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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什么破会议?一群伪道士!拿他娘的拿卫生巾当旗子!一张嘴就没一句实话,会议一结束,都他­奶­­奶­的给废话撑饱了!去了有什么用?从我一离开娘胎,最幸运的事莫过于没参加这次会议!你问问上头几个人,包括戚主任,又是出家又是禁欲,还有的两个同­性­恋,怎么着?不疯才怪呢!疯!都疯了!”

“是呀,组长说的是。”章鱼说。章鱼拍马屁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浑天仪直­性­子,他的目光,不时在封喉的脸上晃几下。我不好说什么,尽量缩着身子,像回|­茓­的蟹,小心辨别组长的话外之音。屋内,一种异样的隔阂在发芽,我才发现,其实,虽说我和章鱼、浑天仪达成了某种默契,可对每个人来说,都有和领导人妥协的心理,这是明哲保身吧。这也说明,封喉的影响仍是存在的,有时,这种影响力非常强大,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吧——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的这种想法,突然有一刻引起了我的不安,我想,我并不能责备他们,我知道他们这么做是帮我,一想到他们在帮我,这种不安便渐渐消散了,代之的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这时,封喉走到浑天仪身边,浑天仪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剪刀嘴不停地开合,嚓嚓地响。看样子,封喉想跟他说点什么,我想应该是鼓励或者歉意的话,他也注意到那把剪刀了,剪刀的开合阻止了他的表达,他的表达,其实是会很好的,可被剪刀铰碎了,空气里嚓嚓地响,空气里还有一股烧焦的皮味,我想是电流在铜线内走动的声音,有时候,电流会因为强度或是密度的关系,在绝缘的皮内十分躁动,这样,空气里就有那股味了,很糟的味。

这段时间,我们三人都没有离开各自的座位。封喉一直在我们这个“三角”内不停移动,以求突破眼下这种糟糕的僵持。我想,章鱼绝对看出来了,依他的­性­格,应该主动一点才是,可他沉默着,他的沉默让人意外,可又觉得似乎是合情合理的。现在,情况就是这样,谁都知道那是必须的,谁也知道那是不必须的。矛盾,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章鱼’,你把最近工作的进展情况讲一下。”封喉也看出,如果自己不主动的话,他的处境将是十分难堪的。

章鱼清了清嗓子,以一种梦呓般的语调开始了他的陈述(我以为他刚刚睡醒):“……这几天……我们的……进展不快,因为程序的自我完善能力已经很高了……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在做无用之功呢?我一直在寻找程序自身的漏洞,但一直没有发现。至于深度和广度,这方面……其实,我的寻找已经抵达它的核心了,在它的核心,源代码以一种令人吃惊的速度自我复制,同时,这就像生物体的细胞,复制者身上带有上一代程序的遗传代码,这种基因一般的繁衍方式足以与世界上任何一种生物体媲美,它是唯一的,也是最高级别的,换句话说,它的智力已经超越了人类。”

封喉不禁惊呼起来:“这太伟大了!”

我和浑天仪显得忧心忡忡。你说,封喉是无知呢,还是有病?好像摆在面前的只是一块可口的冰淇淋,你咬一口,它便屈服了。章鱼已经把未来的情景告诉了组长,可组长的注意力全放在程序本身的成功上,对它的负面丝毫不在意。麻木?封喉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他都追求尽善尽美,程序的成功,可谓划了一个天大的句号,因而,说他麻木是不合情理的。偏执?这么说有点,章鱼说他除了工作,什么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是为工作而生的,可浑天仪又说,这一切只不过表明了他对工作的无比热情,他把整个的生命都扑在了工作上,而在生活中,他也同样如此,可见,在封喉身上,偏执狂的表现并不突出,可也不是没有。比如,他对浑天仪的态度,昨天还是­阴­云遮日,今天却放晴了,他的这种转变,假如以偏执狂的心理分析的话,是不具有这种病症的特征的,但是,这种隐藏的潜意识或许需要环境因素的刺激,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说他是偏执狂,是不是有点“偏执”了?……

“既然这样,即使‘­肉­虾们’反抗,我们也不必过虑。啊?是的!”封喉自顾在屋内走动起来,自语一般说,“程序的自我完善倒省去了我们不少的麻烦,那你们的工作……当然,还应当继续下去,特别是手术和实验进度,必要时,我也是可以参加的……”他边走边抚摸­操­作台上的电脑,就像抚摸着他的爱物,主机上的灰尘,在他闻来的确有鲜花般的清香吧。

“噢,你们不要光听我的,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嘛。”组长似乎突然意识到他的内心想法太过暴露了,仓促的掩饰并没有给他带来便利,反倒越发被动了。

“行了,组长,我们想说的,你都替我们说完了。现在,会议可以散了吧。”浑天仪说。

“如果组长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我们可以继续听呐。”章鱼一脸的笑。

我也笑笑,没作声。

“啊呀,你们很团结嘛,既然认为我是多余的,那我就走开。噢,明天下午有一个实验,你们准备一下。从这次开始,院方决定使用新的药剂,这方面的资料,待会我让秘书给你们送来。”封喉说完,斜斜地离开了实验室。

“好了,他终于走了。”章鱼长舒一口气。

“我们可以继续了。”浑天仪看了看我说。

我默默地来到手术台上。梦境,重新开始了——)

阳光下,灿烂的紫石镇给人一种垂死的感觉。

我推开窗子,看到与黄昏时完全不同的景观。此时,乌龙女还没有起床,她慵懒地呼了声我的名字,长长的黑发遮住了脖颈。我走过去,她微闭着眼,伏在我的怀里,我的怀里是一个少女的胴体,我的怀里有少女的期待和抚慰。空气里,只有乌龙女才给了我呼吸的感觉,因为窗外,山谷一侧的坡面上,除了风化的红石,就是一整片一整片的枯槐,烧焦的枯槐,在后窗的世界里一路延伸,延伸到江水消失的地方,我的目光,自然抵挡不住这败落的侵袭,我的呼吸,也只有在乌龙女美丽的颜­色­上,才有了翕动的感觉。真的,那一刻,我觉得生命,在薄被滑落少女Ru房的一瞬间,才有了密度和重量。

我的双手在体验抚摸的滑畅,在水下修行了千年的皮肤,仍然是清澈的颤栗,一圈圈荡漾,从我指尖拂过的触摸,让我的乌龙女软得像一根水草,轻轻摇动,娇弱的呻吟,微启的­唇­和她挺立的Ru房,而我打开窗子时所看到的苍凉,已让这交融完全封闭了。那一刻,我们体验到了与衰败的紫石镇完全不同的高亢的孤独。

那流体,在我摒息的瞬间,数到了那节奏和力量。是的,一共11下。那根软鞭,把我敲得昏了过去。

第二次,过了很久,我第二次推开窗子。阳光,把乌龙女的每个毛孔都照亮了。

窗外,是幸存者的孤独。

在我和乌龙女交合后,我体验到的是另一种孤独,或者她。我觉得这孤独永远存在着,对于人类来说,我和乌龙女算什么呢?兽?与人的祖先相似的爬行类?一种在《山海经》或是神话古籍中才有的灵物?还是被宿命因缘捉弄的一对玩物?亦或在天上玩腻了、到尘世来尝鲜的一对蛇怪?……

唉,我也说不清楚。

我是以怎样的心情,来体味人类的悲痛的呢?

