可不打算包了它到处跑。”约德解出乌龟丢在地上,过了一会,乌龟伸出头尾四
肢,象原先那样直往西南爬。猫扑上去,按住它的脚,那坚硬的脑袋缩进甲壳,粗
壮的尾巴也缩了进去。猫等得不耐烦,走开了,乌龟就又向西南爬去。约德对牧师
说:“你猜它要到哪儿去?我见过许多乌龟。
它们总是往一个方向爬,似乎老想到那里去。”“瞧,有人来了。”牧师凝望
着远处说。
约德朝凯绥指的地方看去。“那是慕莱、格雷夫斯。”他接着喊:“喂,慕莱!”
来人听见喊声,吃了一惊,站定了一会儿,急忙走过来。他是个瘦矮个儿,提只粗
麻布口袋。走近了,他认清了约德的脸。“哦,真想不到,”他说,“原来是汤姆?
约德。你什么时候放出来的?”“才两天,”约德说。“你瞧这个家成什么样了。
我家里的人在什么地方?”“谢天谢地,我来得真巧!”慕菜说,“老汤姆记桂你
呢。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坐在厨房里,我跟汤姆说,我不走。汤姆说:‘我惦
着汤美。
他要是回来,这儿没人了,会怎么想呢?’我说:‘你不好写封信给他?’汤
姆说:‘要写的。”不过要是我没写,你还在这一带,请你照看一下汤美好吗,’
我说:‘我不会走的,除非天崩地裂,谁也休想把我格雷夫斯从这儿撵走。’他们
到底没能把我撵走。”约德焦急地说:“以后再说你怎么对付他们的。我家里的人
在什么地方?”“嗐,银行派拖拉机来的时候,他们赖着不肯走。你爷爷拿着来复
枪站在门外,他打掉了拖拉机前头的灯。你爷爷不想打死那驾驶员,驾驶员也有数,
照样把拖拉机开过来,撞塌了房子。这一下吓破了汤姆的胆,他就此改变了主意。”
“我家里的人在哪儿?”约德气呼呼地问。
“我正要告诉你呢。借你约翰叔叔的车搬了三趟。走的时候孩子们跟你奶奶爷
爷都坐在床上,你哥哥诺亚抽着烟……”约德又要Сhā嘴,慕莱抢着说:
“他们都在你约翰叔叔家里。”“哦!在那里干什么?你不忙讲别的,先讲他
们在干什么。”“砍棉秆。全都干这个活,连孩子和你爷爷都干。他们要挣些钱,
攒起来打算买辆汽车搬到西部去,那儿挣钱容易。这儿五毛钱砍一亩棉秆的苦差使,
大家还抢着干。没搞头。”“他们还没走?”“还没,”慕莱说。“约翰家离这儿
才八哩光景。到那儿你就能看到你家的人挤在约翰那屋子里,就象冬天挤在侗里的
田鼠。”约德说:“今晚我不能走八哩路去约翰叔叔家了,两只脚痛得跟火烧似的。
我们上你家去怎么样?才一哩光景。”慕莱显得很为难。“我的老婆孩子和小舅子
都到加利福尼亚去了。”牧师说:“你也该去,不该把家拆散。”“我不定,我有
个怪脾气。明知这地方不好,除了做牧场没多大出息。
要是他们不叫我滚蛋,说不定我就到加利福尼亚随意吃葡萄摘橘子去了。那些
狗娘养的叫我滚蛋,那不行!男子汉不能听人摆布。别人都走,我偏不走!”“天
哪,我饿了,”约德说。“整整四年我是准时吃饭的,这会儿饿得不行。慕莱,你
打算吃什么?这一阵你是怎么弄饭吃的?”“起先吃田鸡、松鼠、野狗。后来安上
铁丝圈套野味,捉些野兔野鸡。,他拿起那只粗麻布口袋一倒,滚出两只白尾巴灰
兔和一只长耳朵兔子来。
钧德说:“太好了,我四年没吃鲜肉了。”凯绥拾起一只灰兔,问:“咱们一
起吃行吗,慕菜?格雷夫斯?”慕莱不知怎么说才好。“我只有一个办法。”他觉
得自己的语气不够和善,停了停。“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要是
一个人有东西吃,一个人在挨饿,那有东西吃的只有一个办法。我是说,要是我拿
了这几只兔子到别处去吃,这能行吗?”凯绥说:“我明白了,汤姆。慕莱想通了
一个大道理,对他来说这大好了,对我们来说也太好了。”他们剥去兔皮,从破屋
角抽出一些木板,生起火来,在火上烤着兔肉。
慕莱问:“我这么过日子,你们也许觉得可怜吧?”约德说:“不,要说你可
怜,大家都可怜。”慕莱接着说:“说来也怪有趣的。我在这一带到处流浪,到哪
儿就睡在哪儿。今晚我想在这儿过夜,我就来了。起先我想:‘我是在照料这一切,
让大伙儿回来还能住。’后来知道这不对。这儿没有什么好照料的,大伙儿也决不
会回来。我不过四处飘荡,就象坟地上的孤魂。”“住惯了的地方是很难离开的,”
凯绥说。“想惯了的道理也很难丢掉。
我已经不当牧师了,可不知怎么的,还常常发觉自己在做祷告。”慕莱继续说
:“就象坟地上的狐魂,我常到早先发生过什么事的那些地方去。我初次跟女孩子
撒野的树林子,我爹被一头牛用角撞死的牛圈边,还有我孩子出世的那间屋子。”
兔肉烤出了肉汁,散发出香味。约德说:“可以吃了吧?”“让它烤透点,”慕莱
说。“我还要说呢。就象坟地上的孤魂,晚上我摸进邻居们的屋子,家家乌漆墨黑。
可是哪儿都有过热闹的舞会,也都办过喜事。想到这些,我恨不得到城里去杀掉那
些霸占这儿的人。那些坐在写字台后面的王八蛋,为了自己的利润,忍心把这儿的
人都劈成了两半。他们不再是完整的人了,他们挤在卡车上,流落在公路上,不能
算是活着的人了。
那些王八蛋要了他们的命。”他沉默了一会,低声抱歉说:“我好久没跟人说
话了。一直象坟地上的孤魂,俏悄地四处飘荡。”凯绥喃喃地说:”我得去看看那
些流落在路上的人,我很想念他们。”“这肉再不吃要缩得比烤老鼠更小了!”约
德喊。他把兔肉移开火头,用慕莱的刀子割下两片来分给伙伴,自己用暴牙齿扯下
一大块来狼吞虎咽地嚼着。
慕莱看着自己手里的兔肉说:”这些话,我也许该藏在心里,不说出来。”凯
绥边嚼着兔肉边说:“伤心人会说伤心话,想杀人的会说杀人的事,可是不一定真
去杀人。你说的并不错,不过能不杀人就不杀吧。”慕莱又朝约德看了一会,问:
“汤姆,我说到杀人的事,你不生气吗?”“不,生什么气。我杀过人,这是事实。”
“谁都知道不是你的错,”慕莱说。
“我们喝醉了。不知怎么闹起来。我挨了一刀酒才醒,看见赫勃拿着刀子又朝
我扑过来,恰巧身边有把铁铲,我拉起来就对他头上扛去。我跟赫勃无怨无仇。他
是个挺好的小伙子,早先还追求过我的妹妹罗撒香。我蛮喜欢他的。”“他爸爸老
特恩布尔说,等你出来,还要找你算账。大家给他说明了实情,他气才平下来。他
们一家子六个月前到加利福尼亚去了。”约德说:“大家都到西部去。我出来可是
具了结的,不能离开这个州。”慕莱问具结是怎么回事。约德说,他提前三年出狱,
这三年中间得照保证书上规定的办,不然还要给抓进去。
凯绥一直呆呆地看着熄下去的火堆,他忽然喊起来:“我有主意了!许多老乡
在路上流浪,无家可归。他们好歹该有人关切。汤姆,你们家上路的时候,我也去。
大家在流浪,我得跟大家在一起。”约德表示欢迎,问慕莱是不是同行。
“不,我哪儿也不去,”慕莱说。”你们看,那边有道亮光上下地闪,那大概
是这片棉场的管理员,恐怕看见咱们的火光了。”“别管它,咱们又没干坏事,”
约德说。
慕莱格格笑起来。“咱们在这儿就不对,犯了擅入他人领地罪。他们想抓我已
经两个月了。咱们不能耽在这儿,得躲到棉花地里去。”约德说:“你变了,慕莱。
你从来不是躲躲藏藏的人,你不是好惹的。”慕莱望着越来越近的亮光,说:”本
来我象狼那样不好惹,现在可象黄鼠狼那样不好惹。在你追捕猎物的时候,你是猎
手,是强有力的。等你给别人当猎物追捕的时候,那就不同了。也许你还很凶,终
究没有劲头了。”“他们往棉花地里走了五十码左右,三个人伸直身子躺下。汽车
向房子这边开来,一道冷森森的白光掠过他们头上。接着他们听见车门砰的响了一
声,有人说话,还看见一道电筒光往屋子里照照,又朝棉花地里照了一阵,然后车
门又砰的一声响,汽车开走了。
汽车开走以后,慕菜领约德和凯绥去睡觉。约德说:“想不到回家来竟要躲躲
藏藏。”他们来到一条干涸的河沟,河岸上有个洞,原是约德跟诺亚哥儿俩说是淘
金挖着玩的。慕莱、爬进洞去。约德不愿意睡在洞里,枕着卷起来的上衣,躺在平
坦干净的河底砂地上,凯绥挨约德坐下。
“睡一觉吧,”约德说。“天一亮咱们就要去约翰叔叔家。”“睡不着,”凯
绥说。“我心里想得太多了。”他仰起头来看着天空明亮的星星。
..
