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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 ...

(姓纯朴,有时候因为文化水平和眼界的原因,容易被人误导,酿成大祸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然而只要给予正确的引导,他们还是会愿意相信正面消息的。人呐,谁不愿意多听多看多传点正能量呢?自己心里也舒服不是?

颜神佑本就是为了考验冯三娘的,她手下的女人们,几乎全是高素质的­精­英,只有这么一个文盲,不多试试,总不太放心。见冯三娘的主意不错,对她的评分又高了一档,让她试着去做。

冯三娘出去弄不几日,就将旧京的风向给掰了回来。杜黎也得到了消息,一头汗跑过来跟颜神佑请罪:“以前绝少这样的传闻,近来是臣手软了。”

颜神佑道:“你明白便好。六郎问过你了?”

杜黎想了一下,道:“太子殿下问过臣,谁人可接任旧京留守,臣说,张瀚。”

颜神佑道:“唔,旧京还不如昂州要紧呢。”

杜黎道:“要废除旧京?不好骤废的,只好缓缓移走些豪强。唔,慢慢儿变成个寻常城池就好。如此,确是须人主持的。”

颜神佑道:“你交出去的,必得是一个光滑的旧京。”

杜黎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问了:“不知殿下心中,臣……可调往何处?”

颜神佑摇头道:“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杜黎忙道:“智者面前,不敢逞心机。臣有私心。”

颜神佑道:“不因私害公,就没有什么不敢言的。京兆之位,会有人抢的,无论我意属谁,又或者东宫看中了哪个,他都得拿出真本事来。迁都之后,形势复杂,白给的一个京兆,我怕没本事的人坐不稳。”

杜黎道:“臣明白。”

“拿出真本事来。”

杜黎心头一动,应了下来。

“东宫原本明日就要启程的,却又平添了一桩烦心事,只好多留几日,吃吃酒。”

杜黎苦笑道:“殿下,臣当初能在伪朝下钉子,是因为人有私欲。现在,这些人,臣是按不住他们的头的。”

颜神佑道:“大浪淘沙。”

杜黎心知,这被淘的,不止有旧族,也包括了他。忙道:“臣敢不尽心!”

颜神佑道:“你有点吃亏了,也罢,给你指条明路——拆!从现在开始,就看着旧京的刺儿头,哪个不服管的,到时候都给他弄到新都那里去。老实的,就留在这里。”分化阵营,区别对待。

杜黎道:“到了新都,还是臣的差使?”

“你说呢?”

杜黎道:“有活儿­干­总归是件好事。”

颜神佑笑道:“君得之矣!”她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徐昭这娃,逗比好了之后有点中二了,听说亲妈要改嫁,他有点不大乐意。这要见了窦驰的面儿,怎么打招呼呢?抗议了几回,都被驳回了,现在朝廷需要这么一门婚事,颜氏自己也没有不乐意。

最后,徐昭索­性­眼不见为­干­净,想要外放。搁到偏远的地方,楚氏也不忍心,颜肃之也不想让外甥吃苦。信件一来回,跟颜神佑姐弟俩一商量,就要把他放到旧京这里来。颜肃之知道徐昭的水平并不是拔尖儿,守成还行,一旦遇到过于复杂的问题,积年的老吏尚且搞不定,他就更没办法了,就让颜神佑先在旧京给徐昭拔拔刺。

颜神佑哪有这功夫啊?就算计到杜黎头上来了。

杜黎确实也是长安京兆的第一候选人,这个人有学问有心机,难得的是本事也不差,还能把握得住大方向。未来的长安城,是各种势力汇集之地,权贵多如狗,破事一箩筐,没两把刷子的镇不住。以杜黎之能,最多二十年,便又是一个宰相。

有本事的人,压是压不住的,不如引导着用。颜神佑让六郎去问杜黎,也是提前让六郎熟悉一下杜黎的为人。张瀚也是在京兆的候选名单上的,只是他比较长于庶务,机变上略次杜黎一重。

六郎心里,也就对这些人慢慢有个底,以后好处分——这是后话了。

眼下杜黎知道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自然是不肯­干­休的,施展手段去了。六郎却正经在旧宫那里宴请了一回京中旧族,还说:“我年幼,京中旧事皆不记得了,还请伯父为我引见诸公。”

硬是将唐仪抬得高高的,好与唐仪一搭一唱,装疯卖傻。六郎就作一煦煦君子模样,他瘦了之后,竟融了这个年纪的少年之风流与东宫之贵气,被旧族赞作:“气韵高华。”

到于颜神佑,旧族也不好忽略她,可是看了她的脸,再看看唐仪,忽然就觉得当年京城的中二二人组又回来了。一时人人牙疼。

唐仪倒还尽职,一一给六郎介绍了到场诸人。六郎听着什么柴氏、查氏、周氏、范氏,好险没惊掉下巴:这些不是都覆灭在旧京变乱里的么?还好有杜黎陪着,小声给他解释:“这些并不是原本旧族本家了。”旧族家大业大的,自会有子弟在外为官什么的,运气好就活了下来。却又不是旧时人了。

六郎此时方明白他爹他姐姐的感慨——你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尤其在这些人话里话外称赞他宽厚仁德,意在忽悠他为旧族代言的时候。

颜神佑只管闷乐,看六郎与这些人打太极。心说:亲爹亲岳父一对蛇­精­病都应付过来了,你们能在他那里讨着好才怪!

果然,六郎对旧族的遭遇表示了极大的同情,对阮梅的行径大为愤慨,说大家真是受苦了。可是涉及到政事呢,就说他会跟颜肃之说的,他只是二把手,不好做决定,大家以后有问题,搬到长安之后可以直接跟皇帝上书去。

一句实话保证都没有。

不对,有一句,那就是:“国家自有制度,不会行非法无礼之事。”

颜神佑给颜肃之写信,就说:六郎学坏了,谁教的?要好好奖励!

忽悠完了旧京士人,再次启程。一路上遇到的旧族与旧京也是大同小异,六郎应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颜神佑道:“你不好总是不沾手,不沾手,不做事,不争不失。可也不得。”

六郎笑道:“眼下只要这样就好了,待见了叶相,才是我做事的时候呢。”

颜神佑将他的脑袋拉了过来,好一通揉:“行啊,越来越明白了。”六郎私下并不戴冠,只着个纱帽儿罩在头上。纱帽也掉了,头发也乱了,抱着头说:“哎呀,晕了晕了晕了。”

说话间,听到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宝宝的声音传了过来:“阿娘,我想出去玩,上回跟小豆子说好了的……”

迎头看到他舅从他娘的魔爪下逃了出来,头上呆毛凌乱!

宝宝:(⊙o⊙)!舅,你怎么了舅?!全家就你正常一点了,你千万要绷住啊!

六郎:……=囗=!卧槽!姐,还我形象来!

宝宝板着脸,对颜神佑道:“阿娘——”

“我知道我知道,不要淘气,对吧?”颜神佑一翻脸,问他道,“你功课写完了吗?”

宝宝:大人真是没劲,没话说就问人家功 ...

(课写完了没有。

284又遇奇葩事 我想吃­肉­

( 宝宝今年还没有四周岁呢,幼儿园小班都还不足龄的年纪,颜神佑说是查他的功课,其实并不如何严厉,多半是口上一提便罢。ww给宝宝安排的功课也不重,就宝宝那小胖爪,拿笔都拿不很稳的,能写个甚功课?

倒是宝宝自己挺当一回事儿的,让认的字儿,一个个都记得很牢,让背的儿歌,也背得很顺。这些倒是托赖六郎的言传身教,六郎原本是个自律甚严的孩子,只是不知道最近起了什么化学反应,变得逗比了起来……

颜神佑有点心虚地看着六郎那恨不得昏过去的表情,伸手将儿子抱了过来:“又看小豆子呀?”

此次北上,随行的队伍数以万计,男女老少都有,自然也少不了豆丁。颜神佑不欲儿子不知人间疾苦,不如百姓心事,不止不禁他有保护地与这些普通人接触,有时候还会带着他出去蹓跶。小豆子就是宝宝新结交的小伙伴,比宝宝大上两岁,是个比较懂事的小朋友。

宝宝抱着亲妈的脖子,蹭蹭,闻闻,香的叻。嘴巴里含含糊糊地道:“嗯,小豆子懂得好多的。”

颜神佑有点吃味:“哦,小豆子懂得多,阿娘懂得就不多的哦?”

宝宝咯咯地笑着:“我还有好些事情要问他呢。他会编蚂蚱!哎呀,阿娘,不要淘气,你们懂的东西不一样。”

“……”!!!窝勒个大擦!颜神佑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个三岁半的宝宝该说的话吗?

颜神佑决定跟儿子谈谈人生!

话到嘴边,被打断了。六郎趁着这娘儿俩说话的功夫,已经火急火燎地把自己倒饬像个正常样子了。衣襟一整,头发一拢,全塞到纱帽里了,外面一瞅也是衣冠端正,哪管纱帽底下呆毛凌乱。

六郎严肃地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人各司其职,谁教的你羡慕这些事情的?你下来!阿姐,你将他放下来!”六郎知道小豆子是个什么人,小孩儿挺懂事儿的,家里父母也是­干­净整齐的人,是匠户人家。

六郎年纪虽然不大,­操­心的事儿挺多,养成了个事儿妈的脾气。见天儿的担心,万一外甥啊,弟弟啊变成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怎么办?为此,他倒是不反对宝宝跟一些劳动人民家的孩子接触一下。宝宝的小伙伴还挺不少的,各种身份的都有,不止有匠户,玄衣家的孩子他也认识好大一帮子,还有些追随过来北上的,又有一些原本北方南下、现在天下太平了想回故土的。

这里面,数小豆子最懂事儿,又聪明伶俐,五、六岁的年纪,已经给父亲打过下手了。

颜神佑姐弟俩倒是乐见宝宝回来说一些“他们好辛苦”之类的感慨,便不禁他与这些同龄人玩耍。

不过,眼下情况有点严重!六郎的观点里,玩可以,但是不可以沉迷,你不是个该做工匠的人!你的责任不是这个,你的将来也不在这上面!你要肩负的是,而不是躺在父母的功劳簿上睡大觉,坐吃山空。谁告诉你官二代就不用努力的了?越往上竞争越激烈!败家子多得是,登高而跌重!看看前朝,就是因为不努力,结果把那么大一个国家都败光了,百姓流离失所,难道不是上位者的罪过吗?

你爹妈你外公外婆、你舅舅我,我们这些长辈这么努力,就是为了你不用做这些事儿!想跟小豆子一样玩耍,你就得吃粗粮、穿粗布衣、睡硬板床,书也读不起、学也上不成。你敢自甘堕落,我先抽死你!

颜神佑黑线,望着空空的怀抱,半晌没有回过神儿来,头一回发现,她弟是个脑补帝!她儿子就是顽皮一点,倒被六郎脑补成了不学无术的纨绔了。

那一边,宝宝被他舅从亲娘温暖的怀抱里夺了出来,可怜巴巴地看向已经呆滞的亲妈。六郎不­干­了,将他的脑袋转了过来,还呵斥道:“站正了,不要皮皮塌塌的,不像个大家公子的样子!阿舅要好好说说你……”

颜神佑:“……”

就听六郎一个劲儿地叨叨叨叨,什么“学如逆水行舟”啦,什么“凡事适可而止”啦,什么“尊卑有别”啦,等等等等。更举例许多旧族不务实,不­干­实事儿净知道捣鼓些没用的东西,最后落得凄惨收场。

颜神佑看宝宝的样子实在可怜,且自己也有放纵之嫌,小声道:“他还小……”

六郎正­色­道:“就是小,才越不能走偏了道儿。”丝毫不见方才那个一头呆毛的蠢萌样子。

要让颜神佑说“我就让我儿子去培养对于木工的兴趣爱好”,这话她还真说不出来。六郎说的对,没那么不着调儿的父母,在孩子还没成型的时候不引导他去学习原子弹制造技术,反而纵容他去学习煮茶叶蛋。

“他要长大了真就有此一好,倒还罢了,怎么能小的时候就不闻不问了呢?放纵溺爱绝不可取!”

颜神佑:“……”

六郎还是给姐姐面子的,没有在外甥面前指责颜神佑教育方式的不对。ww他的心里,对姐姐一直有一种愧疚与感激之情,总觉得因为自己生得太晚(啥?)所以让姐姐过得很辛苦,连出征打仗这种事情都得他姐上阵,所以疏忽了对宝宝的教育。六郎自认责无旁贷,一定不能让外甥长歪了!

再者,在六郎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有一种说教癖,宝宝大小长短正合适,六郎的看他自然紧。

最后还是颜静娴的到来拯救了呣子俩,六郎给她面子,没在旁人面前再唠叨她。

颜神佑逃出生天。

只是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六郎总要抽出时间来跟他姐抢一抢外甥的教育权。生怕外甥被溺爱坏了,女人带孩子,难免会有心软溺爱的时候,姐夫又不在眼前,比较忙。六郎毅担负起了这个责任。也没有禁止六郎去“体验生活”,却严格限制了时间,同时加以洗脑引导。

宝宝和阿茵也认识了几个小朋友,后来宝宝学了些奇怪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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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静娴进来一看这三个人的表情都怪怪的,六郎倒是像个正常人了,可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这一路走来,颜静娴默默旁观了六郎变逗比的整个过程,猛一看他一脸严肃,就觉得有问题。再看小的那一个,一脸的委屈样儿,用­嫩­­嫩­的声音,可怜巴巴地叫一声:“姨~”小腔调好像要哭粗来了。

再看大的那一个,一脸的“这个逗比的世界,我不要活了!”颜静娴十分识趣地压住了好奇心。她来是有正事的,这一路上,她都默默地跟随学习。越是聪明的人,越是知道自己的不足,颜静娴正是一个聪明人。

她总有一些奇怪的感觉,觉得颜神佑懂得特别多,不是细节,而是大局。无论想法有多么的离奇,看起来多么的离经叛道又不可思议,但是只要去做,总是会照着预测去走。以往接触得还不算很多,现在有一个一路相随的机会,自然要就近观察取经。

颜神佑也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给她布置了不少任务。今天颜静娴就是来 ...

(交任务的,这项任务也让她对堂姐更加佩服了——光看图纸,只觉得长安城很大,等接了计算排水管道的任务之后,才知道长安城究竟有多么大。

颜神佑的认知里,长安城应该是宏大的,并且人员应该是慢慢地越聚越多的,不能因为一开始居民不多,就将城市建得小了。这样等到城市规模扩大之后再打补丁,就会产生一系列的问题。比如说路太窄,比如说下水道太细以致水漫金山。所以基础设施的建设顶好是从一开始就留足了余量。

颜静娴与几个助手一起,借调了北方保存得比较好的资历,翻查了历年的水文资料。因为战乱的原因,即使有叶琛在北方帮忙,资料还是有些不大齐全。一路就这么算啊算的,才算出来大致的排水量。颜神佑让她在已知排水量的基础上再放宽两成,然后计算下水道管道的直径。

算完这些,他们已经已经快要能跟叶琛碰头了。

她还算好的,古尚书更惨,他不但要算土石方和工期,连所需的人力等等都得计算出来。颜静娴敢打赌,现在薅了古尚书的帽子,底下说不定就只剩一颗光头了——头发全都得愁掉!

颜静娴先摸摸宝宝的脑袋,再与颜神佑和六郎打过招呼:“算出来了。我复核了几回,都是这个数儿。不过具体究竟如何,还要与古尚书再核算一回。”

颜神佑拿过来一翻,看了个大概的数字,转手将草稿递给了六郎:“看看吧,建城要忙的事儿可不少呢。”

六郎问道:“当初在昂州建城的时候也是这么建的?”

颜神佑道:“是呢,那会儿我懂得还少,古尚书也没这么老到,李丞相他们都跟着拿了主意来的。”

六郎合上本子,对颜静娴笑道:“阿姐辛苦了。”

颜静娴道:“我这才到哪里呢?以后啊,六郎才会辛苦呢。”

颜神佑道:“是呢,北地情形也不知道如何了。”

颜静娴道:“等到了叶相公那里,不就知道了?”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儿会发生似的。”

六郎将宝宝抱了过来,摸摸他的胖脸,宝宝哼唧了一声,小东西还没有顺过气儿来呢。六郎笑着轻拍他的背,哄着。宝宝是个好脾气的小孩子,被舅舅抱一抱,拍一拍,脸上又有了笑模样。原本要哭不哭的小脸儿,重新挂上了好奇的神­色­,半懂不懂地听着长辈们说什么“有些担心胡兵”、“姐夫不是在北方镇定么?”之类奇怪的话题。

更奇怪的话题是“东西合流之后,不知道要出什么夭蛾子。”

“胡兵”和“姐夫”宝宝是懂的,“夭蛾子”这种生物就很奇葩了,是蛾子的一个分类么?宝宝心里默默地记下了,准备晚上问一问他妈。

正事儿说得差不多了,六郎便问颜神佑:“阿姐,五娘何时能与雍州见一面?”这里的雍州,指的就是霍白了。

颜静娴也有些想霍白,平日还不觉得,听人一提及,就想起他的好儿来了。何况儿子长了这么大,还没正正经经叫过一声爹,也有点让人担心来的。

颜神佑讶道:“你北上来了,他难道不要过来见你的么?到时候他们两口子是同往雍州呢,还是怎么着,再商量着办。如今北方,情势又是一变,我们没预料到两处旧族会合流,先前的计划,要调整一下的。”

六郎道:“也好,男孩子还是要在父亲教导下长大的。”

颜神佑心说,我看你跟阿爹混太久了,已经被教导得逗比了!口上却问颜静娴:“大郎还照顾得过来么?”颜静娴的长子今番也跟着北上了,早晚都是要北上的,不如早一点带过来。霍白的父母固然不舍,颜静娴却又以“离郎君近些,说不定能有机会让他们父子见面”的理由说服了他们。

颜静娴道:“有­乳­母保姆跟着,用着我亲自看他的时候也不多。又没到开蒙的时候,正省心呢。他天天与我住一处,不用担心的。”

颜神佑听她这般说,感慨道:“想说话管用,就得做出实绩,想做出实绩来,就要吃苦。哪有白吃的午餐?”

颜静娴很是赞同:“很是。自己要的,得有本事拿得起,不好靠别人施舍。”说完又有些后悔,六郎还在旁边呢,她一时忘形了。

岂料六郎也是在实习期,听了这两个姐姐的话,颇有知己之感。想要威望,就得靠脚踏实地做出政绩来,否则,就是将旁人都拉下了水,自己也还没上岸。有什么意思?跟一堆矬子比谁更不矬?有追求么?

这么想来,他姐让他出来历练,还真是对他很不错的叻。这么一想,六郎心里暖乎乎的,哎呀,心头暖暖的,小肚子也暖暖的。

宝宝挪一挪小ρi股,阿舅抱得好紧,好热哦!

过一时,古尚书等随行之人又来汇报情况。他是督造新都的副手,若非迁都还涉及到军政等事,他一个人主持这个工程水平也是够了的。现在却勤勤恳恳地打着下手,兴奋得头皮泛红光——营新都,千秋万载都记着他一个名字,想想就热血沸腾!

古尚书要计算的数据可比颜静娴多多了,颜神佑提供了一张蓝图,古尚书要将它变成实物。除了土石方一类,还有一些数量要调。现在调完了,还要实地考察,考察完了,才能最终定稿。

古尚书现在要说的就是数量的事儿:“公主,草图上外墙的宽度算进去了,内城、宫城的宽度都不曾计入,又有坊市围墙的宽度,一堵墙没多少宽,可百二十坊,数百道墙,这数目就有出入了。说不得,还要再算。”

颜神佑道:“尚书是行家,就托付给您了。”

六郎也说:“尚书只管算来。”

古尚书搓搓手,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到啊?总得实地看上一看罢?建城先得平地,地不平,也是不好的弄的。您一眼望去一马平川的地方,等走近了就知道了,那也是坑坑洼洼的。还有,比如说旧京,建之前看起来也是平的,可真量了下去,它是南高北低的,现铲的南边儿补北边儿……”

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宝宝听了咯咯地笑,又伸手捂住了嘴巴,一双大眼睛到处乱看。跟颜静娴对了个眼儿,还挤了挤眼睛,颜静娴被这个活宝逗笑了。心道,到底是个孩子,在昂州时六郎教导得他也忒懂事了,现在又活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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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诸如此类之事还有不少,终于在春末赶到了伪陈之旧都。

叶琛与郁陶出城五十里相迎,拜见太子,先行大礼。

六郎不敢端坐车上受礼,跳下车来,亲自扶起:“二位国之柱石,一向辛苦啦。”

两人连说不敢,又与颜神佑等人见礼。再看后面那长长的队伍,叶琛道:“臣已打扫了行宫,请二位殿下入驻歇息。又准备了营盘,安置军民人等。”

六郎道:“有劳,进城再说。”

颜神佑道:“传令下去,领百姓先入驻。估摸着也住不了多久就要西进,眼看春天都要过 ...

(去了,须得及时耕种,否则这么些个人,一年的口粮就够这占后官仓喝一壶的了。”

叶琛道:“臣也预备了些耕牛、家具、种子,好补足。”

颜神佑道:“进去说罢。先安置了他们。”

一行人入城,叶琛也组织了群众夹道欢迎。六郎与颜神佑弃车乘马,宝宝被唐仪给捞到自己车里逗他玩。新占之地,治安很让叶琛担心,生怕有突然来一个什么伪朝余孽来行刺什么的。听六郎与颜神佑都要暴露在外,叶琛忙道:“还请太子乘车。”

六郎走近了,一扯领口,对叶琛道:“先生请看!”

叶琛:……

人家里面穿着软甲呢!

叶琛道:“千金之子……”

六郎道:“万金之躯也会这么做的,我来都来了,还躲?”

叶琛:……缩在南边儿的那个熊孩子的熊家长你出来!我们来谈谈人生!

最终,六郎还是跟颜神佑一道乘马进城了。

颜神佑眼尖,看得出来里面混杂了许多士卒,又有执戈卫士维持着秩序。

姐弟俩都生得一付好相貌,男的英俊女的漂亮,凭良心说,六郎虽然面相犹带一点稚­嫩­,底子可比颜肃之有男子气概多啦。围观群众在车队行进的时候被压着行礼,等队伍过去了,从地上爬起来,指指点点的,都说:“哎哟,长得可真俊呐!”、“那个是太子?”、“看着年纪还小,可挺有气势的嘛!”

颜神佑心说,你们就看着他一个后脑勺就知道长得俊了?英俊的后脑勺吗?!

当然俊啦,至少人家五官没缺零件儿呐!

一路到了行宫,行宫就是阮梅的伪宫室,品味略奇葩,叶琛为了迎接六郎入住,不得不拆了一些诡异的装饰,又重新刷了一遍墙,才掩住了比颜家还暴发的暴发户品味。

叶琛先请大家安置,换个衣服什么的,他自己已经集合了留守的官员,一起来见六郎一面。

安排得挺合理的,如果不是他和郁陶也一起跟了进来的话。

六郎问道:“叶相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叶琛道:“太子英明!殿下可知,这北地旧族,开始合流了?”

六郎与颜神佑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色­,对叶琛道:“在旧京的时候就知道啦。”说了唐仪的叔父如何游说,透露出来的旧族合流之事。

叶琛道:“臣惭愧,初时竟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条,近日方察觉出有些不妥来。”

六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丞相不必多虑。担心,解决不了问题。”

叶琛道:“正是,臣想,不如分而治之。有用的,用。没用的,弃。”

六郎道:“甚好。”

说完这些,六郎又殷殷问候郁陶:“昂州他们都托我们给您带好呢。”

郁陶连说不敢,六郎道:“都说是通家之好,您又是我堂兄的外祖父,这有什么不敢的呢?是吧,阿姐?”

颜神佑道:“是呢,您要再客气,那就真没意思啦。”

郁陶道:“不客气不客气,眼下还有一事……北地胡人,有异地。”

颜神佑道:“山郎顶不住?”

郁陶道:“不是东北,是西北。霍郎往雍州去了,6弧又死了,西北就空了。胡兵逐水草,又没什么城池。东边儿不行,就奔西边儿呗。”

颜神佑骂了一句粗话,问道:“您有什么建议?”

郁陶道:“防守,眼下北方看似稳健,实则暗流汹涌。打天下顺当,安抚未必顺当呢。只能防守,贸然出击,国家承受不了。”

颜神佑道:“您择善守城之将尉,先将北地的缺填平了。伪朝若有大将可用,亦可。”

郁陶道:“好。”

通完了气儿,才去梳洗,有了准备,再见当地官员时就不至于显得什么都不知道了。两位心里,还真是向着六郎的。

不料智者千虑,总算不着有什么突发事件。等六郎梳洗完毕,一副清贵太子的模样出来,刷完了印象分,又与诸员交谈,十分老到有礼,连颜神佑都觉得这样已经圆满完成了接见任务的时候。竟有一当地留任之官员上奏:“请太子祭一祭神。”道是战事太惨,冤魂太多,竟致有鬼魅为祟!

285粗暴的处理 我想吃­肉­

( 子不语怪乱力神。『』

子还说,敬鬼神而远之。

听起来似乎是正人君子不信鬼神,实则不然。什么天变、地震、旱涝、星相……君子们比别人更关心,甚至于街上出现了什么奇装异服、­妇­人们变了个发型改了个妆容,他们都要担心是不是要有什么政局动荡。

现在说有鬼魅,那就不得不重视了起来。

鬼魅出现的时间又太巧,六郎一来,闹鬼了!还让他去祭鬼!六郎的脸压不住就沉了下来。无论是真有鬼还是有人弄鬼,都是在打他的脸!祭是不要想的了,不找几个道士捉鬼就算是仁慈了。

叶琛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一看,这出来报丧的还不是别人,正是新任的长公主驸马的哥哥。窦驰自己南下了,族人躲深山里去了。大周来得快,免得他们也变成了山夷,窦驰的家族也顺理成章下山,收回了自己的产业不说,又得了官做。

窦驰的亲哥哥窦驷,根正苗红、态度端正,还有裙带关系,被委以郡守之职。在叶琛看来,如果窦驷在郡守任上做得不错,迁都后估计少不了一个刺史来做一做的。窦驷也没有落了自家的名声,一个郡守还是做得似模似样的。他在前朝就做过这样的工作,现在上手自然是快的。从安抚百姓,到联络旧族,再没什么可以挑剔的了。

叶琛认为,窦驷虽然出身旧族,但是有才­干­,由自己推荐他做个刺史也不无不可。

哪料到太子才到,窦驷就出现给六郎一个下马威了呢?

叶琛沉着脸问道:“太子新至,汝却说鬼魅之事,是何居心?”

窦驷快要哭了!直接对六郎道:“殿下,不是臣要扫兴,而是此事刻不容缓呀!臣原先不知的,底下人也瞒着臣,直到瞒不住了,才报与臣的。等臣知道了,事情已经不好收拾了。还是借殿下的贵气压一压的好……”

六郎一摆手,阻止了他更多的封建迷信说辞——六郎心里也有点毛,再看下面一些官员,从南方调过来的还好些,本地土著脸上也有点毛毛的样子。六郎深吸一口气:“你是哪里郡守?”看服­色­是郡守没错的。

窦驷道:“臣是靖阳郡。”

靖阳郡三个字说出来,旁人还不觉得有异,席重的脸就先苦了起来。颜神佑一直没Сhā言,她过来就是要让六郎立个威的,自然不好抢弟弟的风头。她私心里也想看看六郎现在到了什么水平,让他锻炼一下。如果有不足,也好适当的调整。所以她就放任六郎去处理,自己却充当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看窦驷像是真心着急,席重就是知道一些内情,而在座的某些人,似乎就是“我就知道会有事儿,看你怎么弄”的得意了。

颜神佑一一记在心里,与叶琛交换了一个眼­色­。

叶琛心里不是不恼,明明他掌管的时候还是天下太平的,他也跟朝廷汇报“北地一切皆好,静待殿下”。殿下一来,先吃了一记下马威。这不但是跟殿下过不去,还是在打他的脸。饶是叶琛颇具宰相气度,肚里能撑得了船,也被噎得不轻。与颜神佑对上眼,叶琛恨恨地想,这一回不管这杀神要拿谁来立威,我都不拦着了!不但不拦,还要帮着施压!md!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一面心里发狠,一面还分神听窦驷的妖怪奇谈。

原来,北方经过十几年的战乱,大小战场到处都是,大小战役几百场,死的人也是不计其数的。其中一场比较大的就是在靖阳郡这地方,当时死了很多人,战乱时节,哪顾得上掩埋?

伪陈时期,为了做面子工程,倒也兴过掩埋遗骸之议。不过连年征战,又跟西边邻居对掐,内部还争着权,乱七八糟的,做到一半就停了。叶琛接手之后,认真地做着这项工作。又有一些存活下来的人想寻找亲人,打听来打听去的,就有些人跑到靖阳这里来祭一祭。

别看纸算是比较贵的物品,草纸就要便宜一些,而为了祭祀亲人,有些人是宁愿从嘴里省出钱来烧些纸钱的。

一烧二烧,烟雾燎绕。烟雾燎绕之中,就看到影影绰绰,像是有一队队的人马走过的样子,还有风吹孔­茓­发出的呜呜声,又有战马咆哮嘶吼的声音。

叶琛斥道:“不过是伤心过度,幻听罢了。”

窦驷道:“如果只是这样,下官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那里死人了!”

一死还死了一串子!这个问题就比较严重了。

一开始,下面的人还是想隐瞒的,毕竟此地并入大周时日尚浅,什么人口统计、土地分配一类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完全可以不承认死了很多人。ww这样在政绩簿上就不会记这么一笔,也就不至于被安上个无能的帽子降职丢官了。问题是,少一点人口没问题,如果人都死没了,那就不好办了,对吧?

死人嗖嗖的,一死一片,昨天你看他好好的,今天就看到这人身上长疱,然后挂了。要说是疫病吧,也没见着死人这么快的疫病!必须是诅咒啊!可是祭礼了半天,什么问题也没能解决。县令连当地跳大神的都请了,依旧是没用。眼瞅着瞒不下了,底下人这才告诉窦驷。

窦驷:……我去年买了个表!你特么早点告诉我啊!早说了咱们还有办法,现在闹大了,掩不住了,我也跟着倒霉啊!

他也不敢瞒,更不敢耽搁,只想把这烫手的山芋早点扔出去!见到六郎就说了:“旬月间,已经死了两、三千人,谣言纷纷呐。”具体死了多少人,他也没个数儿了。

六郎听了,眉头紧皱,片刻,又狠狠地展开了,声音有点嘶哑地道:“知道了!尔具本奏来。”然后就跟没事儿人似的,让大家继续喝酒。

众人心里惊讶,停顿了片刻,讪讪地互相打起招呼来。叶琛疑心这里面有什么文章故事,他是笃信大周应运而兴的,大周也是兴仁义之师,安抚百姓,能有什么问题呢?一定有人捣鬼!

叶琛拿定了主意,见六郎也稳住了,继续给六郎介绍情况。下面可再也没有什么人似窦驷这般,说有奇怪的事情了。都是说百姓安居乐业,歌颂大周功德,感谢皇帝给他们家分田了,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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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接见结束之后,六郎才召大家来开一个小会。与会的有颜神佑、颜静娴、唐仪、叶琛、郁陶、窦驷,六郎又特地点名席重,让他也留下来。颜神佑便将李五娘也给留了下来。

没了外人,大家的表情就凝重了起来。

六郎先问席重:“席卿可知靖阳情状?”

席重道:“靖阳不靖。”

六郎一挑眉,席重对窦驷一拱手:“敢问窦府君,靖阳当地,是不是­淫­祀横行,如今又要出什么天师,要人贡献,有许多信徒,又借机敛财的?”

窦驷对他有此一问并不惊讶,席重的名头在北方还是挺响的。舆论认为,他个人做到了忠义两全,又不失大节,关于他的八卦就多了起来,也就有 ...

(人八到了他的履历,认为他对北方情况既熟,又有智慧。窦驷对席重道:“正是,我正抓着。不过还是让有些人给逃了。”

席重对六郎道:“那便是了。这里面的事情,怕是有人为的。”

颜神佑心头一动:“可是自史九、金井栏时就开始了的?”

席重道:“正是。前朝末年,民不聊生,什么邪教天师的都冒出来的。有烧符水治病的,有传教的,有放粮收买人心借以招兵买马的。才成气候,却又遇到了五逆东进,朝廷大军又围剿,这才掩了下去。可这些人虽没成事,却也没有伏诛。神仙打架,凡人是会遭殃,可神仙也不会专跟凡人过不去。现在压着他们的都没了,大周又御下宽和,遇上这等奇异之事,­淫­祀就死灰复燃啦。”

六郎道:“死人怎么会这么多?蔓延得又这样快?”

颜神佑心说,医疗卫生条件跟不上,又错过了控制疫情的最佳时间。一个流感都能死几千万人的【1】,何况是不知名的疫症呢?

席重道:“疑难杂症太多,这一回又是耽误了不曾上报。更兼阮梅在时,凡会认草药的,都要被抓去做军医……”没人治病啊!

六郎道:“这么说,是有人装神弄鬼了?”

颜神佑道:“这是自然的。鬼神怎么那么闲呢?有事儿没事儿来逗你玩儿?多半还是人弄鬼!”

六郎下定了决心,对颜神佑道:“阿姐,借兵一用!”他虽然是太子,但是却不掌兵。这就是二把手的尴尬了,看起来明天十分美好,今天地位也很重要,但是说起实权来,还就没有多少。比如说现在,颜神佑虽然不是储君,手上却有兵可以调。六郎却没有这方面的授权了,连叶琛都没有,他要用兵,得跟他姐打商量。

颜神佑道:“你自便。”伸手将虎符给了他。

六郎又对叶琛道:“还请叶丞相征郎中来。”

叶琛领命。

颜神佑也不问六郎要怎么办,就只观察着。六郎当时下令,也不用征玄衣,只用带来的昂州州兵,全副武装了,蒙了头脸,薰了草药,将疫区给围了。有人装神弄鬼,那就掘地三尺,把鬼给找出来!

给老子添乱,带要让老子给你们上贡?发梦还没醒吧?!滚起来,天亮了!

颜神佑与颜静娴相视而笑,唐仪在一边看了,开心不已,跳起来道:“我也要去捉鬼!”

刚才还充满气势的六郎:……

坑爹哦!怎么忘了还有一个会裹乱的?!六郎毫不犹豫地道:“我还有旁的事儿要请您去做呢?”

唐仪郁闷地问:“什么事儿?”

六郎道:“我看方才在座的人里有神­色­不对的,倒像是知道什么事儿,要看我的笑话一般。劳您给盯着。”

唐仪蔫儿了:“好吧。”

叶琛道:“臣这便去准备。”

颜神佑道:“我跟你一道儿瞧热闹去——你不怕么?”

六郎道:“为政者,当敬畏天地,爱育黎庶,知礼守法。除此而外,有何可怕呢?”才不说一开始心里有点毛呢!

颜神佑笑道:“这才对么,阿爹总算能够放心啦。”

六郎道:“明天我不去,阿姐也不用去。”

“啥?”

六郎道:“还反了他们了!天下已定,出了这么点子小事儿,就要咱们亲自出马,美得他们。”

颜神佑:……md!这画风不对啊!弟,你怎么了?弟,你中二了吗?

叶琛的效率极高,颜神佑的兵马训练有素,靖阳离伪陈旧都并不远。几人决定,第二天一早就赶过去,不用天黑就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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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唐仪抱着宝宝,委委屈屈地跑到六郎跟前儿了。宝宝很无限地拍拍唐仪的狗头,安慰他:“大家都没有去啊,你不要不开心了。”

唐仪抱着他蹭蹭:“好玩的又没有了。”

nonono,好玩的来了!

兵马才集结完毕,六郎梳洗毕,要去给将士送行。军队驻扎在城外五里处,六郎须出城,半路上有书生遮道上书。

六郎:……

默念一百二十遍,他是来安抚民众的,一定要给足大家面子。顺了顺气,六郎命将人带上来。颜神佑骑着个马,身前放着个宝宝,呣子俩瞪大了眼睛看这个书生。三十来岁的年纪,留着短须,肤­色­微黄,穿一身­干­净的白­色­布衣。双手捧着一份竹简,头上也没有冠儿。

隔着丈八远,六郎问道:“尔有何事?”

书生不语,将竹简捧到头上,六郎一使眼­色­,便有侍卫去接了竹简来。

六郎问道:“尔是何人。”

书生不答。

仪仗队让他让开,他也不让。

六郎心下奇怪,想要取竹简来看,被颜神佑给拦住了,递给他一块帕子裹手。六郎满头黑线,心说,难道有毒不成?也乖乖地裹了手,接过来一看,越看越心惊,跳下马来,对书生一礼:“请先生随我回行宫说话。”

颜神佑:“……兵马都整好了,你逗我?”