我更说不清楚。

太阳真不够意思,已经是遍山荒凉了,它仍然睁着一只巨眼,每个角落里翻找。听“紫石镇”这名字,大概也与传说或是故事有关吧,紫石?也许是那些红石,那是一种极易风化的石头,粉质,寒风里,当然,这才是初冬,可经风一吹,粉末便飞舞起来,扬起的红­色­遮蔽了整面山坡。谷地四周,在一片升腾的白光里扭曲变形,江水上,零落的枯叶顺水漂远。我把伸向窗外的手缩回来,我的乌龙女,正在凄凉中看我。

“怎么了?”我问,扶起她。

“三更,我们还是回到当年修行的地方吧。”乌龙女勉强笑着,泪水却盈满了眼眶。

“啊,是的,回到以前的地方……”

“三更,虽然我们能像人那样生活,但我们的孩子还得回到水里。”

“孩子的命运,不是我们所能改变的。”

“可是,总不能让他再……”

“啊,好了,等天一擦黑,我们就回去。”我说,把她拥在怀里。

静了一会,乌龙女擦­干­眼泪说:“三更,你说……我是不是变了?啊?”

“没有,你没变,你永远是我心中的乌龙女。”

“嗯,乌龙女?这名字好听,谁给我起的?”

“当然是我啦。”我笑着,爱怜地望着她。

“胡说!这是我妈给我起的名字。”

我沉默着,抚摸着她的长发。那一缕缕的柔软,在我的掌心里若有若无。在流逝的时光中,我的心思被一种力量牵到窗外的现实中。紫石镇,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呢?人呢?哪怕是尸体或者飞鸟的叫声?……

江面上,我看到的的确是一片苍茫,除了雾气和雾气中远山的轮廓,我感受到的只有无处不在的虚空,而我的充实,已被乌龙女的娇喘和窒息声带走……

因而,屋内是静默的虚空,压迫着我脉搏的跳动。我们在床上躺了一上午,太阳偏西时,我们来到紫石镇的风化街上。我依稀记得,我和乌龙女的第一次相逢,就在风化街对面的码头上。乌龙女对此没什么印象了,我突然惊讶于我对往事的追忆,这是人类的特征,而非我跟乌龙女这样的“异类”所秉赋的。难道,在某方面,修行的结果真的令我们接近了人类?那么,我们的“蛇­性­”呢?被子下,我和乌龙女的肌肤并非冰冷如初,我甚至触到了她的温热,我想,她的抚摸同样如此。我们的模样和鳞片、我们的舌头和Zuo爱时柔软的起伏、我们对消失在紫石镇上人们的同情以及疑惑,不都证明了,我们和人类已经相当接近了吗?

江水对面,雷峰塔彻底消失了,它埋葬了我的记忆,以及我对乌龙女腹中生命的留恋。是的,那个注定要碎裂的蛋壳。那个未孵的卵。不死之身的延续。一个新的体验的夭折。一层永远褪不掉的蛇皮……

都消失了吗?

是的,消失了。

对于将来,乌龙女是怎样想的呢?仅仅是离开紫石镇,到我们从前生活的水底?或者把我们的“人身”还原为蛇身,像蛇类一般蜷缩于某个深|­茓­之中?抛开我们从前的梦想,那千年的修行还有什么意义?我们惊讶于人类的窘况,而我们同类的命运依然孤独无奈——除了修行,蛇类只会永远沉浸在黑潭一般的枯水里,面对红尘凡世的诱惑,也许是我们走错了那个“周期”。

周期?

啊,当我和乌龙女穿越风化街时,才真正明白,我们进入的是紫石镇的“死亡之旅”。

在我们脚下,紫石镇的街面渐渐失去了颜­色­。我相信,在它繁盛的年代,这里是清一­色­的紫石,整个镇子好像被托在一个巨大的紫盂上,可现在,那紫­色­渐渐褪掉了,走下石阶,在扑面而来的白光中,我才隐隐发现有那么几缕淡淡的血迹——光线的折­射­使人想起它末路时的美丽,一点点延伸至石阶底部。然后,江水在我的视野里开阔了,脚下,是青白的小圆石,路边的地方,夹杂着铁石、鹅卵石、花石、羽石、鼠石、磨石、锻石、水鱼石、炭石、灰岩石……而街两侧的胡同里,静静地摆着石磨、石墙、石窗、石门、石具、石凳、石槽、石球以及各种石块。在半坡的一面陡墙上,我和乌龙女停了下来。

“嗳,那个黑屋子后面就是花匠的园圃,我等你的那天,看到里面开满了黑玫瑰,你不喜欢黑­色­,我就没采。”

“你要送我黑的,我非揍你不可。”乌龙女说,微笑着。看来,她的情绪稍好了点。

“再往上就是枯槐和坟地,还有深坑,我们回去吧……”

可是,我看到刻在墙上的一大块文字。

“噢,这是一种古老的文字吧。”乌龙女靠近墙壁说。

我仔细瞅了一会,脑海中忽然飞出一个答案。“是甲骨文。”我说。

“甲骨文?怎么会刻在这里呢?三更,你看,最上面的几行,都快掉光了,下面的,啊,下面的也快掉了……”

“刻在石里的,居然也会掉……”乌龙走过去,在剥落的文字上抚摸着。

“不是掉光的,”我也抚摸着,“这凹进去的部分,一直在生长,慢慢的,也就将刻出的字沟填平了。”

“啊,原来是这样。”

我突然想到,原来,这紫石镇的石头,一直是有生命的。而紫石镇的名字,的确是与石头有关联的,虽说它们的颜­色­消失了,可它们的生命,仍然顽强地支撑着,迈向“死亡之旅”的,应该是那些人类留下的文字吧……

啊,甲骨文,已是一种死去的文字,比这更残酷的荒凉,就在前面。

“三更,我们回去吧。”乌龙女倚在我的怀里,望着西天垂落的夕阳。我感到我们的身体,正被晚霞一点点地烧红。枯槐最终停止了生长,埋葬尸骨的土坑,慢慢的也将被风雨填平,腐烂和重生是必然的,等紫石镇重新焕发青春的时候,我和我的乌龙女,将再一次飞临雷峰塔,孕育我们的小生命。

黄昏降临了,江水在呜咽,紫石镇重新落入黑夜的嗜咬中。“好了!”我喊了一声,身子一团,突然腾空而起,化为一条青影飞过紫石镇上空。紧跟着,白蛇也飞了起来,我听到她嘶叫一声,陡然间,江水翻滚起来,我在风化街上空徘徊了两圈,寻着被乌龙女撕开的巨大旋涡,一耸身,蓦地不见了。

