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曾为龟兹的奴仆国,正是班超驱除龟兹人的势力,立忠为疏勒国王,而且这些年来,班超始终与疏勒国一同抗击龟兹人的入侵。疏勒王为什么会叛变呢?这里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最根本的原因,恐怕是疏勒王认为班超没有力量击败龟兹。首先,从东汉政府两次增兵西域来看,一次由徐干率一千余人增援,一次由和恭率八百人增援,这表明东汉政府并无意在西域大举用兵,以区区不足二千人的军队,要击败强大的龟兹国,无异于痴人说梦。其次,班超入西域十年来,除了一次突袭姑墨斩杀七百人外,其余时间均是被动防守龟兹等北道诸国的入侵;班超不仅在北道毫无进展,甚至原本控制的南道国家莎车也叛变,归附龟兹,疏勒王忠有理由对未来局势持悲观态度。再者,前一年发生了李邑对班超的诋毁中伤,以及对西域事业的悲观态度,也说明在汉帝国一方对西域经营上也有完全不同的两种态度。种种原因,使得疏勒王忠最终选择了叛变之路。
班超在西域的奋斗,其艰辛程度,远远超过常人的想象,西域各国错综复杂的关系,象一团乱麻,很难理清楚,特别是夹缝中生存的小国,为了自身的利益,今日归附这个利益集团,明日归附另一个利益集团,这是司空见惯的事。古代史书中简单地把此现象归结为西域胡人性格的反复无常,这是有失公允的,在中国的春秋战国时代,夹在大国中的小国们也时常采取这种骑墙派的作法,象郑国就是一个典型。
班超对疏勒王忠的叛变迅速作出反应。
凭借他在疏勒十年所建立的威望,多数人仍然忠于汉室,班超迅速改组疏勒的政府,立疏勒贵族成大为新的疏勒王,然后放弃对莎车的进攻,转而进攻疏勒叛军的据点乌即城。
围攻乌即城的战役持续了半年之久,仍然无法破城,因为攻城的兵力太少了,形势对班超很不利,北面要防龟兹及其喽啰国的入侵,南面要防莎车国的反扑。更严重的问题是,康居国也卷了进来。康居国曾在建初三年(78年)协助班超对姑墨发动的石城战役,然而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疏勒王忠多次派人前往康居国,请求康居国出兵援助,康居王也察觉到班超的处境很不妙,权衡利弊之下,决定支持疏勒王忠的叛乱。
康居的军队翻山越岭,向疏勒叛军的据点乌即城挺进。
一旦康居军队抵达,班超势必要放弃对乌即城的包围,如此一来,将变得非常的被动,甚至有可能在叛军与康居军的反扑下,被迫撤出疏勒。
必须要想办法让康居军队撤军,这只能走外交途径了。
当时中亚一带,势力最强的当属大月氏国。
东汉时代的大月氏,还有另一个叫法,就是贵霜帝国。月氏自从被匈奴灭国后西迁中亚(事见张骞出使西域),其国家本有五大部落,一百多年后,贵霜部落最后吞并其余四个部落,更改国名为“贵霜”,当时在大汉帝国仍然沿用旧称“月氏”。贵霜帝国开始强盛,开疆拓土,向西攻打安息国(帕提亚帝国),占领伊朗高原东部,向东击灭罽宾(克什米尔一带),然后又南下击破天竺(印度),迫使天竺臣服,此时的月氏国,据有阿富汗、克什米尔、印度西北部、巴基斯坦一部、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一部、土库曼斯坦以及伊朗东部,当之无愧是中亚与南亚的霸主。
自从张骞出使月氏以来,月氏与汉帝国距离遥远,井水不犯河水,月氏无意得罪东方强大的汉帝国。康居国位于月氏国的北部,当时月氏与康居刚刚和亲,两国关系正处于蜜月期。
班超从月氏国下手,财可通神,他秘密派人给月氏国王送去锦帛财物,同时请求月氏国王向康居国要求撤回援助疏勒叛军的军队。
月氏国王一来也不想与汉帝国为敌,二来得人钱财,便派人前往康居国,告诉康居国王,没事跟汉帝国结怨,不是自讨苦吃么?忘了当年陈汤如何万里远征康居,击杀郅支单于么?康居国王听罢冒了一身冷汗,赶紧急令增援乌即城的军队停止行军,然后派人与班超谈判。谈判的结果,疏勒王忠在康居军队的护送下,到康居国避难,乌即城全体守军向班超投降。
疏勒的叛变差点毁掉班超在西域奋斗的成果。如果不是班超以灵活的外交化解了这次危机,那么有可能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这次危机的解决,充分展现了班超在解决复杂国际问题中的智慧与手段。
尽管这次危机解决了,班超也意识到西域中叛变的暗流涌动,究其原因,是匈奴人在西域的影响力仍然不容小视,北道诸国唯龟兹马首是瞻,而龟兹是坚决站在匈奴人一边,而南道诸国对匈奴、龟兹心怀恐惧,叛变随时可能发生;另一方面,在汉帝国的高层,对经营西域的意义仍然低估,只把经营西域限定为有限战争,并不投入重兵,所以西域的得失,更多是凭借班超的个人的能力,所幸的是,班超正是最佳人选。
班超平乌即城之后,整个外部形势对班超开始有利了。首先是北匈奴在内忧外患之下,不得不与汉帝国和解,互通商贸,其次是北匈奴开始出现大量的叛逃事件,逃到汉帝国的人数越来越多。北匈奴的衰弱,使得龟兹国等北道诸国不敢贸然对班超所在的疏勒国发动进攻,而班超鉴于疏勒国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很多,也没有腾出手来解决南部莎车国的叛变,此后几年时间,西域形势相对平稳。