六郎:“不不不,还请出城说话。”

颜神佑愈发觉得奇怪了,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了?才要问,就听那书生道:“遵命。”

六郎将手里的竹简递给颜神佑,颜神佑抖开一看,一目十行,看完就很想砍人。忍着气,颜神佑问道:“先生会骑马么?”

书生抬头道:“会的。”

颜神佑对后面道:“给他一匹马,领他出城。”

众人不知这姐弟俩这是怎么了,看向那书生的眼神就有点不对了,都在猜这书生是个什么来历,又有什么本事。

等到了城外营地,进了大帐,众人这才知道始末。颜神佑扬扬手里的竹简,六郎点头,颜神佑便将竹简递与叶琛。叶琛越看,神情越是凝重。看完了,传给唐仪,口上却说:“此事非同小事。”

原来,这书生的上书,中心内容有二:一、一些不甘心的旧族在筹划着生些事情,借以辖制朝廷;二、请朝廷一定要坚持下去,拆除坞堡、盐铁官营。

靖阳的事情,里面就有旧族在推波助澜。书生自己是靖阳隔壁郡的人,颇知晓一些内情。那个战场的鬼影什么的,都是人为的。这事儿还要往上倒饬,阮梅败了,他的士卒被整编,都有了还算可以的去处。被拉壮丁的、本来老实本份的人都接了授田,或者继续当兵、或者回家种田。

但是那些个觉得不能打仗了,没了外块、不好抢劫、不好发财的兵痞,心里就不痛快了。本来就是不安份的生事份子,就更讨厌这种稳定的环境了。更有一等人,是阮梅时期的既得利益者,阮梅那会儿也授田、也减租,不过因为执行的问题,很多人损公肥私,借此欺压良善,置办下来了家产。大周兵锋过处,将这些人打回了原形——如何能咽得下这一口气?

...

(巧了,靖阳出了这档子事儿,神婆天师乌烟瘴气地一搞,弄得这些人的心也活络了起来,与神婆天师搞到了一起。

如果只是这些人,也没什么组织能力,顶天了就有些坑蒙拐骗的小聪明而已。坏就坏在旧族也不大满意。以伪陈为例,伪陈旧族里如窦家这样的,被有限度地恢复了,虽然不如全盛时期那样的连王侯都要敬他们五分,倒也加入了新兴集团可以分点红利。如阮梅岳父章家那样的,因为附逆,被毫不手软地­干­掉了,这也没什么。

有问题的是处在两者之间的,不是一心向着大周又立有功劳,也不是全灭。不上不下,既不得重用、恢复不了昔日荣耀,又没有死透,还有些势力。

三种人混到一处,旧族故意对神婆天师表现出尊敬,又引导民心。甚至请一些天师到家中作法。而对明知道会闹事的伪陈旧兵旧吏不加约束,纵容他们与神棍同流合污,装神弄鬼——战死的冤魂就是他们装的,挖个地洞什么的一躲,瞅着人多的时候放个烟,然后钻出来吓唬人。

他们还悄悄地为匪盗,只要不抢到旧族头上,旧族明知道他们在哪里,也不会去管——是在抗议大周下令拆除坞堡。

本来六郎一路北上,接见了许多旧族,旧族对他的感观还是不错的。六郎走过去了,他们才发现,坞堡还在继续拆着呢。旧族觉得智商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必须不能忍!便利用了这次疫病的事情,一面抬举神棍,一面又夹些私货。比如这事儿是因为朝廷做事不周,任用女子,­阴­气太重。又比如,朝廷不大用旧族,反而用寒士。这两样都是坏了伦理次序,是以下凌上,所以才会有疫气。

这是天地在示警!朝廷必须得改!

颜神佑长叹一声:“人都是聪明死的。六郎,下令他们缓一刻出兵。”

六郎因问:“阿姐还有何事?”

颜神佑冷笑道:“叶丞相,征铁锹、石灰尘!伯父,您将这周围的旧族名录默给我!”

唐仪吓了一跳:“你要做甚?可不能冲动啊!”

被个中二病劝着说别冲动,颜神佑都要气笑了:“谁敢犯法,我就敢杀,”问席重,“你说,为什么旧族不敢跟阮梅讨价还价,却敢来辖制朝廷?”

席重无奈地道:“因为朝廷讲理啊。”

唐仪这回儿平静下来了,对她道:“就是,朝廷也要讲理的。这事儿,充共量你拆了他的坞堡。他又不是自家做巫蛊之事!”

“推波助澜,旁人看不出,你也看不出?”

唐仪道:“可是没有了他们,您北伐也不会这么顺利吧?”阮梅倒霉,旧族也是推手哟。

六郎沉声道:“纵然不杀,也要煞煞他们的锐气。阿姐想怎么做?”

颜神佑道:“巫蛊之事,从来都是斩的!不要说要祭鬼么?就斩了首恶的脑袋!当献祭好了!再有,既有疫病,那地方就封了吧,不好再住人了。掘地三尺,石灰拌土!做匪盗的,斩!信神棍,行­淫­祀,包庇盗匪伪朝散兵,靖阳全境,一堡不留!”

这做得比六郎又狠绝,六郎一想方才听到的情报,反而觉得这样解恨。当即对颜神佑道:“借席重一用。”

指名让席重去做这件事情。窦驷面上有些抹不开,还是忍了,心里将那位瞒着他的县令祖宗十八代都骂完了,才想着要赶紧给弟弟送信,在朝廷那里为他说点好话。

席重苦逼着脸,领了口罩,往靖阳去了。

六郎这才轻声缓语,询问这书生的情况。

286开始建城啦 我想吃­肉­

( 话说,颜神佑与六郎两个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到了伪陈旧都,预备稍事休息,便分头行事,却遇到了一个下马威。『』姐弟俩也不含糊,一个比一个手狠,直接就把人给砍了。

六郎跟颜神佑借了打手,在他姐的补充之下完善了整个行凶的计划,然后就没事儿人一样地跟那位上书的书生聊起天儿来了。此人上书颇得六郎之心,认为这是一个对朝廷相当有诚意的人,并且见识不凡。至于是李彦还是杜黎,还得看他接下来的表现。

颜神佑下完了令,默默地跟唐仪抢儿子。唐仪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抱着宝宝不肯撒手了。宝宝十分无奈,他也想跟亲娘呆一块儿,一点了不想理唐仪这个怪叔叔!【阿娘真的好帅啊!想要抱抱!★~★】难得看到亲娘正经脸,宝宝很想近距离接触一下的。

未果!唐仪一掺和,他娘果断从高冷霸气一秒种变逗比。宝宝很心塞。

与他一样心塞的还有叶琛,眼看太子还算正常,公主和那位著名的中二病抢儿子,什么形象都没了,作为丞相,叶琛感觉压力很大!

倒是那位书生很镇定,一点没有“卧槽!上流社会居然是这种德行”的猎奇表情,一板一眼地跟六郎自报家门。书生姓江,名非,本地人士,师从一位名士,不幸的是,他还没来得及领到毕业证书兼推荐信,天下大乱了。他跟着名士老师四处飘流,名士老师没飘多久病死了,同窗们也散得四处都是。

他饱受离乱之苦,对于朝廷无能简直深恶痛绝。

颜神佑一边抢儿子,一边想,这位看起来不像是个世家子,大约是个小康人家出身,但是已经中家道中落了。能跟随个名士老师学习,也是费了不小的劲儿。快要苦尽甘来的时候,饭碗被砸了,房顶被掀了,心里没有怨气才怪。

照这么看,他有这次上书就再正常不过了。

天下能人异士多矣,天下太平的时候,颜神佑丁点儿大就­操­心自家在乱世里怎么过,没想到长辈们早就看出来了,早早地经营了起来。此时也是,不止她一个人看出来一个强有力的朝廷的重要­性­,也不止是李彦等朝廷大臣支持抑制豪强,权归中央,连一个白丁书生,都晓得盐铁官营的重要­性­。

颜神佑心道,如此看来,真个不将盐业放手,也是有群众支持的。

六郎听完了书生的自我介绍,也不问他那位名士老师是谁。­鸡­蛋好吃就行了,你管是哪只­鸡­下的呢?尤其……这只­鸡­还已经死了。

六郎静静地听完,突然问了书生一个问题:“你什么现在拦路上书?叶丞相在此多时,靖阳事又生在数月之前,彼时何不上书?可有人阻塞言路么?”

江非倒是坦然:“不见君子面,不敢妄言。”

六郎笑问:“你昨天看过我了?”

江非道:“并没有,臣只观殿下行事耳。”

颜神佑和唐仪都不抢了,他俩还没什么,宝宝已经一身汗了,两人都心疼宝宝,颜神佑给宝宝擦汗,唐仪已经小声讨水来要给宝宝喝了。宝宝翻了他一个白眼,伸出胖胖的手指头指着他道:“不要淘气!”

颜神佑闷气一声,唐仪不自在地坐正了,那意思:我很忙,我在听正事儿呢。

巧了,就听到江非这句话,他乐了:“君择臣,臣亦择君?你倒是有古君子风!”

江非正­色­道:“岂能为权势俸禄而失­操­守?”

颜神佑问道:“你看太子如何?”

江非道:“极好!”

六郎喉咙里轻轻咳嗽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颜神佑又问:“好在哪里?”

江非道:“若殿下为小人所乘,听信谗言,退让而祭祀,臣宁愿深埋深山,好避他年战祸,苟且偷生。幸尔殿下非常人,大周果然有国运,臣拜服。”

六郎道:“你相中了大周,可知大周相中了你没有?”

江非道:“听闻大周欲科举取士,臣虽不才,请应试。”

颜神佑道:“不觉得我们这么随意,是轻士?”说着一举宝宝。宝宝以为颜神佑在跟他玩,咯咯笑了两声。

江非摇头道:“不一样。臣虽审时度势,却不是泥古不化。”

颜神佑道:“现在朝廷缺人,科举一时半会也搞不起来。”

六郎问道:“那怎么弄?”

颜神佑道:“先让他­干­活儿,等朝廷北迁了,开科考了,再让他来考!”

【卧槽!这样也行?】号称并不泥古不化的江非惊呆了,这真是一个蛇­精­病的朝廷啊!

六郎问道:“­干­不­干­?”

“­干­!”

六郎当场就把他收进东宫做洗马了,相当的­干­脆。『』叶琛是丞相,六郎是代父巡行,颜神佑是尚书令,三个人一同意,这事儿也就定下来了。六郎过一时补个报告给颜肃之就算齐活儿了。

颜神佑道:“江郎要是早些过来,就不用席重跑这一趟啦。”

颜静娴听正事儿说完了,才Сhā言问道:“阿姐担心席重?”席重与女孩子们接触得比较多,颜静娴也是知道的,席重又怂又软,让他带队去砍人,行么?

郁陶一直不吭声,他与叶琛一样,觉得被这件事儿打了脸,还没缓过气儿来呢。这会儿才憋出一句来:“席重有大勇。”

颜神佑道:“大勇若怯。有勇气的人,必然不是四处撒泼的,那是蛮横,不是勇。”颜静娴点头,慢慢体会去了。

六郎道:“既然出来了,四处走走?等他们回来?”

颜神佑道:“好。”

叶琛却道:“靖阳之事,臣竟不知,是臣失职。臣请殿下许臣返城,细察此事,再咨之地方。臣恐非靖阳一地有不遵政令之事。”

六郎道:“丞相自便,大将军,同来?”

郁陶强笑道:“好。”

江非围观过周军的军容,进营盘还是头一回,脸摆得很正,眼中却透着好奇。宝宝也与他一样,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看,趴在颜神佑怀里,还小声地问道奇怪的问题。颜神佑也小声给他解答,连六郎也跟着听住了,又小声跟郁陶讨论。

当天,六郎一行人便住在营盘里,搞得城中诸人心下惴惴。他们已经听说了两位殿下的处置办法,都吓了好大一跳。没参与其中的叹一句“王者气慨”,参与其中的一面骂“霸道”一面想要暂时收手、求人说情。

最好的人选当然是唐仪,可唐仪也搬营里住了。于是往蔡氏与越国夫人那里送礼救见,越国夫人推说不舒服,谁都不见。蔡氏收了他们的帖子,回话说等唐仪回来了,会跟唐仪说。

吃了一回闭门羹,方有人觉得事态严重了起来。忙往靖阳那里打探消息,得知席重在那里动了真格的了,只得硬着头皮,往城外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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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六郎已经在城外住了两天了。这两天他觉得过 ...

(得很爽!天天早起,跟着士卒一起训练,极合热血少年的胃口。

席重回来复命的时候,他正吃午饭,早上锻炼得用力,午饭都多吃了两碗。听说席重来了,他倒没弄“吐哺”那一套,伸个筷子一指旁边:“给席重添个座儿,还没吃吧?一起吃。”

席重常年怂脸,经常­性­地让人误解,六郎越过他,看向他后面的校尉,见人家一脸喜­色­,就知道这事儿成了。至于席重的苦瓜脸,搞不好是看杀人太多,不开心了。

趁饭菜还没端上来的功夫一问,果然。

六郎埋头扒饭,颜神佑低头看儿子吃饭。宝宝自己拿着个勺子,吃得很认真,还特别想用筷子,就是用不好。

用过了饭,城中人知道席重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带着满身的血气,后面的囚车里还钉着十几号人。囚犯们像从面缸里捞出来似的,一身的白粉儿。更让城内旧族惊惶的是,席重并没有将军士全部带回来,还留了人在靖阳那儿拆坞堡——神棍招供,是受过某些士绅的香火的,又有伪陈是散兵游勇,在周兵手里吃了亏,还往坞堡里逃跑。

前者还能说自己受了蒙蔽,后者,妥妥的天地会即视感。

城外的家被拆了,城内自然是坐不住了,不是自己家,也是叔伯兄弟表叔姨妈的家。走,赶紧走,过去求见。哪怕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也要先把眼前这一关给过了。一路上就想抽自己个大嘴巴,真是没想到这姐弟俩这般难缠!

人很容易被经验所扰,走入思维的误区。比如说,一提武将,就觉得人家是个没文化的大老粗,首先是长得粗,其次是粗心,然后是生活不­精­致,再然后是神经粗头脑简单,最后是做事粗糙。再比如说,提到王子,就以为是个帅哥。见人年轻,就说人好糊弄。

经验主义害死人呐!

凡事都有例外,比如武将里还有兰陵王这样的美人,又比如王子里还有超长待机的秃头。

再比如颜神佑,人家长得­精­致,生活­精­致,该细心的时候特别细心,做事不按牌理出牌,偏偏能把你克得死死的。又或者如六郎,年纪是小点儿,神经病的程度是一点也不低。

这下好了,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本来人家还“年轻脸­嫩­”“不好意思”搞强拆的,强拆也先拆那些没根基的人家的。现在叫人拿住了把柄,可不就一齐拆了么?

一路上,你怨我、我怨你,都说没想到会挨这么狠的手。

到了行营,门儿都不让进的。好说歹说,门口打了报告,才放他们进门。一进去,只见骄兵悍将目不斜视,刀枪森森泛着幽光,营前大校场上堆着好些囚车,一个里面关着一个面人儿。

求见太子,不见;求见公主,不见;太阳地下罚站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唐仪背着个手,蹓蹓跶跶地过来了。

有亲戚在靖阳附近的余道衡忙上前与他见礼:“唐公!唐公!唐公留步!”

唐仪摆一张□□脸出来:“啥事儿?”

余道衡问道:“唐公,我等求见太子,不得接见,不知是何缘故?”

唐仪歪嘴斜眼看着余道衡,嘲讽全开:“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你们家在靖阳那四周的人口不少呢吧?别告诉我你事先不知道靖阳的事儿啊,看人家爹妈没过来,就欺负人家孩子没经验是吧?想看笑话儿是吧?想占便宜是吧?现在怎么样啊?”

余道衡被嘲笑得吃不消了,臊得脸红脖子粗的:“唐公这是什么话?我等闭门过日子,占了谁的便宜,又看了谁的笑话儿呢?”

唐仪凑近了,一呲牙:“还跟我犟呢?不就是觉得大周北伐,你们也算是‘起义’?觉得有功了?!要不是有这么点子‘功’,你们现在就死透了,你们知道吗?!还争呐!没有大周,你们敢跟阮梅讲这个道理?给你脸了,见好就收吧。”

余道衡憋气道:“可如今……”他已经懵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身后还站着方铎等本地士人,显是公推了余道衡做个代表的,见代表说不同话来了,方铎只得自己上阵:“唐公,还请唐公救救我等,给我等指一条明路。”

唐仪还要臭显摆一下:“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看看窦家,老实做事,现今如何?”

方铎道:“他家的坞堡,也不曾拆。”

唐仪道:“好事儿少想,明路?朝廷让做什么,就做吧!”

方铎还是不想死心,强撑着问道:“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么?”

唐仪一卷袖子:“md!老子过来还没玩着,净给你们糊墙了!我tm跟殿下说,你们也算是有功的,才息了这雷霆之怒,没有深究否则,你们自己说,收容前朝余孽为乱,纵容巫蛊,是个什么罪名?!”【1】说完,一抹脖子,“咔!”

余道衡勉强道:“殿下要如何?”

唐仪道:“殿下事儿多着呢,哪有功夫在这些小事儿上闲扯?你们自己也看到了,凭你智计百出,人家一力降十会。就是比脑子,你也比不过,当初那丫头在京里,御史都没有招架之力的,也就你们,无知者无畏。你们是真看不出来,如今大势已不可挡,还是装傻充愣,要死马当活马医?别马没医好,牛也搭了进去,房子也着了。”

余道衡道:“唐公,眼下如何?靖阳那边的人,又怎么样?”

唐仪道:“还能怎么样?不交出几条人命来,平不了这个事儿,不拆了坞堡,就等着算账呗。交了,拆了,服了,你们还做你们的官,办你们的差。你们的子弟还有优待,照旧进学。照着原先的籍册,你们的田产还是你们的,你们的奴婢也还是你们的。我说得够直白了吧?”

余道衡一脸痛苦地道:“那……那些人就不管了?”

两边和稀泥,唐仪的耐­性­终于耗尽了!怒道:“你们知道公主是怎么说的么?”

方铎压下了余道衡的手,问道:“不知道公主是什么章程?”

“敢作就得敢死!不敢死就别作!别作得起死不起!作完了死又咬着手绢儿嘤嘤嘤,说自己委屈!我瞧不上那样的孬种!没得看着恶心!做跳梁小丑有意思么?可长点儿骨头吧!”唐仪如实复述,说完了,觉得特别的痛快!早就想这么骂了!

余道衡和方铎等人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脸上血­色­顿失。怔愣了许久,才垂头丧气地告退。

唐仪心说,你们闯完祸走了,我还得进去接着给你们糊!真该把你们跟这些妖人一块儿放石灰里滚一滚!

将士人放到石灰里这事儿是办不得的,唐仪也只能拿神棍、散兵出气。

六郎此行,是有颜肃之授权的,快速地给这些人定了罪,用战时的法律,而不是走正常的法律程序,判完了罪便将“首恶”二十余人斩于闹市街头。给了旧族的面子,只是拆除了坞堡,没有将他们的家眷诛连流放,却又没收了一些财产。

六郎更借此事,下令伪陈境内之坞堡要全部拆除。颜神佑与他配合默契,这边下令,那边动手。并且悬赏,有私建坞堡 ...

(者,知情告官的,经核实,奖励帛百匹。

颜神佑便写信给颜肃之——既然坞堡已经开始拆了,我们也去建城了。六郎处理明断果决,颇有风范,文有叶丞相、武有大将军,我很放心。宝宝跟着我,养得挺好的,就是唐伯父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抱着我儿子不肯撒手,被我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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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接到女儿的信,读到有趣处,直拍桌子:“好小子!­干­得好!”他儿子闺女处事的方式自然是颜家风范,中二得够味道,极合颜肃之心意。

又,颜神佑给昂州写的家书里,宝宝和小朋友们的相处情况占了很大的比重。颜神佑又抱怨宝宝总让别人不要淘气,颜肃之更乐了。

看到最后,又叹气:“什么时候能早些一家团聚呀。”把信折一折,放到信封里,命人拿到后面给姜氏和楚氏看去。想当个合格的皇帝,就得努力工作。他闺女除了家书,还上了两份本章呢。颜肃之估计,一份大概是关于靖阳事情的正式报告,另一份就是建城的汇报,比如还要祭个神什么的。

打开第一份,猜着了,大概跟六郎说的差不多,就是借题发挥,让旧族知道厉害,两处达到一个平衡。照颜神佑的估计,旧族心里会不服气,但是肯定会接受这样的条件——大势所趋,他们不过是在垂死挣扎,想多争一点好处而已。

颜肃之提起朱笔,批道:说得好!打一批、拉一批,不要树敌太多。

再看另一份,说得就更有意思了,一份奏章,却是两个内容,其一曰大索貌阅,其二曰输籍定样。【2】

大索貌阅,就是清查户口,比一般意义上的括隐更为严厉。不但要核对户口数,还要核对是否与户口簿上的一致。

输籍定样,就是确定户等。按贫富来决定征税的标准。这也是无奈之举了,一家人要是太穷了,你再让他跟别人交一样的税,不是逼人破产么?

这两样都是国家征税、征发劳役的基础。

颜肃之顾不得时间,一叠声地催道:“快请丞相、尚书们过来议事!将太尉也请来!”他的心里,已经取中了这份建议,请丞相们过来,乃是商议细节的。

李彦等不多时便至,看颜肃之红光满面的样子,便猜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靖阳之事,他们事先并不知晓,只道是太子北上,做事合了皇帝的意,丞相们也觉得这样真是极好极好的。比起父子不和,这样父慈子孝的,也是大臣的福气。

李彦先问:“可是太子那里有好消息传来?”

颜肃之一怔:“啊?啊!也是。”

“?”

颜肃之先说了靖阳的事情:“这些蠢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知道老子的儿子比他们聪明吗?”

【难道不是因为你闺女的拳头比较粗野吗?】这是许多人的心声,吐槽着,还得跟颜肃之道喜,说您有这样的儿子真是好啊!国家之福,社稷之幸。

颜肃之道:“嘿嘿,我儿子闺女都好哒!看这个!”

李彦一手接了,心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奇葩的点子了。翻开来一看,果然够奇葩的!还要查人家长什么样儿!再细细一看,越看越觉得可行。

传阅之后,姜戎与楚丰神­色­之间就有一点异样,两人一眼就算出这里面的门道来了。国家对百姓的控制力增强了,旧族再不复往日之风光了。两代国舅相顾无言,心中似悲似喜。

蒋熙反倒比他们俩平和,蒋氏受创,一时难以恢复到从前,对于坞堡什么的,反倒没有那么执着了。只是在心里哀叹,旧族风光的时代,过去了。这个时候,蒋熙就不免想到颜神佑,她小的时候就不觉得世家可畏,长大了,果然给旧族套上了笼头、捆上了鞍鞯。

被蒋熙认为要把旧族当牛马使唤的那个人,现在正在搞封建迷信活动!

靖阳事毕,六郎留守,颜神佑带着队伍奔赴新京长安择址之地——丰原。

建城之前,古尚书等先要实地勘探,颜神佑与颜静娴等人还要先把随行的百工、官员、百姓、军士等划区安顿好,让他们先建房、春耕。天气渐热,继续睡帐篷也无不可。叶琛对此早有准备,也派了好些个帮手来。

安顿下随行人员,盯着春耕结束之后,新京的建设工作,才正式开始!

头一件事,就是祭山河之神,祭以太牢,再行占卜,卜筮得吉,才破土动工。

287又要坑人了 我想吃­肉­

( 古尚书作为专业人士,安排的头一件工程并不是将图纸投在地皮上起图,更不是取土筑墙,而是开凿河道,引水灌溉农田。ww经营长安,得先让百姓安顿下来种田才好,不然粮食都要不够用的了。到时候,百官百姓的衣食,就能把国家财政给拖垮一半儿了。

能有这样的老手帮忙,颜神佑的工作无疑是轻松了许多。她一开始也只想到了授田、搭建临时居所这样的事情,连耕牛、种子、农具都想到了,反把灌溉系统给疏忽了。她的设想里,是水6两路的运输系统,将来是要开凿运河,支持运转的,倒没想到河渠的灌溉作用。

见古尚书规划得宜,颜神佑暗叫一声侥幸,虚心向古尚书讨教。反正她现在也没有旁的事儿了,六郎被拖了来,就是来做苦工的,颜神佑可轻松了许多。古尚书不敢掉以轻心,建城没什么,让他提心吊胆的是颜神佑跟颜静娴两个人都带着孩子,两家的孩子都很小,长安城还没有建成,条件比较艰苦,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古尚书就地跳进正在开挖的护城河里把自己埋了都赔不起!

古尚书再三思忖,悄悄给六郎打了个报告:这里工建挺乱的,您是不是把您外甥接过去上个课什么的啊?小孩子上学,打基础很重要的!现在搁这儿瞎混像个什么样子呢?他在昂州,应该是搁东宫那里听太师太傅们讲课的,现在……对吧?

之所以不与颜神佑讲,是觉得颜神佑的主意很难改。古尚书曾隐讳地向颜神佑提出过这个问题,颜神佑却说:“他还是跟着我才好,多知道些民间疾苦,学些为人处事,也不是坏事。”她接纳了六郎的意见,调整了对宝宝的教育策略,却也没有放弃让宝宝接触一下世间百态。总不好养出“何不食­肉­糜”的傻小子来吧?

古尚书绝望了,改而跟六郎沟通:你是人家舅舅,可不能眼看着孩子的学业给耽误了呀!小时候一学歪,长大了很难掰!

六郎也有类似的顾虑,在他看来,他们全家,除了他自己,一个个都是不靠谱的。虽然他爹是皇帝,还是开国的那一个,虽然他姐很灵异,还是拍翻了半个国家的那一种,但是这两个却是蛇­精­病!交给颜神佑带孩子,还是个男孩子,六郎很不放心。

当即写信给颜神佑:阿姐,你那里也没有正式的老师,我这里倒有一个叶先生,好不好把外甥快递过来上课的呀?

颜神佑接到信,也踌躇了起来。叶琛的水平她是知道的,她行军列阵还是叶琛教的呢。虽说新城这里她也带了不少文化人来,比起叶琛,水平就要差上一截了。她自认还教得了宝宝,可是她很忙,抽不出多少空儿来。

快递不快递,这是一个问题。

正踌躇间,霍白来了。

霍白的到来,意味着颜静娴的去留成了要优先做出决定的问题了。霍白风尘仆仆,居然没显得黑瘦,愈发显得冷硬如玉。只有在与颜神佑等人打个照面儿的时候,才缓了一缓,对颜静娴点头微笑了一下。

颜神佑道:“这里眼下还简陋得狠,先将就一下罢。五娘将儿子也带来了,你们父子也见一见。略歇一两天,再一同去见六郎,我也该去见一见他,同他讲一讲筑城的事情了。”

霍白话也不多,应一声:“是。”

被颜静娴牵着手,去梳洗了。

等再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家三口儿了。霍白抱着儿子,颜静娴与他并肩,一处往里走,三人都笑得颇为开怀。颜神佑旁边坐着宝宝,宝宝大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他姨父——还怪好看的哩。

颜神佑戳戳儿子的小肩膀:“叫人呀。”

宝宝爬起来给霍白见礼,霍白把儿子放下来,也给宝宝一个笑,还说:“从西边儿带了些小玩艺儿来,你们一同罢。”表兄弟两个处得很熟了,各自都没有旁的手足兄弟,两只胖手牵到一块儿,像是一只大冬瓜连着一只小冬瓜,歪歪斜斜跑出去玩耍了。­乳­母跟着后面,唯恐这两位跌跤。

颜神佑对霍白道:“辛苦辛苦,来坐。”

霍白道:“苦倒不苦,就是心思。”

“哦?”

颜静娴方才已经听霍白说过了,此时代答道:“雍州那里,阿姐还不知道么?一个个眼睛长头顶心了都。”

颜神佑道:“我不信霍郎没办法。”

霍白道:“冷着他们罢,毕竟不好挑事儿,”侍女上茶,霍白一点头,啜了两口,续道,“雍州从未经历过战火,虽地处偏远,其地门阀不似旧京望族那般为人所赞,根基倒是很牢。他们的坞堡,眼下还是难拆的。”

颜神佑道:“慢慢来吧。”

霍白笑道:“这可不大像二娘会说的话——这回不说人作死了?”

颜神佑大笑:“他们不是,还没有狠作么?再者,就在昨天,边关急警。”

霍白坐直了身子:“可是北方胡人有变?”

颜神佑道:“正是,东北那里不成,他们往西北去了。亏得大将军早有防备,否则,就要自西方长驱直入啦。”

霍白道:“东北有姐夫在,胡主又在那里吃过亏,暂时是无妨的。西北那里……原本旧族势力就强,现在一弄,坞堡也不得拆了罢?”

颜神佑道:“拆还是要拆的,那里又与雍州不同,雍州好歹算是自己人,西朝伪官,算个什么东西?!拆一处,建一处卫所!一头拆,一头建,我就不信,防不住胡人。ww”

霍白道:“此计甚好。拆了他们的坞堡,也要给他们一些安抚才好。否则乱将起来,也够头疼的。现在又在筑新都,北方乱不得。”

颜神佑道:“所以六郎来了,所以大将军和丞相都不曾还朝。”

霍白道:“雍州之事,究竟是何章程?总不能雍州竟比旁处不同吧?昂州尚且没有的优待,雍州似乎觉得是理所当然?我听他们乡间有句老话‘升米恩,斗米仇’给得多了,反而会惯坏人的。”

颜神佑道:“所以让你去了呀!你有什么打算的?”

霍白白净的脸上一片肃杀:“我看他们安静不了多久的。放到几年前,我必用计,逼反了他们,连根拔。现在么……待长安建成,迁豪强至京师,而移民实边。建学校、兴科举,布仁义于四方。”

颜神佑道:“你具本,不要直递上去,我使快马直接递到阿爹手上。现在不能乱,一丝风声也别透出去。”

霍白颔道:“我省得,”又问颜神佑要不要一起去见六郎,“我看这里地基已经在打了,一切有条不紊,二娘合该与六郎多多联络的。”

颜神佑问霍白道:“我现在有一事,正为难着呢——五娘是跟着我,还是跟你走?”

颜静娴也看向霍白。霍白十分犹豫,他心里也记挂着妻儿,又恐颜静娴与他同往雍州之后不自在。颜静娴本是主政一方的主官,到了雍州,怕就不如在归义的时候自在了。

霍白直言了自己的顾虑,颜神佑摸摸下巴,笑道:“那就好办啦。”她猛 ...

(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她原本答应了颜静娴的,以颜静娴的儿子承三房之嗣。现在霍白与颜静娴只得一个儿子,断没有过继了人家独子的道理!夫妻二人,还是要往一处凑的。颜神佑就冒出一个主意,霍白继续做他的刺史兼都督雍州诸军事好了,颜静娴可以去做­妇­女工作么。

有什么事儿,夫妻俩也有商有量的。颜静娴也很有工作经验,总能帮得上霍白的忙。

霍白道:“雍州礼法严苛,怕她难以施展手脚。”

颜神佑取笑道:“一见面儿就护上了。”

霍白道:“据实以告而已。”

颜神佑道:“我明白的,昔年在旧京,我要出个门儿,外婆都要让表兄跟车。到了昂州,哪个再用人陪来的?”对颜静娴道,“你自己斟酌着办来。”

颜静娴欣然答允:“我必不负所托的。雍州变不成昂州,还不许撬动风气?”

三人议计,颜神佑才问霍白:“你在雍州,可听说过一个齐先生来的?”

霍白道:“齐凭?”

颜神佑道:“他以前教过我们的,与我阿舅家那位桓先生一块儿。后来旧京之乱,他们都往雍州去了。太尉一家南下,也不见他过来。实在是有些想念的。”

霍白道:“二娘是想要见他呢?还是提一提故人的?”

颜神佑道:“只怕人各有志。不过,有这么点子情面在,你有什么雍州的事儿,可以问一问他们。先生是太尉旧识,你听他说话的时候,自己心里也好有个底。”

霍白拱手道:“多谢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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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白在丰原修整了两天,便携妻儿与颜神佑呣子俩一道去见六郎。诚如霍白所言,颜神佑既然能抽得开身,还是要与六郎保持一定的联系的。

让颜神佑没有想到的是,六郎那里,正有一个大惊喜在等着他——山璞也来见六郎来了。

太子到了,忙的不忙的,都得过来跟这位未来的老板打个招呼才在。山璞对边事不敢掉以轻心,虽知妻儿北上,硬是按捺住了激动,亲自巡了一回边防,才往六郎这里来。

一路奔跑,一路在想,也不知道儿子长得多大了,还记不记得他。妻子也不知道累不累,不晓得能不能发掘些将才,代他一代,他好与妻儿多聚些时日。自己新近发掘的一个叫邢虎的,倒是有些才­干­……

沿途见到百姓正在田中耕作,面上不见愁苦惊惶之­色­,心说,安稳着好啊,大家要­操­心的事儿又少了一桩,能省下时间来做些私事,休息一下了。一路胡思乱想,到了伪陈旧都。

六郎已经迁回行宫居住,他这一招杀­鸡­儆猴被颜神佑深化成杀猴警猴之后,旧族再不敢轻视他。见山璞这个野人来了,也没有拿鼻孔来看山璞。倒有几个人见山璞居然生得颇为英俊,还多看了两眼。

六郎听说姐夫来了,降阶相迎,把山璞吓了一跳——这个瘦子是谁呀?!

山璞上一回见六郎的时候,六郎还是个小胖子呢。

见山璞一脸的惊讶,六郎很不好意思了起来,别别扭扭地左看右看——我衣服没穿错呀,难道姐夫也不正常了吗?

迟疑间,听到山璞感慨地道:“殿下瘦了。”

六郎:……摔!我以前到底有多胖啊?一两年不见你就认不出来了!

两人尴尴尬尬地站着,半晌,六郎别扭地道:“姐夫可算是来了!”

山璞也谦虚地请罪,道是自己出师不利,先前曾败于阮梅之手,六郎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最后不是打赢了么?”

寒暄了好一阵儿,把臂入内,六郎向山璞说起颜神佑呣子正在西边不远:“姐夫与我一同新都建得怎么样了,如何?”他开始是被杂事钉在了这里,脱不开身。经过这些日子的整肃,一切渐渐走上了正轨,他也想去丰原看上一看。

山璞道:“只要能见着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太子出行,仪仗侍卫可都还妥当的么?”

六郎道:“都有呢,唐伯父也很想去来的。”又请教起边事来,山璞自然知无不言。六郎将“胡兵”在口里念了许多遍,对北方邻居生出了一股不满之情:“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他们偏又来惹事,真烦!”

山璞道:“要是天不收他们,将来且有一战呢。”

六郎关心地问:“将来是多久?”

山璞道:“我倒盼着再有个三、五年才好,一来北方稳定了,二来将士还不曾懈怠。”

六郎点着头,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山璞不再说话,给六郎一个安静的环境去想事儿。六郎琢磨着边事,发现大周可用之将并不很多,除了领头数人,底下的好些将领他都叫不出来名字,不由有些担心:“姐夫过来了,他们守得住么?”

山璞道:“可以的。”又向六郎提到了邢虎等数人。

忽然间,外面传来唐仪咋咋呼呼的声音:“哎哟,小丫头和小胖子要回来啦!咦?都在啊!你小子来得可巧了!殿下,霍白来请见,路过丰原,公主她们一同过来啦。”

六郎:……摔!说好的我过去玩耍的呢?

出门旅游变成在家接待,太子殿下表示很心塞!

山璞听说妻儿要来,心神激荡,脸上绽开一抹笑来。唐仪捂着眼睛道:“哎哟哎哟,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了。过两天就见着啦,用得着笑得这么傻么?”

山璞红着脸向他问好,唐仪在六郎的示意下坐下了,还要多嘲笑山璞两句:“大老爷们儿,你就糙点儿又能怎么样啊?动不动就脸红!不像个样子!你这是要跟席小娘拜把子?”

六郎忍而又忍,对唐仪道:“伯父,慎言。”拜把子这样的用词,很不文雅好吗?

唐仪翻个白眼,坐正了:“话糙理不糙就好啦!磨磨叽叽的,好没意思的。男人丈夫,痛快一点!你又不比人差,不要畏畏缩缩的嘛。”

六郎向着姐夫,代为辩解道:“我姐夫很好的,这不是分开久了,想念阿姐和宝宝了么?有情有义的,挺好的。”

唐仪:……你跟谁一拨的啊?

六郎:谁讲理跟谁一拨的。

翁婿俩打了半晌的眉眼官司,山璞冷静了下来,端着个茶盏,饶有兴趣地看他们隔空交流。唐仪败下阵来,见山璞这个样子,又去撩他。最后还是叶琛与郁陶的到来拯救了姐夫和小舅子二人组,令他们暂时逃脱了唐仪的荼毒。

三人起身相迎,六郎问道:“二位结伴前来,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叶琛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是两件事,实则一而二,二而一。”

唐仪最烦听这样的话,却又想起自己是受颜肃之的嘱托代为照看颜家孩子的,生生忍住了,缩在一边听叶琛要说什么。

叶琛道:“坞堡正在拆,大索貌阅之事也在进行,大将军担心旧族有意阻挠。”这些事儿,都是连在一起的,都有损 ...