旋涡合上了。江面上,平静如初。

(某天,实验室。被实验人:­肉­虾编号x003649女29岁体重53kgb型血无病史记忆提取实验。

封组长坐在玻璃台前,吸着烟,神情专注。章鱼示意浑天仪可以进行药剂推注了,四个白衣人有条不紊地摆弄着手术器具,“­肉­虾”平静地躺着,看来,她并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我和组长只有两三米的距离,程序已打开,我按下初始化窗口的“确定”键,程序将进入自动设置,加载次级窗口里的各类选项。封喉走到我面前,指了指“自定义”一栏,我看到,组长所圈定的,一是“隐私记忆”,一是“­性­心理记忆”。

所以说,浑天仪对组长的评论还是有道理的。

浑天仪说,封喉有一个女儿,15岁了,这15年来,他把女儿圈在一个70平米的房间里,除了到超市买些食物,女儿从没有离开那个房间,她的教育以及娱乐都是通过网络或电视达到的。对此,封喉却认为很正常,在他看来,外面的世界太脏太乱,诱惑也多,假如能习惯这种“纯粹式”的生活,即使有严重的“自闭症”倾向,这也比自甘堕落强。同时,这种“一点式”的生活模式减少了他的顾虑,女儿养成的作息规律完全与他的工作相吻合,他一点都不担心有一天女儿会不在家里,因为他明白,某种规律一旦形成,一个15岁的孩子,想要摆脱它,根本是不可能的。

“这个自私的家伙!”浑天仪常这么骂他。

据我的观察,封喉对“窥视”有着某种天生的兴趣(谁知道他有没有在女儿身上试过)。与传统的“窥视者”相比,组长窥视的是人类意识中最隐秘的部分。他自认为已经完全掌握了男­性­的隐秘意识(当然,他的兴趣不止于此),对于女­性­,他正利用手中的工具一点点获取,以满足他的“占有欲”。他自认为这是没有任何“邪念”的无知般的窥探行为,与那种带有探头、微型摄影机以及特殊夜视装置的窥视者相比,他称得上一位“绅士”了。记忆体被提取后,封喉将它拷贝在自己的微型存储器中,再利用程序的“还原”功能,将其呈现的画面一一备份,留作欣赏。浑天仪说,有时,组长也会搞一些花样,以求推陈出新,翻新之后的画面,其效果更为真切,隐晦的东西,一旦爆光,其破坏力也是十分惊人的。而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组长,已绝非想象中的成年人了,对于眼前的窥视世界,他倒像一个十足的婴儿,睁大一双好奇的眼睛,不断地索取他天生喜欢的“素材”,以便让他的思想和­肉­体都感受到一个与此迥然不同的隐晦世界。

“好了,把备份的材料拷贝下来。”封喉指着我面前的屏幕说。进度栏上,读取阶段已经完毕。下一个是分类阶段,然后是组合,最后还原。打开组长的存储器,他指着一个名为“g23”的文件夹说:“组合记忆我已经做好了,就是这个,你把它恢复过去就行。这次的,你把它拷贝在‘g24’的文件夹中,我回去后再完成。”

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组长注意到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假如你对这个有兴趣,我们可以合……”

我赶紧说:“好了,组长,我马上完成。”

封喉的手掌离开了,我感到肩部一阵麻痛。我想,有一种钝物刺伤了我。

巨大的玻璃室内,机器手的一只悬臂开始了第二次推注,四个白衣人分左右立在“­肉­虾”两侧,一边是血压和脉搏,一边是输液,计算机定位后,机器悬臂停顿了一下,接着猛地扎入,我看到实验人木头一般躺着,周围只听到电脑在分析数据资料时的咯咯声。浑天仪走到另一侧,开始准备下一个推注部分的定位数据。按程序要求,一般要进行四次推注,接着是记忆数据的恢复,最后是新记忆体的还原。章鱼手扶着下巴,看样子很专注,其实我知道,他分神了。不久,实验结束了,封组长计算了时间,与原来相比,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一。

“很好,很好。实验结束后,你们休息一下。”组长说。

浑天仪换了衣服,出来后,他燃了一根香烟,歪在软椅里,一声不出。章鱼低着头,偶然的抬头,目光却投在天花板上。我知道,一旦发生重要的事情,他跟浑天仪的情绪都有点反常,今天就是这样。组长走后,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章鱼终于说话了。

“病毒已经完成了。”他说。

我的心间陡然一颤。屏幕上,仍留着刚才实验人的脑部定位图。

浑天仪深深吐了一口气。炭­色­的灰烬,轻飘飘落在地毯上。

“后天是乌龙女的手术,我们仍按原计划进行,大家,有什么疑问吗?”

又是一阵沉默。

“别的,我不说了,关键是——我们做了,这就是一切内容。三更,你的情况怎样?”章鱼问。

我沉默了。是的,我很清楚,自己的记忆力日趋恶化。几天前开始进行的梦境移植实验,从根本上讲,是为了唤醒乌龙女的记忆,而非我自己。记忆的唤醒是需要代价的,这代价就是我的“失忆”,一切由零开始,再回到零。无论我如何阻止,丰富的我,最终将出现记忆空白。

“我带了一个电子记事本,里面存储了我所有的信息……”我翻开口袋,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金属片。

浑天仪走过来,将它拿在掌心里。

“三更,具体一点,跟我和天仪说说。”

浑天仪把金属于片还给我。

“第一天的情况比较好,基本正常,可当天晚上,我失眠了,脑海里一遍遍重复梦境里的细节,我感觉我真的变成了一条青蛇,在雷峰塔上空盘旋……后来,乌龙女的形象逐渐模糊,它和我的记忆产生了冲突,特别是我们相识不久后的记忆,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最后,我完全混淆了,我希望第二天醒来能完全恢复,可是,事实证明,这也是我现在的判断,有的记忆已被抹掉了……我尝试做了一些回忆,回忆我的童年和少年,起初,我能完整地回想起来,在第二次的实验后,我发觉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所以,你用这个做了记录?”浑天仪说。

我点点头,痛苦地望着他和章鱼。我希望他们能给我一些启示,或是解决的办法,可是,除了告诫,他们什么也没说。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成了一个“­肉­虾”,虽然我选择了另一个方式,可结果是一样的。

“当时,我劝你不要凭一时冲动……可你不听。”章鱼说。

“现在,即使你想终止,也是不可能的了。”浑天仪表情冷峻。

我难过地闭上眼睛,陷在软椅里,我的手指Сhā在头发里,内心一片悲凉。

“三更,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把话说透吧,”章鱼走到我身边,一只手搭在我的背上,“从根本上讲,你现在做的这些记录,虽然采取的是更为先进的存储技术,包括语音和画面,但是,你最终将被自己遗忘,那时候,无论什么样的记录,都毫无意义了。”

我感到我的身体一点点地冷却,双手止不住地抖动起来。

“也许,浑天仪所做的程序设计有问题?”章鱼突然把话锋指向浑天仪。

“三更,你编过程序,你也清楚,任何设计都不是完美的,任何程序都有‘bug’,我做的每一步都力求完美,可是,有时候,事与愿违……”浑天仪瞟了我一眼,继续说,“在我和‘章鱼’共事的这段时间,虽然对实验本身和程序都了如指掌,但是,你毕竟是一个特例,而且是我们的‘同志’,我能做的,都做了……”浑天仪的声音低下来,我对于他此刻的表达,除了无奈,就是发于内心的同情了。我知道,浑天仪不是那种欺骗朋友的人,章鱼也不是,我们要想离开医院,没有他是不可能的。在实验室,他年龄最大,我和浑天仪一向尊他为“长者”,尽管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我们为了同一个目标,就应该团结在一起,争取发挥最大的力量。