愤怒的葡萄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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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城里,郊区,旷野上,广场上一到处都是旧车场,到处都是旧汽车。
汽车一行行紧靠着停在一起,车头一律向前,都生了锈,轮胎是瘪的。
靠栏栅放着成堆成堆主锈的零件,汽缸、排气管……还有机油和汽油。
旧车胎、破车胎砌得高高的,象圆筒一样;红色和灰色的内胎,象香肠一样挂
在那里。
情进来,先生。价钱公道,花八十块钱你就能买到一辆便宜货。
我最多只能出五十块。
五十!五十?人家出七十八块半都没卖。先生,我不是闲得没事干。我是个生
意人,向来老少无欺。你有什么东西可以交换呜?
有两头骡,可以拿来换车。
骡!你不知道现在是机器时代了吗?谁也用不着骡了,除非拿它熬胶。
挺好的大骡子,一头五岁一头七岁。我们到别处去看看吧。
别处去!耽误我这许多工夫你就走呀:说个数,我出五块钱一头买你的骡,买
来喂狗。
我可不愿意让它们喂狗。
好吧,我说不定能出七块到十块钱一头。干脆这么办,我出二十块钱买你的骡。
骡车也算在里边。你先付五十现款,签个合同,余下的钱以后每月付十块。
你刚才还说八十块一辆。
你没听说还得付运费和保险费吗?四个月你就能把贷款付清了。来,在这上面
签个名吧。
这,我还没弄明白——瞧你,我拼命给你便宜占,你老跟我磨蹭。花这么些工
夫,我能做三笔生意了。好,签字吧!行啦。喂,伙计,给这位先生灌上汽油。汽
油奉送。
嗨,伙计,这笔生意奠走运!那辆老爷车我们花多少钱买的,三十到三十五块,
是不?我换来一整套骡车,要不能把它卖七十五块,我不算个生意人。现到手五十
块,按合同还能得四十。上劲干吧,伙计,快去拉生意上门。
刚才那笔生意你分二十块,你赚得也不少呀。
要到加利福尼亚去吗?这儿有的是你想要的车子。看样子破旧,可还能跑好几
千哩。价钱便宜,包你满意。
..,
愤怒的葡萄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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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天不亮,慕菜叫醒约德,自己就往别处去了。他劝约德他们趁天亮以前离开这
里。两个人在脖陇的晨色里穿过棉田,往约翰家走去。路上,凯绥说他记得约翰是
个单身汉,莫非不曾有过家小,约德说,约翰有过一个老婆,而且怀了孕。一天夜
里,他老婆肚子痛,对约翰说:“你去请医生来看看吧。”约翰坐着没动,说:
“你不过是胃痛。吃得大多了,吃包止痛粉吧。”第二天中午,他老婆晕过去,下
午四点钟左右,因为肚子里盲肠之类的东西破裂,就死了。约翰本是个乐天派,这
下可伤透了心,足足两年,跟谁都不说话。
后来他变得疯疯傻傻。有哪个孩子拉了蛔虫或者肚子痛,他就把医生情来。
他认为老婆的性命断送在他手里,总做些好事来赎自己的罪。他送掉了所有的
东西,心里还不泰然,半夜里常一个人四处乱走。不过种庄稼他倒是个好手。
东方地干线上升起一片红光。他们看到了约翰的院子。一辆卡车停在院子里,
有个人站在车上,手里的榔头一起一落在晃动:“天哪,他们收拾收拾打算走了!”
约德喊。
约德想出其不意突然出现在家人的面前,进院子就放慢了脚步。凯绥看他的样,
也放慢脚步。小汤姆一步步走到卡车眼前。这是辆哈得逊牌轿车改装的卡车,顶板
用凿子凿成了两块。老汤姆站在车厢里,在钉边上的栏杆。
约德拾头望着须发斑白的父亲,舔了舔干燥的厚嘴唇,轻轻喊了声:
“爹!”“你要干吗?”老汤姆正举起榔头,满脸不高兴地看看汤姆,跟着榔
头缓缓垂下,左手取出衔在嘴里的大钉,自言自语地惊喊道:“是汤美——汤美回
来了!”眼睛跟着露出害怕的神情;温和地问:“汤美,你不是逃出来的吧i 还要
躲躲藏藏?”“不,”汤姆说。“我是具结释放的。我恢复自由了,有公文呢。”
老汤姆放下榔头和钉子,轻快地跳下卡车。站在儿子身边,他不知所借,“汤美,
我们要到加利福尼亚去,正打算写信给你。你妈只担心再也见不到你,差点不肯走
了。这下好了,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了!”屋里传来咖啡壶盖的响声,老汤姆转过
头去望望,眼睛兴奋得闪闪发亮。“咱们让他们吃一惊。咱们进屋去,就象你根本
没出去过似的,看你妈怎么样。”这时候,他看见了吉姆?凯绥。汤姆告诉他遇见
牧师的情形, 老汤姆握握牧师的手说:
“欢迎欢迎。”然后又对汤姆说:“咱们怎么捉弄你妈呢?这样吧,我进去说
:‘来了两个客人,要吃早饭。’怎么样?”“别吓着了她,”汤姆说。
“走吧,我要看看她见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儿。”爸领头走上台阶,一脚跨进
门里,用他那宽阔的身子挡住了门口,说:“妈,有两个过路的客人间我们能不能
分点东西给他们吃。”汤姆听见了母亲的声音,他记得那冷静、缓慢、亲切而谦和
的声音。“情他们进来吧,我们的东西多着呢。”爸走进去,门口空出来。汤姆朝
里看他的母亲。妈很结实,可并不胖,因为生育和辛劳,身子有点臃肿。她穿看件
宽大的长衣,布上原有的印花已经褪色。她朝门外看看,逆着阳光;只见汤姆一个
黑黑的人影。她点点头,愉快他说:“请进来,幸亏今儿我多做了点面包。”她庄
严而又慈祥,那双茶褐色的眼睛好象经受了种种磨难,变得十分宁静,有非凡的同
情心。她似乎知道自己是全家的堡垒,就把自己锻炼得很坚强,根本不把忧患放在
心上。
由于在家里处于这么个伟大而又平凡的地位,她有她的尊严,有她的纯洁娴静
的美。她给别人医治精神创伤的时候,冷静,沉着,很有把握;评判是非,她的见
解大公无私,象女神那样公正。她似乎知道,要是她动摇了,全家就会动摇,要是
连她也绝望了,全家就会完蛋。
爸站在一边,兴奋得直抖。“进来吧,”他喊道。“请进来,先生。”于是汤
姆有点儿羞惭地跨进了门槛。
妈抬起眼一看,手慢慢落下来,手里的锅铲啪哒一声掉了。她闭上眼,张开嘴
猛烈地呼吸。“感谢上帝,啊,感谢上帝!”忽然,她脸上露出愁容。
“汤姆,你该不是逃出来的吧?”“不,妈,是具结释放的。我带着公文呢。”
汤姆伸手在胸前摸了一下。
妈光着两只脚,轻快地走到汤姆身边,用手摸摸他的肩膀,摸摸他结实的肌肉,
象瞎子那样,又摸到他的下巴上。她高兴得有点儿近乎伤心了。汤姆用牙齿紧咬住
下嘴唇,妈模糊的眼光移到汤姆的嘴唇上,看见一丝血顺着嘴唇往下流。于是控制
住自己的感情,放开手,爆炸似的吐了口气。“ !
