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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韩宝生 >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 宝生昨夜在雪地里待久了,晚上又受了冷睡不踏实,一早起来便觉得晕晕沉沉头疼的厉害。ww

出发之时竟有些踌躇,磨磨蹭蹭不知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宝心中又被那句微微感叹揉皱:“宝生你会等我吗?”没来由的心慌,实不知如何回答,直想调头回去。

转头间看着连曜朝自己晃悠马背上黄澄澄的葫芦,便没头没脑地回了他话。

连曜见她全无心思的样子,不由地有些薄怒,刚想开口,转眼见韩云谦警惕扫视这边过来,倒有些浑身不自在,装着没事人似的向后面舒七唤道:“过了这个山口,前面就是仙女湖,待会儿要渡湖而过。”

早有水西部族人在湖边摆渡等着连曜一行,众人下了马,马先上木阀,人上木艇。

连曜等人见马分开,恐其有诈,作了手势阻下韩家父女。自己领了舒七等人默默先上木艇,不动声­色­间检查了一番船上机关处,不似有,才唤韩云谦道:“这木十分狭窄,先生请这边坐。”

宝生跟着父亲,一脚从沙滩踏上艇胘,这木艇窄薄,稍微摇晃起来。宝生竟脚上踩空,半歪欲扑至水中。

连曜警醒,伸手间大掌抚上宝生手背,只觉宝生手心潮热的很,似是不妥,双臂相叠间故意稳稳扶了宝生近自己身边,不卑不亢不急不燥道:“这里湿滑,韩姑娘脚上小心了。”

宝生心念拔动,有些感激,微微扶住连曜的手臂,然微笑。

此时仙女湖被四围雪景包围,绰绰落落一汪碧湖,景致十分动人。

宝生斜坐在艇中搁板,迎着湖心的朔风,静静的却是纹丝不动。连曜怕她染了寒疾,不经意间移了位置去艇前头的位置,到底挡了些风去。

宝生只是全神贯注远晀着雪山,面­色­安静,仿佛一切的喜怒哀乐皆不存在了。连曜望过去,只见莹白的雪光照着她的侧脸,衬得发髻上一朵淡粉­色­的绢花堆叠粲然,身影空落,竟有些姿态风流的婀娜。宝生发了会子呆,转头见连曜凝视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没头没脑的朝着他又是微微一笑,双眸漆黑如墨,眼波流露,竟然让连曜有些移不开眼睛。

连曜没来由想起一句酸诗“鬓云欲度香腮雪”,心中顿时仿佛被风轻轻拂过般。ww平日宝生就像林间的小雀般娇俏跳脱,又好像刚刚粹好的宝剑般生气勃勃,此时却宛如画间仕女般有了些女人的风情,惹得人心间麻酥酥的痒。

正暗自失神间,却听得韩云谦沉沉道:“宝生,那边风大,你坐到父亲身边。”却见韩云谦瞅自己的眼神越发严肃凌厉,连曜便淡淡一笑偏了头去。

宝生微微起身坐到了艇下首的横板上,不料韩云谦上前跨了一步,坐到了船中隔着。待连曜再望过去,只是韩云谦直挺的身板挡住了视线。

一路划水声,竟有些扰乱心神。

艇未稳当,连曜便跳了下岸,打了个哈哈:“这艇做的小气,坐的人周身的疼痛。”早有一华服老者在岸边等候,见连曜下了艇,忙上前打了个汉人的千秋:“我们水西人住的远,东西也不­精­巧,还请连将军多多见谅。”

宝生站在父亲下首,远远听见这老者汉语说得十分顺溜,只见他头顶厚重盘布,却身着汉服。

宝生在这边识得风俗,盘布越是厚大,地位越是尊崇,这人的盘布三寸余宽比起阿木约布一寸宽倒显得可笑,上还饰有四支数寸孔雀百翠羽毛。

连曜并不热络,对这老者冷冷道:“你就是水西部土司兹莫阿代。”话说的与其是询问,话语凌冽之势倒像是施压。

老者却不怯场,满脸堆笑道:“兹莫阿代正是在下。本人仰慕汉人文明,汉人名字叫做安世荣。安是平安的安,世荣嘛,就是讲究世代荣昌。”宝生在下首风口远远听着,觉得这老者话语是滑溜的西南口音,充满了谄媚,身材油腻肥胖,满脸挤了讨好的笑,甚是可恶。