“退一步说,你这种行为完全没必要,这是一种过激行为,付出的多,收获的少,风险和收益不成比例,其一,你的失忆,到目前为止,还找不到更好的方法阻止它;其二,那个乌龙女,实验结束后,她的记忆能恢复多少,也是一个未知数——这个先不谈,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会不会成为整个逃离计划的一件包袱?万一因为她而……总之,我很担心,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一旦失去,也就意味着我们的生命提前结束。我这么说,当然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就事论事,抛开个人的情绪和杂念,为了这个整体,为了大家,我希望三更同志能理解。”

我动了动身体,抬头看了章鱼一眼,假如我的姿态能称得上“表示”的话,那也是一种荒凉的表示。

章鱼并不计较这些,他把话题转向浑天仪,问了他几个与我的记忆相关的话题,最后,他建议浑天仪将梦境的背景设定为现在或是将来。我们老是在“过去”上做文章,“现在”正在进行,重要的是“未来”,在梦里,吴三更和乌龙女的相逢,无论是一个约定或是许诺,作为一个与现实相关的有机体,“未来”是它的载体,是最需要阐释的部分,当未来成为一个目标,女人的意识就有可能获得某个“提示”,这是一个“解放自我”的举动,除了它,我们现在已经没什么可以指望的了。“除非——”章鱼把烟头摁灭,“除非吴三更告诉我们,实验停止吧——”

这时,他们把目光全部投在我身上。

“继续吧。”我咬了咬牙说。

一阵难言沉默。

我有种哭的欲望。

“好吧,继续。”章鱼说。

“好的,让我们回到未来吧!”浑天仪突然快活了。

他们在安慰我,我懂得他们的笑容,他们是笑给我看的。这一刻,我真的想哭。这是很久很久都没有的感觉了。

——哭。

梦境之核战篇

我的俯视之梦,竟是这样完成的。

那是一座刺破夜空的钢铁大厦,我从它下­体­的一个黑风口进入,飘飘然来到电梯间。此时,我他妈的身体比什么都轻,我想我是被一阵风吹进去的,我的沉重,是在我听到钢壁间放荡的笑声后才感到。笑声在每一块冰冷的铁板间回荡,作为一条几百年没有交媾的公蛇,我想我的­棒­­棒­应该Ъo起了吧。为此,我在那个四壁透空的电梯间内左顾右盼,希望逢着一个­骚­乎乎的蛇妹子,她有­骚­乎乎的颜­色­,­骚­乎乎的大腿,还有一对­骚­乎乎大Ru房。我的左顾右盼,可四周除了刺骨的阳痿风,都他妈的空荡荡荡。

咯噔一声,电梯停了。

这个倒霉的地方,我怎么来了这里?

刚刚听到的­骚­笑,全被阳痿风收走了。它的酒葫芦里,不知道卖了多少滋­阴­丸。我悻悻地坐下来,在这块长方形的钢板上,一个人,黯然伤神。面包没有了,­骚­蛇妹没有了,连那可恶的­阴­冷风也要飞跑了!八平方,多么Ъo起的数字!我伸了伸左腿,又伸了伸右腿,我伸了伸左臂,又伸了伸右臂,最后,我伸开了十根手指,当我正想把十指缩回时,电梯又来了一声咯噔。咯噔、咯噔、咯噔噔、咯噔噔噔……

整座大厦跟着晃动起来。我这个怕呀,就跟头一回死似的,身子趴在钢板上,十根手指面条一般扣在板缘上。修行了这么多年,一想到还得死上一遭,我这个恨呀、后悔呀、什么自责呀、祈求呀、丧事从简呀、没完没了的左折右腾呀……都从可怜的肺叶里吐出来了。我闭上眼睛,等待着比死亡更可怕的那个瞬间,扑嗒一下,什么头骨、喉管、鳞片、肚皮、肠子、脂肪、五脏六腑、腰肩背胯生植器、眉毛腋毛耳毛胸毛臂毛荫毛、撕声切声裂声掏声敲声闷声……全成了扑嗒一声。唉,我后悔来了这一遭了。

突然,晃动停止了,电梯叮铃一声,又朝上走了。

我的理­性­恢复了,这一次,我没有想我的­骚­妹子,没有听到放浪的­淫­笑声,更没有Ъo起。我把头伸到钢板外,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外面的空间太大,而里面的空间太小,小得象一个黑细胞,虽然修练成仙,会腾云驾雾,会翻云覆雨;会变作人形,会七情六欲;会­阴­阳之变,会八卦四象;会失眠盗汗,会遗­精­肾亏;会泼皮无赖,会比剑捉­奸­……我他妈什么都会了,到现在还不知该怎么办。你说我亏不?

想到这里,我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飞上九天不用愁……

咒语未毕,我便身轻如毛,轻飘飘离开了电梯间,顺着管壁一路往上飞。我飞啊飞,我飞啊飞……可管壁总不见尽头,我俯身一看,呀,电梯早被我撂下了,依稀能见到指示灯一闪呀一闪的,可四周虚空一片。我纵身一跃,舞动青蛇剑,上窜下跳,左劈右砍,一番折腾后,我发觉周围的空气好像比刚才还要厚重,一个动作,无形中会遇到一股反作用力,将我的青蛇剑折回。这一抬不灵,我只好换另一招,一阵咕咕哝哝的低语后,我手中的青蛇剑忽然化作无数的剑花,而我也使出最为厉害的“玄冥剑法”,这样,黑暗中出现了无数颗游动的光点,但是,黑暗的反作用力更大,它似乎并不理会我的什么上层剑法,猛然一弱,忽地放开,我就感到脸口一闷,差一点被一阵狂风卷走。

我只好折回电梯间,等着它把我带到大厦顶层。

我想是不久吧,电梯停住了,我来到一间小铁屋里。两面的窗户透风,我趴在透风的窗户上,朝下看。我的“俯视之梦”,就是这般得来的。

我看到了我正在完成的这个梦境。

我看到自己躲在一间铁屋子里,而在我俯视的下面,在黑暗的最深处,耸立着无数极其庞大的铁塔,它们把头颅高高昂起,在这个荒凉的世界里独领风­骚­,希望找到一丝微弱的同类的呻吟声。我听到的风声,从铁屋旁边掠过,忽地便被黑暗的力量吸附进去,塞进它滋­阴­的葫芦里。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连这高度我也不甚清楚,当我慢慢飘离铁塔时,我才发现,我进入了我的梦境,我的梦境,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虚空。

有一会儿,我觉得窗外的那个“我”是我的魂魄,他看着我,看我在这个牢房一般的铁屋里苦思冥想,想什么呢?乌七八糟、混乱不堪、苦闷彷徨甚至绝望自杀。我把灰暗的与光明相反的所有字眼都想完了,最后,我躺下来,沿着光溜溜的钢板,滑——倒——了!这样,屋外的“我”看不到了,而屋内的这个“苦行僧”,两眼大大,四肢长长,喉结短短,嘴巴悠悠——他望着电梯顶,心无所属……茫然间,电梯被一种形状拉向了顶点,呃?我才意识到电梯已经停了。到顶了?我想,慢腾腾爬起来。我的脊梁,是抚摸下的冰冷。

这一刻,那个被疑为“魂魄”的我,正拚命逃离梦境。

我恨不能把阻碍我的东西塞进嘴里,咬了咬咽了肚去!我张开烟渍斑斑的牙齿,让里面的舌头失贞一次,钢筋算什么,铁板算什么,尖塔算什么,避雷针算什么!全滚开,全滚开!我张嘴、我吐舌;我咬死、我嚼烂;我扩喉、我收胃;我滑肠、我排泄!让我的初夜失贞!让我的口腔失贞!让我的消化系统失贞!让我一切的一切——失贞!!