然而前疏勒王忠并不甘心失败。他逃到康居国之后,仍然幻想着杀回疏勒,夺回国王宝座,但是他现在已经成为一名光杆司令,他极力游说康居国王,并最终向康居国借到了一支军队。元和三年(86年),前疏勒王忠率领借来的康居军队,驻扎在损中,并秘密使人前往龟兹国,密谋与龟兹国联手夺回疏勒。他的如意算盘是,先向班超诈降,争夺班超的信任,然后与龟兹军队内应外合,占领疏勒。
前疏勒王忠诈,可是班超比他更诈!班超有自己的报情网,提早获悉了忠的阴谋,于是他将计就计,假意允许忠的投降。忠大喜,便率少数人马进入槃橐城,而将大部队留在城外埋伏。班超故装不知情状,大摆酒宴,女乐歌舞,觥筹交错,把忠灌得醉熏熏的。班超见时机已到,当即一记暗号,一群武士冲了进来,把忠等人全部擒下,忠一吓之下,酒意全无,忙对班超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班超冷笑道:“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家伙,前番叛变,本长史既往不咎,而你居然领康居兵,暗地里与龟兹互相往来,还暗设伏兵,本长史可有说错?”忠默然无语,班超喝令推出斩首。然后班超率军突袭忠所带来的康居军队,康居军队被杀个措手不及,被击毙七百余人,其余人逃回康居国内。
第二年(87年),外部形势对班超更为有利,这一年,鲜卑军队入侵北匈奴,北匈奴惨败,优留单于被斩杀。北匈奴的惨败,对归附北匈奴的西域国家是一个莫大的震动,这些国家包括龟兹、焉耆、姑墨、温宿、尉头、莎车等。
班超敏锐地发现,收拾莎车的机会到了。
章和元年(87年),班超调集于阗、疏勒等国的军队,共计二万五千人,开始进攻莎车国。这是班超到西域后所发动最大规模的一次进攻。莎车国的位置正好在于阗与疏勒之间,这根钉子不拔除,则南道不能畅通。
莎车国紧急向龟兹国求援。
在班超的指挥下,联军对莎车王城发动强大的攻势,莎车人坚守城池,坐等龟兹援军的到来。此时,龟兹国王自己率龟兹军队,派遣左将军率温宿、姑墨、尉头三国联军,共计五万人,昼夜兼程,开赴莎车国。龟兹等国的援军总兵力为班超的两倍,来势汹汹,而于阗、疏勒等国的军队,向来对龟兹军队怀有恐惧之心,怎么办?
班超召集将校与于阗王开会,共同商讨作战计划,多数将领都认为应当放弃对莎车的进攻,军队返回国内休整。但是班超夺取莎车的意志不变,他在会上提出一个大胆而冒险的作战计划:假装撤退,令莎车人丧失警觉心,然后再杀个回马枪,一举端掉莎车国。
这个计划非常冒险,因为一旦出现差错,内有莎车守军、外有龟兹援军,班超将会陷入极大的被动之中。因此班超周密安排了这个计划的细节。
第二天,联军分两路撤退。班超率军向西疏勒方面撤退,于阗王率军向东于阗方面撤退,临行前,班超制造撤兵混乱的局面,还故意让莎车的俘虏们得知撤退的方向,让一部分俘虏有机会逃跑。这些俘虏将情报汇报给了莎车王,莎车王听罢大喜,想当然地认为班超是得知龟兹等国五万部队前来增援的消息,自知不敌而逃跑的,便派出快马紧急通知正在行军途中的龟兹王。
龟兹王闻讯大喜过望,既然莎车王城已经解围了,他的军队便不急于入城,龟兹王知道班超善于守城,他心中暗暗得意地想:“班超啊班超,这回你可要栽在我手里了,现在你在莎车国内,无城可守,我便在旷地中截击你,看你如此抵挡?”想到这里,他命令温宿王急速率领八千骑兵,赶赴莎车国的东界,务必截住于阗王的退路,自己则亲率一万精兵,急驰莎车国的西界,坐等班超军队返回疏勒。
龟兹王想在野外与班超进行决战,然而这恰恰中了班超的诡计。
班超率军撤出莎车王城后,慢吞吞地行军,并派出侦察兵密切观察敌人援军的动向,当他得知龟兹王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后,马上停止行军,派人与于阗王取得联系,约定当天晚上两路军队重新杀回莎车王城。
天将晓,鸡鸣时分,班超的大军连夜行军,杀回莎车王城之下,随即发起总攻。莎车人以为班超的军队早已远遁无踪,说不定正遭龟兹军队截击,哪曾料到这么快便杀了回来。这人啊,一松懈下来,士气很容易就丢失了,莎车兵营内的士兵有的睡眼朦胧,有的还在睡梦中。班超的大军一鼓作气,攻破莎车王城,捣破莎车兵营,莎车军队一片混乱,慌不择路,稀里糊涂便成了刀下之鬼。是役,莎车军队被击毙五千余人,其余部队缴械投降。班超这个冒险的作战计划大获成功,莎车王向班超投降。
还在边界等侯截击的龟兹诸国援军苦等了一天,没有见到班超大军的影子,却传来莎车国已经被攻破的消息。龟兹王大惊失色,莎车一丢,意味着从于阗经莎车到疏勒的通道已经全部被班超所掌控,龟兹王虽然手握五万重兵,但是莎车陷落,五万军队的补给便成大问题了,没有粮食,五万大军很快便会丧失战斗力。龟兹王长叹一口气,下令班师撤退。
莎车战役,是班超在西域指挥的最重要的战役,此役既是智胜,也是险胜,如果班超无法迅速攻破莎车王城,那么结果难以预料。班超在此役中充分利用军事欺骗,调动敌军主力,化被动为主动,在敌人认为最安全的时侯猛烈一击,从而扭转战局,夺得胜利,这堪称是班超军事生涯中的代表作。