我们差点不等你回来就走了!我们直担心你从此找不到我们了。”她拾起锅铲,
忙着弄吃的。
老汤姆吃吃笑着,说:“捉弄你了吧,妈,刚才你简直象只吓坏了的羊。
就象有人使铁锤在你鼻梁上打了一下似的。要是爷爷在这儿才好呢,他看见了
准会笑得弯下腰来。”汤姆问爷爷在哪儿。妈说:“他和奶奶睡在仓棚里。他们夜
里要起来好多次,容易踩着孩子们。爸,快去对他们说,汤姆回来了。”爸出去了,
汤姆听见妈迟疑地、怯生生地喊了他一声,接着问:“你没气得发疯吧?他们在牢
里没给你吃苦头,逼得你发疯吗?”“没有。起初我也有点受不了,不过我不象有
些人那样发脾气。事事忍受着。怎么啦,妈?”“我认识个孩子,性子挺刚强,好
孩子该这样的。他闯了点小祸,他们把他抓去,给他吃苦头,他气坏了,第二次又
闯了祸,他们又给他吃苦头。
这一来他真气疯了。他们开枪打他,他也回枪打人。他们象对付野狗一样四处
抓他,气得他象条狼那么凶。可是知道他的人都不肯伤害他,他对大家也很好。最
后他们找到了他,肥他打死了。不营报纸上把他说得多么坏,事实毕竟是这样。”
她舔舔干燥的嘴唇,痛苦地问:“我要知道,他们是不是待你很凶?有没有逼得你
发疯?”汤姆埋头看看自己那双祖大的手,说:“不,出事以后,我一直避免惹祸,
我没有气得发疯。”妈叹了口气,轻轻他说:“感谢上帝!”汤姆飞快地抬起头来。
“妈,我看到他们把咱们的家弄成了那个样子——”妈深情他说:“汤美,你可别
一个人去跟他们斗。他们会来抓你,象野狗那样把你干掉。汤美,我老琢磨着。听
说咱们这些给赶走的人有上十万。
要是都跟他们作对,那么他们就不能抓到什么人了——”汤姆望着她,问:
“有许多人都这么想吗?”“不知道。大家都吓坏了。他们象梦游似的到处漂泊。”
“妈,你可从来不象现在这样。”她严肃起来,眼色冷冷的。“我从没让人家撞倒
过我的房子,从没一家子流落在路上,从没落到把东西全变卖了这个地步——啊,
他们来了。”四个人穿过院子走来。爷爷打头,他是个衣衫不整的小老头,瘦瘦的
脸上生一对亮晶晶的小眼睛。他爱吵架爱争论爱发牢骚,脾气又邪又狠又急,象个
好使住子的孩子似的,还有股自得其乐的劲头。奶奶跟在后面,她跟她丈夫一样懂
得快活,这才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说到泼辣撒野,她决不比爷爷差。爸和诺亚紧跟
在老俩口背后。诺亚这个头生子有点儿残疾,只有爸知道来由。原来诺亚出世的时
候,爸用祖硬的手指代替收生箝把他拉了出来。等收生姿赶到,婴儿的脑袋已经拉
长了,身子也扭歪了。收生婆用手把脑袋往下按了按,身子捏端正一点,从此诺亚
落下了残疾。为了这件事爸总是暗自惭愧,因而对诺亚比对别的孩子和气。诺亚能
读能写,能干活也能动脑筋,好象对什么都不在乎。他仿佛耽在一所寂静的屋子里,
用安闲的眼光望着外边。整个世界对他都是陌生的,可是他并不孤独。
走进院子,爷爷就嚷:“他在哪儿?他到底在哪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汤姆,
他停下来,叫别人也停下来,那双小眼睛发出光亮,激动他说:“看看这坐年的犯
人。咱们约德家好久没有人坐牢了。他们没有权利抓他去坐牢。
他干的事,我也会干的。”奶奶象羊叫似地喊道:“感谢上帝!”爷爷走到汤
姆跟前,拍拍他的胸臆,笑眯眯的眼睛含着慈爱和骄傲。“你好,汤美?”“很好,”
汤姆说。“您过得怎么样?”“身体健朗,快快活活,”爷爷说着又激动了。“我
说嘛,他们那监牢关不住约德的,汤美会象公牛冲出篱笆那样跑出来,你果然出来
了。让开,我饿了。”他挤到桌子边坐下,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诺亚没有表情地站在台阶上。汤姆说:“你好吧,诺亚?”“很好,你怎么样?”
诺亚只说了这么一句,可是就这么一句,也叫人感到诀慰。妈对诺亚说:“这里没
有坐位了,你拿着碟子,随便到哪儿去吃吧。”忽然,汤姆说:“牧师哪儿去了?
他刚刚还在的。”“牧师?你带了个牧师来?快把他找来,我们要做祷告。”奶奶
尖着嗓子喊。
汤姆在院子里找到了凯绥,问他干吗躲起来。凯绥说,一家子谈家常,旁人不
应当Сhā在里边。汤姆说:“吃饭去吧,奶奶请你给她做祷告呢。”“可我已经不做
牧师了呀。”“瞎,就给她做做,这对你没有损失。”而人走进厨房,妈和爷爷对
凯绥表示欢迎。奶奶说:“祷告,先做祷告!”凯绥不自在地掠掠头发。“我得告
诉你们,我已经不是牧师了。我来这儿很高兴,非常感激你们的厚意,要是行的话,
我就来做一次祷告。”他低下了头,其余的人也都低下头来。牧师不是在祷告,而
是在思索。他说:“我好象那稣一样,走到荒野里,苦思苦想怎么才能解除一大堆
苦难。”“感谢上帝!”奶奶说。
牧师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不是说我象耶稣,只是说我象那稣一样累
了,想糊涂了,象他一样去到荒野,夜里我仰望满天星星,早晨坐着等太阳出来,
白天在小山上望着周围起伏不平的原野。我觉得山和我再也分不开了,成为了一体,
这一体是神圣的。于是我就想,不只是想,比想更深一层。我悟到我们成了一体,
我们就神圣了,人类成了一体,人类也就神圣了。一个可怜虫套上笼头独自乱跑,
没有神圣的意味,那是破坏神圣的。可是大家在一起工作,不是哪一个为别个工作,
而是大家为一桩事共同尽力——那就对了,那就神圣了。可是我又想,我甚至不明
白我说的神圣究竟是什么意思,”牧师停下来,大家仍旧低着头。牧师四下一望,
忽然想起来,连忙补了一声:“亚门。”大家才抬起头来。吃饭的时候,妈呆呆地
看着牧师,仿佛他成了圣灵,仿佛他的声音是地底下发出来的呼声。
吃罢早饭,男人们去看卡车。汤姆揭开护罩,看了看油腻的引擎。爸告诉他,
这车子他弟弟奥尔看过,认为没有毛病。奥尔在一家公司里开过车,有点儿懂行。
这个十六岁的小伙子,只想着引擎和姑娘,这会儿不知浪荡到哪儿去了。
汤姆问起约翰叔叔,问起他妹妹罗撒香,还有小妹妹露西和小弟弟温菲尔德。
爸说,约翰带着两个小家伙拖了一车东西去旧货市场上出卖。罗撒香嫁到康尼家去
了。她再过三五个月就要生小孩,现在挺着个大肚子。
汤姆问他爸打算什么时候动身。爸说,等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搬去卖了,过一两
天就可以动身。“我们没有多少钱了。听说去加利福尼亚有将近两千哩路程。我们
动身愈早,就愈有把握开到那边。钱是一天天少下去了。你身上有钱吗!”爸说。
“只有一两块钱了。你怎么弄到钱的?”“把家里所有的东西统统卖掉,大伙
儿一齐砍棉秆,凑了两百块钱。花七十五块买来这辆旧卡车。到动身的时候,说不
定能有一百五十块钱。”“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开车。我在牢里开过车。”“太好
了,”爸说。过了一会,他望着大路说:”要是我没看错,那浪荡子回来了。”奥
尔神气后现走进院子,等看出汤姆回来了,立刻收起那副得意的神情,两眼流露出
钦佩和敬重。因为哥哥杀过人,他受到了跟他年龄相仿的男孩们的敬重。