连曜居高临下,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安世荣,并不多话,之后引荐了韩云谦道:“今日来是通传朝廷感昭文书,这位是韩大人。”

老者刚引了一行人上了寨口:“刚刚谢大人和邓将军的船已到。”话刚落下,连曜眼角由不得自己的扫了眼宝生。却不见她面上少有木讷,竟看不出什么情绪。不由地冷哼掷地一声,倒是一旁观颜查­色­的安世荣听到忐忑起来。

宝生见过些当地蛮族山民屋舍,穷苦人家都是以竹茅为框架,条件好些的猎户就是全部实木为梁,外面垒着圆石为墙,或是盖着兽皮用以避风,已经算是光鲜的房屋。

而这水西部的寨子外面也是垒砌重石立起寨门,门上挂着羊头,近寨门一丈的地方,却立着有一座­精­致木塔,连曜眼­色­微变,上上下下打量起这塔的造势。宝生自幼跟随母亲学画,对物件的造型质感记忆绞常人深刻,抬头见了这宝塔,心中也是一惊,只觉和谢家私苑中的木塔造型说不出差异,只是尺寸上小了许多。

水西部土司安世荣观颜察­色­,见连曜面含不善,诺诺解释道:“我们水西部同大部分川西人一样,信服火教,这塔便是供奉火神所见。”

连曜淡淡一笑,掩饰道:“只是见这塔见得­精­巧,能在西川见得,也是佩服。”

安世荣听得连曜奉承话,大感骄傲:“我们信奉火教,这供奉火神的塔自然要做足功夫,之前溪火部大祭司还……”顿时自知说多话,惴惴掩饰道:“那个贼子还胡乱指教我部,幸得京兵来得。”连曜也只是淡淡一笑而过。

进了寨门,各处建筑依山而处,竟全是汉人庭院风格,宝生紧紧跟着父亲,不多走一步,却也被这奇妙­精­致吸引过去。本身树大林深,古木参天,松柏苍然,却跳出一方水阁,隐掩水气含情之中,或是半栋楼宇,空探在山势之外。

宝生听过父母谈论苏州园林独步天下,以“咫尺之内再造乾坤”著称,微微叹道:“可这里的水榭阁楼竟有“乾坤之内再造咫尺”之感。”话声细微,连曜被却听进了耳里,没来由也想起父亲曾讲授过建筑五行之道,心中微颤不已。

众人跟随安世荣上了最高处的山楼,一路铺陈百兽毛皮,直至楼前的石碣,竟是少有的奢华。石碣前摆了香台,垛满了酒坛。两旁各有五位少女手捧鲜花,水西女子皮肤黝黑,鼻梁挺拔,眼廓深邃,身着大红绸子短褂,下系白­色­折群,宛如洋菊粲然。

安世荣笑眯眯道:“今日是我部的祭祀火神的节庆,有幸请的各位大人前来,就是贵客,还请在山门前饮一碗米酒,这也是我们水西人最大的荣幸。”

说着首先毕恭毕敬端了一海碗递给连曜。

连曜也不推辞,双手捧了酒碗,对安世荣朗朗而道:“我等领京军来到此处,只为朝廷安定,愿与水西部结为世代和睦。”说着一饮而尽。

连曜身躯凛凛,说话一份正气浩然之中也有不可抗拒的威严,安世荣立于一旁更衬得形象肥矮猥琐。

山搂有一牌匾,上”,待众人上了二层楼宴 ...

(,却听得一男子懒懒笑道:“连大人,你倒是来迟了,可是要罚。”抬头间一修长的身影落入眼中,宝生心中竟是呯的一跳。只见谢睿翩翩安坐于寨中宴席主位,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只用暗绿锦缎扎紧,着了简单暗红­色­锈松官棉袍,袍口绣了毛领子,脚踏麂皮靴子,更有些慵懒的意味。

旁边几位水西族女子不时偷偷瞅了谢睿,迎面又看见连曜,转头窃窃私语间都忸怩起来。

宝生心中砰砰直跳,偷偷想谢睿的方向瞅去,却见他不看自己一眼,只是顾着和众人忙着公事说些台面话,隐隐有些失落惆怅,垂了眼帘不经意用手指拨了拨腰上的红­色­流苏。

众人分身份高低席地而坐而坐,连曜被安世荣请上了主位旁的尊位,韩云谦坐了下首,宝生紧紧跟随父亲坐了后面的蒲团之上。

此处二楼的栏杆望出去,是绝佳的景致。不仅仙女湖的全­色­湖景都可以收入眼底,山腰上亦是有众多盛装少男少女举着火把,托着面具结对而舞。

少男穿着蓝褂黑裤,腰束着马刀,少女皆是红褂白裙,火焰追逐着裙角,飞刀挥舞着漫天歌舞,竟是异样的缠绵悱恻。宝生不由得有些呆了。

却听得噔噔的上楼之声,宝生望去,确是上次那位湖边见过的少女。女子亲热绕过安世荣的手臂,用土话切切察察闹着。安世荣介绍道:“这位是我的长女阿夏,我们水西族,女子地位很高,所以我的长女也是我的骄傲。”