从此班超威震西域。
来自北部的龟兹势力被扼制了,但是西部的大月氏国却是巨大的威胁。
月氏国前文已述,即贵霜帝国。此时的月氏国正由强有力的君王所统治(伽迪腓斯二世),雄居中亚。月氏国曾多次协助东汉帝国,自认为有功,请求与东汉政府和亲,迎娶中国的公主。伽迪腓斯二世派遣使者到疏勒,求见班超,但是班超拒绝了月氏王的要求,并且勒令月氏使者返国。
伽迪腓斯二世大怒,准备教训一下班超。永元二年(90年),月氏王派副王谢率领七万人的远征军,进入帕米尔高原的东北,向班超所在的疏勒发动进攻。
疏勒全国震动,班超手中的部队,顶多一万多人,与月氏大军相比差距不小,因此人心惶惶。班超召集全体士兵,对他们说:“你们不必惊慌,月氏军队以七万之众,长途跋涉数千里,翻越葱岭(帕米尔高原),葱岭是天然屏障,难以通行,所以可以判断月氏军队的运输补给肯定不足,七万人的大军,每日要耗费的粮草是惊人的数量,如果他们的后勤补给跟不上,光凭人多有何可惧?我们只要坚壁清野,收谷坚守,不出数十日,月氏军队必陷于饥饿之中,可不攻自破了。”
班超率士兵在月氏大军抵达之前,将城外的粮食全部收割,加固城墙与防御工事。月氏大军抵达后,即对疏勒国的城邑发动猛烈的攻击,班超率军奋勇迎战。在这些年的战争中,班超对守城战经验丰富、很有心得,任凭月氏军队如何的绞尽脑汁,始终无法破城。十余天后,月氏军队的弱点暴露出来了,七万大军的粮食没有着落,月氏军大肆扫荡城外的村庄,但粮食早被班超收进城中,一无所获。
班超估算月氏军队的粮食即将用尽,必定会向龟兹求救,便秘密派遣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埋伏在东部边界的险要之处。果不其然,月氏的统帅谢副王派出一支小分队,携带着金银珠玉,准备赶往龟兹国,打算贿赂龟兹王,以换取龟兹在粮草上的支援。月氏人的行动早在班超的判断之中,小分队刚刚到达疏勒的东界,便遭到致命的伏击,全军覆没,金银珠玉全部被缴获。
谢副王看到被送回来的小分队全体人员的首级,大惊失色,心想这下完蛋了,没有粮食,七万大军如同废人,不要说打仗,就是生存下去就成问题了。月氏军队开始有人因为饥饿而病倒,甚至死亡,无奈之下,谢副王只有与班超谈判这一条路了。他派使者进入疏勒王城,向班超请罪,请求班超放他一马,能让他与他的部下可以活着返回月氏。
班超慷慨地答应了,承诺在月氏军队撤军后,绝不发动攻击。谢副王连连道谢,赶紧带着饥肠漉漉的士兵们,爬山涉水回去了,这一路上,怕少不了有许多尸骨遗弃在荒野了。
力挫中亚最强大的贵霜帝国后,班超更加威名远扬。
【三、西域都护】
公元91年,北匈奴在金微山之役中的惨败,宣告三百年的汉匈战争最终以汉帝国的胜利而告终。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班超终于得以完成经营西域的大业。
北匈奴单于亡命天涯,使西域北道以龟兹为首的国家失去了依靠,无奈之下,龟兹及其喽啰国姑墨、温宿、尉头等国,向班超投降,请求归附汉帝国。鉴于龟兹这些年来一直是班超的死对头,班超威胁龟兹王尤利多退位,改立入侍汉帝国的王子白霸为龟兹王。为防止原龟兹王尤利多东山再起,班超上书政府,将尤利多送往洛阳软禁。
此时西域诸国,还有三个国家未归附汉室,这三个国家是焉耆、危须、尉犁。当年攻击西域都护府,杀死都护陈睦,这三个国家都有份,所以提心吊胆的,怕遭到秋后算账。
从公元73年班超入西域,到现在整整十八年,除了汉政府两次增援的约二千人的部队外,班超可以凭借的就是疏勒与于阗的军队,总计约三、四万人。这十八年的奋斗是艰苦卓绝,班超以疏勒为基地,遭遇到种种困境,在北方战线与龟兹为首的北道势力对抗十余年,顶住龟兹势力向南的扩张;在南方战线有莎车国的叛变;在西方战线挫败了月氏七万大军的进攻;在疏勒内部平定了两次叛乱。
班超是孤胆英雄,但英雄的伟业背后,乃是凭靠强大的汉帝国的实力。伟大的国家为伟大的英雄提供了大展身手的舞台,而伟大的英雄又为国家创造伟大的事业。
龟兹等国投降之后,西域初定,班超坐镇龟兹,徐干坐镇疏勒,东汉政府决定重新设立西域都护府,班超当之无愧地成为西域都护,与班超并肩战斗的徐干擢升为西域长史。
班超下一件事,就是扫平焉耆、危须与尉犁。
班超西域最后一战的号角吹响了。
永元六年(94年),班超调集龟兹、鄯善等八个国家共计七万人的军队,以及隶属班超的汉军一千四百余人,浩浩荡荡向焉耆、危须、尉犁的方面进军。
大军抵达尉犁边界后,班超先行派出使者分别进入三个国家,对其国王说:“都护前来,欲镇抚三国,如果你要想要改过向善,应派遣大人前来迎接,将赏赐王侯以下之人,事毕即还。现在先赏赐给国王彩色丝帛五百匹。”
班超七万大军压境,焉耆国王忐忑不安,派左将军北鞬支前往尉犁,杀牛置酒,迎接班超。这个北鞬支有些来头,他是匈奴人,是一位王子,被北匈奴单于派来入侍焉耆,虽然名为“入侍”(汉时代“入侍”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当人质),可是仗着匈奴人的气焰,他俨然成为焉耆国的太上皇,连焉耆国王都不得不对他忍让三分。