“天哪,你长得多快,我快认不得你了!”汤姆跟奥尔握握手,说:“他们告
诉我,你是开车的好手了。”“还不怎么熟练。”奥尔知道他哥哥不大喜欢人家夸
口。
爸说:“别老在外面晃荡。你还有一车东西要装到邻州去卖呢。”奥尔看哥哥
一眼。”搭车去一趟不?”“不,我不能去,”汤姆说。“我在家里帮帮忙吧。反
正要一起去西部。”“你——你是从牢里逃出来的?”“不,我是具结释放的。”
“哦。”奥尔有点儿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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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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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佃农们在他们的财物中间,把准备带到西部去的东西挑出来。
马具、大车、播种器,还有一捆捆锄头都堆在一起,装上车,运进城,能卖几
个钱算几个钱,以后用不着这些东西了。
一张好犁只卖五毛钱可大亏了。播种器是三十八块钱买来的,卖两块也够亏的。
反正不能再拖回去。好吧,拿去吧,搭上一份伤心泪。你不仅买了一堆破烂,还把
破烂的生活也买去了。
到了新地方,到了那长满果树的加利福尼亚,也许可以从头来,另起炉灶。
可是不行,只有婴儿才能从头来起。你我——唉,没指望了。刹那间的愤怒,
数不尽的回忆,咱们就那么回事了。这土地,这红色的土地,就是咱们。水旱风沙
的年成,就是咱们。咱们无法另起炉炬了,咱们把伤心史卖给了那收破烂的,可是
咱们的伤心事并没就此了结。东家叫你我滚蛋,咱们在劫难逃,拖拉机撞倒你我的
房子,咱们在劫难逃,直到咱们死去,劫数才尽,每个去加利福尼亚或者别处的人
都是鼓手,带领着伤心的队伍,满怀痛苦地往前走去。总有一天,伤心的队伍会走
向同一个方向,他们会走在一起,成为一种极其可怕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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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十
。
十
末一车可以变卖的东西装走以后,汤姆没精打采地在院子里到处看看,然后走
上台阶,找了块太阳照不着的地方坐下。妈在洗衣裳,她对汤姆望了好一会,边搓
着衣裳边说:“汤姆,巴望到了加利福尼亚万事如意。”“是什么叫你担心,到了
那儿不一定那么如意呢?”“没什么。说得大好了。传单上说,那儿活儿多,工钱
高。报上也说,那儿摘葡萄摘橘子摘桃子,都用得着人。摘桃子,多美!就是不让
吃,总能瞅空于拿个把小的孬的吧。在树荫底下干活也挺舒服。这么好的事情只伯
靠不住,就伯实际上没那么好。”“不存过高的希望,就不会让失望给搞垮。”
“不错。汤姆,听说到咱们打算去的地方有两千哩路。这么远的路,你估计得走多
少天?”“两个星期吧。要是咱们运气好,也许只要十天。妈,别发愁。在年里要
是总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出去,那得闷死。老犯人都只想当天的事,然后再想第二夭。
你过一天算一夭好了。”“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我爱想想加利福尼亚的好光景。
四季如春,到处是水果,住在橘树林中的小白屋里,舒舒服服。我这么瞎想——要
是咱们全家都找到了事情,都有活干,说不”定也能置一所这样的房子。”“这样
想想也挺好。我认识个打加利福尼亚来的人,他的话可不一样。
他说那儿找活儿也很难,摘水果的人住在肮脏的破棚子里,简直吃不饱。”妈
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哦,不是那样。你爸拿到张传单,上面说他们需要干活的
人。要是没那么多活干,他们不会操这份心的。印传单得花不少钱。他们干吗要花
了钱骗人呢?”汤姆摇摇头。“不知道,妈!实在想不明白他们干吗要这么做。也
许是——”“是什么——?”“也许那儿真好,跟你想的那样。爷爷哪儿去了?牧
师哪儿去了?”正间着,爷爷披了衬衫从屋里出来,说:“我听见你们在聊天,只
晓得叭啦叭啦,也该让老人睡个觉呀。”“我当你睡着了呢。让我给你扣上扣子,”
妈说,她开了句玩笑:“加利福尼亚可不准衣裳没扣好的人到处乱跑。”“不准,
哼,偏要给他们看看。趁我高兴我就到处乱跑。”老头儿用顽皮的快活的眼光看着
妈。“要出远门了。那儿伸手就能摘到葡萄。你猜我打算怎么样?我要把葡萄摘来
装满一澡盆,在盆里打滚,让汁水浸透我的裤子。”汤姆大笑说:“爷爷就是活上
两百岁,也别想叫他老耽在家里,还要到处跑。是不?”老头儿拉过只木箱,一屁
股坐下,说:“可不是。眼前就要出远门。我觉着自己到了那儿会变成个新人,在
果树林里干活,该多好。”妈点头对汤姆说:“他干活直干到三个月以前,一交跌
坏了ρi股才不干了。”“一点不错,”爷爷说。
这时候,凯绥走来,突然对所有在场的人请求说:“我要到西部去,非去不可。
不知道能不能跟你们一家一起走。”妈指望汤姆开口,因为他是男人,见汤姆不言
语,她才说:“有你一块走我们太荣幸了。这会儿我还不能肯定,爸说今晚上要聚
扰来谈谈,商量动身的日子。那时候就可以决定了。我相信只要安Сhā得下,我们准
乐意带你去。”牧师叹口气说:“我反正要去。这儿变了。我去高处望了望,房屋
空了,田地也空了,这儿整个都空了。我不能再留在这儿。我要到老乡们去的地方
去。我要去田里干活,要接近大家。我不打算教他们什么,只想学习学习。”“你
不打算传道了?”汤姆问。
“不传道了。传逾是告诉人家些什么,我可是向老乡们讨教,听听他们唱歌,
听听他们聊天。我只想倒在草地上,谁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就跟谁谈谈心。我只想
咒骂一通,出口气,听听老乡们言谈中的诗意。这一切都是神圣的,都是我过去不
懂的,都是好事情。”妈说:“亚门。”傍晚,卡车口来了。奥尔把握住方向盘,
得意、严肃又有精神。爸和约翰叔叔坐在司机旁边的荣誉座上,跟家长的身分相称。
其余的人抓住木栏,站在车厢里。十二岁的露西和十岁的温菲尔德,一副顽皮相。
罗撒香踮起脚跟站在他们的旁边,如今她想的做的全为着肚里的孩子,就是为了孩
子,她才踮起脚跟保持平衡。她那十九岁的丈夫康尼紧靠她站着。他是个善良刻苦
的工人,也能做个好丈夫。
卡车停下来的时候叽叽地叫了一阵。奥尔知道是机油使完了。露西和温菲尔德
爬过车栏,跳到地上。康尼抽开车子后面的挡板,先跳下车,又把罗撒香扶下来,
罗撒香大大方方地接受这种照顾。
“是罗撒香呀。我没料到你会跟他们一块儿来,”汤姆说。
罗撒香说:“我们正往这儿走,卡车刚巧开过,就搭上了。这是康尼,我丈夫。”
她显得很得意。汤姆跟康尼握握手,对罗撒香说:“我知道你有喜了。什么时候生?”