阿夏斜眼跳过在座诸人,一眼钉上躲于韩云谦后位的宝生,欢喜踏了过来,直接拉了宝生手,前日过来的女官赶紧跟上来。安世荣疑问道:“这位是?”

韩云谦急了,上前阻拦道:“这位是我家养女,刘五妹,不识体面,上不来台面,让安大人见笑了。”

安世荣笑道:“没事没事,小女子的事情,我家阿夏甚是骄傲,能交上韩大人的女子这么好的玩伴,也是不错。”

宝生无奈被阿夏拉了出席,偷偷瞟了眼谢睿,却见他神­色­木然打量了自己,眼睛里却隐藏着一丝玩世不恭,让人觉得有一种遥远的疏离感,仿佛一件全不关己的事物。宝生从未见过谢睿如此姿态,顿时被谢睿的寒意怔住,毫无主张,只是被阿夏拉着下了楼,转到山间的松树下的绒草上。

路尽峰断四顾茫

( 这是一处向阳的草坡,虽是隆冬也长满新绿的蓉草,随意搬了些鲜果酥饼酒水,几位艳妆少女调着长琴,盘腿席地合围嬉戏。『』

阿夏拉着宝生坐到了旁边,女官也跟着上来,恭敬笑道:“我是阿夏女子的教养姆妈乌落,阿夏女子不甚会汉语,听到懂,但不怎么会说,我帮着一边解释解释。”

宝生只是湖边见过阿夏一面,此时不知何事,心中不免惴惴,忐忑间等着下文。阿夏只是热络地拉着宝生的手,切切察察和乌落细细说着什么,脸上微微出羞涩的笑意。

乌落转向宝生,咳嗽了下,珍重问道:“那个,那位阿木约布,没有跟随你过来?”宝生见问起,方想起今日一早就未见过阿木约布,便对着乌落摇摇头:“好似没有来。”

阿夏听了,顿时泄了气,赌气似的鼓起腮帮子,嘟着嘴瞪着远处的草地。宝生侧脸望过阿夏娇嗔的样子,也觉得阿夏嫣然美丽的耀眼。

半响阿夏方拉着宝生急急问些什么,又掏出一只用锦帕裁成的小袋塞到宝生手中。乌落忙赶着道:“阿木约布是你的奴隶?这里是些最上等红玛瑙,如果你喜欢,就请将放阿木约布自由。”

宝生不敢拿着锦袋子,无奈阿夏死死塞在手中,只好连连摆手道:“阿木约布不是奴隶,他只是……”忽而想起阿木约布警告过自己的话,定了定神从容道:“阿木约布只是山民,想讨得些米,所以做了父亲的随从。”

阿夏听了,似信非信点了点头,又说了许多话。乌落道:“那你能让阿木约布做我们阿夏女子的随从吗?”宝生见眼前的阿夏娇艳中有带着些烦躁的样子,似乎有些明白,今天因为那个木头疙瘩似的阿木约布,此时不说清楚是脱不了身了,便大大方方道:“阿木约布虽然是随从,但他是自在的,不能由着我们决定他做谁的随从,不过,我回去可以帮忙传个问话,可好。”说到这里,宝生方觉阿夏微微失神,捏着自己的手松了松劲。

不远处的的少女唱起了婉转的山歌,时而清澈欢快,仿佛这雪后的阳光撒到人的心窝上,时而情意绵长,宛如对情郎的泣诉。阿夏和宝生两人静坐在柔软如席的草地上,一时都痴了。乌落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位汉人小姐,如果你回去了,可别忘记传话,我们阿夏女子心里可苦着呢。”