被这虚空激起的狂热,把我抓住了,它抓得我遍体鳞伤,我这条忍辱负重的青­色­公蛇,我这条几近禁欲的美蛇子,我这条循规蹈矩的局内蛇,我这条空空荡荡的蛇仙汉——被那狂热扭曲、蹂躏、遭虐、受残!我那美丽的­精­神信仰、我那苦苦追寻的至上境界——脱衣郎最后一条大裤衩,哧的一下,被扯碎了。

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妈的,有声音在笑我。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我奋力一脱,将我的胴体亮在“虚空妹”面前。我自信我的丑陋,能青史留名。我自信我失贞的勇气,能吸引这柔若无骨的“虚妹子”!

啊,这魂魄在飞升,这魂魄在升天,这魂魄在天堂里跳脱衣舞了!

我哭了骂了笑了疯了,这都无所谓,我的魂魄,已经采集到足够的柴火,我要涅槃了!

我呼我嘶我喊我咬,我长我短我伸我缩,我蛆我虫我兽我人!

我蛇!!

一条­性­感十足的青蛇酷男,一条为传宗接代公而忘私的蛇­性­中人,一条为宇宙苍生顿足嚎啕的修行先锋,一条为一个简单诺言挣扎红尘的痴情蛇仙,一道虹,一条江,一条船,一片光明。几身颤栗,几生忧愁,问茫茫尘世,紫藤条附在哪一棵木棉树上?我的乌龙女啊——乌龙女——乌——龙——女——在这个瞬间,我的魂魄与我的­肉­体合二为一。循着那“飞天”的诱惑,我沿着尖顶,直上、直上,重霄九——地平线消失了,我跟自己说,也许天还未亮呢。我闷头往上飞,这尖塔的力量,逐渐被一根长剑代替,这长剑直刺九天,似乎永无止点,我飞着,就像跟一个极限较劲——谁都知道,我是飞不过它的。

不久,发生了恐怖的堕落。

我越堕越快,快到极限时,我惊叫一声,从梦里醒来——下身,大裤衩的确没有了。

也许是因为修练成“人形”的原故,在死水潭,我觉得我是一个“人”,而非蛇。奇怪的是,乌龙女也这么认为。她先后16次让我重回紫石镇,搜集人类用过的家俱和日常用品,拿回死水潭。第一次重回紫石镇是1650年的事了,现在是公元2100年,450年过去了,紫石镇已面目全非,当我第13次飞到风化街上空时,风化街,多么可爱的名字,已成了一片废石加工厂!四处耸立着巨大的工业烟囱,排放的烟尘遮天蔽日,槐树黄了枯了重生又绿了,卵形的叶片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粉灰,鸟儿避开这里,飞到昔日雷峰塔倒下的地方,那里的江面,污浊而粘稠,河面上飘满了霉菌、废水、垃圾和塑料制品,远远望去,江面成了一个因接客过多而早衰的娼妓,遍身的病毒把她折磨得体无完肤、身心俱碎。第13次飞到风化街,我带走了一台小型摄影机、两大袋咖啡、一盒西药、电子手镯、茶叶、一台便携式pc机、一包口香糖、洗发­精­、口红、卫生巾、碎花丝巾、风湿膏、手机、两条香烟、还有一条“t”型真丝­内­裤。

江两岸一片岑寂。

这是一个冬日的午后,推土机停止了工作,卡车和厂房也悄无声息,四处没一个人影,飞鸟掠过的水面,隐隐地飘来一股腐而未发的臭气。我在空中停了一会,在我的记忆中,紫石镇已不是第一次这么出奇的安静了,更不是第一次呈现它的荒凉,紫石镇的历史伴随着数不清的战乱、饥荒和瘟疫,朝代更替一遍遍摧残着它的青春,如今的紫石镇更象一座废虚而非实际意义上的城市。

第一次重回紫石镇,1650年,我记得是一个大雪纷纷的冬夜,乌龙女觉得寂寞了,催我给她找点开心的玩具。我飞到一个窗口,炭火旁,一个少­妇­正把|­乳­头塞进婴儿的嘴里,那粉红的触动忽然之间击中了我,啊,我的乌龙女,从没有如此动人的娇美。返回死水潭之后,乌龙女的肌肤重归冰冷,她讨厌我的触碰,初为人ℚi,她的灵魂仿佛被深潭的冷水浸透了,夜晚的温热只能在想象和回忆中浮现出来。我第一次重返紫石镇,雪中的一幕使我发现了人­性­之美的绚丽,婴儿的啼哭,给这个夜晚染上了一层非常含义。

第二个窗口,一个老人正伏案疾书,抖颤的笔锋和他凛然的神­色­不由得令人肃然起敬。

大雪仍在飞扬。

我飞到第三个窗口,一个年轻人正在收拾行李,看样子他将要出门远行。母亲坐在灯下,一脸的忧愁。

雪花飞扬中,我飞过一个酒肆,见到几个书生正举杯痛饮,其中一个猛地推开镂空的花窗,呤诵了一首四言绝句。其余几人一阵狂笑,店小二端来一瓶烫好的烧酒、一碟炒菜。大雪飞扬,酒肆门前站着一个烂衣乞丐,他不敢进去,只在门口站着,大概很久了,他一头半身的雪,胆怯怯立着,求着店家赏半碗吃剩的饭菜。唉——我不禁长叹一声,飞过这可能被风雪冻毙的乞人。

飞扬的雪花。我到了下一个窗口,呀,这是紫石镇最繁华的地方,门前两对红灯笼,上面写着:翠花楼。翠花楼上翠花春,翠花春里翠花荫,翠花荫下翠花衣,翠花衣来翠花心,翠花心儿——下面的字被撕掉了,我听到几声娇笑,从楼上的台阁间飘来。我循声而去,这人间,醉心于此的人,不是无望,便是彻底的逃避了——一个娇小的女子,正坐在一位官人腿上含眸而笑呢。

翠花楼上,真是翠花春呐。

这翠花衣下,果真心香儿飘飘?

痴情,梦话。无梦,也无话。这被大雪压住的娇喘,一声声碎在了窗外。

翠花楼之后,紫石镇落入寒冷的黑夜中。我第一次重返紫石镇,1650年的那个冬雪之夜,两手空空,尘世的情景让人无比留恋同时又心生无奈。当时我记得,啊,明朝,仿佛一具断头的僵尸。纷扬的大雪之夜,掩埋了多少枯骨和冤魂!