班超厉声责备北鞬支:“你虽然是匈奴的侍子,但是却秉掌焉耆国的大权,本都护此次前来,焉耆王没有及时迎接,这都是你的过错。”北鞬支听罢唯唯而去。部将们对班超说:“都护怎么不杀了他呢?”班超答道:“这非你们所知,此人在焉耆国的权力,甚至比国王还大,要是现在杀了他,焉耆国必然对我们严加防范,据险而守,那么我们要进焉耆王城就不容易了。”
焉耆王得知北鞬支被班超严厉斥责,不敢怠慢,亲自率众大臣前往尉犁国迎接班超,并且献上奇珍异宝。班超有自己的打算,暂时没有为难焉耆王。
焉耆王返回国内,越发惶惶不安。当时进入焉耆国主通道,途中有一座桥梁,称为苇桥,乃是险要之地,焉耆王下令将此桥梁毁断,企图阻止班超的军队进入焉耆国内。但这个小动作,没并有起到什么效果,班超大军绕道而行,迂回进入焉耆国境。到了七月,班超已经抵达距离焉耆王城只有二十里的沼泽地带。
焉耆王发现班超即将兵临城下,十分恐慌,准备放弃王城,退到山区进行抵抗。焉耆国的左侯元孟是亲汉派,他曾在作为人质在洛阳居住过一段时间,得知焉耆王的计划后,便派人去给班超通风报信,说国王想逃跑了。
班超听了来者的通报后,突然目露凶光,厉声喝道:“你好大胆,竟然敢散播谣言,来人啊,拖下去,砍了。”来使战战兢兢,连呼冤枉,说是左侯元孟吩咐前来的,班超不容分说,把手一挥,拖下去了,不一会儿功夫,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
这是班超狡诈之处。
班超在兵营中召集诸国王参加会议。此时的焉耆国王、尉犁国王、焉耆左将军北鞬支等人见班超杀死告密者,心中觉得有几分踏实,便前往参加会议。焉耆宰相腹久谏道:“大王不可去啊,班超这个人狡诈得很,去了怕没有好结果。”焉耆王等不听,腹久叹了一口气,与其他十六名官员一起逃跑了,危须国王也惧怕被诛,也逃跑了。
果然不出腹久所料,班超乃是设下鸿门宴,等到大会召开时,班超坐在首座,诸国王坐下座,班超扫视众王,愤怒地说:“危须国王怎么没有到位?焉耆宰相腹久等人为什么逃跑了?”
焉耆王听到此话,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预感很快成为噩梦了。
班超叱令卫兵将焉耆王、尉犁王、北鞬支等人拿下,理由呢?这些国家当年策划发动战争,攻杀西域都护陈睦。
其实真正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是前任焉耆王,并不是现在这位。对班超来说,这并不重要。这是国仇,国仇必报,既然前任国王死了,就以现任国王抵命,这是当时的社会观念,是“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时代观念,是春秋大义,《春秋公羊传》说的:“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最后焉耆王等人被押解到当年的西域都护府处死,班超隆重祭奠前西域都护陈睦。
焉耆王、尉犁王被诱杀,焉耆、尉犁、危须这三个国家的叛乱随即发生,班超率七万大军迅速扫平,击杀五千余人,其余一万五千人悉数投降。
至此,西域五十余国,悉数归附东汉政府。
班超经过二十年的苦斗,终于实现他年轻时立下的誓言,他的功业,早已远远超越了傅介子,与张骞可并列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由于班超在西域的辉煌成就,被汉和帝晋封为“定远侯”,果然如相士所说,封侯于万里之外。班定远成为那个时代的传奇,永载史册,成为后世中国军人的楷模。
班超的伟大,不仅在于开拓西域,而且还在于他在张骞之后,又一次极大地拓宽了中国人的视野。
公元97年(和帝永元九年),班超派遗部下甘英出使大秦、条支。
此时的班超已经六十五岁,年迈力衰,军政务缠身,他无法自己出行,只好将此事交付年轻力壮的甘英。甘英此行收获极大,他是继张骞之外又一位杰出的探险家,他从西域出发,一直到达地中海沿岸。史书上没有记载甘英具体的出行线路,不过从《后汉书》的“西域传”中大致推断,甘英可能是从现在新疆南部出发,经克什米尔,往西南折向巴基斯坦,然后穿过伊朗高原进入西亚,最后抵达地中海的东岸。
条支大约是在西亚的地中海沿岸(叙利亚一带),在此之前,中国人从来没有到达如此远的地方,出西域到条支,大约需要行二百日的时间,此路途之艰辛,可想而知。甘英每到一地,必详细地记录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并且收集中原所看不到的奇珍异物,他所获得的西方的知识,要远远超过以往的任何一人。
当甘英行至地中海岸时,他却犯下一个大错。
甘英身负出使大秦(罗马帝国)的使命,他找到了安息的船家。船家告诉甘英:“大海广阔无边,如果遇到顺风,三个月就可以到达罗马了,如果遇到逆风,也有可能要花上两年的时间,所以凡是出海者,一般要携带上三年的粮食。在海上行船,容易令人思念家乡亲人,而且也很危险,常有人死于海上。”