宝生突然心中一动:“那个,那个,阿夏小姐会听汉话?”乌落点点头,笑道:“阿夏女子不愿意说汉话,但是是听的懂的。ww”宝生微微一笑:“阿夏,过来我说件好笑的事情给你。”阿夏好奇,偏了头去听,宝生捂了嘴,悄悄在阿夏耳边道:“阿夏,你能帮我个忙吗?”阿夏似乎来了兴致,凝神继续听着宝生絮语:“我也想见一个人,你能帮我引出来吗。”

宝生跟着阿夏出去之后,韩云谦不愿宝生与外人多加接触,又不知这阿夏如何与女儿相识,更怕谢睿与宝生纠缠,在席上坐立不安,暗自后悔带了宝生过来此处,想找个机会寻了出去领了宝生,却被安世荣多敬了几杯方能借故下得楼来。

刚转去后楼,有一汉人将军上前,恭敬行了礼道:“请问是韩云谦大人吗。”韩云谦还了礼,仔细打量了这人,却不识得,只好小心问道:“请问是哪个营的大人,如何认识在下。”

这人非常有礼:“在下是邓中宽大人帐下的千总陈百武,韩大人并不认识在下,在下偶然得知韩大人是豫章府人,实在有一事想请教。”韩云谦听这话说的离谱,便静待下文。这陈百武似乎有些犹豫:“这话怎么说呢,实在是唐突,不知韩大人在家乡是否还认识些人物,是否认识……”

顿了顿,似乎极为犹豫:“在下是河北沧州人,自幼习武,后投了行伍间,搏命混了个千总,总算讨了口饭吃。”顿了顿,纠结着不知该不该往下说下去:“前年我在京城定了宅子,娶了个王氏女子安了个家,只因我们这习武之人,不能总是在家,年前我回去过年,我那婆娘对我极为冷淡,我喝了酒便把她揍了一顿,后来也没放在心上,就又回了营中,前些时候,家中来了信,说我那婆娘竟然卷了我的软细私奔了出去。”

韩云谦心里挂念女儿,听得这陈百武唠唠叨叨的说些家中不堪之事,便有些烦躁,冷冷道打断道:”不知陈兄家事与我何­干­系。”陈百武见韩玉谦有些恼了,急急道:“不知韩大人是否认得豫章府西乡的余家。”

韩云谦听到余家心头哄的一跳,盼着陈百武继续道:“我家人来了信,说是查到我家婆娘就是自己私自出去跟了那余家的小子,在外置了宅子躲了起来。这事说来话长,我常年在营中,空置了宅子,我那婆娘便放租了间厢房。去年春夏,余家那小子便上了京城来赶考,盘了我那厢房住着,没想到和我那婆娘一来二去竟然有了­奸­情。听说那余家小子考的落榜,冬天便自回了家乡。我那婆娘也不是个良家子,之前是教坊的女子,只因与我相好,我一个粗人也不计较那些个,便讨了她。想来见了那余家小厮,便动了心思,这下卷了我的钱财自去找他。”

韩云谦仿佛被人打了脸,心里热辣辣的焦灼:“你如何确定是那余家小子。”陈百武见韩玉谦松了口,急急道:“那时候他盘下厢房,报了自家名讳,听得是自称豫章府西乡余家,字什么号什么的,我也听不明白,就记得个余家老二。”

韩云谦挣扎着试问:“这些年轻学人,在外招摇撞骗冲了余家的名号也是说不定的。”陈百盛见韩云谦反驳,血气上来:“我一介千总,如何说大话了,你看,这是当时的租赁文书。上面可是签字画押了,你看有他的签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租赁书,纸边已经破损,纸面也被摩挲的有些模糊,签章处赫然印着三字:余晓明章。

“不知韩大人是否认识这余家,听说也是豫章府名门大户,我一生搏命,就那么点家当,若是真是那家人,打上门去讨了回来。”陈百武还是继续唠唠叨叨询问,韩云谦暴躁起来:“陈大人,我离乡已有多年,于家中人事早已生疏,更不知这些乡绅小辈,实在帮不了兄台。还请兄台另外找人询问。”说着仓仓皇皇间就躲了上楼,只觉酒气上来,额头处生生疼痛。坐在席上,心乱如麻,竟不知如何是好。

抬头时,却见主位上缺了数人。

宝生就那样静静盘坐在绒草上,中午太阳甚好,映的人眯缝了眼。宝生用手搭了凉棚向延伸到远处的仙女湖眺望过去,湖风吹来,一片静好。

谢睿远远看着,有些踯躅,想走近一步坐到旁边,修眉微蹙,又退回数步。反反复复间宝生听得动静,转头见到谢睿,心里砰砰直跳,满眼竟是掩饰不住的欣喜,跳将了起来,脆脆道:“你终于来了,我还怕你……。”

谢睿心头微热,怔怔望过去,只见宝生穿了件桃红的潘云纹翻毛领连襟夹裙,外面套了粗皮背子,头上簪了朵淡粉堆瓣的娟纱宫花,盈盈站在一株白梅树下,目光和美灵动,热切的望着自己。

半年未见,宝生已脱去幼女的圆润,身材有些细挑的风流。 ...