(旧族的利益。拆坞堡涉及到军事行动,郁陶老成,考虑的问题就多。他比颜启年纪还要大一些,都奔八了,自觉到了要退休的年纪了,一点也不想­阴­沟里翻船,遇到事情便分外地小心。

六郎道:“两位有何见解?”

叶琛的主意,与霍白给颜神佑说的炮制雍州旧族,也是大同小异。可见这同一水平的人,解决起问题来,风格不同,思路却是差不多的了。叶琛道:“可召旧族名士齐聚于此,问策选拨。”

他说得极客气,唐仪理解得就很直白:“你就说是迁豪强罢咧。”

叶琛:……咱俩谁才是世家公子出身的?

唐仪说得直白,六郎也不跟他计较用词问题了,接着问道:“如果他们不愿意呢?如果处置不好呢?”

叶琛道:“殿下毋须担心。大周并不是要将他们驱逐打压,而是为了共治天下。”放心,有个度哒,这不是让他们来做官的么?

六郎又问郁陶:“大将军,若变起仓促——”

郁陶慨然道:“臣一定不让它乱起来!”

山璞心道,若是急功近利,行事刻薄之辈,趁势激反一二辈,借此清洗,却是雷厉风行。若是体恤百姓饱经离丧,不欲生事,还是这样比较好呢。叶琛与郁陶事先已经商量过了,来跟六郎汇报时,并不指望六郎能有完整的主意的,只要六郎能判断出主意好不好,他们就觉得六郎已经合格了。

现在看来,六郎选择了相信叶琛的判断,还能额外提出“如果出现意外,你们有没有准备”这样的问题,两人都对六郎越发满意了起来。

六郎更说:“既然阿姐她们与霍郎也将到了,不如一并问问她们的看法,霍郎守雍州,遇到的麻烦只会比咱们的多,不会比咱们的少。一同商议一下,定下一个章程,报与圣人,如何?”

叶琛与郁陶并无异议,只待颜神佑等人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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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一行人到得挺快——两地离得本就不远——还没到城下,就发现山璞也来了。这回轮到颜静娴对她挤眼睛了,颜神佑大大方方地道:“这下可好,提前见上了。宝宝,想不想你爹?”

宝宝不记得他爹长什么样子了,依旧很给面子地大声说:“想!”惹得颜神佑姐妹俩一阵笑。

山璞早在城外等着了,远远就看到一片红云飘了过来。穿红的女人不少,穿红穿得这么嚣张霸气的,山璞眼里就只有一个。山璞一激动,策马上前,笑容大大地,正要说:“我很想你的!”突就发现媳­妇­儿身前还坐着个­肉­墩子,相当地有六郎幼年时的风采!

山璞一句话卡地喉咙里说不出来,呛得连连咳嗽。

宝宝:完蛋了,家里没一个大人是正常的!

乌龙事件过后,霍白与颜静娴也鞭马上前,山璞与霍白互捶了几下儿。山璞道:“来吧,都在里面等着你们呢。”又小声说了叶琛与郁陶的打算。

颜神佑笑道:“巧了巧了!可见天下智者的眼光是一样一样的!这才是英雄所见略同呢。”将霍白的建议也简单说了。山璞道:“居然变成一件事情了。”

看城门将至,都有默契地住了口,只拣些风物来说。山璞问霍白雍州的饮食,霍白问山璞北方的好马。

入得行宫,见了六郎,简单寒暄过了。霍白只作不知道叶琛的办法,一板一眼地向六郎汇报了雍州之事,最后提了自己的见解。六郎喜道:“大家都想到一处去啦,正好商议一下条陈。”

颜神佑道:“长安尚未建成,现在迁一次,以后再迁一次,岂不多事?再者,现在要做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再添上强迁豪强,怕顾不过来。不如先举荐辟任,待朝廷迁都,长安的架子理起来了,再迁豪强入京。”

叶琛道:“善!或许,举荐与考试可一并进行。”

山璞道:“考试?不是科考?”

叶琛道:“时机未到,只是试试水。他们本地旧人,可一人举荐一二人,我等奉太子主持考试,不拘何等出身,只要通过了,便由太子领衔,我等联名,再向朝廷举荐,如何?”

唐仪吭哧吭哧地道:“你将士庶放到一处考试,仔细人家罢考。”

叶琛微笑道:“那也摸着些底了,不是么?”

唐仪道:“随你们的便,别到时候做不成又生气。”

叶琛便请六郎发令,命官员举荐贤才及发布考试的通知。不消半月,伪陈旧都辐辏云集,高门寒士皆向往之。

颜神佑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好往城门楼子上一站,看着底下车马辚辚——大家还是蛮配合的嘛。兴致高时,也下城去策马撒个欢儿。山璞有时候陪她,有时候也带上宝宝。宝宝初见山璞时还挺拘谨的,他已经不认识这个帅叔叔了,处得久了,就放开来了,常说:“阿娘会淘气,阿爹不要跟着淘气。”

搞得山璞很想约小舅子出来谈谈人生,讨论一下小朋友的教育问题。

这一日,颜神佑独自带几个侍从出城跑马。北地天宽地广,跑起来比在昂州畅快许多。山璞正充当­奶­爸,看着儿子写作业呢。一想到这爷儿俩的相处,颜神佑就想笑,乐得小魔头去折磨丈夫。

城里人来人往,颜神佑出了城门才奔跑过来。封千户追得辛苦,还要提醒她:“近来士人云集……”您别冲得太猛了,跟人撞一块儿,把人撞散架了!

说着,前面又来了一串半长不短的车队。

颜神佑一拨马头,与这车队错开了些距离。

她跑得太开心,没听到车里一个老者在说:“世风日下!世风日下!抛头露面,不是大家闺秀的做法!若非情势逼人,我也不愿让你过来……”

老者身边正在领训的年轻人原本端正坐着,见老者被外面的动静吸引,撩开了了帘子,也张目去望。一看之下,眼睛就拔不出来了。

就见不远处抹身影,灿若朝霞,笑靥如花,仿佛朝阳初升,刺破云朵。轰,一道火焰就在脑子里炸开了。鼻尖儿上沁出了汗来,身上热烘烘的,仿佛身全的水份都被蒸­干­了,只剩下了热。

老者还在嘀咕着:“你舅舅举贤不避亲,荐你出仕,你须洁身自好,不要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搞到一起。不要谄事女流……”

年轻人已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288又一熊孩子 我想吃­肉­

( 李清君是应他姨父方铎之召而来的。『』

这一个年轻俊朗的年轻人,伪陈之时,家族将他藏得挺好,没让他沾上乱七八糟的事儿。这步棋走得很妙,阮梅看着就不像是个能成就大业的人,等阮梅倒台了,李清君还是­干­­干­净净一个教养良好、卖相上佳的大家公子。无论是入仕还是娶妻,都是抢手货。

这不,他的姨父就将他召了过去,要荐他出仕了。

与他同行的是他的堂伯。李家在冀州也是大族了,阮梅在时,李清君的父祖折在了之前的北方变乱里。6桥建议征辟士人的时候,便以守孝的名义躲过了。如今家中长辈就这一位比他祖父也小不了几岁的堂伯充做了一族之长,李伯父自己上了看见,眼看仕途没有什么大进益了,索­性­陪着侄子过来冀州。

名士高洁也不能真的什么俗务都不沾,否则,再过个三、五十年,李家在冀州就要只剩下“传说”了。无论大周是个什么态度,至少比阮梅强很多。不管朝廷是不是大肆任寒士为官,好歹给了旧族一定的体面。旧族也有心气儿,自认教养才­干­胜过他人,定能在朝廷里占据更大的空间,让寒士自惭形秽,使朝廷懊悔这般信用寒士而对旧族不够重视。

伯父大人一路殷殷叮嘱,恨不得将所有的要点都跟李清君说个明白,好让侄子从此青云直上。伯父自己也有儿孙,样子也挺能看,只是都不如李清君出息。从冀州城传来的消息表明,大周不好糊弄,太子此来,带了种种甄别的手段,略次一点的人过去,是自取其辱。

李清君一路上灌了两耳朵的“要点”,用心记着,觉得世道有些变了,伯父说的这些未必全然有用,却是一片好心,便恭恭敬敬地听了。等到了冀州城,先去拜见姨父,再听听方铎是怎么说的,调整细节。至如为人处事,他活了二十多年了,自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万万没想到啊,还没进战场呢,方铎的教诲还没有听到,伯父的唠叨和自己的守则都飞了!

李清君顺着伯父的手往外望,在伯父的絮絮叨叨里发现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才问道:“那是谁?”问完了又懊悔了起来,伯父先前也不曾到过冀州,自然是不知道的。此事还要着落在姨父身上。

李伯父道:“我哪里知道这是哪个­妇­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安份,她丈夫也不管管,这群南蛮子,真是不知礼仪廉耻!”

李清君道:“伯父慎言,还知道那是何人,又不知道她是否有急事,妄下断言,颇为不妥。”

他伯父哼道:“再急,也不能失了礼数!再穷,也不能失了气节!”

李清君垂下眼睑:“是。”

李伯父大约是被气坏了,也没什么心绪再唠叨侄子,对李清君道:“就要入城啦,先去见你姨父,问一问现今朝廷是个什么章程。能入东宫是最好的,否则,入丞相府也是不差的……”

李清君心道,这哪里是由着我来挑的呢?一路上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人了,都是往冀州赶的,还不是听着了丝风声,朝廷要开科取士,不论出身,一处考来。都觉得惊骇,又不甘心,想赶在科考没开之前,先行推荐之事?到时候又有一番争抢了。

他的心里,倒不大想做清流官。清流官,做不了实事,空有名声而已。李家已经是士族了,名声够了,但是经过离乱,又没有像姨父那样勉强算是在伪陈覆灭之前搭上了大周的关系,如今已经是个空架子了。李清君倒愿意­干­些“脏活”,只有­干­活了,才能做出成绩来,有了成绩,才有机会重振家业。

南蛮子们带过来的风俗什么的,李清君也睁一眼闭一眼的,倒有些个感激这种风气,否则,他又怎么能见着这么个佳人呢?

伯侄俩各怀心事,而城门已至。

前面却又吵嚷了起来——守城士卒必要验核他们的文书,还要核对人数。李伯父脾气上来,险些要打道回府。李清君见这老爷子面皮抖了好几抖,终于恢复了平静,就知道伯父这是妥协了。

呼出一口浊气,李清君道:“今时不同往日,贵人驻于此事,盘查得严些也是常理。”

李伯父­阴­着脸,也不说话,直到入了城,寻着了方家的门儿,才发作了起来。他向方铎抱怨:“这城里好大的规矩!我等倒好似初入城的田舍翁,被提防着做乱哩!”

方铎道:“李翁慎言!”将他迎进了家里,“府上的旧宅,我已讨了回来,还未曾修葺完工,李翁若不嫌弃,权在寒舍歇下,如何?”伪陈时期,好些个旧族的房产都被没收了,李家这种不合作的族群,旧宅自然是保不住的。被分配给了伪陈一个将军。这将军的品味十分糟糕,家下人等也十分粗鲁,还有一个喜欢拔了名花种瓜菜的老婆。大周来了,清剿伪陈伪官财产,方铎也算小有薄面,为李清君讨了这宅子来。

李伯父道:“恭敬不如从命。”

方铎命人引李家人安置下,又置酒,与这伯侄二人饮宴通气。

李伯父一直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哪怕是前朝,也不好这样对士人的。竟然要与田舍郎一同考试?成何体统?纵然有天子下诏征士的前例,也须是品德高洁之士,由州县贡于上,应答策问。哪有随便什么阿猫阿狗,识几个字就能做官的?6桥难道是个蠢人?还不是助阮逆为祸天下了?”

方铎听李伯父这么说,很是解气,却又涌起一股不安来,忙说:“往事已矣,多说无益,且看眼下。『』”

李清君的脑袋一低一抬之间,生出一个主意来,试探地问方铎:“姨丈,如今冀州城的风气,是不是与往时不同了?”

李伯父道:“对对对,方才在城外,居然看到个­妇­人抛头露面……”又指责了一回南蛮子不懂礼仪,不守­妇­道一类。

方铎一脸的惨不忍睹:“休要再提,你道那是谁?”

“谁?”

“今上的掌珠,齐国公主。满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啦!­妇­道人家,嘿,­妇­道人家!死在她手上的人,比你我见过的都多,李翁出了我这门,切记要慎言呐!”

李伯父将脖子一横,怒道:“伤风败俗啊!她能将我如何?我又不曾行那巫蛊事,还能栽赃给我不成?”

方铎傻眼了,他乐得有人给落了旧族面子的人一些难堪,却不想真的惹事儿。看李家伯父是气得够呛,只好给颜神佑说点好话,免得这位激动过头的仁兄去送死。他死了不要紧,叫人顺藤摸瓜摸到自己头上……方铎不怕“殉道”,却怕身死道消!

李清君念了几回“齐国公主”,沉声问道:“驸马便是魏国公的那一位?”

方铎道:“满天下就一个公主,你有本事再给我变一个出来。就是她生的事,原本以名望品德论而举荐的,她非要弄出这些事情来!这件事情原是保密的,他们预备着,迁都之后就要颁行天下的。只要读了书的,都能来考试,这岂不荒谬?”

李清君问道:“既是保密的,姨丈如何得知?”

说 ...

(到这个,方铎就有些得意了:“这样大的事情,总是要有所准备的吧?”旧族总是地头蛇,纵然屡受打击,还是有一些势力在的。

李清君又细问科考之事,方铎居然也说出了个大概,又说:“今番你可一定要给我争气呀!定要让那些田舍郎晓得什么是天壤之别!”说着,又将李清君一打量——多好的小伙儿呀,多帅呀!

李清君道:“我有些听不明白了,又是迁都后再行科考,又是现在考的。”

方铎道:“现在不过是从权,只要是有户籍的,三代良民、不曾附逆、不曾犯法,可以自己到冀州城来参试。迁都之后,就得一层一层地考上来了。哼!”

李清君问现在的考试,除了户籍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要求,比如说要保人什么的。

方铎道:“最可气的就是这个了!居然不要地方举荐品评!真是泥沙俱下,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李清君低着个头,很好地充当了一回心情垃圾筒,听完了方铎没什么新的垃圾话,才慢慢地道:“姨丈,我想去考试。”

方铎:……

李伯父:……

窝勒个大擦!你疯了吗?!

方铎万分地想把这个外甥给赶出家门!

不用他赶,李伯父已经先跳了出来:“你疯了?!竟要与他们一同考!你是大家公子,不是没有根基的田舍郎,不要自降身份!”

方铎见有人扮了黑脸,他索­性­做好人,苦口婆心地道:“你晓不晓得,那个公主,还说,不拘男女!卧槽!七岁,男女不同席,将男女放到一处考试,成何体统?还要不要脸了?!”

李伯父一惊:“还有这等样事?”

“怎么没有?!”

岂料李清君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非要去考试不可,且说:“束发读诗书,岂惧一考?”

李伯父一头栽到地上:“我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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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李清君还是考试去了。

方铎与李伯父合计着,要将他关在家里,由方铎上书举荐他。到时候任命下来了,官儿都有得做了,还考个p!李清君作为他们寄予了深厚期望的晚辈,也当得起他们的青眼,清君兄并没有坐以待毙,人家发挥了难得的运动细胞,跳窗翻墙,跑了!

方铎与李伯父傻眼了……

比他们更吃惊的是叶琛。作为目前太子身边唯一的丞相,叶琛很忙,什么事儿都要心里有个数儿,好备太子咨询。他又是太子的老师,会被问到的机率就更大了。选拔人材这样的大事,更是不可马虎的。

叶琛正当壮年,记­性­极好,仿佛记得方铎递过一份推荐表,写的是李清君。怎么这里又出来一个李清君了?翻出两份资料一对比,姓名、­性­别、年龄、籍贯、父祖姓名……全对上号儿了。

“这下有意思了……”

这是件好事,有李清君做出个榜样,对旧族应该是一种触动。尤其方铎属于“没达到被清洗标准”的旧族里面的不合作派,李清君作为他的亲戚主动与朝廷合作,叶琛打算将他树成一个典型。与合作派里面的聂家一个三十来岁的考生,还有一个已经授官的江非,三种代表都齐活了。

叶琛揣了李清君的档案,去跟六郎汇报了。

六郎正在被姐夫­操­练,宝宝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捂着嘴巴在一边偷笑。常年都是他舅教训他,现在亲爹为他报仇来了!六郎满头大汗,被山璞揍得挺惨。山璞没有下狠手,六郎也有些支持不住。宝宝越看越开心,小­肉­巴掌拍得啪啪响。

见叶琛来了,山璞也就停下了手:“殿下年纪还小,有这样已经很好了。”

六郎避开了叶琛,先去擦了脸、整了衣冠,才正正经经地接待叶琛。叶琛递上了李清君的档案,六郎看了,道:“这不是先前方铎荐的人么?是他亲戚吧?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

叶琛道:“他要考试。”

“嗯?”六郎也没反应过来。真是的,有举荐,谁特么还来考试啊?正常人是走品评等第,依次做官的路子的,只有没背景没后台的人,才需要刷个声望,然后苦哈哈地等被送到皇帝那儿“策问”去。

叶琛只得重复了一遍:“他说要考试!”

六郎倒吸一口冷气:“方铎?不能够吧?”那就是个别别扭扭的逗比啊!说他清高吧,他又赖朝廷里要做官儿的,官儿小了还不乐意。说他务实吧,又要跟朝廷唱反调,无论是不是对国计民生有利,他就认着旧族得高高在上,与此相悖的,哪怕于国有益,他都要反对到底。也不知道是真笨还是假傻。

叶琛道:“殿下,方铎自姓方,李清君自姓李,他们既非师徒,更不是父子,殿下是怎么把李清君算到方铎名下了呢?”

山璞道:“一个举荐,一个自己考,显然不是一心的。”

叶琛道:“驸马这话也错了,臣说太子,是请太子持正,不要轻易给大臣划分党羽。驸马之言,与太子犯了一样的错。”

他是太子老师,这样的指责张口就来,六郎和山璞还得老实接着,都反省:“是我想岔了。”连宝宝都不笑了,跟个大团子似的窝在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

六郎因为被叶琛指出对李清君不公,主持考试的时候就格外多看了李清君两眼。在一堆高矮胖瘦参差不齐里,李清君显得格外的出挑。这一次考试,虽然不限定­性­别,到底没有女人来报名,考场还是男人的天下。

这些试子里,有布衣有纨绔,人人都努力将自己修饰得整洁。布衣也要新浆洗过的,穿绸衫的就更要一些派头。不到丁号、李彦那个档次的“名士”,就不要妄想在太子面前装个疏狂洒脱的范儿了,当场被叉出去都是轻的。

颜神佑也与六郎一同出席了,她站左边儿,叶琛站右边儿,郁陶并没有出现。

六郎一点也“你们画风怎么跟七巧板似的?”的疑问都没有,仿佛士庶一堂,并没有区别对待是一件再正常也不过的事情。都是他的臣子,自然是一视同仁的。

这两天他被叶琛抓过去狠狠又训了一通,对于这种“犯一次错就要被鞭尸好几天”的教育方式,六郎已经颇为习惯了。就像他姐说的“连为你好的人多提醒两句都受不了,以后遇到沽名钓誉、专一给你找不自在的人,你要怎么办?”颜神佑说完这个话,就作为学生家长的代表,专程向老师道了一回谢。还说:“我必禀明阿爹,先生只管教训,阿爹知道了,也只有谢您的。”

特权阶层也不容易呀!装孙子的时候也挺多的。

正常情况下,未经允许,是不可以轻窥天颜的。换了太子和公主来了,也是一般的道理。众生低头行礼,垂首而立,坐到分给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答题。

一共考了三天,六郎每天都到,最后阅卷子的却不是他一个人。乃是共同取阅。

考试的统共有三百多号人,对于战乱之后的冀州 ...

(来说,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了。最终被取中的只有三十余人,前三名正是叶琛预计的李清君、江非、聂冕。

六郎一丝也不迟疑,便将李清君点做了榜首。江非只居其次,最后才是聂冕。叶琛犹豫了一下,江非的卷子务实,做得却不如聂冕华丽。然聂冕却是合作派的代表,如果让他居于江非之下,恐怕合作派面上要有些不好看。怪只怪李清君横Сhā了一杠子,否则聂冕取做榜首,江非做其次,倒是很好的。

六郎录完了,传与叶琛看,叶琛对他频使眼­色­。颜神佑觉出不对来,蹑手蹑脚移了过来,小声问道:“怎么了?”

叶琛也凑了过来,顺手一比划,颜神佑便知其意。名次呗,除了头一名,其他的都是虚的,再者说了,让聂冕做了第二,授官上却不一定要比江非更实惠,不是么?

然而六郎却坚持己见:“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叶琛道:“只怕文士惜才,与朝廷爱材,不是一个cai。”

颜神佑掩口一笑:“我不管了。”多大的事儿啊?

有她这一句,六郎胆气更足,一力让江非居于次席。江非卯足了劲儿,想要在考试里一展雄材,力压诸生的。临了得了个第二名,江非心意难平。斜看一眼李清君,一看就是个世家子,觉得这个小白脸一定是因为长得好看,才被拉来充门面的。

聂冕自以头名一定是自己,谁曾想半路杀出一个李清君,好歹也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忍忍也就过去了——人家确实长得好看啊!可江非算个什么东西?!也爬到我上面来了?!

前三名里,倒是有两个不满意的,这日子眼看要没法儿过。六郎浑不在意,将三个都纳到东宫里去了。叶琛开玩笑道:“好歹给臣留个人呐!”颜神佑也说:“我营建新都,千头百绪,你就忍让你可怜的姐姐累得抬不起头来?”

六郎道:“手快有、手慢无!”

颜神佑与叶琛默契地开始抢人。

李清君听着个女声的时候浑身一震,捏了捏手心,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事情:考试这几天伯父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现在考了头名,回去应该是好交差了吧?姨丈应该是很开心的。这回不知道要授个什么官。太子不至于不去新都巡视的,应该能够跟着去……

后来稀里糊涂地,跟着去跨马游街,被大姑娘小媳­妇­儿砸得冠儿也歪了,衣服也斜了,领了宴,再回家。直到被仆役扔到浴桶里香汤沐浴,才回过味儿来——我竟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方铎果如他所料,十分开心:“就是要这样叫他们知道厉害。”连李伯父也不喊打喊杀的了,转而叮嘱他不要忘了根本,要好生辅佐太子,不要让太子亲近小人。

跨马游街的主意是颜神佑出的,原本就有打了胜仗就流街的传统,人都好热闹,不要说娶媳­妇­儿引人围观了,就是发个丧,也要绕着村子转一圈招人看呢。

李清君卖相很好,正好打个广告,吸引更多的人投入到考试的大业中来。

方铎今日也去围观了,深觉得这个外甥委实不错,擅自考试本来是件褒贬不一的事情,考了榜首却又另当别论了。旧族觉得他争了脸——至少不丢脸,朝廷那里也认为他合作,前途不可限量。

方铎便与李伯父商议:“十六郎(李清君排行)年已弱冠,也该求娶淑女啦!”

李伯父一想,也对!两人头碰头,开始商议李清君的婚事了。

李清君头脑乱乱烘烘,只想大醉一场,到了明日,交际应酬,他是万不能再失礼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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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起来,果然收了许多拜帖,都是邀他去吃酒的。李清君推辞不得,只得与伯父、姨丈,一一拜访,拜访不过来的,也要回帖。李伯父又筹划着搬回自家宅子里去,总邀一席,答谢方勾起,并回请诸人。

如是数日,李清君以美姿仪、擅雅谑,飞速地获得了冀州上层的认可,连聂冕都要退后一步了。正春风得意间,接到通知——打包,跟着太子去巡视新都。

六郎这一回,不止带了他去了,连江非、聂冕、方铎等人一并带了去。方铎原本不想去的,无奈行宫那里点了他的名字,不想去也得去了。方铎也有些好奇的,想看看这所谓长安,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在他的心里“女人盖房,墙倒屋塌”,是想挑一挑毛病的。

正所谓,我整不了你,也要恶心恶心你。方铎颇有一点有恃无恐,恃的,正是他的姓氏名望,以及席重说的“阮梅不讲理,朝廷讲理”。

颜神佑离开长安足有两月有余,再次回去,外墙还没起出来只有浅浅的痕迹,大明宫已经有了雏型了。六郎兴奋地跳下车来,抢了匹马,绕着城墙跑了一圈儿,跑完了,马都累得不想动了。

六郎还开心:“我只道昂州城已经够大了,长安更是宏伟!等建好了,金城汤池,说的就是这个了吧?!”

冷不防方铎给他泼个冷水:“殿下,在德不在险。天下初定,军民疲弊,劳师动重兴建楼台馆阁,实非仁君所为,臣不知殿下喜从何来。”

六郎:……你怎么这么欠抽?!

有方铎开了个头儿,自然有人来补刀,不特旧族,便是一些寒门读书人,也颇以方铎之语为然。

理就是这么个理,但是听起来相当地不顺耳。六郎心道,果然明君不是人­干­的差使!瞅瞅他姐。

颜神佑眉毛一动,曼吟道:“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1】

霍白嘲笑道:“有人园囿拟上林,馆第僭太极,却不许天子起深宫高墙,这是什么道理?”

方铎脸上一白,李清君欲为他打一圆场,六郎已经一笑置之:“方卿说得也有道理,只是不知朝廷深意,无知者无罪。”说完,捞起外甥:“你上回说的小豆子在哪里?”

李清君心里发苦,觑了个机会,对方铎道:“姨丈何必如此执拗?”说完也匆匆跟上去了,留下方铎气咻咻地呆在原地。过了半晌,不见有人来寻他,他自己再看这长安城,虽然还是个大工地,却能想见建成后的盛况,心里也有些痒,又蹓蹓跶跶绕去看。腿都要跑断了,还没看完,回来又生一回闷气。

还是六郎厚道,逛了半天,命王大郎领人去寻方铎,引回来安置,别走丢了。方铎自以无错,却丢了个大脸,直到六郎再回冀州,都没有在众面前出现。

289第三次分红 我想吃­肉­

( 北方的事务颇多,六郎一行在长安并没有停留太长的时候,看了一圈之后,六郎便依依不舍地又回到了冀州城。『』霍白与颜静娴一家三口往雍州去了,他在外已经停留太久,也需要回去再盯着雍州了。现在需要稳住了雍州豪强,让他们不要乱,等到大局已定,再做他图。

颜静娴随行的队伍略显庞大,颜静娴心知肚明,这里面必然有舆部的探子。出发前,颜神佑就已经跟她说过了,让她有什么隐秘的消息,都可以通过这些探子传递。颜静娴对此行的艰难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见与堂姐的联系也没断,更添了几分底气。

霍白一行走后,冯三娘便来汇报:“除开跟着富阳郡主去的那几个明线,我还派了几个钉子分散了开去。”

“知道了。”这些暗线的主业是盯着雍州的旧族,观察一下他们的动静。颜神佑对雍州旧族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北伐的时候,雍州旧族结了数门亲事。据霍白回来讲,这一统天下好些日子了,天下太平了,居然没什么人办喜事。这倒反映出他们心神不宁来了。

据颜神佑推测,这与楚丰合家迁出雍州有着极大的关系。在霍白希旨清理了一遍西朝故地的附逆旧族之后,雍州作为旧族保存最为完整的地方,容不得颜神佑不重视。若非担心掌控力度不够,颜神佑甚至想建议六郎西巡,以安抚众心的。这个建议被叶琛与郁陶驳回了,伪陈这里还没有稳定下来呢,太子不宜出行。

六郎又继续打包回去忙他那一摊子事儿了,现在最头疼的,反倒是旧族与寒士之间的纠葛了。伪陈旧族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许多寒士趁势而起。说是寒士,人家一点也不寒酸,还有些暴发户的气派。一个有名望却实力受损,一个有些势力却没什么好评价,既互补,又有些勾心斗角。现在又招录了一大批的两派人士充当官吏,掐得就更凶了。

然而雍凉等处又不能不安抚,故而霍白及时赶回,等六郎将伪陈之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再择期西巡。

舆部不断地传来消息,霍白也没有闲着,他在以防备胡兵南下为借口,不停地整军备战。颜神佑建城的时候也没歇着,抽个空还上书给颜肃之:坞堡得继续拆!从内6往边境拆,拆一处,补建一处卫所。在卫所的基础上,给卫所屯田。

这手段委实歹毒,不但拆了人家的防御工事,还给人家的地盘上掺沙子。但却极合国家的利益,这个国家,不能再四分五裂,政令不通了。颜肃之一点停顿也没打,过了政事堂就批了这个提议。

颜神佑知道,这一奏本一上,天下扎她小人的就得翻上一番。不但如此,关于她的一些风言风语,似乎也多了起来。在一个保守的社会里,女人抛头露面,通常会与桃­色­联系到一起。

她也不在乎这些,攻高防厚血量足,拔了反对派的爪牙,随你们怎么吆喝去吧。

冯三娘却忙碌了起来。攻击颜神佑的人多了,任由流言满天飞,就是下属的失职了。虽然不识字,不会背“主辱臣死”,但是“说我老板坏话就是打我的脸”这个道理冯三娘还是懂的。

你不是说我家公主坏话么?坏话呗,谁还不会说呀?冯三娘乃是一乡间寡­妇­,还是个不肯认命的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不肯认命的寡­妇­是非就更多了。守寡后没多久,冯三娘就开始了与各种奇葩议论奋战的事业。高雅的“不守­妇­道”,完全­干­不过冯三娘“别看旧族人模狗样儿的,把闺女儿媳­妇­送给阮梅睡的事儿不知道­干­了多少”以及“某某人跑到别人家里做客,将人家奴婢睡了个遍”,又有什么“私通母婢”“通­奸­”各种欺男霸女。

指望乡间泼辣寡­妇­说的段子给你留脸,亲,你真是太天真了!以上只是简化版,内容翔实版的……正经斯文人是说不出口的。却极合乡民猎奇心理。

冯三娘用实际行动向颜神佑证明:某些情况下,文盲能发挥斯文人难以发挥的作用。

颜神佑:……【随便你去搞吧,反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难道我还能告人诽谤?被告在哪里呢?】

说实话,私生活被泼了脏水,她也不知道怎么自证。你是能哭,还是能闹呢?闹大了,只能让更多的人加入这个话题。看客们在乎的,并不是流言的真伪,而是一时的口舌之快。

只是她一个人,挨骂就挨骂,但是她还家人,不能任由这件事情发展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流言一经说出,就已经脱离了造谣者的控制了——娱乐活动太少,人们就拿八卦当娱乐了。她可不想让爹妈孩子跟着一起担心。

正值阿琴等人与丈夫团聚之后6续怀孕,颜神佑索­性­将这一摊子事儿交给冯三娘去处理了,至于旧族的名声会坏成什么样子,那就都随便了。敢作,就要敢死。颜神佑作了,有什么后果她都担着,也担得起,跟她作对的,那就自求多福吧。她也不让冯三娘无差别攻击,列了一个白名单给冯三娘,名单上的人,都不要拿来编段子了。

冯三娘这些日子终于认了些字,可惜文化水平依旧停留在半文盲阶段,常用字认得一半了,写却半个字也不会写。好歹认出了人名,给颜神佑复述了一遍,颜神佑听她说得无误,就开开心心去搞基建去了。

秋收前不久,颜神佑算一下工期,发现秋收前竣工还有些难度,恐怕大工程要停一停,征发的民伕要回去秋收,秋收的时候,百工人等继续工作。待秋收之后,再轮番。

颜神佑请来古尚书,再次询问了工期的问题。

古尚书道:“想要一次建成,恐怕连冬天也不能停工了。臣的意思,如果一次建成,就先建冬天不好造的,工程,譬如需用水的。冬天好做木工等。各处宫殿衙署,是需要上漆的,到了冬天,怕水和胶都要冻住了,不好使。这些留到明春来做,连同花木移植之事。『』”

颜神佑一算,春耕了,农夫轮番耕种,百工确是可以休息的。

席重听了一会儿,乍着胆子问道:“百工昼夜不息,能吃得消么?”国家有规定,一个成丁每年服役若­干­,建城看起来每天都是人山人海的在做,实际上每隔一断时间,在­干­活的人都不一样。百工匠人就不同了,他们没有土地,就是吃这碗饭的,与民户不归在一种户籍里,严格管理之下,官府控制的匠人只不可以接私活赚外快的。国家出钱养他们——钱很少,一般工匠只够生存,国家有需要,他们也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颜神佑道:“我会上书朝廷,凡参与的工匠,等长安建成之后,转做番匠。每年服役若­干­天,其余时间自便。”

席重道:“那殿下现在就颁令。”

颜神佑道:“待我上书之后再说,免得说了又做不成,反落埋怨。”

席重心说,你上书有被驳回的时候么?他怂,没敢说出口来,缩缩脖子,跑一边儿腹诽去了。

席重的眼光极好,猜得也很准,一来一回,半个来月的功夫,颜神佑的建议就得了批准。颜肃之发了明诏,批准了颜神佑的建议。诏书到日,正是6续进入秋收的时候了 ...

(。务农的百姓6续离开了,若大一座城池,显得百工匠户们形单影只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了下来。

颜神佑适时地颁了诏令,匠户喜出望外,做起活计来又快了许多。颜神佑却捏着颜肃之的另一道命令有点犯愁:颜肃之听说新城已经建了个大模样儿了,还要接着赶工,就派张少府又领一批匠户前来帮忙。这一批匠户,按照诏书“凡豫营长安”来说,是可转为番匠的,但是做的活计又没有一开始来的多。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得区分开来,具体怎么分,还得跟朝廷上书。颜神佑头一回感受到了亲爹和朝廷不在身边的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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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觉得离了亲爹很不方便,颜肃之也觉得儿女不在跟前了很不顺心。总有一些事情,是跟大臣不好说的。如李彦等人,国家大政固然可说,一些小话就不能说。说了,就像六郎失言被叶琛“谏”一般,束手束脚的。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可要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都被谏着,谁都受不了哇!

颜肃之数着日子,就等闺女给他一个消息:爹,咱家房子盖好了,来吧!他就嗖一声跑过去,真是太美了!

不但儿女不在,连唐仪也不在,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啊!

还好有一个楚氏,有她在的地方,颜肃之心里比较安静。又有姜氏领着两个小儿子,也可解颐。颜肃之才觉得好过了一些,闲得没事儿,他在昂州就四处走亲戚,跟他舅一起下个棋,给他岳母过个寿什么的。

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盼到了新年。颜肃之接到了颜神佑发来的通知:长安城的宫城已经建好了,外城也有了大模样儿,您老稍等两天,等六郎和叶琛来了,我们几个联名上书给您,请您北上。等您到了,这城也就筑完了。

颜肃之乐得亲自捏着信去找姜氏:“成了!就要跟孩子们见面了。”

姜氏听他这没头没脑的话,问道:“什么见面?”

颜肃之道:“新都就要好了,咱们现在就收拾,半个月后出发。”

姜氏掐指一算,一双儿女,离家足有一年了,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儿了。又催颜肃之:“朝廷搬迁,可不是小动静,你不去与丞相们商议么?”

颜肃之一拍脑门儿:“对对对,你对向阿娘禀一声儿,我去召集丞相来商议!”