地中海处西风带,向西航行,更多的情况会遇到逆风的情况,甘英望洋兴叹,心里打起退堂鼓,最后他放弃了前往罗马的打算。
如果甘英毅然前往罗马,那么在他到达罗马时,很可能遇上罗马雄才伟略的皇帝图拉真(98年即位),图拉真的年代正是罗马帝国疆域最为辽阔的时代,罗马帝国与大汉帝国矗立在亚欧大陆的东西两侧,而且有着同样伟大的文明。甘英并不知道他丧失了一个沟通东西方的机会,否则他将成为与张骞一样伟大的人物。
即便如此,甘英仍然是那个时代走得最远的中国人,他在旅程中对各国的纪录保存在《后汉书》的“西域传”中,为古代中国人开拓眼界仍然做出了重要的贡献。近世学者王国维曾写诗赞扬甘英的功绩:“西域纵横尽万城,张陈远略逊甘英。千秋壮观君知否,黑海东头望大秦。”这里王国维认为甘英所到达的西海是指黑海。
长年的征战与繁忙的政务,使班超的身体每况愈下,岁月不饶人,转眼到了永元十二年(100年),班超已经六十九岁了。落叶归根,班超愈发思念家乡和亲人,班超的哥哥班固因为窦宪事件而遭到株连,在八年前(92年)死于监狱中,家乡的亲人只剩下他的妹妹班昭。而班超最疼爱的小儿子班勇到现在还没有踏入中土一步,班超很想在自己有生之年,能与儿子一起返回家乡,返回自己离开数十年的祖国。
班超提笔写了一份奏疏说:“蛮夷风俗,畏壮侮老。如今我已经垂垂老矣,牙齿也快掉光了,常恐年迈力衰,忽然倒下,孤魂不得回到家乡。我没有想能回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我已经年老多病,冒死胡言乱语,谨派儿子班勇随西域奉献贡物的人马回到中国,在我有生之年,让班勇能看到自己的祖国。”
但是班超的上疏却如石沉大海,将近三年过去了,没有回音。
班超的妹妹班昭,给皇帝写了一封感人肺腑的信:
“臣妾的胞兄西域都护定远侯班超,幸得以微功蒙皇上的重赏,天恩殊绝。班超初出西域时,怀着为国捐躯的志向,希冀建立微薄的功业,报效大汉。时遇陈睦之变,西域交通隔绝,班超孤身转侧绝域,晓喻诸国,率领其兵众,每有攻战,辄身先士卒,身被刀箭之伤,不避死亡,幸赖陛下神灵,得以延命沙漠,至今三十年了。骨肉生离,不复相识。当年追随班超的吏士,现在都已经去世,班超年龄最大,今年七十岁了,病痛缠身,头发苍白,双手麻木,耳目不明,要扶杖方可行走。即便想竭尽其力,以报答天恩,迫于老迈,也是有心无力。蛮夷之性,畏壮侮老,班超生死只在旦暮之间,如果久无人顶替,恐怕夷人会有奸邪逆乱之心。而朝廷的公卿士大夫,不肯远虑,一旦暴乱发生,班超力不能从心,上则损国家累世之功,下则弃忠臣竭力之用,这不可不令人心痛。班超在万里之外,归心似箭,引颈而盼,至今三年,却音讯全无。
臣妾听说古代十五从军,六十而还,也还有退休不任职的休闲时间。因为陛下以孝治天下,况班超身列侯伯之位,故敢冒死为之求情,乞求让班超安度余年。一旦班超生还,西域没有突然变故的担忧,国家便没有劳师远征之虑。班超曾写信与臣妾诀别,恐没有机会再见一面。臣妾着实伤感班超以壮年为国竭忠尽孝于沙漠,而在疲老之时便捐身死于旷野之中,诚可哀怜。如果朝廷置之不理,班超去世后一旦西域有变,希望班家能因为象赵母、卫姬一样因事先请罪而蒙宽赦。臣妾愚昧不知大义,触犯忌讳,陛下勿责。”
班昭既晓之以情,又动之于理,这封信终于打动了汉和帝。
永元十四年(102年),班超踏上了归乡之途。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未干。”整整三十年啊,班超已经年过七十,他一身病痛,特别是胸肋处,时常疼痛难忍(心脏病?)。这一年的八月,班超回到了洛阳,洛阳依旧繁华,歌舞升平,与西域的贫穷与荒凉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忽然觉得人生是如此的短暂,似乎三十年前在车师奇袭匈奴使团的故事,就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可见。
曾经指挥过金微山战役的将领任尚被指定了新一任的西域都护,任尚前来拜访班超,希望得到班超的指点。任尚谦虚地请教说:“阁下在外国呆了三十余年,在下有幸继承你的位置,任务艰巨,我所考虑的或有不周到之处,愿意聆听阁下的教诲。”
班超点点头,对任尚说:“老夫年老了,智力大不如从前,阁下多次为国家担当重任,班超岂敢与阁下相比。实在不得不说的话,就说几句愚昧的话了。屯居在塞外的中国士兵,大多不是孝子贤孙,而是因犯了罪而发配到那里的;而塞外蛮夷,与鸟兽一样,桀骜难驯,容易败事。阁下性格严厉而急躁,水至清则无鱼,察政如果不得要领,就容易丧失人心,所以不宜严苛,而应该要宽松简易,对于小过错不要计较,总揽大纲、把握全局就行了。”
任尚毕恭毕敬地听着,见班超不再往下说了,问道:“就这些啊?”班超点点头,任尚露出了一丝失望的表情,向班超辞行。班超见任尚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一口气,他想起老子曾说过的一句话:“吾道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任尚回去后,对自己的亲信说:“我还道班君有什么奇谋妙策,今天一听,真是太平常了。”说罢又摇摇头。
