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低血糖的毛病,也就是晕了一下,差点没把林嘉吓出毛病来。他送她回公寓,开门看见付云倾家的沙发有点傻,多晴倒是很坦然:“他不要的垃圾,我捡回来了。”
正在门口换鞋,厨房里的男人探出头来:“怎么下班那么早?”
他围着深蓝色的围裙,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微长的发束起一个小辫子,带着深情款款的笑。多晴没想到付云倾会在这里,她昨天真把他气着了,她觉得他起码十天不理自己。没想到这么快,他也是总令人出乎意料。
“我头晕,领导送我回来。”多晴拉了拉林嘉的袖子,“惊喜吧?”
林嘉还是没吱声。
“低血糖吧,蛋糕马上开始烤了,你跟林嘉看会儿电视。”他像个主人一样安排着,“林嘉你随便坐,别客气啊。”
多晴从冰箱里取出冰淇淋,窝在沙发上看影碟。他们没有跟林嘉解释,他也不问,彼此心照不宣。她这两天折腾得太厉害,吃过冰淇淋就靠着沙发睡着。她现在越来越坏,无理取闹,惹人担心。可是他喜欢这样的她。所以他回来了,要是他不在旁边看着,她这么坏,要怎么办。
付云倾跪在地上帮她脱袜子,把她塞进毯子里,把温度调低。
他觉得自己像她的爸爸,从内到外的琐碎,看着姑娘活泼可爱,愈加沉醉其中。
林嘉一直仔细观察着他们,脑子里从“婚外情”到“奸夫淫妇”再到“红杏出墙”,也许是因为他们太坦荡自然,付云倾那种少有的真实的温柔让他惊讶。付云倾摩挲着多晴的脸,眼里竟然也是藏不住的又好笑又好气的宠溺。
“林嘉,出去喝一杯怎么样?”付云倾说,“不过不能很久,我得回来给她做晚饭。”
付云倾开车把他带到二人唱去的酒吧。
白天人少,基本上都是出来喝下午茶的女士,他们坐在吧台,看女调酒师表演花式调酒。林嘉一直在沉默着,直到女调酒师把酒推到他面前,付云倾说:“喝点酒,放松一下,不要想着怎么教训我。”
“我哪里敢教训你,你嘴巴这么坏,不教训我就是谢天谢地了。”林嘉神经一松,叹口气,“你跟多晴这算是怎么回事?”
“我想跟她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他拧眉,“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样子能维持多久呢?多晴爱你是没错,我比谁都清楚。可是她根本不相信你,所以跑去结婚。她真是个傻子,现在这样,难道能比以前的状况好么?只能更糟糕!以前若是痛苦还是两个人,现在还连累了第三个。”
“她不相信我,就算是跟她结婚的是我,她也一样不相信我,倒不如这样好。”
林嘉听他这种不负责的口气,差点跳起来:“你什么时候堕落成这样了?以前倒没看出来你还会玩弄感情,你们两个真是一个比一个有种!你以为这样能持续多久?那个纪多澜又不是个傻子,他找人拆了你的骨头也就算了,纪多晴怎么办?”
这副火冒三丈的模样是意料之中的。
“你未免把多晴想得太笨了,也把纪多澜想得太笨了。我跟那个男人遇见过两次,以前也听多晴经常说起,不是个简单的人。若他真的爱多晴,才不会让她在新婚之夜在小公寓里过。既然那天晚上他没跟多晴在一起,你说,他跟谁在一起呢?”
他付云倾也不是那么笨的人,平时不是没有怀疑。纪多晴虽然有点没心没肺,但是她用婚姻来承诺的男人,一定是真心希望他幸福的,自然不肯做出让他伤心失望的事情。可是她偏偏对他提出了那种要求,太不像她了。而且又有哪对即将迈入新婚殿堂的新人会这么冷淡,明明有共同的家,却各自住在自己的公寓里。新婚之夜也是如此。他找了私家侦探去调查,拿回来的照片虽然是意料之外,两个人男人出双入对,眼里满是温暖。他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
纪多晴演的这出戏太好了,几乎瞒过了所有的人。
只是她宁愿这样跟他在一起,也不愿意跟他说真话。林嘉说过,你们根本不信任彼此,所以在一起只有痛苦。可是信任这个东西,她已经学不会。他只能慢慢等她学会。一年也好。两年也好。
生命只有短短的几十年,他却愿意跟她去耗。大不了耗完这辈子,快进棺材的时候,他告诉她,记住他的样子,这辈子不过瘾,下辈子继续。
林嘉又懵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多晴是把他当哥哥,他也把多晴当妹妹,这样而已。”付云倾觉得林嘉此刻好比生吞的青蛙的表情很可爱,也越加的得意,“要么你以为,我真会愿意做她的情人吗?我付云倾还不至于那么贱吧?”