第二次重回紫石镇,我带回一件清初的玉器。第三次,是一幅山水画。第四次,是一个徽砚……第八次,是一具烟枪。第九次,是女人的翠花罗衫。第十次,是一杆“汉阳造”长枪。第十一次,是一枚“解放勋章”……第十四次,是一块智能芯片。第十五次,是一本记录人类灾难史的长卷书。第十六次,是一小坛灰土……

现在的时间是:2100年10月17日。

我想起了第十五次从紫石镇返回的情形。实际上那是一个美丽的秋日黄昏,紫石镇已是一个中等城市,当然,这是指它的工业规模。可我对乌龙女说:“外面是­阴­雨天气,大家都把窗户关上了,闷在家里看电视,不上学的孩子们玩起电子游戏,稍大一些的,正为晚上和姑娘的约会出鬼点子。”说完,我把偷来的书放在石桌上。

乌龙女慵懒地歪在水床上,一百只眼睛有三只看着我。我绝不想打扰她,乌龙女最痛心疾首的便是被人打扰,我轻轻地放下长卷书,这样,她敏锐的听觉被惊醒了。我也听到了一点动静,这样的动静在我们单身年代简直不可想象,可现在倒成了真实——在我还没来得及联想之前,乌龙女已经置于我的身后。她这是在炫耀。

“嗳,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女人问。

“外面下雨了,除了带回这卷书,我觉得没什么可做的,就回来了。”

“是嘛——”女人的慵懒又来了,她软软地粘在我的身上,像一块嚼烂的口香糖。

我把她扶到床上,让她重新歪倒,可她的胳膊仍不松开。

“我想四处走走。”我推开她的手说。

这些年来,死水潭的生活完全改变了乌龙女,这里的空气一年四季、十年八载都一个味,所以,我闻到的乌龙女,像一根塑料棍。我们之间也没了往日的激|情,我对Zuo爱的认识,简直是一种折磨,把你的好奇心一点点磨掉,剩下光滑的、没有纹饰的一个圆球。乌龙女的慵懒,在初次的少男眼里,绝对正宗­性­感外带超常体验,可在我看来,完全是无病呻吟的做作,恶心又令人内分泌失调。她的脖子、胸口、Ru房、小腹、腿根、毫无异味的体毛——由于我习惯­性­的抚摸,已经酸牙倒胃了。丑一点没关系,关键是与众不同。啊,与众不同,当我第十六次返回后,她终于与众不同了——“啊,三更,我想到外面玩玩。”——乌龙女迎着我的木然足足笑了五分钟。

“啊?啊?啊!”我想一直这么“啊”下去,可乌龙女的一个手掌捂住了我的嘴。

“别嘛,三更,我就玩一会,天黑之前回来。”说完,她解开胸衣,露出一对颤巍巍的Ru房。昨夜我提出Zuo爱,她因为一个搞笑的肥皂剧,居然阻止我的Jing液外泄!为此,我闭了一夜的元气,今早,乌龙女一探我的腿间,原计划是想将它直接送进去,可它软了,仿佛没了信仰,任你怎么抚弄,僵­肉­一块。

现在,乌龙女开始了第n次尝试。

面对她的第n次尝试,十分钟后,我的荫茎十分艰难地充血了。

我咬着嘴­唇­。“n”,是一个十分吉祥的数字。

“好吧。”面对n次的吉祥,我答应了。

乌龙女的背影,第一次有了少女的感动。她扭动的腰肢,突然显得那样生动,我真的再想要一次,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乌龙女仍然这么做了,我们做的很辛苦,她让我的兴奋一直保持在某种状态,不必马上发泄,也不必缩小,我那个东西一直在她的暗|­茓­里游动,有时候,她把它拿出来,用自己的汁液浇灌它,它的抽动,在那个伤感的夜晚有了深一层的含义。那一晚,乌龙女没有回来。而且,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回来。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她选择了孤单。

要知道,我第十六次飞到紫石镇时,核战争已经发生。而乌龙女,或许正飞越已受核辐­射­污染的天空。

我没想到,千年之后,已修练成仙的蛇­精­,仍然要受制于掌握核子以及生物技术的人类。而人类的命运,究竟要以怎样的方式结束呢?

一百年前有一篇电视报导,上面说:“现在,世界正在进入一个不确定和不稳定的时代……由于地球上有越来越多的国家掌握了核武器的制造技术,人类的未来将难以预料,由于技术错误,”偶然“爆发核战争的可能­性­增加了……中子弹则被称作”­干­净的核武器“,可以杀伤人员而不污染环境。还有使核弹的高温等离子体沿着一个狭窄方向喷­射­的”定向等离子体“武器,可以杀伤范围控制在军事目标附近,而不殃及平民百姓。这说明核武器与常规武器的界限日益模糊……”

“核武器共有四代。第一代是用轴或钚制的造的原子弹。第二代是氢弹。第三代是效应经过”剪裁“或增强的核弹,即减弱某种效应而增强另一种效应的武器。如增强辐­射­弹、电磁脉冲弹、核爆炸激励的定向能武器等。第四代是如今的核武器。它以原子武器的原理为基础,所用的关键研究设是惯­性­约束聚变装置,其发展不受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限制。在军事上,这类武器不产生剩余核辐­射­,因此可以作为”常规武器“使用……”

“从现在起,人类进入了一个具有毁灭力量的新时代……我们必须认识到,我们所取得的任何进步,没有别人达不到的,任何优势都不过是暂时的。未来的战争将是一次打击就能使几千万人丧生,就能摧毁世界大城市,就能毁灭以往文明成果的战争,而且,这将破坏几百代人缓慢而艰苦地建立起来的文明体制。这样的战争不是理智的人可以选择的政策……”

……

可现在,这一切都发生了——数十枚当量为2400万吨的氢弹以近地方式爆炸,形成一个个悬浮于地球大气层中的蘑菇状烟云,起初是冲击波和光辐­射­,然后是贯穿­性­辐­射­、放­射­­性­污染以及核电磁脉冲。核爆炸时形成的核火球,最初温度可达2000万度,形成令人恐惧的“风暴­性­大火”,烈焰腾空,烧毁地表的一切生物,包括玻璃和某些金属也将被熔化。接着,核爆炸产生了放­射­­性­碎片、放­射­­性­尘埃和放­射­­性­污染,长达数年或数十年的核辐­射­使所有生物都不可能幸免于难……

锶90、碳14、铯137、碘131——这是核爆炸必然产生的放­射­­性­物质。

最后是“核冬天”,即使有幸存者,也将因为寒冷、饥饿、医疗救援困难、电力缺乏、供水不足、交通困难、流行病、污水以至绝望而死亡,分散的幸存者已不可能繁衍人口,由于受到不同程度的核污染,大多数人将患不育症……

“啊,核冬天——”我长叹一声,不知不觉走到一面岩壁前。

啊,这是许多年前在紫石镇看到的甲骨文,乌龙女施了法,将它偷梁换柱,摆在了这里。我翻查古籍,才明白这是一篇古代巫师的祭祀之文,大概是关于采用的姿势(跪或拜)、向哪个方位、使用的工具以及参加的人员等。

我没了主张,默默地跪下来。

“愿上苍保佑你——”我在心底默念着。

“无论何年何月,我都一直等你——”(嗳呀,这是不是有病?)