汉和帝召见班超,拜为射声校尉,但此时班超已经病情加重了,和帝时不时派人前来探望班超,并赐予医药,即便如此,班超的生命之火已经微弱到一阵风就可以吹灭了。
九月,班超与世长辞,享年七十一岁,距离他回家仅仅一个月。
班超不仅是东汉时代最伟大的英雄,也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他几乎仅凭个人的勇气与智慧,降服西域五十余个国家,如此伟业,空前绝后。不独中国历史,举诸世界历史,奋斗于异域,而卒能成大业的,能与班超比肩者,亦不过凤毛麟角罢了,英国的克莱武与哈斯丁斯勉强可以入选,笔者浅陋,试分析之。
克莱武(Robert Clive,1725~1774)为英国历史上最杰出之冒险家与军人,1751年,克莱武以五百人的英印部队(英军三百人),坚守亚科特,面对一万人的印法军队(法军一百五十人),赖其神勇表现,顶住压力,使英军最终夺得第二次卡尔纳蒂克战争之胜利。1757年之普拉西战役,复以三千人之微弱兵力(八百名英军,二千二百名印军),对抗七万人的孟加拉土邦军队,凭借分化瓦解敌军内部之谋略,土邦军队多数退出战斗,克莱武以不足四十名士兵战死之微小代价,赢得会战之胜利。此役乃是印度近代史划时代的战役,印度沦于英人之手,实由此役始。
克莱武之后,有哈斯丁斯(Warren Hastings,1732~1818),哈斯丁斯于1772到1785年任孟加拉总督,为英国扩张史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无论武功上与政治上均卓有成绩,1775年到1782年,英发动马拉塔战争,旷日持久,屡受挫折,赖哈斯丁斯之力,最后反败为胜。此家伙本为东印度公司职员,任总督期内,大力支持鸦片贸易,中国受鸦片这荼毒,与此人关系颇深。哈斯丁斯善于利用印人之间的矛盾,以夷制夷,此正班超之手腕。
以史论史,班超之功业,超过克莱武与哈斯丁斯远矣。
班超、克莱武、哈斯丁斯颇有共同之处:英勇善断、足智多谋,充满冒险精神,富有军事、外交及政治才华,一手擎天,独撑大局。当克莱武经营印度,其背后之对手乃是强大的法国,班超经营西域,其背后之对手乃是强大的匈奴,此背景有相似之处。然而克莱武、哈斯丁斯之前,英国在印度有相当的根基,东印度公司已在印度立足百余年,不纯为商业公司,实半武装之机构。而班超入西域时,西域五十余年,无汉一兵一卒,一官一吏,其可凭借之资源,较克莱武、哈斯丁斯可谓少之又少。在西域奋斗的三十年间,班超得到政府的支援是少得可怜,最多时也仅有二千名的士兵,既没有军事上的强大后援,也没有政府在财政上的支持,所有一切,都凭他个人的才能解决。故知班超奋斗之艰辛,实远逾克、哈二人。班超以三十年时间,乃竟全功,而克、哈二人,有奠基之功,然英国独占印度,实又耗近百年之时间。
班超的成功固然有强大汉帝国为后盾,然而其个人奋斗功不可没。首先是他杰出的外交才能。他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人,即信用,又狡诈,对可以信任的人是有义气的,就使他在最艰难的时候,选择了留在西域;他对背叛者以及敢犯汉强者,是狡诈的,所以诱杀疏勒王忠与焉耆王。班超具有深刻的洞察力,既可以判断全局的形势,又善于洞悉人性的弱点,他充分利用这种人性的弱点,恩威并施;他勇敢过人,无视生死,但不是一介莽夫,在车师杀匈奴使者,在于阗杀大巫师,在疏勒擒国王等,不仅是斗勇,也是斗智,这个智就是抓住对手的弱点所在,一击中的,迫使对手别无选择。西域国家不仅多,而且充满矛盾,班超在这些矛盾中游刃有余,借力使力,以夷制夷,即便身陷危险之中,每每能化险为夷。
另一方面,班超的军事才华对他西域事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攻陷莎车之役是班超军事生涯的代表作,在敌方援军两倍于己的情况下,他大胆采用疑兵之计,先设计假情报,利用敌军求胜心切心理,调动敌方援军主力分兵,在成功分散敌军注意力之后,突然速迅回师,二打莎车,一举端掉莎车国,剑走偏锋,以险取胜。如果说莎车是个弱国,那么面对中亚最强大的贵霜帝国七万大军的进攻时,班超则将孙子的“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的思想发挥得淋漓尽致,抓住敌军人数众多,补给困难这一弱点,坚壁清野,切断贵霜军队向其他国家借粮的通道,最后不战而屈人之兵,此正所谓“上兵伐谋”也。
班超同时给后人留下两笔巨大遗产。其一乃是西域,西域的功业,始于张骞,成于班超,后二千年,虽经离离合合,最终入中国版图,饮水思源,此非张骞、班超之功么?其二乃是精神遗产,这便是班超的冒险、开拓之精神,虽薄冰必履之,虽深渊必涉之,虽艰难必行之,虽险境必闯之。梁任公言班定远:“于戏,斯真千古之快男儿,斯真世界之大英雄!”知有班超,便知我历史之光荣,知我不逊于欧人,知我足以自尊,足以自豪,足以自强。此非班定远之遗产么?