“……”
“我等她亲口告诉我,如果她不说,我就一直等。”
“俩疯子。”
“多谢夸奖,没你疯得早,来,干杯。”
纪多晴醒来听见厨房里叮叮当当。厨艺和画画一样,都需要天分。付云倾单身生活许多年,手艺磨练得很不错。她闻到了玉米的香味,忍不住猜测着他是不是做了玉米浓汤。
多晴洗了把脸,他已经把吃食摆好。这样宽容忍让的付云倾让她恨不得将脸埋到盘子里,明明是她的不对,他却没半分计较。原来林嘉在还好,两个人相处她只觉得想逃。
纪多晴对这样的自己充满了厌恶感。
“不饿吗?”付云倾笑着看她,“要我喂?”
没等多晴说话,他已经含了一口浓汤,直接堵住她的嘴。舌尖柔软,带着黏滑的汤汁,她甚至在一瞬间尝到了久违的甜,再回味已经不见。他歪头看她,像在看个把主人喜欢的花瓶打破的小狗。
“昨天把你丢在路边是我不对,下次不会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她哽了半天:“……我,我也不想跟你吵架。”
“那我们和好了。”他温柔得不像话,“多晴,不要考验我。你气不走我的。我不会走的,那么你也要遵守承诺,对我负责,知道吗?”
被看穿了。
她呐呐了半天,内心莫名气恼,却只是低头喝汤。身体缩在沙发上,皱巴巴的,有点可怜。付云倾一下子就心疼了,这种受了委屈没处说理的憋屈样,真的让他很心疼。回到家,他开始画眼睛漆黑温润的q版短发小姑娘,一副傻傻的勇往直前的模样,指着他大骂:你怎么还不走啊,还不走啊,混蛋,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啊!
他回答,我再也不走了,你在这里,你让我去哪里啊?
天下之大,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纪多晴说过,云倾,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跟你妈妈一样,起码我不是,你相信吗?
他相信的,真的相信的。
可是她已经不信了,爱情果真就是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的心揉碎的过程。
时间没有什么好与不好之分。每天与每天好像没什么不同。
距离结婚已经几个月,这几个月多晴与付云倾竟然这样相依相偎地走过来了。他没有任何厌倦的意思。即使她每个周末都在例行公事回家吃饭,有时干脆就住在家里,他连眉毛都没皱过。
然而他对她却是好到骨子里的,反而是她的脾气越来越坏,用祝平安的话说,那叫恃宠而骄。她哪里骄了。她气得要命,在电话里骂她,她一点都不生气,在另一边讨饶。每隔几天就带着她那个混世魔王的儿子来找她玩,多晴用付云倾烤好的蛋糕来招待他们。
这个周末是冬至,祝平安家的小混蛋要吃芹菜饺子。而且前提是不要超市冷柜里速冻的。彭大会计说是让他奶奶惯坏了,只是他奶奶在东北。祝平安同学现在能把菜炒熟,已经让她爹妈哭着给祖宗烧香了,包饺子这种事干脆赐她一杯鸠酒来得干脆。
正巧阿姨打电话来,问她要吃什么馅的饺子。其实她吃什么都是一样的。多晴犹豫了一下问:“阿姨,我能不能带朋友回去吃饭,我朋友的儿子想吃芹菜馅的饺子。”
阿姨竟叹了口气:“多晴,你别跟阿姨这么客气,想带就带,知会一声就行。我们是一家人,这里是你的家啊。”
多晴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那里才不是她的家,家里要有妈妈有哥哥,那个家里全都是别人,她有家人,可是已经没有了家。
冬至那天凌晨下了霜冻,窗户上冻出了一层冰凌花。付云倾夜里赶完画稿,清晨开车去多晴那里。他带了永和豆浆的早餐,当她的闹钟。多晴昨夜跟白薯玩网游玩到凌晨一点,早上恹恹的没精神。付云倾满身的寒气,她把脸蹭上去,冰得她清醒了些。
“喂,我可不是冰箱。”
“冰箱哪里有你冷。”多晴叉腰教训他,“你就不怕你在路上开车撞到人吗?这几天网上整天都能看到过劳死的报道,你也差不多了。”