“早着呢,要到冬天。”“到橘园里去生孩子,呃?”罗撒香满意地笑笑。
不用招呼,一家于都聚集在卡车旁边,家庭会议就开始了。只有牧师独自坐在
屋子背后,他很知趣,懂得老乡们的心理。
“卖掉那车东西,咱们吃了大亏。那个家伙知道咱们等不起,只给了十八块钱。”
爸向全体报告说。
妈呆呆地动了动,没做声。
诺亚问:“总起来,咱们有多少钱?”爸拿根细棒在沙上上写下些数字,喃喃
地算了一会,说:“一百五十四块。可是奥尔说非配几条好点的车胎不可,车上的
用不久了。”臭尔第一次参加家庭会议,过去他总站在女人的背后。他郑重地报告
说:
“这车子旧了,很难侍候。决定买下来以前,我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毛
病,只在蓄电槽里看见个裂开的电池,我叫那家伙换了个好的。这车子慢得象牛一
个样,不过还不怎么耗油。同样花这些钱,本来可以买一辆大一些的好看点儿的车
子,只是那些车配零件太难,价钱也贵。这车是名牌货,各地修车场都有零件,配
起来便宜些。就为这个,我才看中这辆车。”他停住了,等大家发表意见。
爷爷虽然不管事了,名义上还是家长,保持着首先发言的权利。他说,“做得
不错,奥尔。我从前限你一样,自高自大,象头公狼那样到处放屁。
不过要办点什么事,我总是很地道。你长大了倒有出息。”爸说:“听来很有
道理。要是买马,就不用奥尔劳神了。对汽车,这儿只有奥尔懂行。”汤姆说:
“我也懂一点,奥尔是对的,办得很好。”奥尔听到赞扬,脸红起来。汤姆接下去
说:“我要说一件事——那个牧师想跟咱们一起去。他是个好人,咱们早认识他了。”
爷爷说:“有人以为跟牧师在一起是不吉利的。”“他说他已经不做牧师了,”汤
姆说。
爷爷挥挥手说:“做过牧师的人就是牧师,甩也甩不掉。也有人以为带个牧师
一道走是件好事,遇到红白喜事,岂不现成。我呢,我说牧师各有不同,咱们得挑
一挑。我很喜欢这个人,他不那么死板。”“可是有一件事比吉利不吉利,人好不
好更重要,”爸把手里那根细棒Сhā在土里,用指头捻来捻去。“咱们得仔细算一算,
恐怕很为难。爷爷奶奶,就是两个。加上我、约翰跟妈,五个。再加上诺亚、汤姆、
奥尔,八个。还有罗撒香和康尼,十个。再加露西和温菲尔德,就是十二个了。两
只狗也带去。不带去怎么办呢?总不能用枪把它们打死。总共就有十四个了。”
“还没把两头猪和剩下的那些鸡算进去呢,”诺亚说。
爸说:“两头猪我打算杀来瞳了在路上吃。再带上牧师,我不知道是不是装得
下,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额外添一张吃口。能不能,妈?”妈清清嗓子,坚定地回
答:“不是能不能,要问肯不肯。说到能不能,那咱们什么都不能,到加利福尼亚
去也不行,干什么都不行,至于说肯不肯,那么凡是咱们肯做的事,自们都可以做。
咱们在这儿住了很久了,过路的人要借宿,要讨点东西吃,或者搭一搭车子,从来
没有被咱们约德家拒绝过。
约德家也有过小气的人,可是没有小气成这样的。”爸抬头望着妈,不由得感
到惭愧。“要是这卡车装不下这许多人呢?”“车上顶多只能坐六个人,咱们育十
二个人非去不可,本来就没有空了,再添一个也没啥大不了。一个男子汉决不是什
么累赘。咱们有两头猪,一百多块钱,添张吃口有什么可发愁的?”奶奶说:“枚
师一块儿去倒好。他今儿早上做的祷告就很好。”爸望望各人的脸,看有没有异议,
然后说:“叫他来吗,汤美?他要跟咱们一块儿走,就该一起来谈谈。
汤姆叫来了凯绥。凯缓知道自己被这个家庭接纳了。约翰在他们兄弟俩中间给
他让出了坐位。
接着商量动身的事。爸说愈早愈好。大家同意天亮就走,于是都兴奋地忙乱起
来。他们先把两头猪宰了,剁成块腌在桶里。男人们把要带走的东西堆在卡车旁边。
罗撒香把全家人的衣服装进木箱,站上去把它们踩紧。汤姆搬出了卖剩下来的经常
要用的工具。罗撒香又拿出一块大油布铺在卡车上,把家里所有的床垫和一大叠破
毛毯,都堆了上去。温菲尔德和露西早就困了,还硬撑着看宰猪,这时候都靠在门
边睡着了。妈吩咐汤姆,把吃饭的怀子碟子汤匙刀叉,还有厨房里的家什搬上车去,
然后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进卧室。
她环顾了一下这间搬空了的屋子,把手伸到原来当椅子用的木箱后面,京出个
破旧的文具盒来。打开文具盒,里面是信件、剪报、照片、一副耳环和一只刻着图
章的小金戒指,还有一条缀着金搭环的用头发编结的表链,她摸摸那些信件,又摸
摸一张剪报,那上面记载着汤姆案件开审的情形。她咬着下唇,终于打定主意,拣
出戒指、表链、耳环,又在盒底找出对金袖扣,把其余的东西装进信封,放在自己
的口袋里,然后回到厨房,揭开炉盖,把文具盒放在火上。
天空出现了一片灰白。两只狗忽然跳起来,汪汪叫着,往黑暗里冲去。
一个声音不慌不忙地跟两只狗扛招呼,接着一个人走过来。“早呀,老乡们,”
他说。
“啊,是慕菜呀,快来吃点猪肉。”“哦,不,我一点也不饿。”“吃点,来
吃点。”爸走进屋里,拿出一把烤熟的排骨来。
“我不是来吃东西的。我不过到处走走。想到你们就要动身了,也许赶得上给
你们送行。”“马上要走了,迟一个钟头来,你就见不着我们了。瞧,都收拾好了。”
慕菜望望那装好行李的卡车,说:“有时候我也想到那边去找我的亲人。”爸关照
奥尔去叫醒爷爷和奶奶,请他们来吃早饭。然后对慕莱说:“你愿意一起去吗?我
们可以给你腾出个空档来。”慕莱啃看排骨说:“我打定主意了,就象坟地上的孤
魂那样,到处跑,到处躲吧。”诺亚说:“你迟早会死在野地里的。”“我知道,
有时候我好象很冷清,有时候又好象很痛快。“没啥关系。
不过你们要是遇见了我家的人,千刀别说我在受这种罪。请告诉他们,说我很
好,等有了钱就去找他们。我就为这个才到这儿来的。”天愈来愈亮了。爷爷一瘸
一拐地跟奥尔走来。奥尔指着爷爷说:“他根本没睡,在棚子后面坐着,准是出了
什么毛病。”爷爷两眼呆滞,完全失去了往常那股子邪气。他说:“我没啥不舒服。
我不走了。”“不走?你是什么意思?咱们全收拾好了。咱们非走不可。咱们
没地方住了。”“你们尽管走,我得留下。我翻来复去想了一夜。这是我的家乡,
我是这儿的人。这么一想,别处就是橘子葡萄直堆到床上,我也不稀罕了。这儿并
不好,可终究是我的家乡。你们尽管走,反正我要耽在自己生长的地方。”大家一
齐拥到爷爷身边。爸说:“不行,爷爷。这儿马上要给拖拉机铲平了。你不能住在
这儿了。谁给你做饭?你怎么过日子?没人照顾,你会俄死的。”“见鬼,我虽然
老了,还能照顾自己。慕莱在这儿怎么过日子的?我照样也能过日子。我说不定就
不走。你们要把奶奶带去,尽管带,可是带不走我。好了,没什么可说的了。”
“爷爷,再听我说几句,只说几句。”“我不听,我打定主意了。”汤姆伯拍父亲
的肩膀。“琶,屋里来,我跟你说句话。”又喊:“妈,来一下好吗?”走进屋里,
他说,这会儿没法跟爷爷讲理。倘若硬把爷爷绑上车,他难得大发脾气。要能把他
灌醉,那就好办了。家里只有半瓶已经扔进垃圾堆的药酒。妈把它捡回来,和了两
汤匙到浓咖啡里。就着猪肉喝过咖啡,爷爷就摇摇晃晃,打起呵欠睡着了。都准备
完毕了,老眼昏花的奶奶还弄不明白,一大早大家在忙些什么。可是她已经穿好衣
雁,兴致很好。露西和温菲尔德都醒了,还睡眼惺忪的。阳光照遍了大地。一家子
都停止了活动,站在四处,谁也不愿意打头开始这次远行。临到要走的时候,他们
都不由得感到恐惧,象爷爷那样的恐惧。眼看着那小木棚在阳光里显出鲜明的轮廓,
眼看着星星几颗几颗地在西边隐去。一家子梦游似的站在那儿,他们的眼睛不是看
着某一件东西,而是看看整个黎明,整片大地,整片原野。
只有慕莱不自在地来回走动,最后他走近汤姆,问:“你要越过州界吗?