早就知道要迁都了,宫内宫外都准备着了。原以为已经准备得很好了,临行前又发现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

除了颜神佑姐弟俩去年带走的那一批人,今番还要再携带一部分百姓随驾北上。又有如姜、楚等家,部曲解除了部分武装,余下的奴婢也不少,都要带走。又有一些置换田地的事务需要交割,官民人等倒没有叽歪的——朝廷的信誉一向不错的,说分田就分田,说卖平价盐,就卖平价盐,就没有食言的时候。

此外,留守的人也要仔细参详的。

颜神佑临行前给颜肃之的提议就是:让颜希真与李今留下来。李今如今不再思念前朝了,对于北方两个伪政权的人观感仍旧十分之差,让他北上,保不齐就要跟人家顶牛。北方已经够棘手的了,不用再让他过来添乱。而颜希真正好能制得住李今,夫妻俩一个主民政,一个整军备。李今武事上建树不大,守个城还是可以的。同时,颜神佑建议,因为南方归化的山民比较多,最好把阿婉夫­妇­也留在南方。

她要守住昂、广两州的开放风气,姜云可做广州刺史,阿婉与他掉个个儿,好辖制诸山民。

除此而外,颜神佑就不多发表意见了。

颜神佑虽然不在昂州,公主派的大将颜希真却是昂州刺史,后宫还有一个楚氏,颜肃之颇受影响,也觉得颜希真主政没什么不好。姜云在吴郡­干­了这几年,做得也不错,姜氏贤良淑德、约束外戚,颜肃之本来就觉得不给大舅子封个国公有点不好意思。现在天下平定了,再没什么大功好给姜家人立从而提升爵位了,那就官职上补。何况姜云年已三旬,也不算特别年轻,做个十年八载的刺史,再调到京里,给儿子预备一个丞相,也是很不错的打算。

政事堂里,米挚与蒋熙是看不大惯女子主政的,战时从权,现在一统了,新都也建好要搬迁了,总该正一正礼法了吧?问题是李彦等人都赞同!投票,他俩不占多数,讲理,又怕戳了皇帝的心窝子——天下最不安份的女人,就是皇帝的亲闺女,一不小心就会踩雷。

事已至此,两人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蒋熙比米挚聪明多了,他另辟了一个战场:“广州原有刺史,调姜云为广州刺史,原刺史要置于何地?又有,伪朝境内数州,刺史悉是权任,有称职也有不称职,不如一并调任。”

颜肃之道:“丞相说的是。我又有一个想法,唔,北方胡人又不安份,为御胡人,北方各州之边界,也要稍作改动,便于用兵御敌。”还是依着颜神佑那个鬼点子,拆边界,拆得你两州之边界无险可依。同时,硬是多拆出来了三个州,其中一个,正是将雍州一小部给并入了凉州。楚丰心疼得一抽一抽的,直到颜肃之确认将楚源任命为冀州刺史,才让老神仙不心疼了。

颜肃之极照顾自家人,亲弟弟就不让再管扬州了,拉到京城去,以亲王议政。连大哥一块儿,扯回去长安享福了。除了侄女在昂州,连已经安抚了益州的颜希仁,都让他带着媳­妇­儿回长安,先歇一阵儿再安排工作。却将张瀚调作益州刺史。取消了临安的建制,重新并入他州。将旧京周边并入扬州,以徐昭为扬州刺史。

又调了杜黎去做长安的京兆。

这些是他的势力范围,旁人无从置噱。北方各地,情况又是不同,颜肃之道:“到新京再议,各地方官要朝见的。”言下之意,看了再说。

蒋熙便卯足了劲儿,打算到了北方,给自己的孙子争一个刺史——没任过地方,是做不得丞相的。

姜戎道:“还望陛下不要轻忽了北方诸贤。”

颜肃之道:“忘不了!六郎来信说了,这回考试,考出不少有意思的人来。你知道冀州的李家么?”

姜戎道:“李氏久据冀州,哦,圣人在旧京的时候,应该见过他们家的人了。李家有人做过前朝废帝的东宫洗马。”

颜肃之眨眨眼:“原来是他!”印象已经有点模糊了,倒记得是个­干­净斯文的人。后来虞喆被废,估计这人出息就不大了。

楚丰心道,得此赞誉,又有那么一点点旧情,这个李家子倒有点旧族种子的意思了,到了长安见上一见,如果可以,倒好推他一把。

霍亥却想着,怎么样把霍白从雍州这块火炭上捞回来!雍州这地方,不好搞,哪怕不在雍州刷个任职地方的资历,也不能再留在那里了。

各怀心事中,搬迁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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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州百姓,要走的,固然不舍,却也带着憧憬。留下的却哭得极惨, ...

(十分不舍得颜肃之走。父老乡亲跪在道上拦着车驾,很有把皇帝留下来关小黑屋的意思。颜肃之只得亲自下了车,扶起打头的老者:“国家事,朕亦无奈。”

他是个感情颇为丰富的人,看着老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也红了眼眶。老者哽咽道:“老汉今年七十八了,前头六十多年活得不如猪狗,天赐圣人于此地,才得衣食饱暖,如今圣人又要走,是舍弃我们了么?”

颜肃之道:“我不敢忘父老的。留大娘在此,她会爱护百姓的。”李彦等又上来相劝,道是吉时已至,请不要耽误了行程。老者无奈,只好让开了道去。颜肃之头脑一发热,问李彦:“就这么走了啊?”

李彦无语地看着这个中二帝,那意思,您还想怎么样啊?

颜肃之便琢磨上了,好歹回去给昂州减个租赋什么的。他还有点理智,没有脱口而出随便许诺,还记得这事儿得跟政事堂商议了办。

李彦使个眼­色­,丁号上来把颜肃之给拖走了。

一路不必细谈,唯一的变故却是颜氏被诊出有孕来。那一刹那,徐昭的脸­色­真是相当的­精­彩。他在路过旧京的时候就要留下,没办法一路跟着走,分别前,他特意去找他舅,请他舅帮忙照看他的弟弟妹妹。

颜肃之道:“他们叫我一声舅舅,我自然不会不管他们!倒是你,对你阿娘怎么不理不睬的?是对我和你外婆也不满么?”

徐昭将头一扭:“不敢。”

颜肃之又遇一个中二期熊孩子,被徐昭这个死样子给噎着了。他把人家亲妈给嫁人了,也是有些愧疚的,最后居然是颜肃之脚底抹油,一路往北去找闺女诉苦去了。

先到青州,颜神佑与六郎等预先得到通知,先赶过来相迎。父子、父女相见,自有一番感慨。颜肃之看闺女红光满面,再看外孙子长高了一截,欣慰地道:“孩子还是要跟着亲生母亲的。”对六郎就要端一端父亲的架子,父子交谈颇为严肃。

说完了话,命他们去见姜氏等人,第二天一同启程。

霍亥道:“且慢。”

颜肃之一手儿子一手闺女,已经迈开了步子,听丞相这么说,只得折返:“丞相还有何事?”

霍亥道:“臣记得昔年此处有殉国之士,陛下不要祭上一祭么?”

经他提醒,颜肃之想起来了,像姜氏那个叔叔,就死在这附近,那得遣使祭一祭。又有,山璞初战,在这不远处失利,损兵折将被砌京观。颜神佑后来虽然收葬了他们,颜肃之也需要有点表示的。

有这两件事,就多停留了两日,再往长安进发。

这一路走得就比较快了,计划好了的,到了长安,这一批随驾的百姓还能来得及春耕。一天五十里,中途并不像颜神佑去年那样还要折到冀州去,而是直行。走到长安,已经人困马乏了。

从上到下,都没了长途旅行的愉悦,反而充满了深深的疲惫。这种疲惫却在长安城下,被它雄伟的身姿挤得一丝也不剩了。

唐仪原本是要跟着迎驾的,被六郎忽悠得留在了长安:“您在城门下,阿爹一到就见着您了,多好?”

唐仪脑补了一下,心道,一想到长安就想到我,不错!

这会儿他发现上当了!md!颜二没看到我!长安城那么大,城墙那么高,衬得唐仪像个豆丁,找起来还挺困难的。颜肃之的车驾到了城门下头,唐仪才进了他的眼里,颜肃之急跳了下来:“又见面啦!这回可不用分开啦!”扯着唐仪上了他的车驾,唐仪才露出了笑脸儿来,跟颜肃之介绍:“这城好吧?!”语气骄傲得仿佛建城的人是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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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入城之后第三天就是他的生日,这生日有个正式的称呼,叫做万寿节。遗憾的是,颜肃之今年四十一岁,在新都过第一个生日的居然不是个整寿,未免稍嫌不足。

长安城,就成了万寿节礼,颜神佑送了她爹一套筑城时用的模型。六郎交了这一年来的政绩做试卷。都合颜肃之的心意。

原本迁都之后应该是分赐田地给亲贵功臣的,因为万寿节,这个步骤就延迟到了四月里。正赶上召见地方官员,进行淘汰选拔。颜肃之在朝会上公然分赃,还明目张胆给他闺女分了最厚的一份儿,给他那个太子儿子也分了两处田庄,真是暴发气十足!

可满朝文武都满意,颜肃之按照各人的功劳的高低大小,搞后勤的也论功行赏。通过土地的赐予,将功臣们给牢牢拴到了京城的周围。与此同时,宣布了京城的驻防。颜神佑的兵权也没有交出去,玄衣还是她领着,玄衣也一转成了正式的军人,不再是贱籍部曲。

此外又有随行的军士,皆得授田——归自己,一如百姓。却又比普通百姓多享受一些优待。将士归心。

郁陶分了数百顷田庄,因辞大将军,请致仕。颜肃之苦留不得,只得准了。却又不任命新的大将军,自此,大将军不常设。

又议分派诸州刺史,北地旧族等各有斩获,聂冕的家族因与大周合作的姿势比较积极,聂冕的族中伯父得到了青州刺史的任命,觉得这个投资还是很划算的。方铎与余道衡等在人家爹妈不在的时候欺负人家孩子,就没那么好命了,要不是有李清君这样的亲戚,又不好寒士人之心,颜肃之能当场跟他们开片。最后还是捏着鼻子让他们做个“清流”——当御史,做言官。

让他们治民,颜肃之不放心,领肥缺,颜肃之不开心。只有做言官,就是嘴炮,而天下嘴炮sss级的boss,是颜肃之他闺女。只要颜神佑在,这些御史,吵起架来就翻不了天。

扰攘数月,颜肃之亲自考较了天下县令,淘汰了二十三个不合格的,提了十二个优秀的,又将六郎先前取中的三十余人统统放去做县令。自觉人生圆满,打发地方官回去工作了。

自此,天下一统,太平安乐。新宫殿也十分宽敞,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连亲妈都特别慈祥,颜肃之的人生,颇觉圆满,开始准备给儿子娶媳­妇­儿了!

颜肃之与唐仪两个头挨头,商量了好多天,又合力与政事堂吵了许多架,终于确定了太子纳妃的步骤,就等着吉日一到,结两姓之好了。

岂料晴天一道霹雳,霍白那里来了急报:“雍州旧兵有异动!”

与此同时,颜神佑也接到了舆部线报:有人持太尉的令牌,一路往西奔雍州而去,看起来,像是吏部左侍郎楚攸。

天下一统,不止是书同文、车同轨,在这两样之前,乃是天下道路、关卡都收归朝廷管!没有文书走不了,一般的京官根本不可能擅离京城。

确认是不是楚攸,办法也很简单,大家都是亲戚,颜神佑跟山璞一道去求见也就得了。楚攸的孙女儿是她的未来的弟媳­妇­,走动一下,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山璞到了,楚攸应该出来相见的。没想到太尉府那里,却只有楚丰在家。

颜神佑很是好奇:“怎么不见侍郎?”

...

( 楚丰道:“他这几日告假,去城外散心去了。”说这个话的时候,楚丰掌心都是汗。在听到有人说“你儿子准备跑到雍州去搞个独立王国”之后,紧接着,全天下最能闹腾的女人来登门直接问他儿子的去向,就算是真神仙,他也绷不住了——颜神佑实在是凶名在外,杀人如麻的。

颜神佑便不再追问,跟楚丰夫人闲聊了好一阵儿,才告辞。一出太尉府的大门,就火速入宫:“阿爹,楚攸不见了!”

楚丰在家里,却在盘问齐凭:“你说大郎­阴­谋割据雍州,可有证据?他好好的做吏部侍郎,为何又生出这等寻死的心来?”

290一群坑爹货 我想吃­肉­

( 这时节闹独立,不是寻死还能是什么?

楚丰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儿子要潜逃回雍州去谋反。『』说是要割据雍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要抢皇帝的地盘儿,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类似的事情他在几十年前搞过一回,那时候的朝廷虽然兵强马壮,但是穷得要当裤子、门阀也不肯出力,打不起来。现在的朝廷可不一样,旧族势力受到了沉重打击,朝廷暂时周转有点困难,可是握着盐铁之利。更重要的是,整个国家的权利结构都在发生变化——权利在集中,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高效地调集人力物力财力,没等战争把财政拖垮,朝廷已经重拳出击打赢了。

抛开这个原因不谈,颜肃之对楚家是相当优待的了。公平地说,楚攸不得封爵,只做国公世子,是他自己作的。除此而外,楚源封侯,又做刺史。家中几代联姻帝室。连分庄园,都分了挺大的一份儿——亲戚里,比姜家得的都多。

在这种情况下,楚攸还要叛逃,真是鬼迷心窍!

所以楚丰不肯相信,他的儿子怎么会这么蠢?!

亲爹都想不明白的事儿,齐凭就更不明白了:“这个我就真不知道的,想来大公子不是这么糊涂的人,可是我真的亲眼见到了密信呐!”他是真的确认了之后才逃过来告密的。

想要响应起事,总要有提前朝廷联络的。齐凭因为是楚家旧人,虽然现在在养老,还是被找上了门儿。来人拿着楚攸的书信,险些将齐凭吓得心脏骤停!他是个有成算的人,当时装成没事儿人一般,说一句拜祭一下父母,脚底抹油,飞奔过来跟楚丰告密了。

楚丰才是他的老板呀!肯过来通风报个信儿,已经是他对楚家感情深了。否则,他就该跟颜肃之告密去了。

齐凭也不是没城府的人,与楚丰这只老狐狸凑一块儿,死活没参透楚攸这是为什么。楚丰确认了书信是真的,问齐凭:“我这便命人去追他回来!若是追不回来,当如何是好?”

齐凭苦笑一声:“明公难道不是心里已经有主意了么?”

唯有大义灭亲而已。

楚丰道:“我只盼是一场误会。”一面说,一面命人赶紧去追楚攸,顺便叫楚攸的儿子过来。不多会儿,便有管家带着楚攸两个小儿子来了,三个正在壮年的……失踪了!

楚丰神­色­变幻不定,看着两个小孙子,一声长叹:“冤孽!”命将这两个小的带到夫人那里抚养。再问齐凭:“这里面,真不会有什么误会么?”

齐凭反问道:“方才公主亲临,可说了什么不曾?”

楚丰脸­色­大变:“难道?!”

齐凭道:“我也说不好,不过,这个公主从小就机敏,千万不要是她察觉了什么不对,过来试探的。明公,还是做最坏的打算吧。说不定……公主此时已经在大明宫了。”

楚丰:……

太乙真人是个狠得下心的人,虽然没有搞明白大儿子为什么抽风,但是既然已经抽了,就要把危害降到最低。楚丰果断地道:“你随我入宫,面圣!”

齐凭慨然道:“责无旁贷。还请夫人入宫,求见太后。”

楚丰绷着脸道:“好。”

楚丰夫人自颜神佑走后便有些心慌,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多年的经历告诉她,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也许,与她的长子有关。

等楚丰与她说了事情,催她去求见楚氏的时候,夫人慌道:“大郎……还有救么?”

楚丰道:“能问出这个话,你说呢?”

夫人的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流:“一点儿救也没有了么?我不求不问罪,能不能保他一条命下来啊?哪怕要流放,哪怕要倾家荡产……”

楚丰焦躁道:“我的命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呢!去见娘娘,万不可说什么求情的话,只管请罪。”

夫人哭了一阵儿,情绪稳定了下来,一抹眼泪,叹道:“也是他自己找死。好在……还留了两个孩子下来。”

楚丰道:“这些一个字也不要提!”

夫人道:“知道了。”

夫­妇­二人也不严妆,布衣芒鞋,入宫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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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面,颜肃之没有通知政事堂,召长子、长女、哥哥、弟弟,一块儿来讨论这个事儿。

颜孝之与颜渊之都吓了老大一跳:“消息确切么?”

颜肃之对颜神佑挑挑下巴,颜神佑道:“阿爹收到霍白的消息,雍州兵颇不安份,有人串连生事。舆部的消息,一个形似楚攸的人,持太尉的令牌出京往雍州去了。我与山郎亲自去了一趟太尉府,山璞没能见着楚攸,不但楚攸,连他的几个年长的儿子都不曾见着。我是说见八郎娘子去的,纵然楚攸病了不好见,八郎岳父也应该露个面才是。”

颜渊之怒道:“他是得了失心疯了么?!”

颜孝之道:“现在怎么办?阿娘那里要怎么说?还不知道要多么伤心呢?”

六郎道:“雍州既已知悉­阴­谋,此事就不会闹大。只要事情不闹大,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颜孝之比六郎他爹还欣慰,觉得侄子可真是长大了。ww颜孝之却愁苦着脸,苦逼兮兮地问:“兵马都调动了,事儿还能压得住么?”

颜肃之道:“压得住压不住,只要阿舅面上不要太难看就好。”

颜神佑突然起身道:“我再去一趟太尉府。”

颜肃之吃惊地看着女儿:“你还要去做什么?”

颜神佑道:“太尉要是首告亲子,阿爹还能留他几分颜面。否则……”谋反是个夷三族的事情,楚攸所作所为,你就说他不是谋反,也没人会信了。最主要的是,政事堂不会相信的,没有一个大臣会给楚攸求情的。为了表明立场,不建议穷治楚丰就算体贴的了。

颜渊之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我去!”

争执间,已正经做了校尉的何大进来禀告:“圣人,太尉求见。”

颜肃之弟兄仨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可算是来了。”

何大一脸奇异地道:“太尉没着朝服,一身布衣,还穿个草鞋。夫人往后面求见娘娘去了。”

颜肃之喜道:“你不懂,你不懂,快他过来。哎,你们都甭在这里了,六郎留下来。神佑去见你娘。阿兄四郎,都散了吧,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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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与楚丰见面,双方都是感慨万千。楚丰老泪纵横,颜肃之也陪着他哭。

一个说:“臣无颜见陛下。”

另一个说:“阿舅对我,恩重如山。”

两个男人哭了好一阵儿,楚丰心中庆幸不已。听颜肃之这话音, ...

(楚丰心里透亮——颜肃之已经知道了。他要再犹豫着不过来,等着他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他知道,只要颜肃之是楚氏亲生的儿子,就会要他的老命,也不会让他家绝后。但是,会有什么样的处罚,那就真的不好说了。楚氏又不止他一个兄弟,虽然他弟弟不在了,但是侄子还在。他儿子谋反,抬举他侄子承了他爹的嗣再正常不过了。

幸亏他来了!

楚丰擦擦眼泪:“是我对不起陛下呀!大郎这个目无君父的东西,他居然叛逃回雍州了!”说到最后,真是咬牙切齿,你跑了,儿子带走了,爹扔下了,你真是坑爹啊!

颜肃之道:“别是有什么误会了。”

楚丰道:“陛下别为他说什么好话啦,这个畜牲,小时候看着做事还算妥当,我回旧京,命他掌雍州,也是可圈可点。谁知道却把他的心给养大了!”

颜肃之哭完了,擦一把脸,点评道:“是雍州把他的眼界困得小了,哪怕到了京城,也没给他拓宽了眼界。阿舅,我命人去追他,只盼他尚未铸成大错。”

楚丰道:“公主往臣家去,臣唤犬子待客,不想人却不见了踪影。公主离开后,臣命人搜寻,他已经去了数日了。恐怕,此时要到雍州了,来不及了,”说完又麻溜地跪下了,“臣惭愧,不敢求陛下宽恕,只求陛下给他个体面的死法儿。臣,在家里听候处置。”

颜肃之也没办法说不杀楚攸,只说:“阿舅何出此言?此事与阿舅何­干­?”

楚丰道:“是我教子无方,怎么会没有­干­系呢?陛下万不可循私,当示天下以公。”

甥舅二人皆表现出­色­。

另一厢,楚丰夫人的表现也毫不逊­色­。颜神佑负责督造宫殿,颜肃之见她取名水平不错,长安二字颇合胃口,命她把一应名目都给取了。颜神佑东拼西凑,不欲用什么慈宁育圣的名目,挪了个兴庆宫的名字给了楚氏用。

楚丰夫人就在兴庆宫这里请罪。

楚氏可比颜肃之难糊弄多了,颜肃之总归是有一些浪漫主义的­色­彩,楚氏却不同。黑暗的经历磨练出了她的心­性­,并不是一点眼泪就能打动得了她的。蠢人掉再多的眼泪,到她面前也是个被拍死的命。

亏得楚丰夫­妇­应对得宜,楚攸之事落了楚氏的面子,但是楚丰脑筋清楚,楚氏的态度就好了不少。脸是冷的,话却没有太绝情:“跟我这儿哭有什么用?你们对不起的不是我,是圣人!”

楚丰夫人试泪道:“已经去了。都是我们没有教好孩子,谁知道小时候好好儿的,长大了就翻脸不听话了呢?”

楚氏道:“行了,有个糟心的儿子,谁都受不了!”突然就想起颜肃之的中二期来了。楚氏又额外指点了楚丰夫人,让她给楚丰带话,请了罪,就辞职!什么都别要了!

楚丰夫人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政事堂那里……”

楚氏叹道:“争一争罢,二娘也在政事堂,我与她说一说。”

楚丰夫人往日看颜神佑­干­政颇为不满,现在却恨不得她说话管用一点、再管用一点。别看李彦等人在昂州时也算是旧识,可是这些人与楚丰并不是一路人。楚攸又做下这等事来,不被发现了,事情败露只在早晚,政事堂不杀­鸡­儆猴才怪!

带着忐忑的心,还有一点“有娘娘关照,我大郎是不是就不用死了”的期盼,楚丰夫人回家了。

夫妻俩打一照面,互相通了个气。楚丰道:“我原本想撑到二郎能返京入中枢的,现在看来,撑不下去了。我这便上表,辞了太尉之职。”

“那——既然娘娘关照了公主,咱们大郎是不是还有救?”

“快别想那么多的好事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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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攸叛逃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京城,霍白除了快马向颜肃之提前通报之外,还通过正规渠道,向政事堂发了正式的公文。按照规定,他这么密奏,已经是不合规矩了——应该通过政事堂向皇帝上奏的。谁叫他老婆是皇帝侄女儿呢,人家一家人,有的是遮掩的办法。假装是老婆给亲伯父写信,你有意见?

因为是急件,没过两天,政事堂就都知道了,也知道霍白已经采取行动了。

当天,朝会上就被提了出来。颜肃之得给他舅面子:“此事我已知之,太尉大义灭亲,已亲自向朕揭发了。”

朝上议论纷纷,都说,怪不得太尉称病辞职了呢!

有他的话打底,又有史官的记录为证,楚丰就不算合谋,还要算是揭发有功,楚丰一脉,就是保全了。只是楚攸的命,就保不下来了。谋反,夷三族。他爹他弟弟事先不知情,事后有揭发、补救,摘出来了。与他同行的三个儿子,就是死罪。他的两个还在京城的儿子,比着年龄,长者年过十六,绞。幼者未过十六,免死,流。

李彦、丁号等有些遗憾,楚丰辞职了,楚源还在呢。真正生气的是霍亥,他亲孙女儿说给楚攸的幼子了呀!楚攸谋反了……这不坑爹呢吗?!

霍亥一跳三尺高,要求把楚源的冀州刺史也给除了,理由是:“以雍州事为鉴,请毋以楚源任疆臣。”反贼的弟弟,让他做封疆大吏,你们脑子没病吧?!

没人给楚源求情,连颜孝之都说不出话来,他也觉得楚源有点危险的。本来没这个心的,一看他哥被定罪了,搞不好也有这个心了,到时候,你是杀呢?还是不杀?不如召回来,让他没机会为恶,也就不用死了,好歹给舅舅留个儿子吧。

颜孝之出列:“臣附议。”

李彦等本来就觉得楚丰是个老狐狸,算不得一心为国,楚攸更有私心,想压一压楚家的。也趁势出列附议。

颜神佑最后出列:“楚攸何以忽尔叛逃?必有人唆使,请治其党羽。”

颜肃之道:“传旨霍白,翦其党羽。解递楚攸父子入京。迁雍州豪强入京。雍州军士从逆者,诛校尉以上。”还真是要谢谢楚攸,送来了一个清洗雍州的好理由。

颜神佑复请示,为楚攸家女孩子求情。此事不同于寻常犯法,寻常犯法,罪不及出嫁女。这是谋反,谁家还傻不愣怔地跟楚攸继续做亲家呢?你继续好吃好喝供着楚攸的闺女,还当楚攸儿子是女婿,这是跟朝廷唱对台戏?就算不离婚,也得跟楚攸划清界线。

即使楚丰不倒,你这样是不给他面子,太后那里也不好看,那也不行。太尉与皇帝,你选一个吧。

可颜神佑得照顾着楚氏的面子,楚家还得做人。好歹是亲戚,也不能打击得太狠了。再者,楚攸的孙女儿,还是八郎的媳­妇­儿呢,这是要啊,还是不要?

颜肃之道:“楚攸幼子,交与燕国公管教。赵王妃交付娘娘教导。”又催着政事堂赶紧下令,把雍州的事儿给平了,看看到底是谁敢附和着楚攸谋反,还特么不给朝廷通风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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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白的效率很高,他压着没动,不代表没有准备。一直盯着雍州旧族与楚氏旧部呢,再兼他媳­妇­儿在雍州开局不利,雍州上层的贵­妇­们对于颜家女人的作派十分鄙薄。颜静娴真是闲得发慌,偏她又是个有些能耐的人,就把一腔热情,用来帮丈夫的忙。颜神佑派给她的几条明线,她玩得顺溜,楚攸入境,还是她先发现的。

霍白也不客气,等楚攸进了他岳父的家,算定他们会召集人来开会。等了半天,看着车水马龙的聚了好些人,下令早就准备好的士兵先围后抓,一锅就将这些人给端了。人赃并获,还缴了一些往信。

痛快!

蛇无头不行,领头的都被抓了,事儿也就兴不起来了。霍白派人拿着大喇叭去宣布:只诛首恶,不杀协从。稳了军心,再慢慢甄别。

那一厢,霍白挨个儿点了人头,才发现这里面除了本地旧族,还有一个半生不熟的熟人——解昂!

霍白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

解昂一脸的晦气,他刚刚还在跟楚攸建议:“霍白颇有城府,心狠手辣,头一个要除的就是他。请置请,伏刀斧手,擒而斩之。”当年就是他跟霍白密谋坑人家张太府的,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霍白知道解昂不够安份,解昂也知道霍白没节­操­。不同的是,世易时移,霍白蜕去了青涩中二的狠戾,解昂却越发钻起了牛角尖儿来了。

解昂原本便是助张太府掌益州的,如果说当时的张太府是益州的土皇帝的话,他大小也算个三公级别的。费了老大的劲儿,卖了老大,大周也没把益州给他,也没让他入中枢参与决策,就给了他一个郡,让他做郡守去了。

郡守就郡守吧,做出业绩来,又对大周有功,难道不应该前途无量的吗?当时地盘小,刺史都有数儿的,现在地盘大了,还多拆出了好几个州,他业绩又做得不错,总该轮到他做刺史了吧?

他却不知道,霍白因为跟他合谋,都险些被颜家看不上,要撺掇着离婚。就是因为人品不够好!觉得这个老板不好,想跳槽,ok。但是帮着别人坑老板,又是另一回事了。被你帮忙的人,也会瞧不上你。哪里再敢扶植你呢?

霍白聪明,改了,解昂却越发怨念了。直到迁都长安,颜肃之召天下地方官来面见,考试、选拔。霍白自以做得不错,靠实力也能拼上了。结果还是没有!

真是要气死了啊啊啊啊啊!

正好,楚攸也很生气。甘铭那个死老头子!举止透着寒酸,面上透着短夭,偏偏不去死,还压在他的头上!论出身,比资历,甘铭哪一条比他强?更别说这个老不要脸的还走裙带关系,先跟着公主混,然后才做了尚书!

旁人也许会觉得甘铭不好惹,楚攸却是不怕他的。顶撞了甘老头两回,还被甘老头点名给批准了!

正遇上解昂不得志,左右分析,觉得混不出头了,要另谋他途。解昂纵横捭阖又比楚攸高明些,前来游说楚攸,说以前朝旧事,撺掇着楚攸回去做土皇帝。而且越快越好——

楚家在雍州的势力受到了一定的打击,连雍州这块地方,边界都被切得跟狗啃的似的。霍白率军入境,还在改编雍州兵。楚家在雍州的势力受到了蚕食,再不动手,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解昂还打消了楚攸的另一个顾虑:“只消有太后在,陛下也不能将楚家如何的。”

楚攸一想也是,两人一拍即合,这便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霍白一咧嘴,懒得去嘲笑这些人,只吩咐一句:“看紧了,不要让他们自杀了。”将人都捆了,连鞋袜都脱了搜,头发也打散了,让这些人身上一点铁片也不留。自己却去翻拣书信——楚攸昔年的李长史,他居然没有出现!难道没有参与?

李长史果然是没有参与的,但是霍白却在楚攸与雍州的往信中找到了他的名字。连夜提审了知情者,道是给李长史送过三封信,也劝过数次,信是泥牛入海,见面后李长史就是掩耳。

霍白笑了:“请他过来吧。”妈蛋!老子对你够客气了,留着你继续当长史,你特么知情不报!

李长史在家里正等着呢,来人也客气,他也配合。见了霍白,他依旧是一言不发。霍白问道:“我知道你夹在中间为难,不好出卖旧主。不过,以君之智,何不禀于太尉。”

李长史苦笑道:“禀告太尉与向朝廷首告,有什么区别?我听说朝廷的消息很灵通……”

霍白道:“那我也只好请先生一同上京去了。连家眷。”

李长史道:“我儿与陈氏定婚,尚未迎娶。知晓此事后,已退婚书,还望毋行诛连。”

霍白笑道:“你道有情有意——陛下连楚攸的三族都诛不全,首恶尚且如此,何况尔等?此间事罢,我亲自护送诸位上京。”路上有个闪失,人死了,麻烦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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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白一路小心,没惹什么麻烦,顶多将这些人饿上两顿饭。

颜神佑却遇上了一个大麻烦!

那位被退婚的陈家小娘子,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了。拿着她当初给的一双玉环,到公主府来求见:“我有殿下所赐信物,求见殿下。”守卫不敢怠慢,拿了玉环进去鉴定,确实是太府造的进上之物,能有这东西的,没几个人。禀于颜神佑。

颜神佑出于好奇,接见了陈氏,见她布衣素服、不着脂粉,就奇怪了,问道:“你有何事?”

陈氏跪言:“昔年妾与李氏定婚,是殿下为媒证,今李氏无奈陷于尴尬,不欲误妾青春,要与妾退婚。妾虽粗陋,亦读诗书,岂是那等趋利避害的凉薄之辈?听闻李氏押解至京,求殿下再为妾做一回媒,天涯海角,妾随他去。”

她来求与未婚夫共患难来了!

颜神佑倒是知道,李长史已经查明了不算同谋,知情不报也有一个“不陷旧恩主”的理由。李长史既不能辜负朝廷,与楚攸共谋,也不好出卖旧日恩主,告发他,就只能自己扛了。连李彦都称赞他“难得”。

只不过毕竟是对朝廷不忠,还是要问罪的,全家都要发配的。主动退婚,不拖亲家下水,也是有情有义。

世人只能说李长史厚道,陈氏家教好,风气正——没瞧见那些“附逆”的,已经离了好几桩婚了么?朝廷没有拿李长史出气,也是公正。现在陈氏找来了,如果两家继续做亲家,那又是一桩美谈。颜神佑如果顺着大团圆剧本儿走,为她说和一下,那也是个正面人物——她也只能这么做,不然就成反面人物了。

大周哪怕覆灭了,后代修史,陈氏都能在《列女传》里占个几十字。

这都不是个事儿。

颜神佑顺口也就答应了,还特意去找了颜肃之说明了情况。颜肃之叹一回:“这世上有良心的人还是多的。李氏……算了,不与他们计较了。你去一趟吧。陈家能教出这样的女儿来……他家儿子我记得也曾录名的?”

颜神 ...

(佑道:“那您得问老甘,我去给他们做个媒去了。您要抬举他们家?”

颜肃之嘲笑道:“你当你爹傻呀?谋反,知情不报,什么好事么?以观后效,看看是真君子,还是别有所图罢了。”

事情到此时还是挺顺利的。

真正的麻烦事儿是——霍亥本来都当堂与楚家退婚了,他孙女儿不知道哪根筋给搭错了,听说了孙氏的事情之后,她心理压力太大,死活要嫁楚攸那个已经削成了白板,发给楚丰管教的儿子。

霍亥险些没气出毛病了,必须是不答应的。可这丫头邪­性­了,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房梁上了,亏得发现得早,不然霍白正好不用错过参加堂妹的葬礼。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儿,霍小娘子反而来了劲儿了,又开始闹绝食。

她爹不但不制止,还得她这样,也算是有情有义的。霍亥这回是真的被气病了——真坑爹呀!

291遭遇猪队友 我想吃­肉­

( 六月的长安天气颇热,富贵人家早早摆了冰盘,霍白身上却平生了一股躁意出来。ww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合,宽大的衣袖在空气中划出残影,将扇子狠狠地掼在了几案上——声音响得像放了一支炮仗。

颜静娴一手捂胸,一手抚着小腹,嗔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楚攸造反都没见你肝火这么旺。”

霍白狠喘了两口气,压着火儿,咬牙道:“楚攸翻不了天去,家里这个蠢货却是能要人命的。”

颜静娴白了他一眼:“不是还有叔祖么?”

霍白哂笑一声:“真要管得住,他就不会病了。”

“这时节,告病可不好。”

“能撑,自然是要强撑的,病假者告了,显然是撑不住了。说不得,这两日就要唤我过去想办法了。”

颜静娴问道:“你能劝得动?”

霍白一撇嘴:“劝什么劝?打一顿就结了。”

=囗=!如此简单粗暴的风格,将颜静娴给吓了一跳。被嘲笑了几十年的“土鳖”、“无礼”,颜家也没有随随便便打老婆揍孩子的传统,家法倒是有,可也不见抬手就使的,多是劝导训诫为主。霍家诗礼传家的,霍白张口就要揍他族妹,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

“她自有父母管教,纵使父母管教不好,还有祖父祖母在,你……”

霍白冷笑道:“惯的她!一顿打个臭死,饿她三天,看她还有力气想东想西的!”

颜静娴觉得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

霍白对妻子还是满尊重的,对她道:“你有了身子了,就不要过去怄气了,我自去叔祖那里说话。”

颜静娴面露担忧之­色­:“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能不跟着去呢?”

霍白道:“我自有计较,你只管在家里安坐。”

颜静娴见他神­色­肃然,便不再强争,默默地给他检查一下配饰,送他出门。到了门口,霍白道:“天气炎热,你进去吧。”

颜静娴又给他整了一下衣领:“自己家里,哪里就热了?倒是你,到了叔祖面前,敛一敛你的脾气,那是长辈。”

霍白脸上浮出一丝笑来:“知道啦,甭担心,咱们又不靠他们过日子。”

颜静娴更担心了,闹出个“卫将军大闹丞相府”的戏码来,霍家得在京城八卦人士的嘴巴上混到过年了。

霍白将她推给侍女,自己翻身一马,杀到了霍亥家。

霍亥家里正乱着呢,霍亥的两个出嫁的闺女全回来了。姑­奶­­奶­们气势汹汹,质问兄弟:“怎么纵容孽子将父亲给气坏了?”

能养了这样的闺女,还让她寻死觅活要嫁反贼的,这爹也不是什么明白人儿。不但不说女儿不对,反而说:“人生在世,恪守信义是安身立命之根本。”他儿子倒是个明白孩子,虽不如霍白之聪颖明悟,倒也知道好歹,不好跟父亲顶嘴,祖父又被气着了,便命人悄悄送信与霍白。

听说霍白来了,急忙溜了出去迎接:“十二郎可算来了,我是没办法了,阿翁又病倒了,只好请十二郎过来了。一定要将他们拦下呀,否则……哪里对得起圣人的知遇之恩呢?”

霍白绷着一张俊脸,听着族兄这话十分明理,才缓了颜­色­:“七郎放心。”他这七哥,什么都好,道理也明白,相貌也不错,就是有一条儿——不大会办事儿。就像现在,他知道对错,却没个办法了结。

霍白道:“我带了人来,先将府门都给封了,查!哪个贱人敢将主人家的事情往说来?!”

七郎苦着一张脸:“外头已经知道了,再查还有何用?”

霍白道:“家里往后不过日子了么?伯父看起来有些发了古板的臆症了,叔祖又上了年纪了,七郎不想想以后么?”

一句话提了他七哥,忙道:“应该的!是该整肃了。”霍白心道,你倒跟那位张太府有些像,自己没个主意,一戳你一动。自我仕也是靠的叔祖的面子,大不了,我以后多提醒提醒你得了。但愿你儿子别像你,更别像你爹。

霍白带了亲兵来的,一声令下,关了大门,挨个儿搜检。相府门内,血雨腥风。

相府后院儿,也没安静多少。

霍白先去见霍亥,见他已经瘦得有些­干­了,昔日名士神彩,如今转作面­色­灰白。上来先见了礼,霍亥道:“我老啦,不中用了,自以可治国平天下,没想到连家也不曾齐。我原以为这个孽障做官不成,将书读好,不遵礼而行,也可保太平。没想到……咳咳……”

霍白道:“您这是关心则乱,并非力所不逮。”

霍亥道:“老了,我死之后,这个家就要看你的啦,现在你到后面去,将此事了结了。”

霍白有了他的命令,再不推辞,径往后面寻他族妹。ww这位小娘子有亲生父亲纵容,底气也足。姑妈们围着她,将她父女俩一同劝说,这两位鬼摸了头的,偏要说:“富贵于我如浮云,人生在世,唯信义而已。”反指责别人为富贵而“媚上”。

好人都要被他气死了!