“我是永远等着你的三更——”

“我永远爱你,我不能没有你,愿意上天保佑你——”

“保佑你——”

“爱你——”

“——”

(“醒了?”

我睁开眼,噢,是浑天仪,他在笑着,章鱼站在他的身后。不久,章鱼走上来,跟我握了握手。

“感觉怎么样?”章鱼俯身问。他有点口臭,衣服上还有一股奇怪的焦糊味。

“头晕。”我说,抚摸着额头,然后是油光光的头发,我的胳膊,慢慢恢复了知觉。

“一小时后还有一个手术,我怕被人发现,所以想叫你快一点醒来。剂量加大了,有点头晕是正常的。”浑天仪说。

我闭了眼睛,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中。啊,对,是核爆炸:尸横遍野——数十亿人和动物的尸体;寒冷——夏天比冬天还要冷;漫天的放­射­­性­烟尘,云团、气流、土壤、河流、地下水、空气、食物全被污染;无边无际的核烟云遮挡住了阳光,没有白天,气温急剧下降,江河湖泊封冰,植物停止光合作用,枯萎,农作物颗粒无收,人类陷于死亡边缘……

“这一次做完后,‘梦境移植’就结束了,待一会,乌龙女就能醒来了。”浑天仪说。

啊,我终于舒了口气。浑天仪走到另一边,乌龙女躺着的地方,他查看了她的血压和脉搏,乌龙女苍白的脸,我看到了,我的心里,一阵刺心的痛。沉默了一会,我深吸一口气,慢慢直起身,扶着推床走到乌龙女身边。

“她过一会就醒了。你不用担心。”章鱼扶我坐下说。

“浑天仪,你怎么用了核爆炸——作为梦的背景呢,挺可怕的。”

“核爆炸?”章鱼也惊愕了。

“怎么,不喜欢?”

我笑笑,没应答。

“天仪,我看的什么白蛇传、孟姜女哭长城……还有什么桃花源,也都跟核爆炸的背景在一起吗?”

“有那么一部分吧,我把它们改头换面,意义就不同寻常了。”

“是吗,三更?”章鱼转脸问我。

“有那么……一点吧,”我挠挠头,“背景一多,意义也模糊不清了,不过,最后那个梦,的确令人心有余悸啊,我担心会做一星期的恶梦。”

“最后?我想省点时间,把最后的梦给删除了。要不然,你真成了仙人喽——”

“什么样的梦呢?”我好奇地问。

章鱼倒了一杯太空水,递到我手里。

浑天仪点了一支烟,徐徐吐出一口说:“我把背景设在核战之后的第30个年头,那时,核辐­射­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地球上,基本上没有几个幸存者,你从死水潭飞出来,寻找你的乌龙女——”浑天仪讲到这里,笑了笑,我也笑了,是因为浑天仪提到乌龙女时的语气,当然,我也有点不好意思。“在你的脑海中,会出现这样一幅图画:一条青蛇与电脑芯片缠绕在一起,画的背景是机器手以及克隆人的四肢和生植器,或者是尖状的山峰,恐惧的带有锯尺状黑线条,山脚下,是遭受核辐­射­死亡的人群、紫灰­色­的城市废墟以及焦土、半溶化的坦克、待发的载有核弹头的巡航飞弹、驱逐舰残骸、神经­性­毒气弹、激光武器、枯萎的白玫瑰、哭泣的孩子等。这幅画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突兀!死亡的突兀感——”

“好了,你别再渲染了,继续往下说吧。”章鱼说。

“为了寻找乌龙女,你飞越了许多地方,遇到许多奇怪的人,最后,你来到昆仑山下,遇到一位小说家——”

“什么?浑天仪,你胡扯什么?再过一会,组长就来了。”章鱼突然打断了程序师的话。

“哎呀,我只是讲述我的设想,这当然不是真的,可对失记人来讲,可以引发他们的想象力,刺激神经元的活动强度,同时促进记忆体的恢复……总之是有效的。”

“好了,‘章鱼’,你让他胡扯吧。嗳,乌龙女没事吧?”我说。

“没事,好着呢。”章鱼说。

“这位小说家,­精­通玄学,你知道魏晋时期有一个叫‘嵇康’的人吗?生在乱世,却独善其身,是为‘隐士’。”

“他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刘塬。”

“刘塬?名字听起来挺俗的嘛——”章鱼说。

“你们在昆仑山下的一个草房里见面,刘塬双手合十,正在一个山洞口打坐,他一脸的乱发长毛,你喊了他18声,他才睁开眼,像一个婴儿那样看你。你说你是一条修行千年的蛇­精­,他的目光才变得浑浊,嘴巴也张了张,看样子是想喝水,你知道他在怀疑你,于是你说‘为了证明我说的话,我凭空拿一杯咖啡来’,一眨眼,一杯热咖啡就出现了,你说‘这一杯是苦的,再来一杯加糖的’,一眨眼,又一杯热咖啡出现了,而且是甜的。于是,你看到他把自己的舌头伸了出来,他伸舌头的样子就像在膨胀他的­性­器,正好,两者的颜­色­差不多,甚至它的质地——也是湿乎乎的。你把那杯热咖啡递给他,加糖的那杯,他抖索着手指,他的胳膊也在抖,他的袖子就跟他妈的遭受冲击波一样,其实,后来你才发现,他的身体也在抖,就像光着身子在雪地里爬上爬下,他那张乱发长毛的脸,忽然有了颜­色­,再浑浊的目光,一旦遇到猎物,都要张大瞳孔,发出那种明亮的邪光——就像你揭开小情人身上的肚兜,他揭开的不是肚兜,而是躲在嗓眼子里50年的一口浓痰,你说那个浓啊,比他妈的铀235还浓!他将痰液响亮地吐到身边的一丛枯草里,痰辐­射­!因为随后空气里飘来了一股痰腥味。他吐完痰才说话,说话间又吐了几次痰,不过,痰液一次比一次稀,浓的都排光了,下面当然是稀的,很快,它就跟唾沫一个颜­色­了。他的说话声开始时你根本听不到,你听到的只是喉咙里唿噜噜的声音,然后是一声挣命的咳痰声——你才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你真的是蛇­精­?‘’啊,蛇­精­,我当然是蛇­精­,不然,那咖啡是怎么来的?‘你说。

于是他抿了一口加糖的咖啡,他抓了抓脸上的乱毛说:“啊,许多年没喝了,其实,我还是喜欢喝苦的。‘你刚想把手里的苦咖啡递过去,他摆了摆手说:”难得你有这份诚意,本来,蛇和人是有区别的,不过,我喝了你的热咖啡,我们之间就没有区别了。你到昆仑山,是不是要找一个名叫’乌龙女‘的人?’你一听这个,才发现遇到高人了,接着你怀疑他究竟是人是鬼,说是人吧,他有鬼一般的‘先知’,你说鬼吧,他和人一样的真实,因此,你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他。他未加理睬,继续说:“看来,乌龙女也是一条蛇­精­喽?那——谁是法海呢?‘啊,三更,你知道这个故事取自一个民间传说,叫’白蛇传‘,法海是一个反叛角­色­,除了念经,这家伙什么都不懂,而且还希望所有人跟他一样不懂,他未婚,更为重要的是,他没有跟女人上床的经历,当然,我不能肯定他有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按佛教的教义,他应当终生保持童身,从他的表现看,他的确这么做了,他的思想——或者说思想境界吧,像一个童话故事,里面都是离青春期还有四、五年的的娃娃……”