你打算违反你具过的结吗?”这句话把汤姆唤醒了,他高声喊道:“天哪,太
阳快出来了,自们走吧。”爸、约翰叔叔、汤姆和奥尔把爷爷抬上卡车。妈和奶奶
坐进驾驶室,其余的人就一齐拥在行李上。
诺亚问:“狗怎么办呢,爸?”爸尖声打了个唿哨,一只狗跳着跑过来。可是
只有一只。诺亚抓住狗,抛上车顶,那儿太高,狗坐在上面直打哆嗦。“还有一只
只好甩下了,”爸大声说。“慕莱,你能照看照看,不让它俄死吗?”“好吧,”
慕莱说。
“把那些鸡也拿去吧,”爸说。
奥尔坐上司机座。发动机转了一阵,汽缸发出响声,车后冒起了青烟。
“再见,慕莱,”奥尔喊道。
全家人都喊:“再见,慕莱!”妈想朝后面望望,堆着的行李挡住了她的视线。
行李上的人都朝后面望着。他们看见慕莱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目送她们。接着,山
岗挡往了他们的视线。
卡车往西部慢腾腾地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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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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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那些搬空的屋子门都开着,随风摇摆。乡下人搬走的当天黄昏,出外觅食的猫
儿懒洋洋地回家,在门廊上喵喵地叫:见没人出来,就爬进开着的门,穿过空荡荡
的房间,重新回到田野里去,从此成了野猫。夜晚,原来停在门上的蝙蝠飞进屋来,
过了几天,它们白天就耽在阴暗的屋角里,收起翅膀倒挂在椽子上,空屋弥漫着它
们粪便的臭味。老鼠也搬进来,到处建立储藏野草子的仓库。为了捉老鼠,黄鼠狼
也进来了,还有褐色的猫头鹰尖叫着飞进飞出。
一阵小雨过后,台阶前从来不让长草的地方长出了野草。地板缝里也长出野草
来了。空屋的墙板容易开裂,裂缝打一个个锈钉子那儿开始,再延伸开会。尘土积
在地板上,只有老鼠、黄鼠狼和猫在上面留下一些脚印。
一天夜里,风掀起一块木瓦,把它甩到地下。第二阵风钻进那块木瓦留下的侗
里、刮落了三块木瓦,第三阵风吹来,就刮落了十二块。中午的太阳从那个洞里射
进屋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闪亮的光。在刮风的夜里,那些门砰砰作响,窗上的破
窗帘随风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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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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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六六公路是主要的移民路线,是逃荒者的路。为了逃避风沙和日渐缩小的耕地,
逃避轰鸣的拖拉机和日渐缩小的土地所有权,逃避沙漠北侵的威胁,逃避风灾和水
灾,人们从各条支线,从大车走的上路和崎岖的乡间小道来到六六公路。六六公路
是干道,是逃荒的路。
逃荒的人在六六公路上川流不息,有时候是单独的一辆车,有时候是小小的车
队。在那些超载的旧车上,司机一路提心吊胆地倾听着车子的种种音响。如果响声
或者节奏起了变化,说不定会在路上停个把星期。但愿这老爷车别在到达加利福尼
亚以前完蛋。
牢胎磨破了两层。要是不在石头上撞穿的话,也许还能定一百哩。可再走一百
哩,只伯内胎又吃不消。得配只车胎才行。可是天哪,旧车胎的要价都很高。他们
知道买主要赶路,不能等,就把价钱抬高了。
买不买听便。我做买卖不是闹看好玩。你有多少难处我管不着。我自己还顾不
过自己来呢。
离下一个市镇还有多少路?
昨儿我看见四十二辆车载着你们这样的人开过。你们打哪儿来?往哪儿去?
去加利福尼亚,一个大州。
不怎么大。全美国也不怎么大。要容下你和我,容下你那样的人和我这样的人,
要容纳得下全国的小偷和老实人,饿肚子的和吃肥了的,还嫌小了点。你干吗不回
去呢?
这是个自由的国家。人民有迁移的自由。
这是你这么想!听说过加利福尼亚州界上的巡逻队吗?警察会拦住你们这些倒
霉蛋,赶你们回去。他们说,你要是买不起地产,我们就不要你。他们问,有开车
执照吗?拿来看看。一把扯掉,说你没有开车执照不准入境。
这是个自由的国家。
好,你试试吧。人都说只要有钱,爱怎么自由就怎么自由。
加利福尼亚的工钱挺高,传单上这么说。
胡说!我亲眼看见有人回来了。这车胎你到底要不要?
要是要的,可是,先生,我们剩下的钱不多了。
好啦,我不是慈善家。要就是这个价。
到下一个市镇配去。对付着开吧,车胎再破也得对付着开。
坐在车子后面的丹尼要杯水喝。
只好等一等,这里没有水。
听,听那嘘嘘的叫声。有个垫圈脱落了。找个地方停下来修一修。可是天哪,
吃的东西越来越少,钱也越来越少,等到买不起汽油的时候,那怎么办?
丹尼要杯水喝,这小家伙渴了。
哎呀呀!年胎外胎全破了。非换不可了。有些汽车在路边停下来,拆修引擎,
修补车胎。有些汽车象受伤的野兽,在六六公路上挣扎。
丹尼要杯水喝。可怜的小家伙,他热坏了。他只好等着。要等到下一个服务站
才行。“服务”站!说得倒好听。
有二十五万逃荒的人,五万辆旧汽车在这条公路上。沿途有许多给人甩下的破
车。那些车上的人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凭两条腿在走?他们哪来的勇气?哪来的
这样了不起的信心?
有个故事,说来你不信。事情倒是真的,而且怪有趣,也挺美妙。有一家子十
二口被迫背井离乡。他们没有汽车,用一些破烂拼成一辆拖车,装上行李,把拖车
拉到六六公路路边等着。不久就有一辆轿车把他们帝走了。其中五个人坐在轿车里,
七个人和一条狗坐在拖车上。三下两下就到了加利福尼亚。帝他们的那位好心人还
供给他们吃的,这是真事。可是谁能有这样的勇气,谁能对人类有这么大的信心呢?
使人有这种信心的事例太少了。
恐惧驱赶人们奔逃——他们经历着各种奇遇,有的非常悲惨,有的却十分美妙,
便人恢复了对人的信心,永远不会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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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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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装载过重的旧哈得逊车吱咯吱咯上了公路,向西开会。奥尔专心致志地把握着
方向盘。奶奶在他旁边的座位上迷迷糊糊打瞌睡。妈坐在奶奶身边,望着前方。奥
尔叹气说:“载这么重,天晓得怎么开上山去。妈,这几去加利福尼亚,路上有山
吗?”“听说要过几座山,”妈说,“甚至有大山。很大的山。”“爬山的话,这
辆车马上会起火。咱们只好扔掉几件东西了,”奥尔说。
接着又问:“妈,你担心吗?去那个新地方,你担心吗?”“有点儿,”妈沉
思他说。“不过也不怎么担心。我在这儿等着,万一出了什么事,要我做点儿什么,
我就尽力去做。”“你有没有想咱们到了那儿会怎么样?担不担心事情不象咱们料
想的那样顺利?”“不,”她很诀回答。“头绪太多,没法想。往后有种种可能,
不过最后无非是那么回事,要是事先都想过来,实在太多了。你年轻,有奔头,我
呢,只有在一旁看着,只能顾到什么时候该让大家再吃点肉骨头。我只能想这些,
不能想别的了。要是我想得太多,大伙儿就得着急了,他们就指望我只顾到这一点
儿。”奶奶打了个呵欠,睁开眼睛,四下望望,慌张他说:“我要下去。”奥尔说,
前面不远有个林子,一到那儿就让她下去。奶奶哭叫着:“管林子不林子,我得下
去,我得下去。”奥尔加快速度,在树林边上煞住车。妈半扶半拉地把奶奶搀进树
林,又扶着她蹲下身去。其余的人都下车活动活动。爷爷醒来。汤姆问:“你想下
来吗,爷爷?”“不,我不走,”那双老眼里又露出了凶相,“我要象慕莱那样耽
在这儿!”然后又心灰意懒,不说话了。
妈扶着奶奶回来了。她让汤姆分些肉骨头给大家吃,爸想喝水,可是找来找去
没找着那只盛水的瓶子。温菲尔德也嚷起渴来,引起大家一阵小小的恐慌。奥尔说
:“到站头就能弄到水。咱们还得买点汽油。”一家子重新上车,奥尔开动了马达。
公路旁有所小屋,屋前有两个汽油泵,篱笆边上还有个装着皮管的水龙头。奥
尔把车开过去。一个胖子从汽油泵后面的椅子上站起身,向他们走来,露出一副凶
相。“你们打算买东西吗?买汽油还是什么?”“加点汽油,老板,”奥尔下车说。
“有钱吗?”“当然有。你当我们是来向你讨呜?”胖子脸上那副凶狠的神气
消失了。“那就好,老乡。你们尽管用水。”他解释说,过路的人多极了。他们啥
也不买。来这几用了水,把茅房搞得稀脏,临了讨一加仑汽油就赶路。
温菲尔德衔住皮管喝了水,接着又冲头冲脸。汤姆和凯绥也先后冲洗了一会。
妈从车栏的横挡中间伸出手来,用洋铁杯接了水给奶奶喝,然后把杯子递给爷爷。
爷爷只润了润嘴唇,摇摇头,不想喝了。
奥尔旋开卡车的水箱盖,一股蒸汽直住上冲。车顶上那条受罪的猎狗怯生生地
爬到行李边上,望着水汪汪地叫。约翰叔叔爬上去,揪住颈毛把它提下车子。那条
狗腿都僵了,摇摇晃晃地走到水龙头底下,去喝那泥浆水。公路上,一辆辆汽车飕
飕地飞驰而过。
康尼和罗撒香站在皮管旁边。康尼洗干净洋铁杯,先用手指试了试水的温度,
盛满水递给罗撒香说:“这水不凉,还好喝。”罗撒香望着康尼,笑了笑。她自从
怀了孕,一举一动都有点几神秘的意味。对罗撒香的怀孕,康尼充满了惊奇的感觉,
每逢罗撤香俏皮地微笑,他也就俏皮地微笑起来。他们俩咬着耳朵说知心恬,世界
紧紧地围绕着他们,他们俩成了世界的中心,或者不如说,罗撒香成了世界的中心,
康尼在她的周围转着圈子。
那条狗喝够水,垂着耳朵低头走开。它一路嗅着走到公路边,抬头住对面看了
一眼,朝对面窜去。罗撒香惊叫一声,一辆大汽车飞快开来,轮胎叽地一响,那条
狗躲也来不及了,一声尖叫,车轮拦腰辗了过去。
罗撒香睁大双眼,哀求地问:“你看会不会吓出毛病来?会不会吓出毛病来?”