霍白终于明白霍亥为什么会被气病了,大步走进来,宣布:“我奉叔祖之命,带兵士前来!将这绣楼封了,你,”一指族妹,“就不要出来了!”又请霍亥之子去“侍疾”。

霍亥之子:……

孝字当头,你去是不去?

姑妈们一看霍白这一手,都放下心来,原本要拿眼泪攻势磨这一对犟货的,现在将眼泪一擦,抱着手看热闹了。要不是大家这么亲近的关系,谁吃多了撑的来劝你们?

霍小娘子傻眼了:“十二朗这是要做甚?”

霍白冷笑都懒得给她一个,指示人:“家里的事情,也敢拿出去说嘴,将这些婢子都拿下!掌嘴!另换好的来!”

霍小娘子要上来拦着,又被她两个姑妈很配合地一人拽着她一条胳膊,给拉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霍白给她家来了一个大清洗。姑妈们颇觉解恨,特别配合霍白,她们还下了命令:“看着小娘子,不要让她拿剪子簪子,不要让她靠着窗户。夜里她睡了,你们安排两个人睁着眼睛给守夜!”

霍白十分受教。

处理完了族妹,更大的难题还在等着他。一个族妹算什么?难的是族妹她爹,哪怕霍亥死了,都得是他去做丧主,必须得将他这根筋给掰过来才行。

到了霍亥那里,见这位伯父正蔫头耷拉地侍奉汤药呢。霍亥赌气又不吃,他也没办法,捧着药碗跪在床前。霍亥见侄孙过来了,一口气才缓了过来:“你与这个逆子说!”

此君读书将脑袋读得畸形了,倒是记得孝道,不敢跟父亲顶嘴了,见让他跟侄子说话,他倒有话说。借着跟霍白聊天,实则是跟霍亥辩驳:“我虽不会做官,也知信义……”

霍白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截口道:“你不知大义!”

“什么是大义?”

“忠。楚攸 ...

(谋反,天下切齿,太尉尚觉无颜见圣人,伯父却觉得他们是英雄?还非要将女儿嫁过去?”

“那……那……那已经定了婚。”

“结婚了都得离!叔祖一世令名,到老还要跟反贼做亲家不成?”

“可……”

霍亥听不下去了,怒道:“难道你父亲是趋炎附势之辈么?结亲时,他家是太尉,我可是丞相!谁攀附了谁?!我为何弃五逆而奔昂州?就是因为大义!霍家的名声,就要毁在你这个糊涂虫手里了!”

“阿爹也没跟五逆做亲家呀,我……怎么能在亲家处于危难之时,弃之不顾呢?”

霍亥对霍白道:“你听听,听听,说了多少遍了,楚攸谋逆,天下乱起,生灵涂炭,是天下的罪人。他倒好,非要与罪人混在一处。”

霍白蹲到伯父面前,听他问自己:“十二郎,难道姻亲是可以辜负的么?当初既然定了亲,福祸与共,怎能背离?”

霍白问道:“姻亲不可弃?”

“不可弃。”

“那您知道我岳父姓什么么?阿妹定亲,我娘子欢喜无限,不辞辛苦。您就是这么回报她的?有人要反了她娘家的江山,您却回护着仇人!全家都拿大义说事儿,有人想过我娘子没有?这要让你做成了,以后我夫­妇­的脸,就不是脸,是您闺女脚下踩的地毯!”

“楚氏是太后之族。”

“我只说我们家!”

霍亥老泪纵横:“我养了个没良心的儿子呀!”

“阿爹,您别哭了,两头都是亲戚,我怎么办呀?”

霍白道:“辨是非。”

霍亥也不哭了,逼问儿子:“你说怎么办?”

“您都把亲退了,我还能怎么办呢?只是孩子那里……”

霍白道:“关着了,关到老实了为止。这样的糊涂虫,嫁出去也是结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给她寻婆家。想不明白……霍家还养得起一个闲人,别放出去作践别人家了。”

霍亥初时是被气着了,如今有霍白来振奋­精­神,他的­精­明也都回来了:“就照十二郎说得办。你!明天给我辞官,回来读书!”宁愿推孙子上去,也不能推这个蠢儿子出去惹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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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小娘子闹着要履行婚礼,被族兄三巴掌抽到一边儿反省去了。多少人劝她的时候,她“不听不听”,现在她想说什么,别人也“不听不听”了。所不同的是,她“不听”,旁人有办法治她,别人要不想听了,她只有坐以侍毙的份儿。

直到此时,颜静娴才觉得,她堂姐说的“敢作就要敢死”,真是至理名言!霍家关了一个孙女儿,退了与楚家的婚事,也没人指责霍白出手狠辣,反是惴惴不安,唯恐惹了皇帝发火。

楚家是皇帝的舅家,所以即使谋反了,也没夷了三族。霍家却没这等后台,颇有些战战兢兢,希望颜静娴去探一探口风。颜静娴也不想讨这个嫌,只说:“千万别往娘娘跟着凑,她心里正烦着呢。我去问问阿姐好了。”

到了颜神佑那里,见她正在写奏本。

颜神佑在书房里见了堂妹,见面先问颜静娴的肚子:“今天觉着怎么样?要我说,你就在京里生完了孩子再回去。让霍郎先回雍州理事。”

颜静娴听她的口气,霍白这是没事儿了,顺口道:“他走了,留下我,不得被婆家那一家子烦死?这不,今天还是我看不下去了,来讨阿姐一个口风——”

颜神佑起身,抽了张纸片给颜静娴。颜静娴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的是:陈氏归于李门,同往广州。下面又列了一串的送盘费的名单,内里不止两家姻亲还有几个名士与清流小官——都是赞陈氏节义之人。真是同人不同命,这一位得婆家感激敬重,一路高歌,如凯旋的将军一般去流放,那一位在家里做牢。

颜静娴道:“那能一样吗?李家人也算倒霉,告发了,是背主,不告发,是从逆。霍家这个,脑子里灌的全是卤水!”

颜神佑道:“好了,你和霍郎还是没事的。只是老霍要闹心的,他再病两天,就回来了吧。我给他寻个台阶儿。谁叫是亲戚呢?”将脑袋凑到颜静娴面前,“你家霍郎这么护着你,开心不?”

颜静娴笑了:“嗯。”

“切~”

“那这个,不再问了?”

“问什么?你不也说了么?李家是够倒霉的。可是律法无情,不深究已经够给面子了。”

颜静娴眨眨眼,问道:“您要寻什么台阶呢?”

颜神佑道:“六郎该大婚了。”

颜静娴笑道:“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呢。”

“谁说不是呢?我正写奏本呢。正好你来了,一块儿署个名呗。”

颜静娴也不推辞,提笔便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看旁边还有一份草稿,好奇道:“这又是什么?”

颜神佑道:“盐政。”

“难道要放?这可不行!”大周的盐与铁一样是官营,如果要变动盐政,最大的变法就是私营,“盐业之重,怎么可以落于私人之手?阿姐难道要听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的说法,放开煮盐?”

颜神佑奇道:“谁说我要将官盐变作私盐的?”

“那还要改什么盐政?”

颜神佑道:“你忘啦?北方的盐,是官盐。南方的,却是私盐。”

“南方的盐,一直是阿姐在管,怎么就成了私盐了?”

“盐田都是我的,怎么就不是私盐了?我想着,将这些盐田都收回国家,我要奉还盐政。要让我管呢,我就管,不过那些盐田的地契,就不是我的了。”

颜静娴道:“虽然我名下也有些个,倒也不在乎这一些了。只是,阿姐想过没有,阿姐占了大头了,可除了你我姐妹,亲贵家里得分盐田的人可也不少了。”

颜神佑道:“我也正在想呢,收盐税,得要人吧?交了盐田的,就换官做。不要官儿的,增食封。总之,赎买也要把盐田都赎到国家手里。”

颜静娴听说还有转圜的余地,放下心来:“现在做这些事情,比打仗还要麻烦。”

颜神佑道:“我也觉得是。”

“六郎早该娶媳­妇­儿了,一年一年的,就是事多。今年眼看是个好年景了,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阿婆心里怕也不好过。阿姐也多回去陪陪阿婆。”本来前一阵就该举行婚礼了的,结果闹出个皇帝表哥谋反的事儿来,只好暂停了——不确定要不要让楚丰等人来参加。

“还用你说?你也是。阿婆心里透亮,并不会生你的气的。”

两人约好了,第二日一同去探望楚氏。颜静娴临走,又不放心地跟颜神佑道:“我知道阿姐做事都有成算的,我不过多说一句。盐政的事儿,我先保密,阿姐再多想想,顶好与大家通过了气儿,再上表。不然……反弹得厉害。自从到了长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出 ...

(来了,全不似昂州那般自在。好些个穷酸,还在说­妇­人­干­政什么的。”

“­妇­人­干­政是好听的了,没当着面儿说牝­鸡­司晨你就知足了吧!”

姐妹们嘲弄一阵儿,颜静娴便告知而去。回了霍家,将事一说,霍家人才放下心来。唯有霍白,心道,这个皇室又不蠢,自然会分得明白,否则我何以为他家这么般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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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颜神佑便上表,请求让太子早点大婚!

朝廷确实需要好消息来振奋一下人心。六郎婚礼本来都准备妥当了的,唐仪那里,给闺女的嫁妆都抬出来整理晾晒过了。就差临门一脚了,楚攸谋反。唐仪可以说是天下最恨楚攸的人了。

现在颜神佑上表,唐仪最开心,很想蹿出去说:好啊好啊。

被旁边的山璞给拽了回来:您老别捣乱,成不?

就这么一下的功夫,李彦先说:“臣附议。”后面一溜的附议,唐仪也只好附议,小声对山璞道:“你小子真不厚道。”

山璞:……我招谁惹谁啦?

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了,六月末也有个吉日,不如之前选的那一个好,现在也顾不得了。

最高兴的当属越国夫人,这位女士与在前朝的时候判若两人,整天就在家里种个菜什么的。楚攸谋反,耽误了婚期,数她最觉糟心。又不好催——楚氏比她还心塞呢。得了消息,直说:“我看那公主从小就懂事儿,真是可人。”

一语勾起唐仪的伤心事儿来了:“可惜阿萱不是个儿子。”

越国夫人当他说梦话,自去与儿媳­妇­再检查一回婚礼的流程——太子妃家,也要宴客的。

宫里更是忙碌,东宫又再次打扫了一回,姜氏亲自坐镇。颜肃之却拟了名单,将楚丰、楚源都列在了上名,拿着名单去给楚氏解闷儿。楚氏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谄媚,不觉笑了:“你娘没这么不经事儿!当年一个人在旧京,与那群猪狗耗,我都熬了下来,还将你们兄弟都抚养长大了,如今这个,又算什么事呢?”

颜肃之陪笑道:“是是是。”【qaq,给跪。】

毕竟是儿子一片心意,楚氏对颜肃之道:“好啦,你舅舅就是这样儿,往后,便不须再担心了。旧族不甘心,是必然有的,好在六郎大婚,倒颇能安抚住一些人。我却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你不办好了,我死不瞑目。”

颜肃之吓了一大跳:“阿娘有什么事?”

楚氏道:“六郎大婚,要先给他加冠。加了冠,就是成年了。天下人看他,也便不同。往后,不止要听政,还要议政。书也会少读,与大臣接触得便多。”

颜肃之冷静地道:“咱们家不兴父子相疑那一套。”

“呸!就你还疑呢!喝两杯酒,你姓儿都忘了,还忘得疑?我是说……神佑,往年你儿子小,拿女人当男人使,现在六郎长大了,要她怎么办?”

颜肃之道:“阿娘放心,六郎不是那样的人。”

“我说的不是六郎,是大臣!”楚氏露出一个格外冷酷的笑来,“往年六郎没长成,又在昂州,还好忍。现在你看看朝廷,什么破烂货都能进来了,会看得惯神佑?你已经让她飞了,就得护着她别中箭!”心道,阿婆只能帮你到这里啦。

颜肃之道:“儿子明白。”我闺女也不是吃素的啊!元老们都不是过河拆桥的人,怕个毛?

回去就给儿子办婚礼去了。同时,又叙唐仪之功,封他做了鄂国公。

姜还是老的辣,楚氏虽不­干­政,却是在后头给一群­干­政的女人当后盾的。有她打了预防针,六郎婚后第四天,颜肃之接到章垣上书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了,没显得那么愤怒。

章垣的上书,是经过政事堂的。当天是米挚当值,原模原样就给递到了颜肃之面前,也没跟其他人通个气儿。

章垣的上书,主要分为三部分:一、太子大婚了,得正式议政了;二、恢复人伦;三、藏富于民。

看起来都挺对的,问题是第二条。恢复人伦的意思:战时从权,现在天下太平了,让女人回归家庭吧,不然像什么话儿呢?

第三条的问题也很严重,这个民,可不是指普通百姓。因为据章垣的意思,那是要恢复旧族之前的特权。旧族在之前,照着他们的牒谱籍簿,有免税之权的。同时,还隐约提及了盐。原本沿海许多旧族,都有煮盐的权利的。

窦驰当场就昏了:王八蛋,你害死我了!

此议一出,满朝哗然,几乎所有人都往颜神佑的脸上看。

颜神佑心里发冷,面上动不动声­色­,听颜肃之说:“太子早已议政,何须旧事重提?至于其他,事关重大,容后再议。”

匆匆退朝,留下政事堂诸人议事。

颜神佑是打定主意,她是绝不肯退的,可万万没想到,还有个补刀的在等着她。就在开小会的时候,米挚又拿出一份奏本来——有位王姓的小娘子,承了爵的,上书请求请爵位“还”给她的叔父。

颜神佑:md!

292老神仙悟道 我想吃­肉­

( 颜肃之捏着那封奏章,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个“妾王芸”是谁。『』想得他面目都狰狞了,还是只记得依稀仿佛在昂州的时候,是封过一些个当装饰用的亭侯。至于人和名字,他仍旧对不上号儿来。

米挚见他扭曲着脸,心头狂跳,好似等待宣判的犯人一般。等了半天,等来一句:“丫头,这女人是谁啊?”

颜神佑躬身上前接了奏,一眼扫过。她倒知道这女人是谁的,当初丰小娘子将人领了来的,说是看这人可怜,无依无靠的,父母为避阮梅,半路上死了,其他亲戚都降贼了,只有她一个人到了昂州。于情于理,都要表扬一下她家的这份儿骨气。颜神佑更有一样私心:这是个女孩子,自己给她提携,栽培她立起来,到时候也是个臂膀助力。

万万没想到呀,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自己提携,免教她饥寒交迫、沦落不堪,她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捅了自己一刀子。

颜神佑此生,遇到过不少的困难,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被“自己人”坑,却是极少极少的。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颜神佑合了奏本,对颜肃之道:“想起来了,是自伪陈南下投奔大周的。”

“就这样?”

“就这样啊,她什么帮忙的事儿都没­干­过,就是看她可怜,白养着的。”颜神佑面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口气也是极随意。

颜肃之抓抓脸:“这样啊?看来她是不想叫朝廷养了,民脂民膏,也就不用来养个蠢物了。看来朝廷的爵位,她是不放在哪里了,朕又何须去讨这个没趣儿?”

语气很随意,面上显得不在意,颜肃之心里其实在意得紧。章垣上书,剑指颜神佑与新贵,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早知会有人提这么一件事儿,只是没想到会是章垣出头而已。颜肃之已有了长期抗战的心理准备。王芸出头,却是出乎他的意料的——简直是忘恩负义!

不用颜神佑仔细说,他从“南下”二字里就能想见这女人的当初的狼狈了。南下而由女子承嗣,可见是无亲族帮衬的了,被扶植安养这几年,居然不想想是谁给她的饱饭吃!

熟悉颜肃之的人都知道,他已经生气了。颜神佑心头一动,就不跟着火上浇油了——她的手段得留着,等着对方反击之后再一击毙命。她倒要看看,还有什么人要跳出来。还有,窦家是个什么主意!

悄悄往颜渊之那里看一眼,如果她猜得没错,必定会有人拿颜渊之来说事儿。想当初,颜肃之在旧京的好名声,倒有一些是“推官让弟”得来的。说起来,让官与弟,并不合法。寻常人让的是财、是爵,当年若非有个魔幻姨太太风的皇帝,又有颜启这个糊涂虫,做下了令颜肃之“让”官与颜平之的事情,颜家早被参得一脑门子官司了。

王氏之事,竟比颜肃之当初,还要合理合法一些。

不过!颜渊之没有附过逆。颜神佑口上答得随意,心里想得却多:这个王芸,她有个伯父还是跟6桥结的亲家呢。大周灭了伪陈,这等铁杆儿的附逆,只有死路一条。王芸的这个叔父,染事却没有其兄深。除非他有“起义”之举,否则,这附逆的帽子,就甭想再摘了。

颜神佑回忆着王芸叔父的名字,更是放下心来。如果如窦家一般不合作,最早就已经呈上了名录,早早授官了,颜神佑记忆里,授官的名单上并无此人。

再看颜渊之,又有点愧疚,觉得戳叔父出头,未免有些不厚道。

颜孝之与颜渊之作为亲王,又不令就藩,就住京里,也有资格过来议政。颜孝之左右为难,一方面觉得颜神佑出力很多,如果退下去了,朝廷未免无耻,他觉得脸上发热;另一方面呢,又觉得女人家也是得安份……等等,忽然就想起女儿来了,好心塞好心塞。

颜孝之游神天外,颜渊之却眉头紧锁。颜神佑能想到的,颜渊之早就想到了,他察觉得比颜神佑还要早些。颜肃之自幼颇为照顾他,是他感激亲近之始,后来又让官,更让颜渊之觉得欠了二哥许多。后来见二哥创业艰难,他毫不犹豫将分家所得部曲统统交与颜肃之,到现在也绝口不提拿回之事,皆因此情。

是以一提个“让”字,他就入了心。再一想,不对呀!这不是给章垣帮忙么?颜渊之就更生气了。丧家之犬,好心人喂了你几口饭,把你喂饱了,你反过来咬恩主,是个什么东西?!

那一厢,米挚正在复述王芸奏本的内容。做丞相都得有这么个基本功:提炼要点。许多时候,提炼要点这件事本身,就可以做许多文章。章垣的上书,方才殿上已经说了,大家都晓得内容了,没必要再重复。ww

米挚在提炼要点的时候,又额外加了一点自己的内容。譬如王芸说了,自己本来孤苦无依,感谢朝廷的恩典,但是现在寻到叔父了,自己再承爵就不合适。道是日后结婚,子女血缘承嗣就不好算了。米挚又发挥了一下,添了一句­阴­阳尊卑之类。王芸这奏本,背后显然是有人的,居然将二十多年前的旧事都翻了出来,果然提到了颜肃之让官的事情。

米挚复述完了之后,自己一个激动,也表明了立场:“果如章垣所言,须正一正宗法人伦。”

若是楚丰在此,必不令他这般鲁莽。颜肃之眼里显出一丝厌恶来,原以为米挚纵不如米丞相那样能力挽狂澜,也是个老实本份的人,没想到这个老物这么惹人厌!早晚让你滚蛋!

才要开口斥责,颜渊之已经跳出了!他久议朝政,不复年轻时的纯真懵懂,女子承嗣,确实于既有宗法一个大冲击,目前还没有合适的规范。但是,绝不能让别有用心之徒借此损害朝廷尊严!

章垣奏本,明摆是剑指颜神佑的。本意之善恶且不去分辨,如果听了他的,摆在颜渊之面前的结果就是:给大周江山出了大力的颜神佑就是白­干­了。这种不仁不义的行为,颜渊之是看不过眼的。

自己既然被提了名了,颜渊之当机立断,跳了起来:“这个王芸,简直不知所谓!”先挤出两滴泪来,“圣人明鉴,臣当初循礼而守法,蒙圣人之恩,得以入仕。王某是个什么东西?!附逆的贼子!将臣与这等贼子并列,臣却受不了这样的侮辱!恁样的小贱人,将亲王与她家犯人看作一样,这是在嘲讽朝廷么?!”

米挚勉强道:“这个……并不是……”

颜神佑没想到她四叔这么配合,也起身道:“这个王芸,我记得她伯父好像是做了6桥的岳父的?”

颜孝之见状,果断加入了补刀党:“不是好像,是就是。依着6桥,作威作福。天兵到时,枭首示众的。哦,她这个叔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哥哥就是作威作福,他也左右逢源,侵占民田。”

米挚:……

李彦等原本是放手让颜神佑去对扛的,如果扛不住了,他们再出手。颜神佑现在还不退的,她退了,大家就少一与旧族对抗的助力。此时一拥而上,将王氏贬得一文不值,丁号还将米挚给捎带上了:“米 ...

(公连奉两本,我等皆不如情。难得这两本皆是狗屁不通,丞相就是这么做事的么?”

米挚脸胀得通红:“纵王芸之事,我不知道,难道章垣说的,就没有道理吗?”

颜渊之大哭:“圣人,二哥,有人欺负你兄弟呀!”将个无赖王爷的角­色­扮演得入骨三分。

颜肃之一拍桌子:“都不要吵了!为个稀里糊涂的贱人,政事堂吵成一锅粥,成何体统?四郎,不要哭啦,你哥还没死呢。拟旨!王芸无知,竟将国家公器,私相授受,让与附逆之人,其忘恩负义之举,真是骇人听闻。着,夺其爵,收回所赐田宅。”

霍亥得颜神佑好大一个台阶,再想如果让旧族所议之事都行了,他还不如眼下自在——眼下这个国家,也没什么不好。顺势又补了一刀:“王氏之族,宁负朝廷、不顾大义,也要让附逆反贼逍遥自在,真是其乐融融。想来是不介绍白养一个王芸的。”

米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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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后,颜肃之将自家人留下来开小会。先问一直装壁花的六郎:“依你怎么着?”

六郎道:“阿爹不是已经处置妥当了么?”

颜肃之将眼一横,六郎马上乖乖地道:“有些人不甘心。”

这才象话!

颜肃之对颜渊之道:“四郎,不要哭啦,擦擦脸呗。跟那些东西治的什么气?”

颜渊之哭完了,也觉得不好意思,默默洗脸,默默窝在一边种蘑菇。

颜孝之道:“我看是有些旧族心中不服。什么人伦宗法,什么藏富于民,不过是借口罢了。他们想的,怕是要借此­干­预朝政。”

颜神佑心道,这位伯父当年是最钦慕士人的,在临安的时候,为了旧族还跟阿爹吵过架来的。事到如今,果然是立场决定思想。

颜肃之已经将话头指向她了:“祖宗,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吭个声儿,行不?”

颜神佑绷不住,笑了:“咱们家祖宗现在埋哪儿都还不知道呢,您别这么叫,我冷。”

六郎以拳掩口,咳嗽两声,给颜神佑使着眼­色­。

颜神佑道:“世家,世卿世禄而已。”

颜孝之叹道:“所以急了。瞧不惯旁人也要世卿世禄,自己却要变成……”道理一旦说破了,以前的那些个高大上就瞬间显得没有意思了。颜孝之也有些蔫蔫的。

颜神佑道:“不止是急官儿,还要急钱。无论章垣本心如何,都道破关窍了。除开请太子议政还有几分道理之外,其余两样,说破了,就两条儿:一、要□□,二、要夺钱。等到钱财权势者落到他们的手里……还有咱们什么事儿?头一个要死的是我,剩下的要当傀儡的,就是你们。”说着,一摊手。

颜肃之脸上笼上了一层黑气,殿内人人肃穆。

颜肃之咬牙道:“除此而外,还有礼法。人人都要拿礼法说事,却不知道百年前的礼法,与五百年前的不一样,五百年前的,与千年前的更不相同了,”他年轻时也是个学霸,经史随手拈来,“上古之时,唯才是举、唯德是举、不拘一降,以定国安邦为要。近世竟然只看父祖之爵禄,不论德不论才,真是奇也怪哉!我当克己而复礼,复上古之礼。”

颜神佑笑了,今人智慧,如何能小窥呢?混到了金字塔顶尖儿上的人,会看不出控制思想的重要­性­?又感叹,嫘祖养蚕,九天玄女还是黄帝的军事老师呢,到了后来就只会歌颂贞女节­妇­了。简直不能忍!

六郎受到了启发,又想起一事来:“太学与国子监正在筹建,先前又是授田是授官,还要平叛,竟将此事给忘了。我记得昔年在昂州的时候,阿姐曾建言重新勘刻石经来的?如今天下初定,李、霍等硕儒俱在,何不再续前议?”

颜孝之道:“只怕一时半会儿的来不及勘定那么多的经史,与其让他们胡乱读,还不如不读呢。”

颜肃之道:“先将在昂州定的那一本拿来让他们背熟了,其余的依次勘定。”

真是不枉当初累得像条狗啊!种子已经种下了,是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了。颜神佑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烈,也不Сhā话,只想着盐政的事儿。奉还盐政是势在必行的,只是时期还要考虑呢。现在交了,朝廷上下思想还没扭转过来,拿着盐利跟她作对,她哭都来不及。

这样太阿倒持的事情,是打死她都不能做的。

出神没多会儿,事情已经议完了,颜肃之将她与六郎都加到了“重定石经”小组里。见她一直不说话,还当她受到了什么打击,特意留下来开导她:“咱们家不做过河拆桥的事儿。阿爹给你写包票,好不好?”

颜神佑笑道:“信不过您,我还信得过谁呀?”要是发现您老不可信,我早扶着山璞去打天下了好不好?哪怕困难一点,可能要割据南方几十年,也比被过河拆桥了强,对不对?

后面这话,却不是不能明说的,只好胡乱找了一个理由:“我在想,窦驰知不知情?姑妈快要生了,可不好让她着急的。”

颜肃之摸摸下巴:“我去与娘娘说,接了你姑妈到宫里来照看小住。”

颜神佑道:“也好,那我先回去了,我近来在想一件大事,事若成了,给阿爹做寿礼。”

颜肃之乐了:“那我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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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里,一家团结和睦。太尉府上,却是愁云惨雾。

自从楚攸事发,楚丰就闭门谢客了。亏得应对得宜,楚家算是保下了。只是元气大伤,又与霍家有了嫌隙。楚源奔回请罪,颜肃之安抚他良久,依旧命他做冀州刺史去了。楚丰心下少安,更加不去惹事。旬日往宫里去见一见楚氏,退而归家,专意教育孙子们,再出一个楚攸式的人物,可就谁的面子都不管用了。

楚攸幼子的婚事,楚丰打算过两年,等事情冷一冷,再说。先让他去守孝。

好容易过了两天清闲日子,不用在火上烤上,米挚又来了。楚丰退居家中,不再过问朝中事,有些事情是楚氏有意无意透露,更多的是米挚不避嫌地跑来请教。米挚资质有限,这一点楚丰是知道的。念在两家的交情上,楚丰也不吝于给他一些指点。

往日都还配合得不错,今天楚丰却险些被米挚给蠢哭了。咽下一口老血,楚攸道:“这些事情,你又何必去管?朝廷之势,你又不是不知。”

“闭口不言,我岂不成了土偶木梗?还做这个丞相做什么?”

你本来就是凑数的,楚丰默默地想。诚恳地给了米挚一个衷心的建议:“既然不知道闭嘴,又看朝廷诸事不顺眼,你不如请辞。”免得这丞相再做下去,不知道哪一天你就要被人给做掉了。

米挚气了个半死:“太尉何出此言?!”

话不投机,米挚还觉得楚丰不对哩。临走之前,用一种恨其不争的语气对楚丰道:“ ...

(太尉锐气已失,是被吓破了胆了么?我却是不能眼见朝廷失序而不管的!我必要上书!”

【那你这个丞相也要当到头了。】楚丰坐在坐榻上,并不起身,目送米挚离开。米挚出了门,绕一个弯儿,不见了,楚丰就盯着桌上残茶发呆。楚丰苦笑,他心里也明白,这根本不是聪明还是愚蠢的问题。而是……立场问题。

那么,自己的立场呢?

楚丰将自己关到书房里,活似个闭亲结丹的老神仙。半个月后,破关而出,一推门:“从今天起,不许放一个人进府!家里人也不许出去!”风暴,就要来了。如果没有经过楚攸之事,楚丰说不定就真的成了旧族的首领,出谋划策,一争长短。现在想来,真是多亏了楚攸这个孽子,当头一­棒­,让楚丰看清了形势。

颜肃之也不算是忘恩负义之辈,对旧族还存有敬意,也愿意用旧族。可是,如果旧族再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恢复昔日把持朝政的荣光,那就是作死了。反过来想,颜肃之既然是有良心的人,自然会讲究一个“买卖公平”,颜神佑等人出了力,颜肃之就不会容忍别人随便拿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让亲生女儿落下“出力种田,做出来的饭喂了欺负她的人”的凄凉境地。

楚丰眼神越发地深沉了起来,给楚源去了一封信,勒令他不许参与旧族之事,只管安心做官。已署了名字,吹一吹墨,忽地大悟:卧槽!旧族真是找死了啊!你有本事,做出事情来,于国有益,皇帝怎么会不用你?旧族起家之时,哪家不得出几代实­干­的栋梁?现在呢?做事又不肯做,还要摆架子,要压人一头。

本末倒置!

顾不得信已经写完,楚丰又匆匆写了一张字纸,写得太急,字迹都潦草得要飞了起来!

写完了,检查一下再无疏漏了,楚丰这才将信装起,命人连夜给楚源送过去。自己更决心召集楚氏子弟,认真读书,抛开浮华姓氏,一定要务实才好!既然想明白了,就没有不表白的道理。第二天,楚丰便去求见楚氏,将自己所悟给说了出来。

楚氏终于对他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脸:“你终于想明白了。”

楚丰连说惭愧。

楚氏的兴致却很高,留他说了半天的话,直到颜肃之过来给她请安。楚氏又代为关说,颜肃之听了,感慨万千:“阿舅知我!”颠三倒四地说着自己的计划。

楚丰仔细听了,认真品了他话中之意,知道自己所猜不差,也放下心来。一直压抑的心情,直到此时才变得轻松——只要摸对了脉,家族复兴就不是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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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丰无事一身轻,窦驰却快要吓疯了——老婆被接到宫里去了。

王芸被夺爵发还她叔父家,现在生死不知。章垣的奏本如泥牛入海,也没个回信。章垣还不死心,还要再上书。这一回只得了颜肃之三个字:知道了。

窦驰一头的汗,就怕得罪了颜肃之。

窦驷见不得他这个样子,问道:“你急的什么呀?”

窦驰哭丧着脸道:“阿兄不晓得,我就要大祸临头了!”跟颜氏结婚快一年了,他算是看明白了,在颜家,有两个人是万万不能惹的,一个是太后楚氏,一个就是齐国公主。这两个女人地位特殊,全是凭着她们自己的本事。就是说,惹了她们,你就等死吧,什么迂回求情都不管用,她们心智坚定,很难动摇。像颜肃之,虽然是皇帝,但是能说服他的人一大把,六郎虽然是太子,能搞定他的人也很多。

章垣这回,就得罪了这其中的一个人。

章垣……是他带来的!

293唐仪的哲学

( 举荐制就有这么一条不好,你举荐的人,一旦犯了什么事儿,顺藤摸瓜,就容易扯到你身上。ww

由你举荐的人,他平步青云了,你还是他的旧日恩主,你有什么事儿,他要不施以援手,那是他不对,要被人戳脊梁骨。他有好事儿,你与有荣焉。同理,他要犯了事儿,是你识人不明,保不齐就要吃瓜落。

窦驰更倒霉,算是举荐了章垣两回。头一回是在旧京叙职的时候,见他骂颜平之骂得痛快,举他出仕,带走做了属官。第二回是南逃,想带他投石问路——毕竟也是窦驰带过来的。

窦驷对章垣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未经大乱之前,似窦氏这样的人家,虽然不算顶尖儿的豪门,经手举荐出去的人没一百也有八十,哪里有功夫一一记牵弟弟举荐了谁?

等听到窦驰哭丧着脸儿说:“章垣这个死人,是我引荐的……”

窦驷也有点着慌了。

他弟续弦续了个长公主,说实话,也满意也不满意。满意其势,却又觉得有些不足。因为弟弟做了驸马,他在靖阳“失察”的事情,对他的影响降到了最低,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是感激的。不满意的内容就有些微妙了,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纵然是对父呣子女,也是不好吐露的。比如这位长公主有点拎不清,没太多雍容气度,又比如她头前有儿子。

按制,公主子于公主死后,承袭母亲之封号为侯。就是说,颜氏要是死了,她的儿子里有一个可以做靖安侯。前头有个徐昭,正经八百的元配驸马的儿子,还已经成年了,早早跟着舅舅鞍前马后。爵位必然要落到他的头上了,纵然徐昭早亡,徐昭还有个弟弟呢。

即使得到的再少,亲妈也是太后唯一的女儿,纵不得爵,照顾也是少不了的。前提是:孩子爹别惹皇帝生气!皇家翻脸不认人的本事要说第二,世间无人敢认第一了。窦驰引来了个章垣添堵,这事儿办得委实不妙!

面儿上看来,旧族是一体清贵,肚里对于利益得失的计较,并不比凡人少。不过是积数百年之造化,吃相斯文一些罢了。

就像此刻,章垣这一本奏章上去,米挚就顺水推舟,拿着礼法人伦做幌子,要逼退昂州元老系,更夺一些资源与同好。

窦驷的心神不稳了起来,见识过颜神佑与六郎的霹雳手段之后,他那点抗争之心早就掐熄了。忙对弟弟说:“你先不要慌,越慌越会出错儿,我且问你,章垣的事儿,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窦驰一头汗:“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让他上书了。”

“你管得住他?”

窦驰一噎,拦不住,真拦不住。

窦驷道:“那不结了么?你又不是章垣他爹,管他那么多做什么?他总不敢找上公主府的吧?找上了你也甭理他!别沾上这件事情,”一个哆嗦,“他们斗不过的。你总归是驸马,章垣是你在前朝时候举荐的,你又不曾保举他做大周的官儿!”

窦驰被哥哥一安抚,从此闭门,不参与旧族的事情。

他不参与,别人偏要拖他下水,章垣便是其中之一。章垣尝过名气的甜头,不好说对与不对,照当下的观点来看,他说的好像都是对的。旧族已经给他加了一个“贤者”的名头,将他抬得高高的。

只可惜,这些虚名如今当不得饭吃,朝廷不认可他,并不曾升了他的官儿,他的仕途依旧坎坷。章垣却浑不在意,官好升,名难得,有名不愁无官做。他的想法不能说错,往前数上二十年,还是可以的。可惜,现在世道变了。

窦驰连见都没见他,帖子是收下了,却一句回话也没有。弄得章垣对这位旧上司生出几分轻视来:做了皇家女婿便这般胆小!

窦驰还就真个胆小了,见天儿往宫里去瞧老婆。楚氏见他殷勤,也给他好脸儿。颜氏在宫里,就住在兴庆宫,颜肃之日日往兴庆宫去见太后,时常能跟窦驰见面。虽然觉得窦驰有些奇葩,当初能狠下心来南逃当向导,现在窝那儿一点意见也没有——颜肃之不知道,这是给他一双儿女吓的。

到底合作的态度是比较明显的。

颜肃之一琢磨,又发现吏部左侍郎这个位子空了——原左侍郎谋反,尸身都凉得透透的了。在兴庆宫里见着窦驰没几回,就让他去做吏部左侍郎去了。政事堂里倒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丞相虽然有提出反对意见的权利,通常情况下却不会多用。

窦驰也算是一个比较合适的提替人选了,新贵们认为他识趣又是驸马,旧族觉得他出身不错。窦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做上了吏部左侍郎,给甘老先生做助手去了。甘老头儿上了年纪,眼瞅要退休,将来这个吏部尚书由谁来顶上,真是耐人寻味。ww

窦驰又成了个香饽饽,米挚等人连番请他。窦驰这便推辞不得,只得到了米家,到了一家,章垣也是米家座上宾。窦驰浑身的寒毛集体起立!上座就喝酒,一气将自己给灌醉了,倒头就睡。

米挚:……

从此知道窦驰和大家不是一路人。

窦驰心里苦,越跟颜家人接触,便越是小心。看米挚这个样子,正是应了那五个字——无知者无畏。窦驰知道自己的名声估计会不大好,不,不用估计,已经不好了。权衡利弊,窦驰觉得自己无亏于大节,只是不想给人当枪使,就缩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然后继续缩着去了。

他这么缩,自然会一些旧族看不上眼,仕林里的风评也不好。好些姻亲也会劝他,窦家依然故我,渐渐与一些人产生了隔阂,却又被另一些人所接纳。比如唐仪,就觉得窦驰是个妙人儿,家里摆酒也会请他。

比如姜戎,觉得窦驰是个明白人,家中有事,也会下帖相邀。大明宫里,时常召他入宫伴驾从游。窦驰的官运比先前倒好上了许多。

窦驰却本份,做了吏部侍郎,上司眼瞅要退休——说不定就死在任上了——他还是对甘老先生十分尊敬,一点也不肯越俎代庖。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就这么怂到死。

对此,大家都很满意。

丁号就曾对颜神佑说过:“娘娘的眼光真是老到,择了这么个佳婿。”

颜神佑笑道:“娘娘的本事大着呢,寻常人看不出来的。能看得出来的,已经是人杰了。”

丁号被小捧一把,微有得意,­唇­上的胡须翘了两翘。说完了八卦,丁号才神神秘秘地问颜神佑:“王芸的事情,就这么结?章垣要怎么应付呢?”