(谢睿心思恍惚,没来由想起在刘府的后园,一行人午后赏梅的慵懒。仿佛宝生也是踮着脚嚷着要折了一株白梅下来,失神拂袖间脆脆折了一支白梅递了过来,宝生情有所动,却不敢接,心中酸楚,微垂了眼眉柔声道:“一直想道声感谢,都没机会……”谢睿忽而回过神来,捻在指中的梅枝忽然烫手,恼怒间远远甩了梅枝出去,散落了一地碎瓣,瞬间被风过扫净。

谢睿冷冷看着山崖下的仙女湖,眼神又恢复了莫名的凌厉冷漠,宝生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手上绞着腰间的红­色­流苏穗子,喃喃道:“谢哥……谢大人,我要回豫章府了,以后也不知能不能再见。临走前,就是想和你道声感谢。”说着眼圈也红了,声音愈来愈低,宝生怕自己丢脸,别过脸去吸了吸鼻子。

谢睿万般情绪,终是忍住,筑起坝堤拦起所有的情绪,冷冷道:“小小事情切莫挂在心上,也祝韩姑娘此去顺风。”此话说的决绝,仿佛隆冬的风刀子割在脸上,宝生想起一个多月前西出京畿的别栈,自己细细的为谢睿绾发,一丝一丝的发从手中滑过,虽是离别,心中似乎还是存了希望,此时此刻连回转的余地都看不见了。

“谢大人,我父亲说了什么,你不要在意,他只是,只是担心我。他总说你是有大志向的人。”宝生想起父亲的话,温温一笑道。两人似乎还想多说些话,却又不能再捅破些什么,只是傻傻杵立着。

宝生心潮涌动,暗怕这一刻倏然撕裂,猛然想起抛开千般顾虑直直追随谢睿而去的念头:“谢哥哥,我……”话语凄切急迫,让人心神俱动。谢睿突然心意相通,情动之时捧起起宝生的脸庞。

突然朱丹臣远远直奔过来,宝生羞燥之间慌忙推开了谢睿,垂脸整理衣物。朱丹臣并没多心,向谢睿低语道:“乾清宫又派了几名西厂司礼监太监,说是向这个安世荣发放皇帝诏文,突然就说已经过了龙阳地界,直奔这水西主寨而来,安世荣已经在湖边渡口等候。”

谢睿心头一震,不知来者何意,眼见宝生满脸羞愧杵在一旁,柔声道:“我何事,你……”却不知如何安慰。

宝生勇气已泄,也不知该如何接话,脸红红“嗯”了一声便转身走开。再回头却见谢睿已同朱丹臣匆忙步远。

宝生心头惆怅,虽然只是微微分别,仿佛这时机就是路尽峰断,顿时被种巨大的悲伤击中,几乎站立不稳。没来由想起一首歌子,却想不起这首曲子在哪里听得,轻轻哼了起来,“木锦花已开,你那里的花儿是何时开?花落似白鸟飞下,白鸟林间在飞。”湖风吹过刮眼角生痛。

“啪”的一声有物掷下,脚下突然多了件黄橙橙的柿子皮薄薄扑在地上。宝生茫然抬头,又听得“啪”,额角被贴了件湿软之物,滴滴答答还有汁液沿着眼角滴下,宝生抹开满手杏黄,顿时顾不上满腹心事,气的跳将起来:“哪个天杀的吃了柿子还乱扔皮儿!”