康尼用一条胳膊搂住她,说:“快坐下,不要紧。”“可是我觉得吓坏了。我喊的
时候,肚子里好象动了一下。”汤姆和约翰叔叔走到血肉模糊的死狗身旁,汤姆拉
着一条狗腿,把它拖到路边。约翰叔叔内疚他说:“我该把它拴起来的。”爸低下
头朝死狗望了一会,就转过脸说:“咱们离开这儿吧。反正不知道怎么养活它,压
死了也好。”胖子说:“你们别为这事难过。我来照料这条死狗,把它埋在玉米地
里。”罗撒香坐在卡车的踏板上:还在哆嗦。妈走到她眼前问,“你觉得不好过吗?”
“我吃了一惊,你看会不会出毛病?”“不会。要是你老难受,拼命往坏处想,那
也许会出毛病,把肚子里的宝贝暂且忘掉一会儿,它会照顾自己的。”汤姆说:
“咱们走吧,还得赶许多路呢。”后来这段路,奥尔上了车顶,由汤姆开车。车子
穿过俄克拉何马市区,不多一会就上了六六公路。汤姆对妈说:“往前去咱们就一
直在这条公路上走了。”妈说:“最好在天黑以前找个地方停车。我得把猪肉煮一
煮,再做点面包。”汤姆同意说:“行。反正不是一下子就到得了的,不妨早点儿
休息。”太阳渐渐沉落。妈猛地抬头说:“汤姆,你爸跟我说起过你越过州界的问
题——”汤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活:“有啥问题呢,妈?”“我担心这一来你好
象成了逃犯,说不定要抓你。”“别担心。我想过了。要是我在西部出了什么事给
抓起来,那么他们就会把我的照片和手印调来,把我押解回去。要是我不犯法,也
们也就不会管我了。”“我哪能不担心。有时候一个人说是犯了法,他自己还不知
道干了什么坏事。只伯加利福尼亚有些罪名,咱们压根儿没听说过。说不定你做的
并没有错,在加利福尼亚却是犯法的。”“就算我不是具结释放的,事情不也是一
样。无非我要是给抓起来,罪名比别人重一些罢了。你先别愁,可愁的事已经够多
了。”“我只伯你越过州界就算犯罪。”“那总比留在乡下俄死的好。咱们还是找
个地方停车吧。”一辆旧旅行车停在田野上,车旁支着个帐篷,帐篷顶上的烟筒里
冒着烟。
一个中年男人揭开了旅行车的车盖,在那里检查马达。汤姆把卡车开过去,从
车窗里探身出去问:“有没有禁止在这儿停车过夜的规定?”那中年男人回答说:
“不知道。车子开不动了,我们只好停在这儿的。”“这儿有水吗?”那人指着前
面不远一个服务沾的小屋。“那儿有水,肯给你用一桶。”“咱们能把车子停在上
块儿吗?”“这不是我们的地方。”“你们已经停支这儿了。你有权说是不是愿意
要我们做邻居。”那张显得有些为难的瘦脸露出了笑容:“当然愿意。下公路来吧。
绥莉,有几个人要来眼咱们搭伴。你出来打个招呼吧。”他向帐篷里喊道,又补了
句:“绥莉不大舒服。”帐篷的门帘撩开,走出一个惟悻的妇人来,轻柔他说:
“欢迎他们来吧。
非常欢迎。”汤姆把军子开进田野,和那辆淀行车并排停下。车上的人立刻下
来。妈解下水桶,让露西和温菲尔德去服务站抬水。
爸和那瘦子攀谈说:“你们不是俄克拉何马人吧?”“我们是迦仑那人。
我叫威尔逊,艾威?威尔逊。”“我们姓约德。从萨利凛附近来的。”诺亚、
约翰叔叔和牧师扶爷爷下车,让他坐在地上。爷爷有气无力地坐下,直愣愣地瞪着
眼睛。“你病了吗,爷爷?”诺亚问。“不错,病了。都快死了。”绥莉?威尔逊
走到爷爷身边。“上帐篷里去吧,你可以躺在我们床垫上歇歇。”爷爷被那温和的
声音吸引了,抬起头来看看;忽然下巴颤抖,瘪嘴闭得紧紧的,呜呜地哭起来了。
妈连忙过去,用宽阔的背背起爷爷送进帐篷。
约翰叔叔说:“这病不轻,我一辈子没见他哭过。”他跳上卡车,搬下一条床
垫来。
妈从帐篷里出来,走到凯绥眼前,说:“你过去常接近病人。爷爷病了,你去
看看好吗?”凯绥急忙走进帐篷。爷爷仰面躺在一条双人床垫上,两颊通红,喘着
气。绥莉?威尔逊跪在一旁。帐篷里还有只铁皮炉,一桶水,一箱粮食和一只当桌
子用的木箱,此外啥也没有了。凯绥捏住老人皮包骨头的手腕,问:“觉得累吗,
爷爷?”老人的那双通红的眼睛寻着声音传过来,并没看见他,颤抖的嘴唇仿佛要
说话,可是没说出声来。
绥莉轻轻对凯绥说:“你知道这是什么病?”“你是说一他可能是中风?”凯
绥问。
“也许是,这种病我见过三回。”妈撩开帐门向里张望:“奶奶要进来,行吗?”
“别让她进来,她会着急的。”凯绥说。
“你看爷爷不要紧吧?”凯绥缓慢地掇摇头。
妈看青老人那张痛苦的充血的脸,退出去对奶奶说:“他好了,奶奶。
他只是要歇会儿。”奶奶沉着脸说:“我要看看他。他是个老滑头,从不说真
话。”她钻进帐篷,站在床垫边上弯腰问:“你怎么啦?”爷爷的眼睛又朝她的声
音转过来,嘴唇抽动着。奶奶说:“他生气呢。我早说他很滑头。今儿早上他想溜,
不肯来。这会儿又发脾气。过去他不理人家的时候就这个样。”凯绥轻声对奶奶说
:“不是发脾气,他病了,病得很童。”奶奶迟疑了一会,忙说:“那你千吗不做
祷告?”你不是牧师吗?”凯绥说:“我跟你说过,我已经不是牧师了。”爷爷手
脚乱动,仿佛在挣扎。忽然,他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刺耳地一声叫,就安静地躺
在那里,停止了呼吸。他的脸渐渐变成紫黑色。绥莉推推凯绥的肩膀,悄悄说:
“舌头,他的舌头。”凯绥点点头。“你挡住奶奶。”他扳开爷爷紧闭的牙床,仲
手去掏舌头。他把舌头一拽,喉咙里就发出呼噜呼噜的呼吸声。凯缓在地上找到根
小棍,用小棍按住那舌头,不匀的呼吸声呼噜呼噜地延续着。
奶奶踉小鸡似的跳来跳去。大声嚷道:“祷告吧,求求你。我求你做祷告,你
这家伙!”凯绥抬头朝她望了一会。“我们在天上的父,你的圣名——”“好,好!”