【四、得之甚难,失之甚易】
新上任的西域都护任尚并非浪得虚名之辈,他的军事才能是可圈可点的。
金微山战役(91年,和帝永元三年)是任尚的成名之战,他与耿夔指挥汉军千里跃进,深入阿尔泰山,一举歼灭北匈奴残余力量,经此重创,北匈奴再无力与汉帝国抗衡,这是一场载入史册的战役。
永元五年(93年),因窦宪被诛,北匈奴降王於除鞬叛变,身为窦宪的亲信,任尚害怕遭株连,便自告奋勇,请缨出战,立功赎罪,与将兵长史王辅联手出击,击斩於除鞬。
一年后(94年),归降汉室的北匈奴部众二十万人叛变,时任护乌桓校尉的任尚率领鲜卑、乌桓骑兵,在满夷谷截击北匈奴部众,大破叛军,击杀一万七千余人,立下赫赫战功。
任尚指挥的这三次战役,都是针对北匈奴发动的,作为匈奴人的克星,任尚的威名,远扬于西域诸国。汉和帝考虑让任尚出任西域都护,并不是没有道理。然而深谙西域事务的班超,却发现了任尚性格上的弱点:严厉而暴躁。这种性格,对付桀骜难驯的西域胡人,不引起冲突与矛盾才怪呢。果不其然,任尚终于坏事了。
任尚在西域都护的位置上只呆了四年(102~106)。
在这段时间里,朝廷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永元十七年(105年),汉和帝刘肇去世,时年仅二十七岁。东汉皇帝有个特点,大多比较短命,汉明帝去世时是四十八岁,汉章帝是三十一岁,而汉和帝只有二十七岁,后来的皇帝短命的更多了。刘肇的去世,对东汉帝国的霸业是一大损失,虽然他在汉朝的皇帝中不是很有名,但他的才能还是比较杰出的。从刘肇十四年诛杀窦宪来看,其权谋与魄力,绝对不亚于后来清代的康熙,可惜英年早逝。
汉和帝时代的武功,主要有如下几项:第一,东汉帝国彻底击败北匈奴,终结了三百年汉匈的旷日持久的战争;第二,班超完成了降服西域五十国的历史伟业,并重置西域都护;第三,平定迷吾、迷唐的羌乱(后述)。
刘肇的短命给国家留下巨大的后患,继承皇位的是仅出生一百天的刘隆。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不用说只是象征性的摆设,权力落入汉和帝刘肇的夫人,昔日的皇后,今天的皇太后邓绥之手。刘隆是一个不知皇帝为何物的皇帝,因为一年后,不到两周岁的他就夭折了,还啥事都不懂。
邓太后只得另觅皇帝的人选,她选择了清河王刘庆之子刘祜继承大统,刘祜这一年十三岁,这就是汉安帝。邓太后临朝听政,这位聪明、勤政、富于权谋却颇有人情味的女人,虽然没有什么雄才大略,但还是小心翼翼地使帝国之舟缓慢地前往。
然而,就在汉安帝即位后的第二个月,西域的叛乱终于暴发了。原来安帝时代,并不那么平安无事。
任尚到了西域之后,显然没有把班超的规劝当一回事,他性情急躁,政令严苛,使西域诸国的国君惶惶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诸国不满的情绪与日俱增,并最终汇集成一股浩浩荡荡的反叛之潮。
公元106年九月,西域多个国家密谋联合起来,袭杀西域都护任尚。此时的任尚正驻扎在疏勒国,他可能还弄不明白,为什么他耗费那么多的心血,西域的局势却恶化到这种程度。班超三十年苦心经营的西域,一朝之间便面目全非。唉,任尚也称得上为汉军名将,只是其才能见识,与班超相比,不啻为天壤之别,班超的事业乃是从无所凭恃的真空中搭起高耸的楼阁,而任尚很快让楼阁轰然崩塌。
任尚所在的疏勒国遭到西域诸国的围攻,形势非常危急,他一边指挥疏勒的守军奋勇抵抗西域联军的进攻,一边紧急上书朝廷,请求援助。
朝廷接到任尚的急报后,十分震惊,急调西域副校尉梁慬率军入西域增援。
这仍然是一个英雄的时代,班超之后,梁慬横空而出。
这梁慬是什么人呢?
梁慬是北地弋居人,他的父亲梁讽,曾是窦宪的部下。公元89年,窦宪、耿秉北伐匈奴,梁讽担任军中司马一职,汉军大破北匈奴后,北匈奴单于远遁,窦宪派梁讽前往会见北匈奴单于,劝他投降(事见前文)。后来梁讽因事得罪窦宪,窦宪这个人心胸狭窄,睚眦之怨必报,便诬陷梁讽,梁讽受髡刑发配武威,武威太守在窦宪的授意下杀死梁讽。
窦宪集团覆灭后,汉和帝为梁讽平反,并征召其儿子梁慬为郎中。
梁慬生于军人之家,从小便勇气超群,慷慨有义气,渴望建功立业。担任郎中后,梁慬对这种官吏生涯很不满足,他想效力于军队,出征沙场。永元六年(94年)时,由于投降汉帝国的北匈奴部众二十万人叛逃,东汉政府任命光禄勋邓鸿为车骑将军,率军前往平乱,梁慬自靠奋勇,投到邓鸿麾下,以军司马的身份参加了平叛战争。
车骑将军邓鸿率左右羽林军、北军五校、郡国弓箭手以及边境部队共计数万人出征,当时匈奴叛军正围攻牧师城,得知邓鸿率汉军主力前来增援,不敢恋战,向北部的满夷谷撤退,准备撤向塞外大漠地区。邓鸿率军追击,梁慬对邓鸿说:“叛军向满夷谷撤退,人数虽然众多,但是只是乌合之众,现在我们应该急进满夷谷,与任尚兵团分兵合进,钳击叛军,截断其退路,必可以大获全胜。”
然而邓鸿着实是平庸之才,他见匈奴叛军有二十万之众,心存畏惧,不敢大胆出击,而是保守地尾追敌军,在大城塞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役,这是梁慬第一次参加战斗,他初露锋芒,勇冠三军,此役共歼灭了匈奴叛军四千余人。而任尚指挥的另一路部队,则大胆突进到满夷谷,歼灭匈奴叛军一万七千人。
此役之后,邓鸿因坐失良机,被下狱处死,而梁慬则因为英勇善战,声名鹊起。
汉和帝去世后第二年(延平元年,106年),朝廷考虑到西域形势逐日恶化,遂任命梁慬为西域副校尉,前往西域,协助西域都护任尚管理诸国事务。