颜神佑冷笑道:“我管他们去死!”

丁号见她动怒了,连连摆手:“制怒!制怒!心不静,必出纰漏。”

颜神佑道:“还是要将石经勘刻完了,将国子学和太学给建起来才好说话的。”

丁号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两处学堂办起来,也要到明年了。章垣却是不好冷着的。”

颜神佑道:“他那上书,狗屁不通。说到底,不过是为人争利罢了。要正人伦?好呀,天地君亲师,一样一样跟他掰呗。” ...

丁号本是学术大家,一点就透:“无知小儿,没那个本事,就只会纠缠于小道,资质不佳,也就只配说小道。坐井观天,哪知天地正气?譬如王氏,拘泥于一家一姓之秩序,忘却君臣忠义,是舍本而逐末!”

到底是专家,说话就是明白。

颜神佑道:“至于藏富于民,真要是民富了才好。不是民的,就不要跟着喊冤叫屈的了。”

丁号道:“朝廷早有公议,轻徭薄赋,休养生息。自然是令民富了。”

两只狐狸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都笑了。丁号便起身:“我回去具本。”颜神佑道:“我也具本,看章垣这个样子,倒做得一个好御史。唔,唐伯父也不好闲着,请他掌管御史台吧,他在前朝就在御史前做过的。”

丁号笑不可抑,结巴得厉害:“对对对对对……”说不下去了,连连拱手,比划着手势——我走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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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号第二天果然具本,道是章垣之前说得很对啦。现在太子已经议政了,咱们把下面的事儿办一办吧。

米挚等人都惊呆了!这画风不对啊。丁号次序本在米挚之前,出列发言,只留给米挚一个并不伟岸的背影。米挚盯着他的后背,眼睛都直了——死结巴这是鬼上身了吗?

颜肃之也觉得奇怪,丁号对于如姜、唐这样的旧族还是挺礼貌的,但是对于北地旧族,实没有太多的敬意。一直以来,丁号的立场也是鲜明的:权力必须集中,国家不容割据,朝廷的威严不可以给旧族的矫情让路。

现在公然说章垣说得对……亲,你没中邪吧?颜肃之相当,丁号即使是喝醉了,也不可能说出支持旧族的话来。

果然,丁号下一句就说了:“大周承战乱之疲弊,百废待兴,确当轻徭薄赋,使百姓安居乐业!向者,陛下减天下租税,是权宜之计。今请定一限额,使百姓获永世之利。”奏请减免赋税。

颜肃之眼睛里透出笑意来:“我近来亦有此意。”当朝就讨论起来十五税一,会不会对现在脆弱的国家财政产生影响。

卢慎管着户部,古尚书管着工部,对这些是比较有发言权的,又有兵部等用钱的部门,还有太府等皇家内府,一齐估计了个大概。结论是,没什么大问题。

卢慎又要推功给颜神佑,道是自从推广了新式的农具之后,产量还会有提高,十五税一,总税额也不会低了。又说:“新近大索貌阅、输籍定样,人口并不比前朝时少……”

这话说出来,米挚等人是不觉得,朝上却有些人心口一痛——那些都是隐户啊!

经过战乱,人口总数怎么可能不下降?不下降就是出了鬼了,还是前朝的时候养下的鬼。

现在人口普查了,全给查出来了。有隐户的人家,真是心痛得不行。米挚这个时候倒觉得朝廷这件事情是做对了的,他多少还是有大局观的。只是很憋屈:怎么就被这个死结巴歪楼给歪成这样了呢?咦?等等!还有正人伦的事情呢?!

丁号也没有让他失望,表示:这个事儿,可以慢慢议。不妨召集大师们慢慢来讨论嘛,把国子学和太学建成了,真理越辩越明!

米挚:……这特么得拖到什么时候啊?不行,得回去发动舆论!讨论之前就得形成舆论的攻势才好。

米挚一脸的思量,面上真是藏不住事儿。颜神佑瞥见了,也只当没看见,转而推荐唐仪去做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原本是位列三公的,只可惜凡做老板的,既想听人意见,又不想人给他添堵。御史大夫很不幸就是那个添堵的头子,这个职位的地位也就一降再降,到了如今,却无法与丞相齐平了,只与六部尚书比肩。

至于章垣,颜神佑的奏本里根本没写他的名字——真要调动他,跟唐仪说一声就行了。

显然,颜肃之认为由唐仪来做这个“专唱反调团体”的头目能让他更自在些,痛快地批准了。政事堂那里,却费了一番争执——米挚是满心不情愿,蒋熙是瞧出苗头来,打量一下自己的小细胳膊,决定不管,姜戎却是深知唐仪的黑历史,怕御史上头参人,下头被告来一句“我犯的事儿,御史大夫也一样没落下”,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但是颜神佑觉得合适,颜肃之觉得合适(这个时候,他的意见就被扔一边儿了),李彦与丁号等都明白个中关窍——接下来要打嘴仗,嘴炮基地是不能落到别人手里的。哪怕唐仪帮不上忙,只要御史大夫不会扯后腿,那就足够了。

最后投票,连同颜神佑这个尚书令,最后是五对二,蒋熙弃权。

唐仪就这么转做了御史大夫,皇宫的守城,交由玄衣、颜肃之的亲卫、昂州的旧部等三部共掌。

唐家摆下酒席来庆祝,颜神佑亲自登门道喜。

唐仪醉眼朦胧地道:“这下好了,不用怕他们参我了。”一语未毕,被蔡氏给掐了一把,疼得他嘴里“嘶嘶”地抽着气。颜神佑笑道:“难得伯父开心,伯母就由着他吧。”蔡氏愁道:“还开心呢,接下来又出大事儿了吧?你可怎么办呢?”

她看着颜神佑长大的,两人情份也自不同,蔡氏的脑筋正在半扭过来半没扭过来的时候。一时觉得颜神佑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大对、早早退下来别做靶子比较好,一时又担心她现在退了被人穷追猛打,反而会没有好下场。就算只是旧识家的孩子,蔡氏也不想她下场凄凉。一时之间,愁肠百结。

颜神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现在的旧族,可不如前了。”

蔡氏被勾起了伤心事,又想到了娘家:“天妒英材,有什么法子呢?那个王小娘子,现在怎么样了?”

颜神佑道:“阿丰前日来看我,倒是提起,她现在她叔父家里。那样人家,您知道的,附逆,罚没查抄了不义之财,也养不起那么个闲人,趁着她‘名声好’想将她嫁出去,好换一注钱财呢。”

蔡氏道:“也是苦命的人。”

颜神佑道:“自己作死有什么办法呢?您看看她,再看看阿丰。人当自重,而后人重之。自己轻自贱的,到什么时候也好不了。还是自立自强的好,这不过这么个道理,在太平的时候看不大出来,一到乱世,就更明显罢了。”

蔡氏满眼慈爱地道:“你呀,太辛苦了。”也不与她争执,心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小时候爹不理事儿,等亲爹正常了,天下大乱了,还得挣扎。倒不觉得这种想法离经叛道了。蔡氏实在是个不极端的温和人。

唐仪掏掏耳朵,问道:“说那个傻货做什么?就算要依靠,好歹找个靠得住的人!”一指颜神佑,“这话出了门儿我是不认的啊,娘娘就是个明白人,老狗就是个靠不住的,她就不去靠,对吧?”

颜神佑喷笑,蔡氏拍打着唐仪:“你要死了,说出这种不敬话来!”

唐仪满地打滚,躲避太座的追杀,酒喝得多了,躲不过,只好说:“别打了,丫头一定有正事要说,对 ...

(吧?”

颜神佑道:“是呢。”

蔡氏停了手,对颜神佑道:“你总护着他,惯坏了可怎么办?”

颜神佑道:“我兜不住的,自然有阿爹。再说了,伯父从来无亏大义的,再惹不来祸事。”

蔡氏才放心地道:“你们说,我去给他看醒酒茶。”

唐仪摸摸后脑勺,好像肿了一个包,呲着牙问道:“有什么事儿,只管说。”

颜神佑道:“您调两个人进御史台。一个是章垣,做个寻常的御史就好。”

唐仪道:“七品官儿,给他做可惜了,该让他做个从九品。另一个呢?”

“您上本,让阿丰做御史中丞,当您的副手。”

唐仪来了劲了:“李纪那小子的媳­妇­儿?!嘿!这下可热闹了!那群老东西还不得气死?米老头又得告病了吧?”

颜神佑噙着一抹笑:“他爱病不病的。原本看他可怜,以为他只是看不出世道变了,岂料……”

唐仪道:“我也觉得世道变了,可是吧,人得往前看,是吧?他这总往身后瞅,觉得以前的路恁般的宽,现在的路窄了,要是能倒回去,该多好。也不想想,除非蹲路上打盹儿,他终归是要往前走的。再堵着路,不怕人踩他身上过呀?”他亲娘将他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只管往前趟的­性­子,特别适宜生存。

颜神佑抚掌道:“善哉斯言。”

唐仪得意地道:“你伯父旁的本事没有,就是一条——看得开!你却要小心了,看你不顺眼的人,可比看李、丁、卢、霍不顺眼的还要多。”

颜神佑道:“我明白的,可他们能将我怎么样呢?败军之将,也敢言勇么?”

唐仪道:“阿蓉在宫里,你有空多去东宫坐坐。”小时候也是宫中常客,虽然那宫特别魔­性­,特别暴发户姨太太风,唐仪还是受益匪浅的。

颜神佑道:“我明白的。我现在就一个志向——”

“什么?”

“活得长点儿,再长点儿!”

唐仪笑道:“再活一百年,你就真是祖宗了,到时候小儿辈们哪里还扛得住你?那个丰小娘子,什么时候成婚啊?都是楚攸闹的,要不然,她如今也该是李家­妇­了,倒少了许多口舌。”

这话不假,已婚­妇­人比起未婚少女,行事确实方便很多。未婚少女出来厮混,风评也会不好。

颜神佑道:“我已与李丞相说过了,李丞相并无不可。大军北伐,阿丰也立有功,已转为列侯,她扛得住。”

唐仪再三确认:“老李不反对,李纪那小子也不反对么?他家里人呢?”

颜神佑道:“我怎么会坑自己人?”况且有李彦与霍亥等活字典帮忙,再没从典籍里找到什么“做官一定得是男人”这样的字句来——这是废话,如果有,当初虞堃也不能任命她们姐妹做官了。

于李、霍两家看说,子弟出仕不足,女儿媳­妇­来凑,也是壮大家族资源的一个好主意。李、霍、丁等人皆是眼明心亮的名士,看事别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更是霍亥,也察觉到两家毕竟新兴,往旧族那里凑,是自取其辱。凑不上去,那就不凑了。另辟奚径好了!

世易时移,虽然心怀天下,又怎么能不考虑自己的小家?公私兼顾那是最好的了。看昂州那个样子,不是也没乱么?实验组十几年了,成效显著。如果儿子不顶用,女儿、儿媳­妇­有用,还能保家族权势的延续哩。

外人看来唐仪不靠谱,他答应病友和病友他闺女的事情却是从来都能办到的。第二天一早,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就是搞了个跟他病友唱反调的小子来做官。第二把火,将个女人弄来做副手。

朝堂炸开了锅!

294天助自助者 我想吃­肉­

( “一个好命的神经病”,这是世人对于唐仪的普遍看法。『』无论后世史书如何美化,说他怎么怎么“目光如炬”,少年时期对颜肃之“一见如故”从此“不离不弃”,都没有办法掩饰掉他各种不靠谱的举动。

以前不过是喝个小酒、抢个新娘子、没事儿就想跟颜肃之当亲家……总之,还在大家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无伤大雅,大家就当他是“名士疏狂”。虽然他不是名士,却好歹是个世家子,也算疏狂得有理。

现在情势一变,这货居然真的发了昏!真不愧是前朝昏君的外甥,悖礼乱法的戏,一出一出的唱!

米挚当场就跳了起来,骂他昏了头:“枉顾礼仪!”骂得太顺口了,直接就扯到女人不能做官上面来了。朝堂彻底地热闹了!李彦已经坐不住了,他的两个孙女早就做官了,同在孙媳­妇­也出来了。老米指着他的鼻子开骂,直接问他:“君家究竟是什么门风?”

李彦黑着脸,伸出一根手指,拨开了米挚的手,徐徐地道:“不过能者上,庸者下而已。”

要不是在朝会这样公开的场合上得给颜肃之做脸,唐仪能当场拍着大腿发笑。颜神佑不禁莞尔:李老先生也是被她给坑了一把。包括丁号和霍亥,连同她舅家,都有女­性­做了官。不用上溯太早,搁到十年前,他们都未必是这么个态度。这些人,是被她给洗脑绑架了。像现在,不用她出声,就已经有人出头了。

米挚被他这种态度给激怒了:“世间没有人了吗?”

唐仪一咧嘴:“女人不是人?”

米挚张张嘴,接不下去话了,他有点混乱,没错啦,女人也是人的,贤媛淑女有眼光的也有不少来的,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蒋熙已经看不下去了,以袖掩面,现在就可以预料到结果了——北伐的功臣、首相的孙媳­妇­、列侯、背后还有一个奇葩的公主,米挚那点智商,掰不过人家的。照蒋熙的估计,搞到最后,米挚肯定会词穷得变成个复读机,就知道重复伦理宗法。

果然,米氏复读机完全不是李彦等大儒的对手,讲道理,唐仪有神思路,讲律法,李彦早有准备,说伦理,丁号信手拈来。讲到最后,米挚就真的变成复读机了。即使做了复读机,米挚还是认死理儿,认为“男女混杂,有伤风化”。

这句话说出来,朝上至少有一半儿的人心有戚戚焉地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容易闹绯闻啊。

李彦的表情也有那么一点扭曲,如果只是纠结于什么“女­性­不能做官”,他自然是能够驳斥的。李老先生毕竟还是个土著,对于男女混杂确实是有一点抵触的。更何况,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很明白这个有伤风化是个什么意思。

颜肃之的脸拉了下来,你们这群王八蛋!指着和尚骂秃驴是吧?不止老李家的孙媳­妇­儿男女混杂,颜肃之的闺女,现在正站坐这儿掺沙子呢!颜肃之拼命给唐仪使眼­色­,他自己现在还不能上阵,就指使病友出头。

唐仪将袖子一卷,正要上前,颜神佑已经说话了:“御史,监察百官,若是其身不正,也就不要再做官了。御史大夫何妨勘核御史之人品,谁要觉得自己会伤了风化,就让他滚蛋。”

唐仪一咧嘴:“好嘞!”

颜神佑冷笑着扫视一圈,毫不意外地看到一群章鱼嘴的傻脸。

不然你们以为呢?为什么非得让丰小娘子去做御史中丞啊?以她的专业素养,真要安排,也该安排到兵部职方司去任职好吧?自从文武职彻底剥离,职方司在新的部队系统里地位明显上升的好吧?

是,你讲什么礼仪风化,可是大家得知道所谓“士有百行”,这世道对正人君子的要求是很高的。好­色­绝对不是个好评语,坐怀不乱才是男人的最高境界。听起来特别不合后世一些暴发户直男癌的意,可古之君子,就是这么样的一个集体。“多内嬖”是个斯文的说法,直白一点就是“荒­淫­无道”。

李彦默默地给颜神佑点了个赞,心道,你这掐架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了。这么个理由是正当的,但是打击面不可过广,皆人有七情六欲。颜神佑就选了个特别合适的群体去扣帽子。御史整天挑别人的刺儿,就请你们先做个道德楷模好了。

多合适呀,一个御史台,正经的工作人员不过那么二、三十口子人,还一身正气地自以为是道德标杆。

蒋熙这个时候才放下了袖子,表示,要不咱们投票吧。投你妹啊!御史中丞官儿不低了,确定的话得过政事堂,政事堂之前又不是没投过票,结果那么的明显~

虽然过程略激烈,丰小娘子还是做上了御史中丞,正正经经立朝站班了。ww唯一别扭的是,她四周闪下一片来,没人肯与她站得近。毫无疑问地,她被孤立了。不少朝臣看向颜神佑的目光,也带上了些隐讳的不善来——唐仪那个摸鱼混日子的二百五怎么会出这样的招数?一定是你教唆的。

颜神佑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仇,不痛不痒地耸耸肩,叫上丰小娘子说话去了。见面头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实至名归。”

丰小娘子心头还是有些沉的,对颜神佑道:“章垣入御史台了,殿下怎么——”

颜神佑道:“他?他是我向唐伯父提的,并不碍事儿。与其将他放到外面,不如收束到御史台里。反正,他在外面也是要吵的,还要白浪费一个职位给他。想吵,就让他一次吵个够呗。”

说话间,颜静娴也过来了,她的肚子已经有几个月了,行动略有些笨重。颜神佑道:“你怎么过来?这大太阳的。”霍白还得去镇雍州,收拾善后等等等等。颜静娴有身子,就被留了下来,等生完了孩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过去。或者,到时候如果雍州的局势稳定了,再将霍白调回。

颜静娴见到丰小娘子,也说恭喜。三人坐下来说话,颜静娴道:“接下来怕是要有一场硬仗。”

丰小娘子道:“是呢。人生一世,你得显出本事了,旁人才会拿正眼瞧你,你才会有立足之地。”

颜静娴大生知己之感:“可不是!等着人给的,那是乞丐!”

颜神佑道:“将来是好有一场大仗要打,现在顶多是口上官司。大家从此要小心谨慎,最近,不好再有大动作啦,,免得真将那些人给惹毛了,要拼个鱼死网破。政事堂现在是纵容我们,真要闹大了,他们不会为一、二女子,与半壁江山的士人对抗的。”所以,要将自己的目标,与南方元老系的利益紧紧地捆到一起才好。科举取仕,势在必行。

颜静娴也叹道:“现在已经够惹眼的啦,想做点事怎么就那么难呢?”又竖起眉毛来,“那个王芸,都怪她!”

颜神佑道:“这又­干­她什么事儿?有她没她,总会有人不甘心的。”

丰小娘子惭愧道:“也是怨我……”

颜静娴一怔,她方才疏忽了,忘了王芸是丰小娘子引进来的,忙说:“这又与阿丰何­干­?神仙还有看走眼的时候呢。我就听说她如今倒有人争抢,还 ...

(被奉作楷模了?真是可笑!”

颜神佑道:“说她做什么?好比出远门儿,这一路上跟你一道走的,未必会一直走下去,有半道加入走到终点的,也有中途沾你点食水、吃饱了就跑的,一样米养百样人。”

丰小娘子道:“她就是那么一副­性­子,脑筋又不够好,畏畏缩缩的。我当初,要是能多带带她就好了。原以为昂州风气好,她能学聪明点儿,哪知道,回来还是老样子。”她倒有些君子之风,觉得自己也要负些责任。

颜神佑道:“阿丰何必事情都归咎于自己?我们不是救世主,只是先行者。路,我们踩着鲜血趟出来了,愿意走的,我搭一把手,咱们互相扶持着走。至少让我回头背着她走,还嫌我的背不舒服的。啧,你看我像傻子么?人必自助,而后天助之。有那功夫,多带几个愿意走路的人,不好么?”

颜静娴拍案叫绝:“就是这么个意思。”

丰小娘子脸上也现出一丝轻松的意思来,向颜神佑保证:“我必不负殿下。”

颜神佑笑道:“别负了你自己就好。”

丰小娘子郑重一点头。

颜神佑道:“你还须往那边见一见丞相们,米丞相那里,怕要给你脸子看,你可要扛住。”

丰小娘子叹道:“也不知道米丞相扛不扛得住。”

颜静娴捧腹而笑,颜神佑给她拍拍背:“你笑得轻点儿,别把孩子笑出来了。”

笑了一阵儿,颜神佑正­色­道:“米丞相这一时半会儿,也是能扛得住的。我可没想再刺激他。就是我想,也没有更多的人好用啦。”

殿内沉默了起来,丰小娘子道:“我辈尚须努力,以待后来者,可不能后来者想走与我们一样的路,却发现路上已经长满了野草了。要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才好。”

颜神佑道:“我也有此意。”

说不几句,丰小娘子去见丞相,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把米丞相给气出个好歹来。颜神佑却与颜静娴在说迁坟的事儿,她想把林大娘的坟从昂州给迁到长安来。颜静娴道:“入土为安,能不移,还是不移的好。”

“我怕没人盯着,她那里就要荒废了。迁到这儿,放到我的坟边儿上,也好照顾。有我一口,便有她的一口。”

颜静娴道:“昂州那里有大姐姐呢,真要想迁,等秋冬的时候,大姐姐入京叙职,让她顺路迁来就是了——阿姐你,选好了吉地了?”

颜神佑点头道:“天授都二年了,阿爹的万年吉地已经在挑选了。阿爹的意思,把我们的都给定下来,免得到时候没了好地方。我就想,将她也带了来。”

颜静娴道:“只怕圣上舍不得阿姐,阿姐恐要陪于帝陵,这个……”

颜神佑道:“就算不葬在一起,这里风水也是极好的。我忽然就信了这个,想她下辈子投个好胎,不用再这么委屈挣扎。”

颜静娴道:“棺椁到的时候,叫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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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所言不虚,离京不到百里,正是择定的万年吉地,正在点­茓­。颜肃之称帝很久了,一统天下也有些时候了,看着天下太平了,新都也建好了。是得开始给自己找个吉­茓­了,就算他还在壮年,楚氏这位皇太后年纪也不小了,也得开始营陵了。

为了表示自己是个好皇帝,颜肃之表示要薄葬,现在找­茓­,却不要将全国租赋的三分之一来修陵了,只要符合他的身份,那就行了。并且亲自制定了规范。要求陪葬品也不用珠玉,以瓦石为器,不要殉葬……一个坑里埋两个人,他一口棺材,姜氏一口棺材,姜氏不必另起陵了。

楚氏知道之后,于内廷降下懿命,也要求薄葬。

呣子俩都没有说颜启的事儿,还是颜孝之上了个奏本,问颜启怎么办。颜肃之假惺惺地哭了两声,说颜启真是多灾多难,已经迁了好几回坟了,别再迁了,再迁怕又出事儿。

与对颜启的冷淡不同,颜肃之亲自圈选了他自己陵区里离自己的泰陵最近的一处地方,指定给他闺女修坟。早早地写好了诏书,保证哪怕自己死了,颜神佑也能归葬到合适的地方。颜肃之更有一重担心,怕颜神佑这么搞,会惹下众怒,万一有个好歹来:“有我一口供奉,也就有她的一口,哪怕我死了,也给她留个地方儿好安歇。”

营陵又涉及到了典章制度等等的问题,旧京被一把火烧了,各种典籍残缺不全,又得重新制定。长安城因为颜神佑心里有数,建制倒是似模似样,可颜神佑她没研究过陵墓,这一样就是缺板,拿不出成品来。

颜肃之确定了陵区,只得降下旨来,命米挚领衔去搞陵墓制度,也免得他太闲了,给自己添堵。同时,下令李彦等人督促加快太学、国子学的建设,设立崇文馆,勘定典籍。

颜神佑也在这里面挂了一个名,却没能够理太多的事情——她再次有了身孕。姜氏听说之后,比自己怀孕还要郑重,必不令她过于耗神。寻常政务也便罢了,这等耗费心血、字斟句酌的事情,就不要再多想了。是以一开始,颜神佑也只是挂了个名,估摸着这件事情哪怕倾全国之力,没个三年五载,也搞不定。她大可以从容生孩子、坐月子,休养好了,在公布之前掺一脚进去。

她怀孕了,旧族们比自己家添丁进口还觉得开心。女人么,一怀孕,什么事儿不得撂下了?真是天赐良机!他们被丰小娘子给折腾惨了!这个死女人现在看起来比齐国公主还讨厌,她一天参大家八本!

丰小娘子与原本的丰姓亲戚断了来往,与王芸不同的是,她的亲戚们是在济阳王这边的,虽然也算是附逆,但是最后西朝旧族又卖了一回队友,她的亲戚们倒是没有被砍掉。西朝旧族的势力,也得到了不错的保存。

她不肯如王芸一般上书,将爵位“还”给叔伯,已经让人不满了。如今又出仕,搞得叔伯们也要跟他绝交。终于开了祠堂,将她除名了。又有旧族推波助澜,传出些风言风语,道是她“恋栈权位”,李家也看中了她这个爵位,李家子孙无能,要吃媳­妇­饭呢。

丰小娘子一不做二不休,上书:耻与附逆者为伍。要求分宗。她原念着彼此是血亲,是不忍走到这一步的,现在好了,你不仁,我不义。否则王芸就是前车之鉴,终要落到个婚姻也被叔父买卖的下场——王氏势颓,空有姓氏,多要彩礼。

两下彻底撕破了脸!

朝廷也给力,循旧例,给她父母追赠,给她祖父母追赠,一气追赠了三代——分宗了,全没有她叔伯什么事儿。

攻击她的话就越来越多了——很多人都看出来了,颜神佑点子太硬,他们搞不定,就得搞搞颜神佑的马仔们。丰小娘子首当其冲,被集火。生活作风问题不好明着说,就暗地里传些小话什么的。面儿上就是不配合工作。

御史台这个地方,是颜神佑千挑万选给丰小娘子的,这地方就有一个好处:没兵也能­干­活!底下人不配合?没关系,你的主要职能就要搞监 ...

(督,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参人!

丰小娘子左一本、右一本,她的记­性­绝佳,当庭骂过她的人她心里都有一本账。你骂我,我参你。看她不顺眼的,以旧族居多——南方新贵元老们早习惯了昂州女子参政的模式。众所周知的,旧族家大业大、人又多,锦绣庭园,谁也不能说里面没有藏污纳垢之所。

又有,旧族在战乱里损失惨重,大周立国,并没有依旧姓氏,给予特权——全国有特权的唯有颜氏一族而已。然而国家百废待兴,难免要用到旧族。内里固然有正人君子,树大当然也会有枯枝。

丰小娘子出身旧族,父母耿直,该教的内容也没少教给她。比如收隐户啊,逃个税啊,收个隐田啊……之类的。她的嗅觉又很敏锐,一气参了几个骂了她的人,将人参得哑了火,不得不开小会,琢磨着下一步。

丰小娘子也不去惹众怒,见好就收,转过头来就参了王芸的未婚夫家——她还是不忍王芸落到奇怪的人手里。

王芸这个婚姻,纯是夫家跟她叔父买来的。旧族势颓,好些人家没落穷困了起来。如窦氏这样的,自然是该怎么着怎么着。像王氏这样的,又要摆架子装门面,又没了多少经济来源,就将脑筋往奇怪的地方动了。

当此之时,旧族还要些脸面,不好公然买卖婚姻的。世人虽赞王芸是个贤媛,便是米挚,也没有那个魄力为族中子弟娶她为­妇­——王家是真的附逆了来的。王叔父寻摸了半天,选中了一个旧族眼里的暴发户。这世上,终究是为官做宰的人,只要家境殷实,那就好。这家人姓贺,脑筋极灵活,能在乱世里置下家业,又眼见族中子弟做官无望——文化水平不够,索­性­出了好大一注钱,求与另一个没落了个旧族靖阳的贺氏联了宗,也充作贺氏的子弟。再出一笔钱,求娶了王芸做儿媳­妇­。

丰小娘子虽不喜王芸,却同情她一个女子落到这样的夫家手里恐怕没什么共同语言,非得憋屈死不可,索­性­将这“买祖宗”的事情挑破。扇了贺氏好大一记耳光。

此事一出,连旧族也不齿王芸叔父,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王芸自己个儿不要了爵位,更重要的是,丢了承嗣的身份,就是寻常的女子,父母俱亡,由得由着叔父代行父职。救得她一回,救不得她一世。旧族自己,也不肯招惹王芸叔父这样的人,只好将她空耗。

借着米挚的寿酒,志同道合之人一面吃酒一面感叹,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又说:“先不要理这些小娘子了,看她们眼下也做不出什么来。趁着齐国无暇□□,先正一正这士庶的风气才好。若非政事堂只知阿谀,何至于令丰氏为官?”颜神佑等女人虽然讨厌,毕竟势单力薄。南方元老系就不一样了……

众人听罢,恍然大悟:跟几个还没成气候的女人啰嗦什么呢?政事堂那个票投的!早早让自己的人打入政事堂,才能从根本上遏制这种不良的风气!可不能咱们跟几个女人对掐,让这群暴发户趁机发展了势力呀!

话才起了个头,就被米挚给岔开了,这样的话题,必须在书房里秘议才好。几个看起来有头脑的人往米挚的书房里去,说了半晌的话,才定下一计,要撕开元老系的防御,狠狠地拖几个人下水才好!

才议完,已是更深露重,宵禁也开始了,米挚便留众人在他家歇息,明早一起去早朝。

要动元老系,就不能像与女人对阵那般的随意了,须得准备。似方铎等人回去四处搜罗元老系的黑材料的当口,姜戎递了个折子——蒋氏死了,他得丁忧。

姜戎弟兄仨与妹夫关系一向不错,早朝又出了大力,如今各居高位,姜戎更是丞相之尊。他们三个一起丁忧,便有各方势力,希望能够借此小小地洗一次牌。

295摊牌与反击 我想吃­肉­

( 自打大周迁都到了长安,还没正经遇到什么重要的白事。『』连皇帝的万年吉地都是刚刚选好,规模建制都还在制定中,就更不要说其他人的了。蒋氏死得,未免有些仓促。

米挚怀揣与一­干­女官死磕到底、让南方元老系知道点厉害的决心,忙得团团转的当口,还得加班加点,早早地将自上而下不同等级的陵墓规格给定下来,呈送御览。恨不得颜肃之当时就批准,好命有司去准备,他好脱开身去,趁机会谋划一下抢地盘的事儿。

岂料颜肃之对这位老岳母尊敬得很,非要让他再改一改规定,把规模再提高一点。

米挚是个认死理的人,认为一品的墓地规格已经可以了,蒋氏又不是颜肃之的妈,不能再抬高了。他又暂且扔下了旁的事儿,跟有颜肃之抬了一回杠。最后还是李彦当机立断,以为一品的规格就定这样,但是颜肃之可以再格外加恩。

这才算是解决了问题。

颜肃之自己是想去参加岳母的葬礼的,这个就有一点出格,李彦也踌躇着劝他不要过去。颜神佑便主动请缨,代表颜肃之过去致奠。这等事,六郎也不大方便派过去的。姜氏三子一女,论起来颜神佑对蒋氏的感情最深。在她的印象里“慈爱祖母”这么个形象,一直就是蒋氏。楚氏是人生导师,是女王boss,但是与“慈爱”这个词,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差距。

颜肃之犹豫片刻也答应了,这个意见却被姜戎那里给打了回来:蒋氏临终有遗命,让他劝一劝颜神佑,已经有了身子的人了,不要到丧门灵堂这里来,恐有冲撞。

颜肃之的心在女儿和岳母中间拉锯一回,决定听从岳母的意见。

颜神佑却是执拗,认为这种忌讳绝属胡扯,一瞪眼:“我外婆就算是老去了,也不会害我。”说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拿一双朦胧泪眼去看她爹,希望苦­肉­计能够成功。

岂料颜肃之的心终究是偏的,苦哈哈地对颜神佑道:“祖宗,你就听一回话吧,啊?”

见颜神佑擦擦眼泪,有点要翻脸的趋势了,颜肃之当机立断:“让驸马去!你去昭阳殿陪你阿娘去。”

亲妈和外婆,颜神佑掂量了一下,跟颜肃之讨价还价:“那送殡的时候?”

颜肃之道:“路边呆着。”

父女俩跟进了菜市场似的来回砍价,旁人一直不吭声,等说完了,李彦才慢吞吞地道:“殿下还是去的好。”

颜神佑眼中透出惊喜来,颜肃之严肃地问道:“先生也这么说?”

李彦答得极慢:“夫人与皇后向来亲厚,帝后与东宫不便出宫,公主再不出现,恐于物议有碍,于公主不利。”

颜肃之皱起了眉头:“要不就我去!”

李彦道:“不可。如今的局势,暗流汹涌,陛下若是心怜姜氏,就别将他们往风口浪尖儿上推。”

颜肃之看看颜神佑,见这位祖宗一脸的跃跃欲试,不得不叮嘱一句:“你不要太耗神才好。”

颜神佑痛快地答应了:“我去送送外婆,要耗的什么神?那什么,我去看外婆,阿爹要不要向舅舅他们带什么话儿?”

颜肃之先被岳母的死讯给震了一下,又被闺女胡搅蛮缠了好一阵儿,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张口就问:“啊?”

李彦提醒道:“夫人薨了,姜戎兄弟子侄,俱要丁忧了呀。”皇帝讲究个以孝治天下,上行下效,教化之功。更因为旧族风气,死讲这些宗法礼仪,姜戎同意女儿做官,顶多被骂荒唐,他还照样做他的丞相。要是不守母丧,他就连人都不要做了,等着被骂到死吧。许多人出于对父母的感情,即便被夺情了,宁愿弃官不做,也得结庐守墓的。时人重礼法,与那些为了升迁,隐瞒父母死讯的“文官清流”绝是一个道德水平线的生物。

姜戎弟兄仨要守孝三年,这个没得商量,子侄辈居一年丧。姜氏乃是旧族著姓,以节烈忠孝著称,就算颜肃之要夺情,姜家人也不能接受。姜戎不做丞相了,颜肃之依旧惯例,要问他一句:你觉得谁接替你合适呀?

颜肃之比李彦想得有魄力,将手一挥:“谁说走一个丞相就要即时再添一个的?要七个丞相做甚?便是为了不必滥竽充数。”

原来还有这么个意思?李彦带一点佩服地看了颜神佑一眼:­干­得漂亮!

颜神佑:……老李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呢?

她本来的打算,是让颜肃之说些安慰的话她给捎过去的,现在好了,搞到丁忧出缺上头去了。不止她舅舅和表哥要丁成,她还有个表姐姜宗也在做官,她丁是不丁呢?颜神佑脚都抬起来了,又收了回去,诚心诚意地向颜肃之请教了这么个问题。

颜肃之挠一挠头,求救似地望着李彦。李彦也有点懵:这事儿以前没遇到过啊!李半仙头一回觉得,女人当官这事儿,它确实有那么一点麻烦。只得含糊地道:“此事还要再议的,不妨命姜宗暂时停职。反正……她也是要请假去奔丧的。”

颜神佑心头一沉,想起外婆死了,自己还又遇这么个大难题,更萎了。ww看得颜肃之心惊胆战的:“你要不方便,就甭去了,啊?”

颜神佑飞快地打起­精­神:“没事儿,我去的。按例赐的钱帛之外,阿爹阿娘不再助奠么?还有六郎那里,都照着份子来罢。”

颜肃之道:“对对对,你且等一等,一同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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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是被山璞一路护送到了姜府的。

姜家外面拴马柱上已经拴满了马,乘车来的人也不少,将路都堵了。姜家不得不分派了人来,与杜黎派来的京兆府的衙役们一起维持一下秩序,先将车都挪到外面路上排上,给后来吊唁的人让出通路来。

颜神佑的车很显眼,更显眼的是她的护卫。一路行来,马车走避,颜神佑很顺利就到了姜府门前。到了一看,姜府门前还是有车的,她略瞄一眼,就认出这里面有丞相的车驾。估计是蒋熙的。她都快要忘了,蒋熙是姜戎的亲舅舅,年纪比蒋氏还要长上数岁。亲妹子走了,估计他心里也难受。

颜神佑是被姜家开了中门迎进去的,去了也不是女眷接待,而是姜戎亲自接待。颜神佑在宫里已经哭过一场,一路上情绪平复了不少,不想一见这满目素白、哭声震天,又勾起她的伤心事来了,脚一软,又哭了起来。

山璞揽着她往内走,口里还劝道:“你且将宫中旨意颁了再哭。”

这一打岔,颜神佑哭势一顿,招过几个宫奴来,有兴庆宫里赐出的,也有昭阳殿里赐出的,颜肃之又再添了个份子。随行的还有东宫的王大郎,也携了六郎的奠仪过来。八郎、九郎年纪尚幼,还不曾开府,一应事务就由姜氏代劳,也凑了一份子。又有颜孝之等姻亲,李彦等姜戎的同僚,或亲往、或遣人,都来致奠。

宫中又赐下秘器,并没有用到姜家自己备下的棺木。

...