奶奶喊。爷爷张开的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喘息,然后又叫了一声,就断气了。
“接着祷告呀,”奶奶说。
“亚门。”凯绥说。
奶奶不做声了。帐篷外所有嘈杂的声音也都停了下来。绥莉扶着奶奶的臂膀,
把她牵到外面。奶奶庄严地移动脚步,把头抬得高高的。她代表全家这么走,代表
全家这么昂着头。帐篷里寂静无声,凯绥终于撩开帐门,踱了出来。
爸低声问:“什么病?”“中风,”凯绥说。“急性中风。”现在爸是一家之
长了。他向威尔逊夫妇表示了谢意。然后说:“咱们想想该怎么办,接法律得去报
丧,他们要收四十元,安葬费,不然就把他当叫花子处理。咱们只有一百五十块钱,
给他们拿走四十块去葬爷爷,咱们就到不了加利福尼亚了——”男人们焦躁不安地
望着眼前那片逐渐暗下去的地面。
爸柔声他说:“爷爷亲手埋了他的爸,搞得很体面。那时候,一个人有权让亲
生的儿子埋葬他,做儿子的也有权埋他的父亲。”“法律如今不同了。”约翰叔叔
说。
“有时候只好不管法律,”爸说。“我是说,我有权埋葬我的父亲。谁有话说
吗?”凯绥说:“不得不做的事,你有权去做。”爸问约翰叔叔:“你也有权呀。
你反对吗?”“不,不反对。只是这好象把他偷偷藏了起来。爷爷做事向来是光明
正大的。”爸不好意思他说:“我们没法照爷爷那么做了。我们得趁钱没花光前赶
到加利福尼亚。”汤姆Сhā嘴说:“政府对死人比活人关心,要是有人挖出了尸体,
他们会大惊小怪当作谋杀案,调查他是谁,怎么死的。我主张写张纸条放在瓶里,
跟爷爷埋在一起。讲明他是谁,怎么死的,为什么葬在这儿。”爸认为汤姆的办法
很好,爷爷知道跟自己的名字埋在一起,也不会过于觉得凄凉。
妈问爸要了两枚半元的银币,端了盆水进帐篷去给爷爷装殓。帐篷里几乎全黑
了,绥莉进来点上支蜡烛,又出去跟罗撒香一起做晚饭。妈低头看了一会死去的老
人,满怀怜恤地从自己的围裙上撕下一条布,把爷爷的下巴捆起来,把他的两只手
交叉放在胸前,又给他摸平眼皮,每只眼睛放上一枚银币。
绥莉探进头来问:“要我帮忙吗?”妈说:“请进来,我正想我你。我想给爷
爷全身抹一抹,可是没有农裳好换了。再说,你的被子也弄脏了。就用你的被子把
爷爷裹起来吧。我们另赔给你一条。”绥莉说:“哪儿的话,我们很乐意帮忙。我
心里好久没有觉得这样踏实了。谁都该帮助别人。”妈仔细包裹好爷爷,扯起一个
被角,蒙住爷爷的头。绥莉递给她六七很大别针,说:“老太太倒还想得开。”妈
用别针把被子别牢,说:“她年纪太大了,只怕还不太清楚出了什么事。再说,我
们这些人忍耐惯了。爷爷这样落葬也不坏了,有牧师看着他进坟墓,亲人也都在身
边。”她站起来,忽然身子一晃,绥莉连忙把她扶住。妈不好意思他说:“没啥,
困了,你知道,前一阵收拾动身就忙得够呛。”她们俩走出帐篷。罗撒香在篝火旁
烧开水,见妈出来,上前问道:“妈,我问你——”妈说:“又受惊了?唉,你想
一点不愁,太太平平渡过九个月,那是办不到的。”“这会不会影响孩子?”“有
句老话,‘愁里生下来的孩子日后有福气’。是吗,威尔逊太太?”“我还听说过
另一句话:‘生出的时候太快活,长大了爱发愁’。”绥莉说。
男人们轮流在刨坑。刨到齐肩深的时候,爸让汤姆去写那纸条,其余的人继续
往下刨。绥莉借给汤姆半截铅笔,还拿来本《圣经》,说:“这书前头有张白纸,
你写在那上头,撕下来就是了。”汤姆在书后的扉页上写了些老大的字,写好了念
给妈听:“这人叫威廉?詹姆士?约德,他的家人没钱交丧葬费,把他葬在这儿,
他不是给杀害的,是中风死的。”妈觉得写得不坏,让添上几句《圣经》里的话,
增加点宗教意味。找来找去,选了这么一句:“过失被饶忽的人,罪恶被遍掇的人,
有福了。”妈洗干净一只水果瓶,把纸条装进瓶里,把瓶子塞进裹着爷爷的那个被
子包里。
奶奶好象睡着了,其余的人都站在墓|茓边。爸对凯缓说:“你肯不肯讲几句?
我们乡里安葬死人,从来不兴不做祷告。”凯绥不愿意冒充牧师骗人,可是很想给
这一家子帮个忙,答应说:“我来说几句吧。”他低下头,大伙儿跟着都低下头来。
凯绥庄严他说:“这位老人度过一生,死了。如今,他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有这
一条路可走。我们却有上千条路,还不知道该走哪条。做祷告的话,我应当给那些
不知道该走哪条路的人做祷告。爷爷走上了平坦的大道。给他盖上土,让他去干他
的事吧。”凯绥抬起头来。爸说了声:“亚门。”其余的人都轻轻说了声:“亚门。”
于是一个接一个在墓|茓里撒上。露西和温菲尔德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露西严肃
他说:“爷爷躺在那下面了。”温菲尔德惊恐地看看露西,然后到篝火边,坐在地
上,暗自哭起来。
两家人围着篝火一起坐下来吃晚饭。奶奶躺在离火远一点的床垫上哇哇地哭了。
妈说:“这会儿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罗撒香,乖,躺在奶奶身边去陪陪她吧。”
罗撒香去了。诺亚说:“真怪。爷爷死了,我并不比先前更难受。”凯绥说:“爷
爷和老家是一回事。他不是刚才死的。你们带他离开老家那时候,他就死了。他想
着家乡的土地;离不开那儿。”威尔逊说,他们也不得不把哥哥甩在老家。他哥哥
本来也买了辆汽车打算走的,可是他和威尔逊一样不会开车,临时我了个小伙子教
他开。一天下午,他去试车,到了大路转弯的地方,他“哎哟”一声喊,猛一退,
车子撞进了篱笆:又“哎哟”一声喊,打开油门,车子翻进沟里再也开不动了,他
气得发疯,简直没了主意,却又不肯跟威尔逊走。威尔逊只有八十五块钱盘缠,不
能耽在那儿等,只好顾自动身。动身没走一百哩,车后面的一个齿轮就坏了,花三
十块钱配了一个,后来又得配条车胎,后来火花塞又炸裂了,绥莉又病倒了,不得
不停下来十天。这样走走停停,已经走了三星期了。
奥尔问了问车子的情形,自告奋勇,愿意帮威尔逊修车。威尔逊感激不尽,说
:“不会修车,真觉得自己就象小孩那样不中用。等到了加利福尼亚,我一定要买
辆好车,也许就不会抛错了。”爸说:“难就难在怎么到得了那里。”这时候,奥
尔限汤姆同时想到个主意。奥尔对汤姆说:“你跟大家说吧。”汤姆说:“我们的
车子装得过重了,威尔逊夫妇的还不太重。我们分几个人坐在他们的车上,把他们
轻便的行李分些到卡车上来,我们的车就能爬山了。
对汽车,我和奥尔都内行,保管能叫那辆旧旅行车走好。咱们一路在一起开,
大家都好。”威尔逊夫妇高兴极了,却叉担心自己只剩三十块钱,会不会拖累了约
德一家。妈说:“不会拖累我们的。咱们互相帮忙,就都能到达加利福尼亚。”绥
莉说:“要是半路上我又病倒了,你们就赶你们的路,我们可不能拖累你们。”妈
说:“我们会照顾你的。你不是说过,不能眼看着别人有困难不帮忙吗?”商量定
当,两家人各自去睡觉。妈说:“爷爷——他好象死了有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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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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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变动才开始,西部各州紧张起来了。
一个人、一家人从土地上给赶走了,一辆破旧的汽车在公路上叽叽嘎嘎向西部
开去,我失去了我的土地。我孤独,我彷徨。晚上,一家人在干涸的水沟里支起帐
篷住下来,另一家人也把车子停在这里。俩个男人蹲在地下交谈,女人和孩子们静
静地听着。你们这些讨厌变化,害怕革命的人呀,把这两个蹲着的男人拆开,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