心意曲通未有时

( 宝生绕过旁边的石山,崖边的一株老樟树后面缠了几株半高的柿子树,深冬时间爆出一挂挂红彤彤的灯笼大柿子。『』宝生听得老樟树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攀着矮枝应声而寻,却见一人半倚在高处树冠,捧着一枚老柿子专心致志的小口嘬着。

只见他一袭红贮丝罗纱斗牛麒麟棉官衣,外罩简单布甲,衣摆微撒,姿态安逸潇洒,正是连曜。

宝生气的浑身发抖,拈着柿子皮:“你,你……”却因一时不知往下说些什么,竟恨恨结巴起来:“你,你你……”

连曜不紧不慢斜瞥下去,却见宝生头发珠花额角都溅满杏黄的汁渍,生生憋得满脸通红,一手小心掂着皮儿指着自己,样子十分滑稽。连曜轻咳了声:“这柿子酒后养胃最好,你要不要试试。”

宝生见他一脸平静,毫无愧疚,更是气得满脸煞白,暗自运力,攀上了樟树半空,一把将手中的柿子皮扔了过去:“真真是个罗刹鬼!遇见你就是倒霉。”无奈柿子皮薄软,仍是到不了连曜脚尖。

连曜仍是轻轻哂笑一下,不作理会。

宝生心中懊恼,擒着握手的树枝半坐在树杈之上,从怀中掏了娟子搽了脸,叹了口放眼望去,才发现此处视野极佳,各种山势地形也是极为清楚。刚才下艇的渡口,直到半山巅的松月楼,一目了然。

只见一行人也缓缓在通往松月楼的隐蔽绿径,为首几名汉人头戴乌纱折上巾,身着暗绿麒麟锦衣,腰系滚边黄丝流苏锦带,背挎飞鱼双刀。谢睿小心与之并行。

宝生高高瞅见谢睿,心中猛地一跳,想俯身看清楚些,弯腰之下只听的咯吱一声,握手的树枝朽木开裂,宝生一脚扑下,半瞬间却被人握紧向上拉升,只觉树叶拂面,已是被连曜半抱着上了树顶,两人相依紧贴,宝生想一把推开,腰上却被抽的更紧。ww连曜偏过头,无声“嘘”了一声,用下巴点点示意。

此处已是树冠,比刚才之处高出数尺,宝生向下望去,却觉为首武官眼神转来,凌厉之际,自己被连曜半抱仍觉­阴­冷心颤,不由得向连曜靠了靠挪了身位,引得树梢微动。谢睿耳朵微动,心中一紧,侧身阻拦道:“陈大人,这边风景倒是好。”

为首武官却不理会,压下视线,左手一扬,背上飞鱼刀竟然无声飞来,偏偏直Сhā进浓密树荫,叉向两人面门!

连曜本想一手压下宝生,不料转瞬之间宝生一把揽住连曜的头,紧紧抱入自己怀中,来不及细想,头微偏,那刀竟然Сhā着宝生的鬓角而过,力道示弱,便向下折回,撒下无数碎叶。

谢睿心中仿佛停了半拍,却见一些红柿子簌簌落下,方才有了些呼吸,脸­色­煞白间不知再说些什么。安世荣赔笑道:“这边向阳,野果子长得都好。好些野猴子捡来吃。”陈大人收了刀,瞅着这边冷哼了声,方重新起步。

宝生也是吓傻了,揽着连曜不能在动弹一下。连曜伏在宝生胸前,只觉阵阵似有似无的软香,脸上红的发烧,终是慢慢退了起来。

却见宝生全无血­色­,鬓角散乱,那支沾了柿子汁水的珠花坠下来斜斜Сhā着耳边。连曜松了宝生的头发,用手重新梳拢,柔声道:“好了好了,别怕。”顿了顿,脸上一红,低低问:“你刚才为何要救我。”

宝生捂着心口,只觉还能听到刀锋断发丝的嘶嘶之声:“现在我们算是扯清楚了,你救了我,我也还了,不承你的情,以后别来缠着我。”

见连曜低头拽着自己的珠花,宝生摊开手掌:“拿来”,连曜细心用绢子擦拭掉珠花上的污渍:“这枝脏了,以后还你一枝好的。”

“这是爹爹在贵阳购得的上等官中制花,你还来的再好也比不上爹爹的心意。好了好了,不和你说了。你懂什么心意。”

连曜转了头去:“你真想嫁去豫章余家?”宝生愣住,不知如何回答:“爹爹做了这样的安排,想来是不错的。”

“你呢,你真想去?”连曜不肯放松,紧紧盯着宝生。宝生从未认真对视连曜,此时只觉他的眼睛深幽宁静,平素冷冥的双眸竟温温有了说不清的情愫。宝生被问的竟有些心虚:“我,我也不知道,我不想父亲为难……出了这么多事,回了家乡也许是好的,谁知道呢。”说着茫然拔动腰上的红穗子。

连曜冷笑道:“你刚才不是想和那姓谢的小厮说私奔的事儿吗?”