然而,这个任命来得为时过晚了。
梁慬动身出发,刚刚过了黄河,就传来消息:西域诸国已经发生叛乱,联军将西域都护任尚围困于疏勒。朝廷命令梁慬率领河西四郡(敦煌、酒泉、张掖、武威)的羌人及南匈奴的骑兵共计五千余人,火速入西域,以解疏勒之围。
可是梁慬刚入西域,就接到疏勒城的最新消息,原来任尚果然骁勇,在援军尚未赶到时,就凭借疏勒劣势的兵力,挫败了叛军的进攻,西域联军已经解围而去,疏勒转危为安。
梁慬的援军就停止前进,便率军驻扎在西域的东部。西域的巨变,令东汉政府大为恼怒,认为任尚管理不力,下令征还任尚,改派骑都尉段禧为西域都护,赵博为骑都尉,梁慬仍担任西域副校尉。西域都护府设在龟兹国的它乾城(班超担任西域都护后,将都护府设在此),它乾城是一座小城,在班超时代,因为西域局势稳定,班超只需要一座小城便可以号令西域,可是现在诸国叛变,这座城池显得过于脆弱了,于是梁慬对西域都护段禧说:“它乾城太小,而且很不坚固,如果遇到叛军的攻击,是很难守住的,我看不如占据龟兹王城。”
此时的龟兹国王仍然未叛变汉帝国,但是龟兹国的大臣中,很多人想摆脱东汉的控制,暗流涌动。梁慬入见龟兹国王白霸(白霸曾作为人质在洛阳呆过,后由班超废了原国王尤利多,改立白霸为国王,所以白霸基本上是亲汉政权),他能言善辩,说得天花乱坠,最后说服龟兹王,允许他率军进入龟兹王城,共同保卫。龟兹王的部下极力反对梁慬进城,但龟兹王不听。
梁慬入龟兹王城后,马上派人紧急将段禧、赵博的军队也迎入城内,梁慬的部队有五千名骑兵,段、赵的军队有三、四千人,总计有八、九千人马。
此时龟兹国归附汉室十五年(91年~106年),当年龟兹是因为其靠山北匈奴已经被汉军彻底击败,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向班超投降的,在龟兹的贵族中,仍有不少人是当年与班超多次交手的将领,这些人并不见得是心甘情愿投降的。
梁慬率汉军大量涌入龟兹王城,这不能不使龟兹的贵族们感到震惊,因为龟兹乃是西域大国,也是强国,即使班超也没有让汉军进驻王城,这乃是出于对龟兹人自治的尊重。龟兹国的将领们宣布脱离国王,联合姑墨、温宿等国的军队,共计数万人,对龟兹王城发动进攻。
敌众我寡,怎么办?
梁慬力主出击,只有主动出击才能稳定军心。
羌人与南匈奴人都以剽悍而著称,也是梁慬军队的主力。梁慬率领五千名羌胡骑兵出城迎战,他沉着勇敢,身先士卒,西域诸国对匈奴骑兵一向有畏惧之心,虽然在人数上居于优势,然而在心理上已是先输一着。
梁慬兵团一阵冲杀,旗开得胜,战场上留下西域联军累累的尸骨,多国联军一见形势不妙,狼狈而逃。然而龟兹王城之围并未解,在整顿兵马之后,联军再度兵临城下,仗着人多势众,将王城团团围住。
这是一场艰苦的战斗,段禧、赵博、梁慬等人分守龟兹王城,顶住西域联军一波波的进攻,双方你来我往打了好几个月,这场战斗逐渐变成一场僵持战,最后龟兹叛军及姑墨、温宿联军精疲力竭,粮草用尽,被迫败走。
梁慬抓住机会,果断下令出城追击,叛军全无斗志,梁慬奋勇冲进叛军阵中,万夫莫挡,气势如虹,叛军无不惊骇,夺路而逃。羌胡骑兵乘势一阵掩杀,叛军大败,尸体堆积如山,被斩杀的人数超过一万人,另有数千人被俘,并缴获骆驼牲畜数万头,其余的部队全部退出龟兹。
此役赖梁慬一手擎天,力挽狂澜,终于使龟兹局势转危为安。梁慬乃是东汉名将之一,在《后汉书》中,把班超与梁慬合为一传,能与班定远比肩而行,此乃梁慬之最大荣誉。
然而此次辉煌的胜利,很快被朝廷的庸臣们所葬送。
在梁慬守卫龟兹期间,由于叛军攻势凶猛,西域都护段禧发往朝廷的信件,往往不能到达,朝廷对西域的形势深表担忧。此时,一些久居京城的公卿士大夫又站出来,声称西域路途遥远,叛乱此起彼伏,劳师远征,耗费的资金不计其数,应当要放弃西域。
第二年(107年),朝廷决定放弃西域,召西域都护段禧、副校尉梁慬、骑都尉赵博以及驻守伊吾卢、柳中的屯垦兵团,全部撤回国内。此时距离班超去世仅仅五年,班超三十年奋斗的成果,仅用五年的时间便毁于一旦!
东汉朝廷派骑都尉王弘率军西行,迎接段禧、赵博、梁慬等,然而却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件事情最终导致了一场可怕的灾难。
事件的经过是这样的:
骑都尉王弘征调金城、陇西、汉阳等郡的羌人骑兵数千人,参加西迎西域都护的行动。征调令下得十分仓促,各郡的政府因为时间紧急,对羌人催促得很紧。居住在这些郡中的羌人,都是属归降汉室的羌部落,平时被官吏与豪强作为苦役之用,生活得十分艰辛,与地方政府官员十分不信任,结果在羌人中,谣言四起,大家纷传郡政府之所以要派他们去西域,是为了去那里的不毛之地进行屯垦,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出于酒泉之后,被征调的羌人,纷纷半路逃跑。
各郡政府发兵对逃跑的羌人进行截杀,甚至血洗羌人部落。如此一来,羌人各部落纷纷反抗,很快局势便失控了,最后演变成为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羌战是东汉史中最复杂、持续时间最长的战争,几乎与东汉帝国的命运相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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