“我还不想早死,我是来睡觉的,你把被窝暖得热乎乎的,多舒服。”
“小云先生,现在有种高科技的家电叫做电热毯。”
“不一样。”
她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他开始解扣子,看着她又慢又煽情,像要做什么坏事一样。屋子里暖气很足,他脱掉衣服,露出肚子上几块训练有素的小砖头。多晴盯着小砖头研究,他钻进她的被窝里,慢条斯理地抛着睡意盎然的媚眼:“再看要给钱的。”
她挺胸:“我没钱。”
他又往被窝里缩了缩:“那姑娘走好,大爷就不伺候了。”
现在又添了个认床的毛病,昨夜熬了一整晚也扛不住跑过来。这样躺下再也挡不住倦意,朦胧中听见她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在卫生间和卧室之间来回跑,一点都不懂得什么叫温柔。半晌,他听见她在耳边说了什么,他没听清下意识地应了两声,接着门“咣”一声关上。她出门去了,他终于可以安静的睡觉。
多晴带着祝平安一家三口到家,本来还有几分拘谨,可是彭小鬼是个有奶就是娘的主儿。阿姨烤了几个苹果,小鬼立刻谄媚的爷爷奶奶地叫个不停。上午纪多澜也回来了,还带了景信回来。他平时也来得多,纪爸爸和阿姨都知道他是孤儿,是多澜的合伙人,为人也细致温和,基本上也把他当了半个儿子来使。
景信跟她比起来,更像这个家的孩子,本来打算像以往那样斗地主。今天恰好多了彭大会计,所以纪爸爸去邻居家借来的自动麻将桌,女人们包饺子,男人们就入围城杀上了。
小孩子都喜欢凑热闹,彭小鬼里里外外地跑,跟祝平安通风报信。
“妈,我爸输了!”
“妈,我爸又输了!”
“妈,我爸一直输!”
祝平安问:“谁赢了?”
“……景叔叔赢了,我看见爷爷和纪叔叔在桌子底下换牌!……”
外面传来纪多澜的暴喝:“小鬼你血口喷人!”
满屋子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厨房里祝平安擀面皮,多晴跟阿姨包饺子。多晴把饺子包得像漏掉的船,让阿姨哭笑不得,劝她在旁边看着。彭小鬼跑累了,干脆去客厅里看电视。家里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大概是人上了年纪就爱热闹,看着小鬼更是打心眼里喜欢,对着祝平安说:“以后周末你们也过来,反正多澜跟多晴每周都回来,不过是添两双筷子的事。孩子想吃什么就跟我说,热闹点好,先适应适应,以后多晴有了孩子一下子就习惯了。”说完又冲着多晴说,“有个孩子也好,有了孩子就收心了,也想着回家。”
多晴笑了一下,干脆咬着苹果去客厅里看他们打麻将。
也许是因为这个家太热闹了,她本身就不是个爱热闹的人,所以突然觉得很寂寞。早上她离家时,他躺在她躺过的被子,枕着她枕过的枕头,睡得迷迷糊糊地应着她,透着浓浓的鼻音。眼睫又长又密,她睡不着就数他的睫毛,数着数着就睡了,所以她从来没数清过。
付云倾从十二岁开始,除了春节,很少跟家人过节。后来他十七岁到北京上大学以后,连春节也没有在家里过过。像冬至这样的节日,他说:“我以为就是个节气。”
她说:“是个节气,可是冬至要吃饺子的,这样冬天就不冻耳朵了。”
“我从没在冬至吃过饺子,也没冻过耳朵啊。中国人总是想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吃喝玩乐。”
她顿时笑了:“是啊,这么说也行。”
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每个节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年之内有那么多节日,圣诞节,二月二龙抬头,清明节,端午节,植树节,国庆节,中秋节……年纪越大过得越多,也是找些堂而皇之的理由叫儿女回家团聚而已。
可是那个人连自己的生日都很少过。
多晴跑到厨房里,问:“阿姨,今天饺子包得够不够,我能不能再叫个朋友来?”