( 蒋氏实是死后哀荣。

颜神佑在前头奠完了,又往后头去见舅母,她姨母大姜氏也回娘家哭灵。大姜氏的长媳乃是楚家媳­妇­,颜神佑也认得她,只是匆促之间不及交谈。众人抱头痛哭,大舅母范氏哭道:“好容易熬到天下太平了,怎么没享着福就去了呢?”姜家婆媳相处和谐,范氏一哭,尤氏、周氏一起跟着哭。

周氏哭过一回,昏昏沉沉地看颜神佑在那儿抽噎,忙止了泪,对她道:“你有身子的人了,不要太伤心。”

经她提醒,大姜氏忙说:“你这孩子,你外婆不是让你不要过来的么?”

颜神佑哽咽道:“我还是想来看看。广州那里,怎么说?路远长程的,又秋热,他怕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范氏深吸了一口气:“子孙在外的,都得回来。他们已经递了丁忧的本章了,朝廷……什么时候批下来呀?”

颜神佑道:“就快了,等他们回来了,一道批了。”

范氏催促道:“递几本,批几本,成么?宫里皇后娘娘约束外家,我们也不敢恃宠而骄,从不曾额外求过什么,就求这一件,好不好?”

颜神佑道:“我回去便向阿爹说。我……我想再看外婆一眼。”

范氏十分犹豫:“别冲撞了。”

颜神佑道:“哪里就这么金贵了?”终究去看了一眼。

秘器赐下得很快,张太府的效率也很高,从迁过来,就预备了好些个“随拿随用”的常用物品。这边报丧,下旨,说要秘器,那边就抬出一具早准备好了的,一掸尘土,送了过来。

蒋氏的面容很安详,光线照到棺椁里,形成奇怪的光影。范氏使个眼­色­,她的儿媳蔡氏忙领人扶着颜神佑,将她搀得远了些。颜神佑见一家人都围着她,忙说:“你们忙你们的吧,我……”

范氏道:“你也去外头歇着去。你舅舅还有话要与你说呢,”犹豫了一下,又添了一句,“过一时,我那舅舅也要过来。”

范氏是前头米老丞相的外孙女儿,米挚是米老丞相的亲儿子,范氏的生母,与米挚恰是亲姐弟。颜神佑挤出一个笑来:“舅母这些日子,没少听聒噪罢?”

范氏苦笑道:“也就剩一张嘴了,我这做晚辈的,听着罢。”以米挚的固执,外甥女纵容女儿做官,怎么也得念叨几句。想当年,另一位舅爷可是直接闹上门儿来的。

这话题不好说得太深,颜神佑果断去了姜戎的书房。姜家受战乱的影响还不算大,凡重要的典籍、器物都保留了下来,是以姜戎的书房藏书颇丰。颜神佑看着这书房,想起在旧京抄书的日子,脸上有些发热。

听到脚步声,一回头,却见进来的不止是姜戎弟兄仨,还有一个蒋熙祖孙。彼此见了礼,颜神佑问道:“怎地不见米丞相?”

蒋熙道:“来了,又走了。”

颜神佑复向姜戎致意。姜戎又问起丁忧的事情,颜神佑道:“方才大舅母已经说过了,应当无碍的。”

蒋熙一脸的灰败,­精­神看起来也不好,却强撑着问道:“他们兄弟出了缺,要怎么补呢?”

颜神佑道:“这个,阿爹已经有了主意了——谁说少了一个丞相,就得补上一个的?”

蒋熙人老成­精­,看了她一眼,心说:所以你这个尚书令要是休产假了,也就不用有人补你的缺了,对吧?你也忒狡猾了!口上却说:“兵部尚书也不补?命侍郎权领三年?没有这么做的。这样恩宠太过,唉,殿下,明人不说暗话,眼下情势可不大好。”

颜神佑道:“今天您来了,就没有不好。”

蒋熙道:“我老啦,我妹妹已经去了,我不定哪一天就要随她一同走了。”

颜神佑道:“只要血脉还在,只要子孙争气,就不致身后悄无声息。”

蒋熙自嘲地笑了一下:“殿下还是这么明白。看明白了别人的路,自得明自己的路么?”

“不就是有人不甘心么?他们已经乱了阵脚了,真个有本事,早就进政事堂了。现在么……一群人,怕正在家里削脑袋呢,削了也白削,钻不进来的。”

蒋峦道:“方才米丞相来过,见到了这府上大娘子……”

米挚过来也是致奠的,却又见到回来哭外婆的姜宗。姜宗是米家的媳­妇­,米挚现在是米家的当家人,得亏姜宗的丈夫米修跟米挚是长房,米挚是三房,现已分了家,姜宗与丈夫自己一处宅子过活。米挚又碍于姜戎的颜面,只好两头施压,不好伸手去越界。一头念叨着外甥女范氏,责她教女无言,一头又说米修,纵容老婆胡来,失了­阴­阳秩序。

今天,米挚本来是亲自来致奠,顺便问一问姜戎有什么打算。大家都是旧族出身,姜戎再如何偏向新贵,与旧族的香火情是斩不断的。说不两句,姜宗到了姜戎的书房这里来。米挚遇上了,再忍不住,将她一通说:“­妇­道人家,怎么好就这么跑到外面来了?遇上了外男,要怎么收场?你当谨言慎行,勤修­妇­德!”

姜宗道:“真有­阴­私事,高墙深院也不能禁。心底坦荡人,自然风光霁月。要我修德行,我看呐,有些人该洗一洗那龌龊的心了,怎么就看谁都不像好人了呢?”

米挚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不免恨起女人为什么要读这么多的书来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米挚最后被姜宗给气跑了。姜宗将人气走了,才对姜戎眨眨眼:“哎呀,阿爹,我将个长辈气跑了呢。”

姜戎扶额道:“你与神佑厮混日久……”学坏了……

姜宗不屑地道:“这位长辈,将自己当作个力挽狂澜的圣徒,想殉道了呢。”

姜戎道:“他虽行事迂腐,品德却是可敬的。”

姜宗忍不住跟亲爹抬杠:“这世上最可怕、最会坏事的,就是有德无能的人。如今世道变了,他们舍本逐末而不自知,我得叫郎君离他们远些才好。”

姜戎道:“他是长辈,你记得回去请个罪。”

姜宗道:“长辈很忙,没功夫见我们呐!您不知道,他那府前,车如流水马如龙,往来尽是旧族,不定在憋什么坏呢。先是整人家丰小娘子,一群怂货,整不着人家。现在说不定要换个人来整呢,不一定是我,不过,看这阵势,兴许……”

姜戎道:“就你知道的多!后面陪你娘去!”话虽如此,又将姜宗说的与自己的情报加以印证。听说颜神佑来了,急将她请到了书房,来商议个对策——正好拿米挚做个话头。

蒋熙是他亲舅,平素对姜戎兄妹也算照顾,又是丞相,与姜戎的立场有着微妙的相似——分明是旧族,又知道旧族如今的作派不能持久,却又无力改变。是以蒋熙倚老卖老,问得直接。

颜神佑认真听了,对蒋熙道:“您说这情势不大好,可有对策?又想知道些什么呢?”

蒋熙道:“圣人对旧族,是否颇多不满?想要将旧族放到哪里呢?”

颜神佑反问道:“蒋翁这话说得奇怪,您不是旧族么?我阿舅不是旧族么?还是我唐家伯 ...

(父不是旧族?你们在哪里,就是阿爹将旧族放在哪里。”

蒋熙道:“我问的,是老米他们……”

颜神佑道:“他们,又置君父又何地呢?既然要说实话,就甭跟我说,您没察觉出他们与您的不同来。天下这么大,天子家尚且不敢说独吞,偏有人要排斥异己,不觉得可笑么?虞堃姓虞、五逆也姓虞,您见过虞堃把自己跟五逆捆一块儿说话的么?”

摊牌了。

姜戎万万没想到,本来就是互相通个气的,最后让他外甥女搞成……策反。不对,也不算是重返,他本来就不想跟那群逗比混来的。也不太对,大家好像是亲戚。姜戎有点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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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去哭外婆,回来却跟她爹汇报:“我把阿舅和老蒋搞定了。”

颜肃之大为好奇,看着侍女给颜神佑洒盐,搓着手问:“你把他们怎么了?”颜神佑也不卖关子,将事情一一道来,末了,对颜肃之道:“只要老蒋还没老糊涂,就会知道怎么办,也会为了保全旧族尽力让他们识相。要我说,老米心地倒不坏,就是,人有点儿傻。”

颜肃之道:“你这么点年纪,懂什么?还好评论比你大几十岁的人了,慎言~”

颜神佑吐了一下舌头,想说去看姜氏,又想到了蒋氏,心头便是一沉。拖着脚步去了昭阳殿。昭阳殿里,阿萱与颜静媛、颜静娴正陪着姜氏说话。颜静媛虽然很有点烂泥扶不上墙,却有一样好处——安静。不开口的时候气质颇为宁静,很有安抚的效果。

颜神佑见姜氏,就拣好事儿说,说将奠仪都带到了,又有多少丞相过去致奠一类。姜氏死了亲妈,说得再多,她的心情也难以好起来。颜神佑说到最后,­干­脆陪她静坐了。

姜氏呆了一阵儿,对颜神佑与六郎道:“你们都有事要忙的,不要管我啦。我就是心里难受,旁的事儿,能交与你们去办,唯独此事,谁都帮不了谁。”

颜神佑道:“阿爹要缀朝五日,我们也少了很多事。”

六郎小声问道:“等不到广州那里人来了?多拨些冰去呢?”只要尸身能够保存得好,停灵几个月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颜神佑道:“秋热没过,不好为他一个晚辈,弄得外婆不得安葬的。”

六郎一想,也对,如果是嗣孙,还能再等等——姜云却又不是。不多时,楚氏也遣人慰问,且对姜氏说:“这几日你心里也不痛快,不须晨昏定省了。”当皇后看起来风光,可要认真为亲妈穿个孝,都有各种限制。楚氏索­性­放开了,让姜氏自己难过几天,不用到自己强颜欢笑。

姐弟俩陪了姜氏数日,又将宝宝和八郎、九郎都停了课,带过来陪姜氏解闷。如是数日,姜氏道:“好啦,我心里都明白,你们容我慢慢地缓一缓,你们得去早朝啦。”

缀朝五日之后,压着的许多事情就来了一个小爆发。

方铎等人搜集的黑材料还没拿来,章垣便抢先发难了。靶子还在路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讨论的话题。

章垣的奏本上得很奇葩,道是蒋氏死了,子孙丁忧,为什么阿婉没有上表丁忧呢?这不是做人的道理!

山璞也立朝站班,听到这个,脸­色­就变得很难看。阿婉是女头人,自然是有个官职的。可谁都知道,她那个官职,“归化”的成份极大。不像山璞,是正式加入了朝廷的序列里的。

丰小娘子抗声道:“我没见过有女婿丁岳父岳母的忧的。”

米挚道:“那是赘婿!赘婿不得为官的!”

颜神佑默默地听了,反问米挚:“若女子为官,是要丁双方的忧了?”

米挚道:“这是自然!”又讲人伦道理,言嫁为人­妇­,本来就应该老实呆在家里的。既然逞强要出来,就得担得起这些责任,担不起担子,那就老实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好了。

说完,还有一丝得意——刚才颜神佑一直很沉默来的。

颜神佑听米挚说完了,又问道:“女子只有做得到这些,才可为官的?”

米挚重重地一点头:“对!”

【完喽!连打嘴仗都不会,你还做什么丞相呀?傻货呀,你被绕进去了!】蒋熙想给这个二百五点个蜡。听起来是女人吃亏,得丁婆家、娘家两头四个老人的忧。可是呢,颜神佑这么一绕,就等于米挚亲口承认了女人也可以做官。

礼法姑且不论,米挚也不是金口玉言,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单这一局,米挚就输了。

果然,丰小娘子笑着点头:“是极是极!是该连夫家长辈的忧一块儿和丁一丁的。”

米挚还没醒过味儿来,章垣已经知道不好了。等米挚咂摸出味道了,颜神佑已经笑得肠子都抽搐了:“米翁,想不到你是这般开明的呀!”

米挚:……米挚活活气昏了过去。

场面一片­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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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昏了一个丞相,完全算不上丰功传绩,因为在第二天,真正的风暴,来了!

御史余冼,参县令古贺侵夺民田、据屯田为己有。

古贺,正是古尚书的亲侄子。

296聪明的余冼 我想吃­肉­

(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是大周也不能免俗。ww颜神佑也没有办法立时就改变这种格局——大周也还是有种种荫职与后门。古尚书的虽然一直­干­着后勤工程的活儿,也是元老派中的一员,他的儿子,只要不疯不傻,妥妥的能混个不错的出身。古贺作为他的侄子,理所当然地也有各方面的优惠。

因为不是亲儿子,古尚书又有亲子,古贺就无法从古尚书这里得到荫职。古尚书更是要他拿了自己的推荐信,去考来一个县令做。古尚书想得很好,朝廷的大趋势,或者说上意,是希望各家子弟能够有点出息,展现才华,给他争脸。自己的儿子已经有了不低的官职了,外甥也做了官,就剩下这么个侄子,当然要让他去考一考。古贺也算争气,又是古尚书的侄子,面试考官头先在他大伯家喝酒还是他给斟的酒呢。

有这么个大伯,一路顺风地做了县令。做亲民官,在一个蓬勃向上的时代,是优差,主政一方,是给他发挥的舞台。做得好了,自可飞黄腾达。尤其古贺还背靠着古尚书,古尚书没有任职地方的经历,做丞相或许有困难,但是一个尚书,也够看的了。只要古贺不犯大错,三年一考评,混过几届,稳稳当当地能升做郡守。古尚书还年轻着呢,给他保驾护航到做刺史,又或者入中央混个三、四品的官时不成问题的。后面的路,就要他自己走了,走得好了,兴许比古尚书亲儿子都有前途。

前提是……别作死!

古贺偏偏就作了个大死!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就是,凡事建国之初,不但是最蓬勃向上的时期,还是法律最严明的时期。这个时期,党争或许看起来不激烈,大家都是为了国家好,可实际上能混过乱世存活,并且立于朝堂的人,大半比后世太平时期长大的"俊杰"的高深得过。朝堂争执,旧族一时失利,是因为对手太强、旧族轻敌。并不代表旧族就全是草包了。拍不翻你们老板,拍个喽啰还是绰绰有余的。更有甚者,还能通过拍翻古贺,打击古尚书。

余冼提交的证据很充分,古贺到任不过数月,就收受贿赂,又篡改了籍簿。地方官不但不去查隐田隐户,反而自己隐瞒田产。如果只是这样,古贺也只不过是"做了一件在大家都会做的事情"而已。坑爹的是,他还吞了一些军屯的田地。

这就犯了大忌了。军屯,现在就是为了打击旧族坞堡势力而大力推广的。破坏军屯,那就是破坏国策,必须从严的。余冼也着重指出了这一点,并且指出了一个更要命的问题:古贺的伯父任工部尚书,军屯这个事儿呢,是户部、兵部、工部一起搞的——因为涉及的情况比较复杂,军士及其家眷是劳动力和受益者是兵部的业务,配套设施如水利灌溉需要工部,最后的户籍和地契等等需要户部造册存档。

工部尚书,就是古贺的亲伯父。你说古尚书不知情,谁信?古尚书虽然不是古贺的爹,却也被他坑了个结实!

李彦是负责这天值班、分拣奏章的,但是御史的奏章是不能扣的,顶多你是丞相,能早点知道,仅此而已!泄漏奏折内容、私自扣押奏折,这个丞相不说当到头了,也要被参劾、也要失去圣心。李彦只能将奏折原模原样给呈上去,只不过将次序给调了一下,将余冼的奏折压倒下面。然后火速跑去隔壁办公室跟颜神佑商量:好得快点想个办法!古贺随便他去死!古尚书还是要保上一保的。如果古尚书也参与进去了,那个账以后再算。反正眼下不能被这些人扩大打击面!否则连户部的方章都要被拖下水了!

又有,这些只是小节,余冼的奏章最可怕的反而不是什么参奏隐田。而是由古贺引发的一个话题:考试选出来的官,品德是没有保证的,古贺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理解朝廷人才缺乏、希望为官皆有能力的心情,但是,在任命之前,还是要考察其人品的。请朝廷不要完全抛弃品评人物、以此选官的传统!

颜神佑正在看着地图和一溜的名单,琢磨着姜云和阿婉回来了,阿婉那里好说,她的职位是朝廷默认安抚山民的,拿不走。姜云那个广州刺史就必须有人接任了。一两个月没有长官还凑合,时间长了,怎么也不像话。这事儿又不像丞相,一字摆开六七个,少一两个照样­干­活。一州就只有一个刺史,岂可长缺?

照颜神佑的估计,这个竞争会很激烈,广州虽然地处偏远,物产还是很丰富的。大周之兴,在广州昂州,也是下了大力气经营的。如今虽然比旧京周边、青州、冀州等地有所不如,确也不是以往的蛮荒之地了。广州昂州对于颜神佑的意义更为重大——那里的风气开放!如果这两块地方落到个保守派的手里,搞一些她不乐见的"教化",颜神佑就算哭瞎了眼,也找不回当初的优势了!

抢!一定要抢到手!颜神佑下过决心,开始筛选人选。以她的心意,最好是自己人去,小娘子最佳。可惜除了她家姐妹,其他的女人想掌一州权柄,无异痴人说梦。颜静娴看起来倒是合适了,经验积累得也差不多了。但是夫妻两个,天南海北,孩子还小,也有点不像话。也需要避嫌。一家掌两州,怎么看都不是优化结构后的朝廷该做的任命。『』

那就退而求其次好了,颜神佑默默地想,至少不能把大好的地方让旧族之人拿到手。中间派?现在的朝廷,谁是中间派可能­性­?要不……颜神佑眼睛一亮,颜希仁不是做过益州刺史的么?!又是宗室,又有经验,最妙的是,他的王妃张氏也是个"痛快人"!大周宗室的人数,眼下虽然不多,以后肯定会呈几何级数增长的,难道都要拘在京城荣养不成?!得让他们­干­活!从现在开始!也显得皇帝信任自家人。对了,兵部尚书也出缺了,虽然听起来也是武职,胜在地位足够高,也是要抢破头的。与其给别人,不如请四叔颜渊之能者多劳。

想好了,命人将地图收一收:"笔墨伺候!"阿琴才上来往砚台里舀了点水,李彦就急匆匆地进来了:"殿下!"

颜神佑笔还没有拿起来,见他一脸严肃,忙起身相迎。阿琴生怕她的肚子有意外,放下手里的活计,搀着她。颜神佑问道:"我看丞相面有忧­色­,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李彦点点头:"难倒是不难,却须得与殿下说一声。此事眼下还要保密。"

颜神佑一伸手:"李翁,请坐。慢慢说,不急在一时。"

李彦道:"也是,现在着急已然是晚了。恐怕有人已经筹划许久了,就等着揭盅,好给我等致命一击呢——殿下可知,御史余冼是何等样人?"

颜神佑想了一下,道 ...

(:"我与他倒是没有打过交道,只是前两年,和六郎北上的时候,见过他的哥哥余道衡。余道衡么……有些可厌!其兄虽然可厌,却不足为虑,为何李翁特特来说其弟?"

"龙生九子,种种不同,纵是一母同胞,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颜神佑来了兴趣:"怎么说?这个余冼,听唐伯父说,平日里也不显山,也不露水,难道他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也差不多了。"李彦凑近了,将奏折的事情对颜神佑说了,且说,"此事拦不得。可也要有应对才行,不能让三部都被拖下水。"

颜神佑问道:"这个余冼,是怎么知道古贺侵吞军屯的?还有,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么?还是要核实一下的!起再有,余冼一人参了三部,与素日表现不符,他是疯了,还是背后有人?"

李彦道:"殿下所言甚是,只是,殿下想,到了如今这个份儿上……"没点把握,谁会凑上来找虐?

颜神佑道:"那也不对,侵吞民田,可以说有人告状。军屯的事情,他是从哪里知道的?谁告诉他的?还一千三百五十七亩?!这么准?查!一定要查!真没有人指使?"

"依我看,他就要能够指使旁人了。老米那里,他从不登门的,虽是旧族,却不预游乐,与长安旧族等人也只是泛泛之交。这世上,真是能者辈出,后生可畏呀!殿下,一定要保住古、方!至于古贺,如果罪证确凿,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这样不长脸的东西,也是该依法论罪的!"

颜神佑道:"好!"答得毫不犹豫!她也气坏了!李彦听她吩咐一个­妇­人,去调卷宗,凡与屯田有关之人、能接触到军屯资料之人,名单都搞一份来。李彦见她做得有章法,便说:"臣请殿下再查一查古、方二人,是否也有侵夺百姓田产等事,以免被动。"

颜神佑答允了,有提醒李彦:"此事先不要告诉古尚书。对其他人也不要讲。"

李彦道:"这是自然!余冼说的回复品评人物以取贤任官之事,又该如何应对?"

"谁又比谁­干­净几分呢?岂能因噎废食?再者,世上还是有­操­守的人多一些吧?"

李彦道:"这是自然!要论人品,还轮不到开门售主之辈指手画脚!"

当下两人分头行事,李彦盯着旧族和米挚,颜神佑这里,倒是没有发想古尚书与方章等人有什么不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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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余冼的奏本果然引起轩然大波。

米挚正在想方设法往政事堂里拉个助手,再不济,也要让兵部尚书成为自己人。他也没有想到余冼这么给力!一下子说到了选官制度上面去!如果能够恢复到以前那样以人品(其实是门第)选官,那可真是太好了!余冼就是当世的大贤者!机不可失,米挚趁机凑上一脚,痛陈"唯考试论英雄"的危害,请颜肃之一定要吸取教训,千万不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甘铭听了,不乐意了,跳出来反问米挚:"敢问米公,是以人品论,还是以门第轮?以门第品人论官数百年,出过多少乱臣贼子,丞相知道吗?!开旧京城门迎阮贼的,可有一个事科考做的官?"

米挚的脸皮终究是不够厚,听甘铭这么揭老底,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勉强道:"你怎地不说这数百年来,出了多少忠臣孝子?"

两个老头吵得口沫横飞。

李彦不得不出来维持秩序:"都把袖子放下!你们要御前失仪么?古尚书?古贺是你的侄子,你怎么说?"

古尚书当场就傻了,他是真不知道侄子­干­了票大的!于古尚书而言,离政事堂那么近,如何不会生出一点想法来呢?虽然有"不任地方不如中枢"的说法,但是对于开过初期来说,一切都是可以宽容的。比如姜戎,他就没有任过地方,比如霍亥,他也没有做过地方官不是?兴许他熬个资历,哪天丞相出缺多了,需要人顶上的时候,他的运气就来了呢?!为了弥补资历的不足,古尚书决定凑品德。其一,听皇帝的话,跟朝廷走,连亲侄子都让他轰上考场了。其二,谨修自身,要做个高尚的人。

谁想到第一条绊了第二条的腿了呢?!古尚书发完愣,赶紧上前请罪,然后质问余冼:"你说是古贺所为,可有证据?!"

余冼早有准备,夷然不惧,比出旧时田亩数与现今在册亩数——哪怕是抛荒,都不带抛得这么顺溜的!如果抛荒了,也是古贺这个地方官的不对!

古尚书:……

颜神佑质问道:"尔于何处知晓得如此仔细?"

余冼一点也不想回答这个败坏风气的女人的任何问题,但是在朝上,他又不得不答,只好说:"户部鱼鳞册历历在目,有甚难的?"

颜神佑道:"鱼鳞册?"说着,与丰小娘子对了个眼­色­。

丰小娘子应声而出,问余冼:"鱼鳞册存放在御史台的么?我怎么没有看到过?!"方章也挨了余冼一枪,肚里一面骂古贺这个小畜生,一面问候余冼的祖宗十八代——关他什么事啊?户部的鱼鳞册又不是实时更新的!听丰小娘子顺着颜神佑的话头往下抻,方章也跟着补刀:"我也不记得御史台有人到我户部来查看籍簿。"

余冼这才发现掉坑里了!

御史想查案,也不是不可以,甚至在某些时期,他们有更大的权力,御史这个官职,早期比现在还要牛气一点,只要奉命,翻个档案,查个官员,都是本职工作。但是,不声不响,连皇帝都不知道,上司也不知道,就通过"私人关系",把人家单位的档案翻了个底儿掉?哪怕你没去翻,那就是勾结其他部门人员,搞秘密渗透!事情不算太大,但是­性­质恶劣。

见余冼 ...

(要不好,米挚挺身而出,岔开了话题:"尔等要查要参,也要等到将眼下的事情了解了才好!"

颜肃之一直围观,此时放沉声道:"且就事论事,着大理寺主审此案。"

蒋峦见事情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分明是件出力不讨好的差使,也只得接了。

古尚书见蒋峦接手案件,定神一想,也出列,请求避嫌——工部也有那么一点嫌疑呢。颜肃之一直绷着的面皮松了一点:"准!大理,将户部鱼鳞册泄漏之事也查个清楚!政事堂,着拟条例!毋使后来者以为朝廷机密,可以随便泄漏!"

颜神佑和丰小娘子挑完了事儿,都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颜神佑出列,颜肃之瞬间屏住了呼吸,看着闺女挺着大肚子,小心翼翼地问:"我儿有何事啊?"颜神佑敢发誓,她两岁的时候她爹都没有这么和气过。

颜神佑说的是姜家出了缺的事情:"丞相有六,或可支应,兵部等处,主官不好长缺。还请选拔贤者,毋误国事。"

亲爷儿俩,颜神佑一说这个话,颜肃之就知道她有盘算,先问她:"你要荐何人呐?"颜神佑便举荐颜渊之做兵部尚书,颜希仁做广州刺史,其他的官职,她就不说了——总不好什么都由她来安排了。

举荐这两个人的理由也很充分,首先,他们都姓颜,其次,他们有足够的经验和相关领域的业绩。颜肃之当场笑出声儿来:"我也是这么想的!"米挚等人不由扼腕!这样的两个人选,委实不好否决!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同时,米挚又提出了一些接替姜家其余守孝人员的名单,颜肃之一推二五八:"着吏部拟定名单,报政事堂!"

我勒个去!还有吏部啊?!大周官制与前朝不同,最别扭的要数多出来的六部!说着说着就容易将六部忘了,然后被人敲闷棍。挨了一棍后,米挚刚要说:既然有吏部,­干­嘛公主还推荐了……突然想起来吧,兵部尚书不归吏部尚书管!刺史与尚书平级,也不归吏部管!

颜肃之乐得看米挚吃瘪,忍着笑,宣布散会。又留政事堂与六部开小会。米挚心里擂响了战鼓,发誓要在小会上将余冼开辟的事业进行到底。哪怕不能全部恢复先前的以人品任官,也要咬死了科举选出来的人,德行堪忧,尽量拖延科举普及的时间。同时,米挚心里很是赞赏余冼的聪明才智,准备回去就请他喝茶!哪怕有吏部,现在也不能全然杜绝举荐不是?豁出去了,也要推余冼往上走!

米挚对自己的双q有比较客观的评价,也知道颜肃之不甚倚重他,不定什么时候就不想让他做丞相了。有了这么个危机感,米挚就想趁自己还没下台,多帮扶一个是一个!

他打着算盘,别人也没闲着。小会刚一开始,古尚书就请罪,直言:"臣万不敢因私害公!"颜肃之温言道:"古贺违法,与你何­干­?他又不是你举荐上来的。"科举还有这么一条好处呢,大家都是考上来的,君子群而不党。

李彦也打了一个大会的腹稿,快速地向颜肃之回报:"大周初建,许多制度都沿袭前朝,籍簿档案如何收藏、如何查阅,早有制度,臣不觉得有要改进的地方。"

那就是余冼和泄密的人知法犯法了?颜神佑悄悄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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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峦不愧是旧族的政治新星,他的效率很高。很快就查明了,古贺侵吞田产确有其事,因为本朝律法还没有制定,就按照前朝的定罪。古贺罢官。他又把手伸到了军屯,这个本朝是另有规定的,涉及军屯的,不论数量多寡,起步价:流放。吞得再多一点的,可以直接判死刑。

泄密事件,是余冼与一个旧族旧识聊天的时候听说的。此人大家也都有印象,乃是丰小娘子的姑父、楚源的小舅子,现在户部任职的赵郎中。余冼因为是无意中听到的,觉得事情有点不对,质疑赵郎中的消息是否准确,赵郎中没有遵守工作规定,再次确认之后泄密。余冼与此事无关,倒是赵郎中,按照前朝判例,重一点,要罢官流放,轻的也要降职。至于从轻还是从重,请皇帝自己掌握。

蒋峦断案漂亮,本来是件值得关注的事情。但是想在朝廷上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吵,大家反而不以为意了——米挚亲上书,请缓科举。

颜肃之只得匆匆将古贺流放两千里,将赵郎中削成个白板。然后开会讨论米挚的提案,心里却将这个家伙恨了个半死。

颜神佑一点也不着急,科举取士,大势所趋,旧族已经没有办法把持朝政了,缓,也缓不了多久。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搞一搞石经,制定标准课本,把一些三从四德的东西删一删。

让颜神佑没有想到的是,就这么个她并不太重视的辩论……开启了大周"廷议激烈处必大打出手"的传统。

297群殴与无间 我想吃­肉­

( 第二百九十七章

穿越之前,颜神佑在刷新闻的时候,时常听到这样的感慨:别人家开会,不管神马议员委员的,都认真参与,参与得太激动了,还会大打出手。『』到了我们大兔朝,特么开会的人就知道打瞌睡!颜神佑当时就觉得,打瞌睡确实是态度的问题!直到有人在她家开的朝廷上打得头破血流,她才痛定思痛,认真反醒:其实打架是不好的,大家的人,态度未必比打瞌睡的更积极!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话说,不止是颜神佑,昂州功臣派里一个普遍的看法就是:旧族无能人,皆是纨绔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至于姜戎、蒋熙、楚丰等人,前者被默认是自己人,后者连个儿子都管教不好,不提也罢。中间这一个,看起来竟然比米挚的存在感更弱。米挚就是个老糊涂蛋,看不清大势,净会添乱。后宫里,太后皇后与太子妃倒能算是­妇­人的典范,却已经出嫁从夫了。至于皇帝他亲家兼病友,那个简直是"纨绔子弟"的范本。

总结陈词:这是一群被"照谁谁白痴"光环照过的npc,就等着被新兴势力完虐,以完成喜闻乐见的x丝大翻身的剧情,给正义方增加经验值的小怪。

谁想到这么一群小怪里居然出了个­精­英怪呢?余冼一封奏章,不啻一道惊雷,打到了政事堂的头上,也打到了一心要推行科举的人的心里。气急败坏的第一人就是颜肃之,可惜他要装得不偏不倚,不好轻易发表意见。往下数,第二个不满意的居然不是首倡科举的颜神佑,而是李彦,紧随其后的是丁号、霍亥,颜神佑看着这两老一中年脸红脖子粗地在那里争论,连甘铭都Сhā不上嘴,深深地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

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米挚是旧族的脸面喉舌,自然对"排挤旧族"的科举制不满已久。然而首倡科举的是个实权派——颜神佑,这个人是不好随便攻击的。好容易余冼撕开了一道口子,米挚如何能放过这么个机会?在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队友的愚蠢之后,米挚对于横空出世的一个神队友重视了起来!当天回去就郑重将余冼作为客人请到了相府,向他请教。

余冼也没有客气,他本来对于这么一群居于庙堂之上、有着舆论基础和文化素养的家伙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占着这么多的优势,又是在战争结束之后、需要文治的环境下,居然­干­不过人家草莽出身的暴发户!要你们何用?!你们还活着做甚?!基于对这些人智商情商的不信任,余冼压根就不跟这些猪队友一起行动——猪队友包括他哥余道衡——他单­干­了,自己上了个奏本。如果米挚等人智商还有救,就应该抓住机会,那么他不介意为大家支招——旧族虽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后援不用是王八蛋。如果连这样的机会都抓不住,那就算了,还是让他独自为礼法奋斗吧!

现在看来,米挚还没有放弃治疗,余冼心下大慰。米挚相招,他也痛痛快快地去了,心情与之前参加弱智同类的聚会时的愁云惨淡截然不同。米挚也没有让他失望,见了他,折节相交,也不摆谱说什么"后生可畏"、"尔当用力"的了。直接请余冼与自己对坐,夸赞他"有­干­才"、"机敏"会等等。余冼见米挚如此上道,态度也好了很多,心情也没那么灰暗了——他一直以为队友太蠢,需要自己孤军奋战,很有一点殉道者的觉悟。陡然发现自己并不孤独,一时面上春暖花开。

待米挚问计于他的时候,余冼也不含糊:"齐国所依者,并非圣人,而是军功。她自己正在两难境地,若是为男,百愁皆消,不幸为女,与哪一派都有些合不来。兴科举,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武夫粗鄙,有几个识文解字?以门第论,武人子弟或有机会等高,再不济,还有荫职。若兴科举……我看那些武夫,是不会为李公等说话的。此事于他们无益,齐国强要倒行逆施,只会令他们不满。"

米挚听的入神,问到:"如此,齐国不足为虑?"

余冼道:"相公休要动她!这样的公主,她不依靠圣人而有了今日,圣人却是一片慈父心肠的!相公的眼睛,且放到政事堂!放到选材上来。"

米挚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奈何吏部那个田舍翁委实可恶!政事堂里,一旦公议某事,全部由我做主。"

余冼道:"事缓则圆。请相公静下心来。只要此事成了,何惧他人哉?!"

米挚道:"你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单说兴科举之事,他们就都会同意,我是独木难支的!原本老蒋还是有点骨气的,现在也装聋作哑了起来!太尉又休致了,唉……"

余冼微微一笑:"赵某是最没用的一个人,平日不过应卯而已,怎么就回死盯着古贺了?还查得那么仔细?"

"难道他竟然是个深藏不漏的高人?"

您老还是有点蠢。ww米挚道:"是我偶然听说,央他去查的。他虽然懒散,却记恨一件事情,最恨昂州出仕的那些人。蒋峦一时俊彦,怎么会发现不了其中的猫腻?蒋氏并不曾似相公想像的那样背离啊。不过趋利避害而已,他们的心里,还是知道善恶的。蒋氏现在,死不起了。"

米挚心下大定:"你说的是!"有问余冼,接下啦该怎么办。余冼给他出了几个主意:第一、趁着科举还没有推行,赶紧往公务员队伍里多塞人;第二、朝堂上要力争,不要让推行科举的提议通过;第三、多多整理科举晋身的人的黑历史,证明这种取士的方法并不科学;第四,做两手准备,如果还是要科举,就要尽量往礼部里塞人,往太学、国子学里塞自己人,控制教育!这样,即使科举选官,选出来的也是和旧族有同样三观的人。

米挚大喜!连连称赞余冼是"智囊",有说要保举他升职。余冼谦虚地笑了,脸上犹有忧­色­:"我唯愿朝上皆君子,何敢计较个人得失?"

米挚得了余冼的主意,就开始布置,发了上书活动。果如余冼所料,功臣派里的武将,没一个出来说话的。大周武将的个人文化素质比前朝好一点,也禁止是好那么一点而已,玄衣与昂州老兵普遍经过了扫盲,其他的部队里,依旧是九成九的文盲!高层军 ...

(官个人素质过硬,一道中层往下,还是文盲居多。高层军官,按照先行的政策,连孙子都有荫职了,也就没觉得有什么迫切改变现状的需要。

是以米挚和李彦等人争执,一个说:利不十,不变法。何况现在利还没有看到,不到两年的光景就出了这么个蛀虫来?另一个就说:做事不能因噎废食,再说了,你能保证举荐上来的就没有问题么?

大佬们吵架,还有一点节制,下面的小弟们就没这么多顾忌了:关系到自己以及子孙后代的经世报负,关系到家族的权势荣辱,怎么能够不激动呢?其实李彦、霍亥、丁号等人也各推荐了许多学生来做官,这些学生里难免有一种"旧族祸国殃民,都是傻缺,天下大乱都怪他们"的想法,以为对方太蠢,除了姓氏,旁的都没有,只要放到统一起跑线上,自己一定能完虐对方!这种心态之下的凝聚力,竟能与旧族数百年形成的荣誉感相抗衡。

都说相骂无好话,哪怕是在朝堂上,骂得急了,开始互相揭短的时候,言语也就粗俗了起来。武官们抱着手,看一群之前嘲笑他们是粗人的是文人骂街。骂着骂着,就演变成了斗殴。旧族子弟最重家族,且以家族为荣。尴尬的是,旧京来的旧族,也就米挚这样退得早的没有黑历史,其他的人家,最黑的无过于"开门揖盗",凭你是谁,听到死了的父亲、祖父,被人参公­鸡­说是个不忠的小人,都会坐不住!哪怕你说的是事实,也要neng死你!