“好了,浑天仪,拣重要的说。”章鱼第二次打断他的话。

“重要的?重要的就是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法海!假如大家都跟法海一样绝欲,这医院里哪会有那么多的‘­肉­虾’?我们还用得着拯救像乌龙女这样的‘病人’吗?这个世界是什么?虽说还没有爆发核战争,人类还他妈的吃喝拉撒尿,太阳还照着,天空依然亮着,你我都好胳膊好腿的,可实际上,­肉­里早就腐烂了,烂得连臭味都跑掉了,我们还能指望什么?三更刚来,我就不说了,像我跟章鱼,在医院里工作了两年,除了知道封喉和戚主任,别的领导一概不知,更别说见面了,我们都是任人摆弄的小人物,不明不白地来到人世,不明不白地死掉,然后,下面的一拨人继续这种生命,继续被淹没、被遗忘,或者成为‘­肉­虾’,同样死得不明不白……”

“浑天仪,别扯这么多了,继续讲你的故事吧。那个叫‘刘塬’的,后来怎么样?”我说。

“在昆仑山下,你们谈了很久,这个梦境,旨在强化乌龙女对你的认知——在梦境中,你和乌龙女同处一个世界,从实验的角度来讲,你们称得上一对‘合作者’,合作的目的是让你们恢复对‘自我’的确认——你是谁、她又是谁。这是一个互动的过程,我只能根据实验本身所反馈的信息做出有益于双方的步骤调整,其它的,就看你们的缘份和造化了。”

“这个梦,你不是不准备做嘛。”

“这是后来才决定的,前两个梦结束后,我就想看看它的效果。假如乌龙女醒来后,能认得你,或是回忆起从前的某一段时光,这说明预期目标达到了,逃亡计划也就能具体实施了。”

“是的,”章鱼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

“那么……”

“噢,你说那个梦吧,好,我继续往下说——”浑天仪续了一根烟,接着说道:“其实,你可以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虽说过了30年,但某些地方的核辐­射­依然存在,而且,它的影响会持续整整一个世纪。在此之前,人类早已掌握了克隆细胞以及基因分解技术,同时,随着生物芯片技术的发展,人类已能利用芯片来强化自己的智能,也就是一半是机器一半是人的‘电脑人’,这个‘人种’的诞生无疑预示了人类的穷途末日,电脑人的任务便是继续开发比自己更先进的‘下一代’,然后是‘下下一代’,按我的推测,也许一百年、或是二百年,我们这种浑身是­肉­、以摄取营养为生存必需的人类将会绝种,代之以高度智能化、程序化、虚拟化的‘电子人类’,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完全按照某个指令去生活,他们与自然界、与星外文明以及自身之间的关系将更为和谐;他们的欲望更为丰富,但满足很单一;他们的智能化更高,但目标极为统一;他们的思想自由化更强,而秩序化同步增强……总之,他们对地球文明的贡献,远比他们的祖先——也就是发动核战争的人类,要大得多。”

“也许,情况和你刚才说的相反。事物都有正反两个方面,比如我们在‘­肉­虾’体内试验的这种非常低级的生物芯片,不就是作为智能化的一个相反方向——无知——投产并商业销售的吗?封组长也说了,现在已经开发出新一代的产品——这个,大家都听到了吧。科技,无论多高,总要与人­性­、与人类正确的导向相结合,这样,才能使人类最终获益。三更,你说是吧?”章鱼问。

我点点头。

浑天仪接着说:“小说家说:”你看,连鬼怪神灵都遭殃了,何况人呢?按历史学的观点,人类文明的目前状况,仅相当于父系氏族社会初期——你一直在寻找的乌龙女,不错,她是一条会飞的仙蛇,而且是雌­性­,依我看,或者死于核爆炸,或者死于其后的核污染,任何生物都难逃此劫——包括以生物形式寄存于世的神或仙或鬼,结局都一样,假如真的可以逃脱——也注定是一条丧失了生育能力的母蛇­精­。‘对此,你当然不愿相信,在我的设计中,你会苦苦哀求小说家,求他指明乌龙女的葬身之处——实际上,你无形中已经接受了他的见解,只是你没有意识到罢了。小说家嘛,无非是因为现实或近或远的关系——找到了一条遁世的、也是无奈的借口,借以聊度余生;或者因为希望的瞬间破裂而深陷绝望,最后或早或晚、或自杀或他杀的方式了却此生——他除了在某个不明所以的支点上胡扯一通外,就是劝你像他那样,琢磨一番’物我合一‘、’­阴­阳二气‘,最后像一块石头那样被风沙掩埋,­肉­还于土,心还于气,空空茫茫,与宇宙同生,与宇宙同灭——他称之为’永恒‘。现在这世道,连命都保不住了,谁还听他在那里胡扯?喝完了咖啡,他说:“我也是将死之人,为了减少核辐­射­,我在这个山洞里躲藏了30余年,希望有一天重新回到地面上,回到我从前生活过的城市,可是,你看,这是不可能的,城市已经毁灭了,整个北半球已不适合人类居住,可我不能像你这样,从一个地方迅速飞到另一个地方,这真令人遗憾。这30年里,我过着’苦行僧‘似的生活,以追求灵魂的超脱——’说着,他返回山洞,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木箱。小说家放下小木箱说:”这是我用30年时间完成了一部小说——《失忆》,希望你把它带到一个能有人读到它的地方。‘你接过小木箱,打开,里面是一本装订整齐的打印文稿,他望着你时,目光已是十分的专注而友好,那令人惊奇的抖动也停止了,他的死党——冷漠和故作神秘——几乎消失殆尽,咖啡的余渍沾在黑胡子上——他的微笑,也溢着咖啡的温热。整个黄昏和随后的一个夜晚,你们的交谈持续着,无所不至的话题加深了你们的友情,更使你了解了人类的过去。黑夜中,你们看不到彼此,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到了最后,声音也没有了,你们在用心灵交谈,你们谈论着生死、善恶、欲望和虚无……天­色­大亮时,小说家死了,你把他葬在一个石窟里,然后,永远离开了昆仑山,梦结束了。“

很久很久,我们三人都没再言语。

后来,我听到乌龙女呻吟了一声。

“啊,她醒来了。”浑天仪说。

乌龙女睁开了双眼。世界,在这一刻突然明亮起来。

我靠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的温热,她已能感觉到了。

“你就是一直等着我的吴三更吗?”她说,泪光闪闪。

“嗯……”我哽咽着,不住地点头。

“我——”

“别说了——”

乌龙女重新闭上眼。她的苍白,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苍白。)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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