“够,正好面和菜都弄多了,除了饺子还有下酒菜,足够吃。”
“好,那我打电话给他。”
多晴在楼下等着付云倾,有小孩子在跳皮筋,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六七。
付云倾的车开进来,她摆摆手带他去泊车。他眼底却有明显的暗影,精神却是很好的,一点都不影响他的美貌。他叹口气:“是不是我们的关系暴漏了,等我一上楼,立刻有人拿着杀牛刀砍掉我的脑袋?”
“……你是香港警匪片看多了吧,今天是冬至,一定得吃饺子才行。”
“我又不喜欢吃饺子,而且,这样把我带到家里好吗?”
“你一个人在家里,我在这里坐不住。”
“为什么?”
“……你可怜。”
付云倾本来在后车座拿东西,来别人家拜托总要拿点礼物,他来时顺便就拐弯买了茅台酒。他顿了顿扭回头来,不动了。他看着她笑,在阴暗的车库里,眼睛闪闪发亮,牙齿也闪闪发亮。
多晴歪头凶她:“看什么看?不是拿东西吗?茅台酒呢?贵不贵?纪叔叔很挑嘴的……不许看……听见了没!不许看我!”
“我就要看某个坏蛋口是心非……”
“你乱说什么,神经!”
她的脸已经红透了,被看穿后顿时有点恼怒,扭头要走。付云倾已经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拖进车里。狭小的空间,他热乎乎的气息喷在脸上,嘴唇也寻着她的耳垂咬下去,慢慢地磨。
多晴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动不敢动。
他兴致盎然地啃了半晌,又去舔她的耳朵,温吞吞的声音哄着她,让她使不出力气:“谢谢你啊,谢谢你这么想着我。哎,你说你傻不傻,就这么怕我孤独吗?这是不是代表你已经很爱我了?是不是啊?”
“你神经……”
“说啊,是不是啊?”
问一句,他亲她一下。
她的脸更红了,大声说:“付云倾,你有病!”
小狼崽子的声音脆脆的,又急又凶,可爱得想让人把她一口吞下去。他又狠狠亲一下,舔了一下她的鼻尖:“说啊,不说不放开,是不是啊?”
“你你……”
“反正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得负责。”
他无奈又疲惫地闭上眼睛,多晴慢慢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胸口。
已经很爱他了,可是这能说吗?
她不能说。
两个人静静拥抱了一会儿,他一直顺着她的后颈,又耐心又疼爱,让多晴忍不住让再靠近他一些,想多再拥有他一些。
等他们回到家,饺子已经包得差不多。
女人本来就容易对英俊美貌的男人产生好感,再加上他温文尔雅,讲话优雅得体,几乎立刻俘虏了阿姨的心。纪多澜微微吃惊,却也没多说什么。祝平安频频朝多晴望,她一派的坦荡,倒让她觉得自己反应过度。
不过是吃顿饭而已。
席间吃饺子,彭小鬼头喜欢的芹菜牛肉馅,纪爸爸喜欢的香菇鸡肉馅,还有多晴喜欢的韭菜虾仁馅。阿姨真不是普通的能干。多晴有点理解为什么纪爸爸会离开母亲选择她。后来她才知道,他跟母亲结婚掺杂了不少父辈的因素,多少带了点联姻的性质。而这个女人是他自己选择的,这种女人天生是该属于家庭相夫教子的,而母亲是属于她的工作的。
吃过午饭,多晴去楼下陪彭小鬼打球,男人们索性都出来了,景信还拿了羽毛球拍。
景信和彭大会计站了球场的一角,多晴跟彭小鬼也玩得不亦乐乎。纪多澜和付云倾两个替补远远站在旁边看着。纪多澜点上一根烟,又递给付云倾一根。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