这就打上了!武将们两眼发光,如果不是上面坐着一个皇帝,都要喝彩了。势均力敌,这仗看起来很是过瘾!虽然政事堂里,土鳖占据了优势,在朝臣的群体里,还是旧族的人比较多一点。考试上来的土鳖草根战斗力比较高,旧族出身的官员数量占优,一时间大了个旗鼓相当。

颜肃之一张俏脸,黑如锅底——他看到战斗已经从后往前波及到九卿那里了,更坑爹的事,那个唐证道也被卷入了战团。唐仪再不靠谱,跟亲伯父也没有仇,唐证道对他还挺够意思的,他不能看着唐证道挨打不是?太子岳父将袖子一卷,手里的牙笏左右开弓。

颜神佑见状,站了起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他们分开?!殴斗的都记下名字!这是要造反么?!"武将们颇以为憾,眼看着侍卫们一拥而上,将殴斗的官员撕了开来。殿中御史来记名字,整整记了三页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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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是议不下去了,只好暂时散会,政事堂跟着颜肃之开小会,讨论怎么处理这两页名单。法不责众,有时候就是因为责了之后没人顶替。颜肃之虽然正值壮年,却没有朱重八的劳模­精­神,天下人才也少,连太学还没有开课,连个预备役都没有。这种情况让颜肃之更生气了:"都说说吧!要怎么罚!"三页纸,近百人,集体降职?中二帝都觉得不妥了。

李彦道:"不如记档?"

霍亥很恨地道:"你也被记,我也被记,恰似谁都没记!"

颜肃之必要罚,颜神佑打了个哈欠:"那就罚俸好了。一人罚一年的俸禄,正好补贴太学贫寒学子。"

这个主意不错,颜肃之的眉头舒展了一点。又对米挚反对科举之事,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当面不好说,心里却在想:早晚找个理由让你滚蛋!米挚却一身正气,觉得科举实在是大大地不好,以人品取士通行数百年,也不见有什么不妥之处。纵使以人品取士,如果有出身寒微的人,真的各方面素质过硬,不是也有被举荐的么?天子既然分派了地方官代天牧民,就应该相信地方官,相信他们会为朝廷举才!

君臣交谈数句,真真话不投机。颜肃之头疼地问:"还有何事?没有就散了吧。"

蒋熙当了半天的壁花,此时才慢吞吞地道:"各地秋收6续结束,刺史将要到京面圣。

颜肃之打起­精­神,道:"知道了,各刺史未必在京中皆有宅邸,着……户部吧,寻驿馆妥善安置。"然后给都儿子和闺女使了个颜­色­——你们,留一下。

留下来就是商量推广科举的事情,三人已经达成一致,科举势在必行!但是,现在的阻力还是太大。颜肃之嘀咕一声:"怎么我的朝上,还是那么多的旧族?"颜神佑不吭声了,在昂州的时候,她那个保护旧族血脉的建议……也是功劳不小的。哪里想到这些得了她的好处的人,这么的坚定不移,平时好好好,遇到大事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六郎没想那么多,只是建议:"不如改个想法?依旧是科举,确不说是取士,而是为太学取生。"颜神佑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有教无类!再于太学生里取士!"六郎真是长大了!

颜肃之也是一脸欣慰,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这也是示弱于人,不痛快!你有点气魄好不好?!缩头缩脑的,像什么话?!"老子是皇帝,又不是­干­祸国殃民的事情,凭什么让步?

六郎有点尴尬,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没有想到他爹觉得不满意。咬咬牙,六郎道:"阿爹,此事急不得!政事堂能过,下面的人未必会真心去做呀!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儿不是怕事的人,可是此时,不好意气用事的。移风易俗,还需时日。"

颜神佑想了一想,对颜肃之道:"阿爹不妨这样想,纵使科举取士了,也未必要取了便用。"

颜肃之一挑眉:"怎么说?"

意思就是开个中央党校啦!"凡做官,不止是书要读的好,还要会做事。父母师长教做人,谁来教做官?难道要让百姓受苦?不止有德无能是祸害,会考试不会做事的更是祸害!还会让人觉得科举选出来的都是些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颜肃之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他倒是不吝啬表扬儿子。也许是幼年时的经历使然,他还会对儿子道歉:"是我心焦了,口气不好,你的主意很好,刚才的话不要往心里去。"六郎到底没有中二彻底,挺亲爹跟自己道歉,内心十分惶恐,忙说:"阿爹何出此言?父亲教训……"一语未毕,却听到脚步匆匆。

颜神佑耳朵一动:"好像是 ...

(老霍,他怎么跑得这么急?"

霍亥能不急么?他是来搬救兵的。李彦和丁号被唐仪堵在政事堂里出不来了,旁人不敢惹唐仪这个神经病,霍亥一看,­干­脆自己过来吧:"陛下!陛下!唐仪无礼!"颜肃之不以为意地道:"他什么时候正经过?他一旦正经了就要出事儿。等你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啦。"

霍亥被个神经病气了个半死,又遇上这么个不靠谱的皇帝,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转头对六郎道:"殿下,方才政事堂公议,凡参与殴斗之官员罚俸一年,可唐仪他……他、他、他、他,他命人回家取了折三年俸禄的钱帛过来上缴……"

颜肃之道:"这不挺好的么?"

好什么呀?!"他说,交三年的份儿,他去把拳头擦着了唐证道脸的人再打两顿!"

颜肃之六郎颜神佑:……

颜神佑道:"还是阿爹亲自去看一看吧。"颜肃之看她行动不便,对她道:"你就不要去凑热闹了,别磕着碰着了。"

"我还要会政事堂理事呢。"

"你是我祖宗!"颜肃之呻的-吟一声,还是带着一儿一女去政事堂了。到了之后,一把搂过唐仪的脖子:"你给我差不多得了啊!以后路上遇到了,打就是了,只要你打得过。"声音很小,唐仪很满意,也变得讲理了:"我哪能那样啊?就是看不惯他们连老头都打,行了,你忙,我回家看我伯父去了。"这就走了,搞得李彦眼睛都看直了,心说,这真是一个神经病啊!他到底跟谁一拨的啊?!

唐仪当然跟颜肃之一拨的,这不过是做做样子,回去探望一会唐证道,就跟米挚搭上了线。他又成了米挚的左上宾,在米挚家里遇到了余冼,又听米挚极力称赞余冼,让他一起保举余冼。唐仪装醉,问道:"他真有这么好?别我荐了他,他又砸了我的招牌!"

米挚赌咒发誓间,就把余冼给卖了:"我怎么会骗你呢?他真的是智慧超群的!他说武人不会站出来支持科举,怎么样?没一个武人站出来吧?"

"他怎么知道的?"

米挚吊了一会儿胃口才讲余冼分析的告诉了唐仪,唐仪将信将疑:"别是只有嘴上功夫吧?"米挚又说了余冼跟赵郎中的事,再次保证,余冼有真材实料。唐仪扣上含糊着,又问:"他真个能成事?"

"我说了不会骗你~"死醉鬼,你倒是答应啊!

唐仪道:"我道如今,富贵已极,若不是伯父受辱,我才不趟你们这趟浑水!你需说实话,他真个有章法?"

米挚道:"这是自然!"他居然把余冼的几条建议都卖给唐仪了。

唐仪笑道:"我知道了!"

卖人者人恒卖之,他转脸把米挚给卖了。都说天真的人最残忍,唐仪当了一回极其没有技术含量的卧底,回来当笑话一样地说给了他病友一家听。六郎对余冼颇为愤怒,道也对岳父有些刮目相看。颜肃之先关心唐仪:"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啦,仔细他们骂你。"你悠着点。

唐仪不以为意,颜神佑却想着余冼说的武将对科举没有支持的意愿,深悔自己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她其实早早就有了扶植一个新兴军功地主集团的想法,只是近来事务太多,这个工程有很大,等玄衣等改编、军士及其家眷不入另册之后,就暂时撂开手去了。现在看来,还是要继续的!

三个人个有想法,却都对唐仪主动参与工作提出了表扬。唐仪微有得意,心到:我这也是给颜二帮上忙了,也是给闺女争了脸了。原来,越国夫人近来越发唠叨,总是说他不务正业,太子妃又没有身孕,长此以往,怕东宫要进新人,又会降低太子妃的分数。普通人家,结婚二三年没个娃,那就不是大事儿,如果是普通百姓,还限制纳妾。东宫是国本,信不信一年半载没个喜信儿,大臣都得着急了。

别看颜肃之没妃子,没人敢啰嗦,皇后生了仨儿子呢!

唐仪上了心,就有了现在这一出。他想,两家都不像是福薄的人家,兴许就是机缘未到。拖一拖,总会有好结果的。要是这边庶子出生,那边太子妃有孕,真是哭都晚了!

目前看来,效果不错,唐仪开心地回家了。米挚那里也不管了。米挚也暂时没有催他联名——各地刺史6续进京了!

最先到的是姜云,他回来不是述职,是守孝。当着颜肃之就哭了一场,然后跟颜希仁办了交接,给颜希仁说了不少细节,才携妻儿回家。颜神佑听说之后,跟山璞一同去了趟姜家。看他们一家平安,又见姜云满面倦容,坐不多时就告辞了。临行,阿婉道:"我们路过昂州时,大娘说比我们晚七天启程,我们走得快,我估摸着,她们两口子,不出半月也就到了。"

颜希真还真是半个月后到的,随行除了礼物、贡品、老公、孩子,还有一口棺材。颜神佑亲自到城外迎接。颜希真大惊:"你这个样子,如何能劳累奔波?"

"我又不是纸糊的!"颜神佑嘴上说着,脸上笑意却更深,看山璞与李今说上了话,变命人从颜希真这里接过林大娘的棺木,运往城郊吉地,等待安葬。自己将朝中事,捡要紧的说了。颜希真道:"这里真不如昂州!我在昂州,女学已建了两所了,长安连寒门士子读书做官都容不下。"

"哪里来的女学生?"

"我不是有部曲?你姐夫那里也有些驻军……你怎么了?!"

我是猪!早怎么没想到这个啊?!不打仗了,粗鄙武人也成小地主了,他们的儿女怎么就不能上学了呢?!哪怕长安风气不怎么开放,玄衣那里还是老子做主的!让他们上学!上完了考试!只要我能再活十五年!亲手就能扶植一代种子长成大树了啊!荫职名额终究有限,其余子弟 ...

(还是要各奔前程的,论推荐,武人比不过旧族!谁说武人不会支持科举的?文武分班,不相统属,不代表武人的子孙会被固定啊!固定继承的只是嫡长!有闺女也可以上嘛——虽然比例会很小!

颜神佑有些兴奋。

298助拳的来了 我想吃­肉­

( 作为一个自认有点远见的穿越者,颜神佑一向以“等你发现了,也已经掉我坑里无力为天了”为荣,一直致力于“有事没事,随手挖个坑,说不定哪天就用到了”。『』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埋线太多、摊子铺得老大、哪哪儿都要扔点线头、连自己都会忘了线搁哪儿,等到要用的时候都忘了提的时候,才开始反醒——老子真是太帅了啊!恨不得再穿过去抱着自己啃两口!

颜希真推了推眼前的雕塑:“你怎么了?”

孕傻期­妇­女没办法想穿就穿,­干­脆抱着颜希真mua~亲了一大口!兴奋地道:“阿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颜希真不大明白,自己怎么就“厉害”了?用一种看奇葩的眼神看着妹妹:“你被长安的酸丁气疯了?”

颜神佑止不住地笑道:“不是不是,阿姐,你真的很厉害啊。”

颜希真板起脸来:“我厉害在哪里了?”

“女学啊!我们总说,开启民智便可抗衡旧族。如今,万法一理啊。”

颜希真更担心了,生怕妹妹真的傻了,小心地道:“阿婆在昂州的时候,不是倚着善堂,就已经办了女学了么?你……”不会真的傻了吧?

咔吧!颜神佑没傻,下巴都要惊掉了:对哦!阿婆在昂州的时候已经在办女学了!

颜希真伸手摸了摸颜神佑的脑门儿:“咱们还是进城去说吧,我是来叙职的,还得面圣呢。”四下一张望,长安城的风水挺好的呀,她妹到了这里为什么反而有点傻里傻气的呢?

颜神佑也觉得自己有点傻,似乎自从到了长安之后,她就果断切换了模式。主动进入了“保守环境”里,自己把自己给束缚住了。还好,发现及时,颜神佑又元气满满地准备折腾了!她开始琢磨着,科举取士现在要走曲线救国的道路,搞个武举……总是可以的吧?

那一厢,山璞也尽职尽责地将长安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对李今说了,李今沉声道:“这些伪君子,就是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道理说得比谁都顺,做出来的事情比谁都龌龊!米丞相怎地也与这等小人混到一处了?真是有辱门风!”

山璞自己,对旧族的观感也不是一味的钦羡,除了对米挚的评价持保留意见之外,他两个说起这个话题来倒是投机。山璞心道,这位姐夫心中不喜旧族,武力值又不弱,能将他多留在长安些时日就好了——许多揭老底儿的话,由别人来说就没有他说出来效果好。

颜希真见颜神佑恢复了状态,招呼道:“先去面圣,回来有多少话说不得?”于是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姐妹俩才在车上坐定,颜神佑见颜希真把一双儿女都带了过来——方才只顾着大人说话,都没有好好看看他们——对颜希真道:“你是带他们走,还是留在东宫读书?”

这两样,各有利弊。颜希真道:“我也拿不定主意呢。好在每年都要回来的,这回还要住上几个月,有的是时间仔细想。又有人过来了?”

当然了,她回来了,颜孝之与柴氏自然要使人相迎的。挑开帘子一看,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颜希信。颜希信正在长个儿的时候,颜希真凝神一望:“可比上回又长得高壮了些。”又见面,让孩子叫舅舅。

寒暄毕,颜神佑对颜希信道:“到了宫里,阿婆那里会留饭的,一同过去吧。去跟伯母、婶母、姑母她们说一声,让她们有事没事,都先把今天空下来听信儿。”颜希信一想,也对,小声道:“阿婆近来­精­神是不如在昂州的时候好了,亏得老太尉……”话到一半,想起晚辈不好说长辈的是非,又咽了回去,“我这便回家。”

他与山璞、李今打了声招呼,李今道:“路上小心,别纵马,叫御史见着了,固然不能将你如何,参一本也不好看。”山璞心道,这姐夫如今倒平和。

车里,颜神佑也是这般说:“姐夫如今看着,戾气少了许多。”

颜希真笑道:“他要还是原本那个样子,我也不好带他过来了。只是他对当初的旧京之乱,依旧耿耿于怀。”

颜神佑道:“他被前朝养在宫中,视如己出,前朝亡了,换了我,也不开心。”

颜希真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如今的政事堂里,米挚也还罢了,蒋熙……”

颜神佑撇嘴道:“水至清则无鱼,蒋熙与我舅家还不大一样。”

“他与我们家那个倒有些儿像。明明知道大势已去,留恋的再也回不来,还自己也为大周效力,也知道大周这个样子比前面哪朝哪代都强。可自己却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

颜神佑道:“也是。不说这些讨厌的了,你只管跟我爹说了昂州的事情就好。其余的,咱们慢慢说。见了阿婆,多开导开导。前头楚攸,傻得不像是姓楚的人。亏得太尉是个明白人,如今虽然等闲不出门,却向阿爹说,太学建成了,要让孙子们去读个书。『』”

颜希真道:“那阿婆心里就不会很难过。”

颜神佑又说起家里颜氏新生了个小儿子,疼得眼珠子似的。看到小儿子,又想起大儿子,又心酸得要命。心情常在开心与苦逼之间无缝链接,搞得窦驰的脑袋快要向古尚书看齐了。

颜希真听颜神佑提起古尚书,便问古贺的事情:“我看了邸报,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里面好像有故事。”

颜神佑将眉毛一挑:“哦?”

“你又弄鬼!就赵郎中那个德行?他不醉死在家里,衙里的桌子上生灰长草,全是因为朝廷管得严,让他去盯一个尚书外放做县令的侄子?屯田的数目,户部尽有的,可一旦地方田亩数有变动,地方上不报,他怎么知道的?你没治过地方么?没看出这里面有事儿?那个蒋峦,在旧京的时候就说是旧族之新秀,多少长辈赞他年少有为?他要看不出来,也就别做这大理寺卿了!”

颜神佑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事儿是不大对,要看看蒋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再者……我也同阿爹讲过,阿爹说……外婆刚去世……再过两年,蒋熙年纪也大了。等他休致了,压一压蒋峦,让他慢慢熬吧,再想入政事堂,可就难了。”

颜希真道:“也是。亲戚间,真是牵不清。皇家……也是要做人的。横竖,他们翻不出天去。”

颜神佑道:“放心吧,他们要真的碍了事儿,说不得,也只好大义灭亲了。辛辛苦苦,死了那么多的人打下来的天下,可不是为了便宜尸位素飨之辈的。”

颜希真道:“那便好。六娘也该长大了吧?她的夫婿,可要好好挑上一挑。”

颜神佑道:“是呢,她年纪又小,我看脾气略有些软和了,再弄出一个四娘来,我能急得上吊了。”

颜希真道:“他们不一样。四婶是个有主意的人,她又在阿婆面前教养,坏不了。你看四娘那样的,有着阿婆与圣人庇佑,还不是过得无知又幸福?听说,她又生了?”

颜神佑道:“说到四娘,还有一桩公案呢。”便将颜 ...

(静娴前几年所求之事说了出来。

颜希真道:“这倒也是,眼下朝里这群老鬼实在讨厌,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将这些拿出来说事儿了。早早定下来,让他们闭嘴。不过,五娘家的小儿子,才生下来没多久,可还康健么?要我说,再多养两年,才好办。可惜了卢慎。”

颜神佑道:“他的运气,总是那么……”

姐妹俩说了一路的话,小朋友们听得似懂非懂的,慢慢地被亲妈和姨妈就这么染黑了。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在曾外婆那里遇到更多已经黑化了的小伙伴,从此走上非人类的不归路。

姐妹俩说着话儿,不多会儿,便到了大明宫。颜神佑道:“你去面圣,我带他们去见阿婆。”

颜希真叮嘱孩子:“听你们姨母的话。”自与李今去见颜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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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希真与楚氏的感情,更深厚一些,楚氏久未见颜希真的孩子,慈祥度+1oo,真哄得几个小东西如沐春风。小朋友还在什么都不大懂的年纪,楚氏见他们不哭不闹的,虽然有些紧张,却不叽叽喳喳地说话减压,显然是从小环境熏陶得极好。楚氏这一回笑得就极舒坦了,对姜氏道:“等长庚(霍白)回来,这人可就全齐了。过了这一时,他们就又要离京了,今日先聚一聚,如何?”

姜氏忙欠身道:“阿家说的是,这便吩咐他们去做。再去大郎、四郎都在前面理事,倒也好办。大嫂与阿郁却还在家,我这便使人去请。既然来了客,东宫那里,让他们放半天假吧?”

楚氏道:“也好。一年也就这么一回,就这几天,不上便不上了。”

颜神佑也不Сhā话,等她们说完了,径自逗着小朋友们玩耍。楚氏还说:“你小心些,别累着了。”小孩子虽然懂事,终究不比大人,一个不知深浅,颜神佑这肚子就要受罪。

不多时,人也齐了。颜希真那边也跟颜肃之见完了面,颜肃之就直接带着自家人杀到了兴庆宫。楚氏见了,先不问颜希真辛苦,而是问颜肃之:“福慧是回来述职的,难道不该见一见宰相再过来的么?你就这么将她带了来,仔细御史谏你一谏。”

颜肃之笑道:“阿娘放心,我把丞相们留了下来,一块儿说完了话的。”

【生了这么个儿子来折腾丞相,我真是罪孽深重。】楚氏反醒三秒钟,开口道:“都愣着做什么?坐吧。”

一家人和乐融融。

颜希真见颜神佑拉过一个眉眼很熟的小姑娘,想不起来自己家还有哪个姐妹是这么个年纪的。一看楚氏,想起来了:这不楚攸他孙女儿么?也笑着摸摸她的头:“阿楚在宫里还住得惯么?”一面对颜神佑使眼­色­:找个人传话给李今,让他今天说话的时候注意一点,别提楚攸什么的。

李今只是跟一群人­精­在一起的时候显得憨直一点,实则看眼­色­的本事也不很差。他与唐仪一样,都是在前朝魔幻风后宫里呆过的,当然会晓得些忌讳。从头到尾,楚氏上头坐着呢,当着太后的面儿说她娘家侄儿是乱臣贼子?有这么缺心眼儿的么?

从头到尾,也没有人提什么扫兴的话头。因是给颜希真接风,楚氏还特别关照她。颜神佑对楚攸的孙女儿格外的亲厚,再看八郎,却见八郎正在那儿两眼放空,瞅着宝宝嚼糖渍的果­干­。

这是颜希真带来的特产,昂州那里偏南,特产丰富,水果种类也多。当地鲜果产量丰富,除了贡上的,一般很少有人贩运到北方卖——不大好保存,运输成本高,除了少量权贵、有钱人,一般人买不起——大多是做成了果­干­。

颜希真带来的,又比寻常商贩贩卖的做得更­精­细,酸酸甜甜、极有嚼头。

姜氏不许小孩子多食,一人就给了一小碟,一共五条,摆作梅花状。好看,不耐吃。几乎所有的小朋友都把自己面前的吃完了,唯宝宝那里……好像怎么也吃不完。

咳咳,作为继承了亲妈狡猾的大公子,他出去拦了个上菜的……

正啃得欢呢,旁边一坨小­肉­球学着贞子爬了过来,软糯糯地叫道:“哥~我也要吃~”

咔吧!宝宝裂了:“说了我是你外甥,不是你哥啊,不给不给,外婆不许你吃的。你快去那边坐好了啊!不要出卖我!”

“哥~……”

md!宝宝匆匆给他小舅塞了一把,九郎挨着他坐下,不吱声了,开啃。八郎放空的样子引起了六郎的注意,顺着八郎大脸指示的方向一看,抬手就招了个侍女:“去,把他们的果­干­拿回来,不许多食!他们的保姆呢?看好了他们!”

宝宝:……他三个亲舅,没一个好人!

颜静娴靠着颜神佑坐着,突然发现了什么,正要跟颜神佑说话,见她出神,也望了过去,正看到这一幕,不禁莞尔。轻轻戳一下颜神佑的胳膊:“小孩子一时淘气,也是常有的,你看那边。”一努嘴。

颜神佑看去,只见阿蓉对着闹作一团的小朋友发呆。颜神佑小声道:“他们还年轻呢,不急的。”

颜静娴道:“放在别人身上不急,放到六郎身上,会有人替他急。我看他们小两口也挺好的,看,六郎握着她的手了。怎么……”

“怕是心里看得太重了,反而……”

两人小声交换着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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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希真的回归仿佛一个信号,各地刺史6续入京述职。霍白比颜希真晚了小半个月,回来之后,兴庆宫照例又开了一回家宴。此后入京刺史继续增多,到了年底总结的时候,颜肃之也越来越忙了。颜神佑却忙中偷闲,好与颜希真等开个小会。

有些话,是得姐妹们独处的时候才好说,有一些,却是需要与霍白、李今等人都通个气儿的。颜神佑受了颜希真的启发,要在长安办女学的事情,大概只能跟山璞说一说,但是奏请武举的事情,却是可以对霍白等人讲的。山璞已经知道她要做的事情,倒是很赞成:“说什么武人粗鄙,读了书,不就成了?我本山夷,如今也是衣冠楚楚了。”

颜神佑底气便足,下了帖子来邀人。不想颜希真到了,李今却没来,颜希真见面就说:“他还是不死心,要去劝说米挚‘不要与伪君子同流合污’呢。早几天约了日子,他今天就说,必要去米家。”

卢慎道:“姐夫也是一片赤诚。”

颜希真没好气地道:“他别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我就知足啦,四娘呢?”

卢慎道:“家里母亲病了,她且脱不开身。”他也知道,这样的场合,他媳­妇­儿既Сhā不进话,也不想多参与。

颜神佑问道:“怎么突然病了?大夫怎么说?若是他们看不好,索­性­到太医院去请几个人过。”

卢慎道:“天冷了,又有了年纪,大约还是住不大惯这里。”

寒暄毕,霍白便问颜神佑下帖相召有何事要说——看那帖子,上面分明 ...

(写的是有事相商。

颜神佑笑道:“我在想,科举取士,岂能只取文士?如今北边儿也不太平。我看胡主安份不了多久,还是要南侵的,总要有备无患才好。天平虽安,忘战必危。若有愿意投笔从戎的,真个有本事,难道真要让他从大头兵做起?”

霍白道:“也从科举取士一般?”

颜神佑道:“正是,也是分级来取。”

霍白与颜希真对望一眼,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两人或有意或无意,都意识到了自己的归属不于能够在旧族牒谱里占一个位子,而是在朝堂上争先,在元勋派中站稳。霍白嘲笑道:“只怕旧族要着急了吧?”

颜神佑道:“得了吧,他们已经着急了。”

颜希真道:“原本士卒不归文官去管,御史也管不着他们。我们自在军中选拔,倒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地方上,怕不配合呢。你须得将细则说来,我们再参详参详。”

颜神佑笑道:“天下何处无兵士驻防呢?!我不按郡县来划,按军区,怎么样?”

霍白抚掌道:“大妙。不过……术业有专攻,少有样样专­精­的,武举,武艺是得要的,兵法韬略比武艺更重要些。一应诗书就要次一等了。”

颜神佑又说了科目设置,果然对诗书律法的要求就没那么严格。

众人又商议一回,颜神佑道:“我再去请教一下大将军,若是成了,便上表。我看应该能成的。”

卢慎想了一想,道:“再往太尉府上走一遭。”

颜神佑道:“是极。”

于是散会。颜神佑第二天往郁陶和楚丰家走了一圈儿,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郁陶行伍出行,也是受了不少白眼的。此时虽不欲生事,但是见颜神佑极有­干­劲,颇有将三五门出身打造成­精­品的意思,再看科举的流程,再也挑不出一点毛病来的,于是也提笔附议了。

楚丰听了她的话,想了一想,只问了一句:“若有人反对,殿下想好了怎么应对么?”颜神佑道:“自然是据理力争了,文臣,本来就管不着武将。行伍间的风气,也是要整顿整顿了。”楚丰便不再多说,也给署了名。

颜神佑这里一切顺利,颜希真那边,也给她拉了一个帮手回来——李今彻底对米挚死心了。

颜希真当天开开心心回家,看到李今一脸被欠钱不还的样子,问了一句:“米丞相怎么说?”

李今就爆发了:“他真是堕落!”

原来,李今推了亲戚聚会,就为了劝说米挚不要执迷不悟,与伪君子们混一块儿。米家的好名声来之不易,别拿名声开玩笑。一世声明,毁在米挚手里。岂料米挚将什么旧京之事抛到了脑后,反而劝李今“往前看”。不要被旧事遮了眼,误了眼前与“非礼之事”做斗争的大业。

李今:……md!你去死吧!

颜希真听了,冷笑道:“你敬佩的那个好人,已经死了,与废帝埋在一起,如今尸骨都要烂了。你还做梦没醒呢?”

李今将牙咬得咯咯响。颜希真也怕他魔怔了,对他道:“对了,今日二娘邀我们过去,说了一件事儿……”

李今听了武举之事,大加赞同:“文举武举,都比那些个狗屁不通的举荐靠谱!”

李姐夫将袖子一卷,决定给老婆、小姨子助拳。

第二天,颜神佑正式上表,郁陶、楚丰、颜希真、山璞、霍白、颜静娴等人联名。

颜神佑兼着尚书令,她的上书不用过政事堂的,直接就给递了上去!

什么?!文的不行,你们要来武的?还有!武夫读的什么书?这是要戗行吗?大力培养武人,这是要穷兵黩武么?——以上,都是表面的想法。真实的想法是:他们什么都能­干­了,这朝堂还有我们立足之地么?

米挚首先说:“天下初定,当止武偃武,休养生息。奈何又鼓励战事?”

颜希真便说:“胡兵时常窥边,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米挚应声道:“在德不在险!”

李今应声而出,道:“正是,在德不在险。旧京城墙修得再高,敖仓米粮可支数年,卖主求荣的小人开了城门,便是金城汤池,也是没有用了的。”李今称得上是当世的道德楷模了,对旧主尽忠,死人堆里挖出了虞堃来。为大周尽力,虽然能力不够出众,却实打打的敢打敢拼。想攻击他都没得攻击——他家跟颜家一样是土鳖,骂一个就是骂一群。

米挚一张老脸气得通红,怒目而视。李今将脖子一扬:想打架啊?!他领兵的本事只能算是中平,一身的武艺却是不坏的,换了他上场……估计一个能­干­翻八个。

米挚:……谁把这个王八蛋给弄到朝廷上来的?他怎么比他老婆和小姨子们还讨厌呐?!

299解封的李今 我想吃­肉­

( 含元殿里一片寂静,李姐夫身姿挺拔得好似一杆标枪,威风凛凛地站在正中央,正对着颜肃之。ww

颜肃之往常看他是一半顺眼一半不顺眼。哪个皇帝都喜欢忠臣,尤其是别人家的忠臣,特别想拉过来给自己当忠臣。但是呢,如果换老板了,那还叫忠臣?李今的问题特别容易解决——前老板死了。可分明报了仇了,李今还是半死不活的!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是颜家女婿,你老婆管我叫叔啊?!颜肃之特别想抽他。

现在再看,就特别地顺眼了!颜肃之口角含笑,看向李今的眼神要多慈祥有多慈祥!琢磨着怎么把这个侄女婿调到京里来,委以重任什么的,掌一部禁军什么的。

李今满腔的斗志,好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陡然生出一种“我就是该这样”的感慨出来。先前过得实在是太憋屈了!怎么样都是为了完成任务、履行责任,自己的心意反而不重要。如今被米挚一激一气,李姐夫终于确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与伪君子们战斗到底!

确定了目标的李姐夫­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看得人眼都直了。颜神佑僵硬地将脖子转了九十度,去看颜希真:【姐,你给姐夫下蛊了吗?】

颜希真也有点不知所措,李今给他的感觉一向是温吞而平庸的。文不如卢慎、武不如山璞,更不要提霍白这种文武双全的了,只胜在听话爱家,可上述三位,又有哪一个不乖呢?面前的这个李今,却好像被人拿抹布把全身上下的一层灰尘给擦了去,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颜希真手中的牙笏遮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看着李今。

李今做了一回焦点,半分不自在也没有,转型适应良好。真个是顾盼神飞!

米挚的感觉就特别糟糕。他完全不知道李今这小子发的什么疯!在他看来,李今是个水平不咋地的布景板,不上不下,有些尴尬的。人又有点呆,其实不足为虑。能拉到自己阵营里,当然更好,那也需要有人筹划,给他分派任务才能发挥其作用。个人战斗力方面,除了四肢发达,没别的优点。李今劝说他的时候,他还觉得李今不懂道理,果然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

谁能想到这货突然跟换了个脑子似的呢?果然,沾了颜家边儿的,就难再有正常人了。以李今之顽固,终抵挡不了大势所趋。

李今的语言攻击地图炮了一群人,米挚不在中弹之列,还能再说一句:“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尔等小辈,休要胡搅蛮缠。”

李今理直气壮地反击:“尔是文臣,何预武事?!手伸得太长了吧?你们想做什么?”

颜肃之十分配合地挪了挪龙臀,发出点声音来。

米挚:……米挚快要被气哭了!李今你个王八蛋,你这是在讲理吗?

李今还不肯放过他,火上浇油地道:“旁人流血卖命打下了江山,你们坐享其成还不算,还要排挤功臣吗?”

这一天的早朝,相当的魔幻,昔日的嘴炮流如颜神佑、丰小娘子等悉数闭嘴,就看着以前存在感相当薄弱的李姐夫左右开弓,以酷似叔丈人的无赖,抽得顽固派势力左支右绌。李今的文化水平和他的指挥水平一样,并不出挑,甚至还不如指挥水平的等级,有时候就­干­脆强词夺理,却又偏让他从犄角旮旯里抠出那么一点道理来。令米挚等人头疼不已。

余冼是真的看不下去了,米挚这货,真是水平不够啊!余洗只得冒着破坏会议秩序的风险出来救场:“既是文武分班,何来排挤之说?丞相所虑者,不过是治平需人才,若开武举,使人弃文从武,有误国事而已。”

“怕争不过人才啊?你也开科举呀?”李今神来一笔,颜神佑想给他点个六十四个赞。六郎听得这一句,就盘算开了,何日将自己那个改良科举的法子也上书,到时候文举武举一起开——或者错开一、两个月——趁这股东风,免得以后还要再费力争吵。

余洗比米挚聪明多了,他却不接李今这个茬儿,反而咬着自己的理论往下说:“现说的是武举,你又绕到什么文士上做什么?真是不知所谓!”凭你舌灿莲花,我自岿然不动。甚至连“文举”二字,都不让它从自己的嘴巴里吐出来,以防被绕进去。

李今吵得激动了,猛地被泼了一盆冷水,有点懵,好像是哦,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我说过文士了么?毕竟不是专业嘴炮出身,他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殿内安静了下来,米挚一方舒了一口气,你看我、我看你,准备乘胜追击了。

颜希真觉得情况不太妙,看看丈夫,再去看颜神佑——怎么办?接还是不接?颜神佑听了半天辩论会,终于找到一个说话的机会。慢腾腾地起身,她动了,众人只觉得头上猛地压了一座大山,存在感这东西,真是相当的奇妙。『』

颜神佑对颜肃之行了一礼,请他下令,让史官念一念刚才的记录:“,最末一行。”史官记的内容,轻易不示人,更不要说改。宁死不易一字,乃是正统史官的原则,所以他们的记录才让人相信。当然,如果皇帝想要看,倒也不是不可能。【1】

史官坚守原则之外,也要给皇帝些许面子。见颜肃之点头了,读就读吧,反正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史官声音有点抖,他一向是负责记录的,发言的事儿不归他管,头一回成为瞩目的焦点,还略不习惯哩。

翻到了,最末一行,恰是记着余洗说过的“若开武举,使人弃文从武,有误国事”。颜神佑听他念了,说:“好了,你翻页,从第三行上再念。”

史官再念,又是余冼说的:“现说的是武举,你又绕到什么文士上做什么?”

与熟谙论坛掐架的人吵架,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论坛惯用的一个手法就是复制你的楼层,再批评,必须记得你说了什么话啊!“楼上bu1abu1a,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哒!你在上上上层楼不是这样说的,自打耳光这样好吗?你的脸还好吗?肿了没?”

颜神佑冷冷一笑:“我真想把这两条都抄下来,糊你脸上!你脸还好吗?肿不肿?自打耳光很光彩?别人论政,赞同不赞同,皆就事论事。你倒好,鼓­唇­摇舌,全没一点正经!丢人现眼!”

【这种女人,就该回家去抱孩子!】这是许多人的心声,【你特么记­性­究竟是有多好啊?!】

这么一折腾,李今又原地满血复活了,大概蓝条比较短,也全满了。

余道衡要拼命救他弟弟,说:“既然要就事论事,则考中武举之后,户籍如何办理?由良转贱,是什么道理?”大周的户籍制度与前朝是有不同的,如前朝,三五门入了就难出——临时征发的不算——这算是入另册,部曲还是贱籍呢。余道衡受先前的制度影响太深,新朝改革他虽然知道,一急,就容易忘。

李今带着满血满蓝,又来冲锋陷阵了:“瞧不起为国捐躯的将士吗?你什么意思啊?国家重功臣,你偏来踩功臣,过河拆桥,你还是人吗?!”

别的还好说,一说武人粗鄙,武将们 ...

(心里是极不乐意的。不过习惯使然,他们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够高雅,只好忍了。现在有挑头闹事儿的,再一看,皇帝好像一点也没生气,那一起闹了吧!半边朝闹喧哗了起来。唐仪看了半天好戏,发现没有自己发挥的余地,开始维护起秩序来,他的声音比谁都大:“好了好了,你们的委屈圣人都知道的,再吵,御前失仪,错的就是你们啦!”一边卷起袖子,很想再打一架。

颜肃之也发声了:“肃静!”

颜神佑“噗哧”一声,心说,好像县太爷。

场面静了下来,米挚终于发挥了一回智商:“既然争执不下,不如缓议,先论他事。”今天看起来是争不过了,再争下去,就得真的推行武举了,武举都推行了,文举之类的,阵地也要难守。不如叫个暂停,回去听听余冼还有什么意见,再行布置。

李今十分无赖地道:“那就政事堂公议好了!”凡过政事堂公议的事儿,最后就没有一件是按着米挚的想法去做的——他是少数派。

米挚:“!!!”

由于有了李今的神发挥,场面被打开了,李彦与霍亥等人也撕开了沉默的面纱,跳了出来。丁号打头,一字一顿地道:“文臣不预武事,臣不知有大将、太尉与诸将建言,此事有何不可行?”

李彦更­干­脆,请求定下文臣不预武事的惯例。开国时期就有这么一条好处,就像颜神佑说的:我就是祖宗。头上没有人管,自己定下来的条例,只要可行,那就是后世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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