宝生打了个激冷,想起连曜躲在此处定将一切都偷看到了,顿时又是羞愧又不气恼,不欲多纠缠便想攀下树去。

连曜一把挽住宝生:“我和你做个交易,如果我能劝得你父亲退了余家的亲事,你,你,如何看。”

宝生怎么都没想到这话,实在惊奇,瞪圆了眼睛。连曜斜脸凑了过来,呼吸可闻,宝生只觉一阵淡淡的酒气,没来由一阵心慌,口不择言道:“我,我如何看,退了亲事,可是,谢哥哥也有了他的亲事”。

连曜又听得“谢哥哥”,冷冷偏了头:“谢家那厮有什么好的,你看人的眼力真是可惜。你倒是喜欢他什么。”说着不停啧啧。

宝生见他提起退婚的话头,来了些兴致:“喜欢就是喜欢,看见他高兴,希望他过的好好的,听说他为难了比他还难过,不就是这样。”

连曜紧张的听了这些话,听完了心里竟有些莫名的轻松:“就这样,你不想让他娶了你?”宝生脸上拂过一丝不解的神情:“喜欢就要婚娶?没想的那么多,喜欢就是掂量着他,老是想着他的样子。”连曜反而噗的朗朗笑了:“喜欢就是要婚娶,不然男子娶女子­干­嘛。”

宝生认真道:“我也没仔细想过婚娶的事情,如果说认真的,我倒愿意去当姑子。当时我师父想化了我随她,我还是有些愿意的,只是怕父母伤心,没想着后来他们动了气。”

连曜没想到宝生说出这话,神情顿时有些默默。宝生凑上来问起:“那个,那个,你说能说动我父亲退了那么亲事,又是怎么回事儿。”

连曜冷冷道:“随口一说,你嫁去谁与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嫁与我,不过嘛,你要真愿意嫁给我,我就帮这个忙。”宝生顿时炸开了毛,啐道:“我就是去做姑子也不嫁你。”

连曜深叹了口气,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一揽宝生的腰,轻轻运力跳下树来:“不嫁就不嫁,­干­嘛说去做姑子。听得人怪难受的。”

两处沉吟各自知

( 两人从山后绕了小路回了楼,宝生前脚踏出,刚想上楼,连曜一把从背后拉住宝生的手腕,看似风清云淡抬了袖澜为宝生整了整背襦子,眼眸低垂中却深藏波澜。『』

宝生刚想问:“你又想­干­嘛。”连曜勾了指头抚上宝生的下­唇­,仗势细细划下捏了下巴,整个人靠了过去将宝生钉在楼角:“以后遇到刚才的险事,你不要逞强,我一定护得你周全。”这个姿势暧昧的很,宝生听得“逞强”两字,本有些不爽,却被这样挨着,胸口想贴,自己一个姑娘家,却不由得是耳根子发烫,想挣扎了出去。

连曜却拽的更紧:“我知道你心里没我,可我心里有你,我不管你想着谁看着谁,只要将你人捆在我身边就好。他护不得你我来护。知道你不想去那余家…我,我已想了法子。”

声音低沉的仿佛心中挤出来,说的艰难,­干­涩中竟带了些颤抖。

说完甩开就自己上了楼,连曜觉得自己说了傻话,刚出口都替自己脸红。本想静静的掩藏好,就那样说说闹闹的陪着她,不也可以那么亲近?可这话一直又堵在心里闹腾,每一次瞅见她对谢家小厮的对望眼神,那团火都闹腾的要烧起来。可这话出了口露了风,又好像烧红的烙铁淬了水,嘶嘶的只冒着烟,却不知该如何收场,自己在宝生心中算个什么事呢,凭什么拿什么来闹腾呢。

想着一阵心虚,生怕看到宝生半丝不屑的冷漠,瞬间只觉握住的人烫手,直直丢开便逃也似的上了楼。

留下宝生有些发呆,但竟有些心虚,不敢往下细心连曜怎么说了这些混账话。

若是以前,无论怎样他做何纠缠想诓了她,她也觉得他是远远的毫无关系的人,甚至从未正眼上心瞧过他的衣着容貌。可看的连家阿姆背影空落的去祭拜亲人,听得他那么骄傲的人讲起自己的痛处,倒觉得他像是爬满蛛丝裂纹的骨瓷,看着剔透,再细看就是伤裂,心中竟隐隐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微漾。

没错,他拉了她当垫背,或者拉了她的家景当垫背,可他也带她走出来,她只当是自己奇货可居,还有用处,她没上心想过他存了别样的心思。『』

以前同吃同投宿的豁达,神聊海吹的恣意,只当了他是灵哥哥,可以说说话,恼了就闹到一处,刚才一刀飞来,自己想都未想便挡出,若说是还情,更不若说是不想他伤着。

可现在听了这话算怎么回子事情,莫名尴尬的矛盾心思搅得人心烦。

常人道烫手的芋头,这话便像是个烫手的芋头,烫的人心烦。竟没来由想起春日雨中那李记粥品檐下那只癞皮狗,恨恨啐了一口,赌气道:“还是剐了下锅好!省得惹人讨厌。”

却听得有人唤道:“宝生,你叫我好找,怎么一人在这里发呆。”却是韩云谦缓缓下了楼。

宝生收拾了情绪迎了上去,却见韩云谦满脸愁云像是牙痛,便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韩云谦想起刚才那个陈千总说起余家的事情,不知怎么开口,定了定心神,又想着这事还没有定论,怎么就能凭一个武人信口开河污蔑了余家的清誉:“没什么事情,我受了风寒有点子头疼,只是不知你去了哪里,这里是外族人的地方,我担心的很。我的公务也办完了,上去再应个景便回了吧。”

父女两人上了楼,宝生今天竟觉得异常疲倦,默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位姑娘是?”却听得主位上有人冷冷的询问起。宝生抬了抬眼,却对上了刚才那位西厂锦衣卫。此时上下相对,才看的真切容貌,此人年岁不大,身量挺直,容貌清俊,描金乌纱帽,一身飞鱼服纤尘不染,绣了绲边的袍子底下露出半脚­精­细皂靴,在这满座多是异族之人的席上光辉竟不输于连谢两人,却浑身透着股子­阴­冷凌厉的气焰,看的人心里发冷,冷的一直到心里去。

宝生心想,以前那个罗刹鬼都是冷的,看那冷的还有点人气,这位大人竟仿佛不是在世人了,想到这里,宝生打了个寒颤,竟忘了答话。

安世荣笑呵呵捏着川西口语道:“这位是韩驿丞的养女嘛,是我阿夏女子的座上宾。今日真是喜日子,难得陈大人亲自来得我这穷乡僻壤之地。”

那位陈大人只是上上下下打量阵宝生,转了向谢睿道:“咱家是奉了皇家的使命。”说着负手作揖:“刚才于公的事情都和你宣读了,剩下我还有件太后的私事。”说着挥了挥手,便有旁边的千总奉上了件金线穿起纹云牛角布甲,哐当哐当被跪奉着。

那陈大人翘起了兰花指,小心掂了布甲捧到谢睿面前:“太后的原话是,本宫听得谢爱卿在边关为国效力,甚为欣慰,日渐寒冬,特赐这件牛角布甲以示皇恩。”

谢睿小心接了,正想谢恩,却被那陈大人拦住:“这布甲可是长公主亲手牵线引针啊。谢大人在外可别看了些野花野草,辜负了这一片圣心啊。”说着方将布甲完完整整覆上谢睿的手心。

谢睿知道这陈大人陈彤铎是太后这几年一手提拔起来的西厂大档头,虽然还未直做督主至尊,却因心恒手辣,诡计百出直逼西厂公之位。这人心思异常细腻,忠于王氏一族,不少朝中悬案都与此人少不了­干­系。

以西厂大档头的尊位却来了荒僻的前线,事前竟一丝风声都没听到,谢家走的是正经仕途,素来东西厂是不甚相­干­,如果说此人前来只是为了那点子公事和帮太后笼络自己,那简直说不过去。西厂为了那几个鹰犬如此上心,竟来了主事人追查,谢睿隐隐不安越来越扩大。

但面子上还是温润的谢了恩,唠叨了些客套话。转眼间才发现连曜此时却一声不吭,打量着陈彤铎的目光中暗藏着别样的伤感。

席下有些知道谢睿底细的汉人兵勇,又听得那陈彤铎妖声妖气的话,开始窃窃私语,有人面露鄙夷道:“不就是个监军,还是靠了女人的缘故来这里混资历。合着衣裳也要女人巴巴的送来。”话音虽细,却一字不落的进了宝生的耳朵。

韩云谦怕女儿伤心,拉了拉女儿的手示意从侧面悄悄溜去。没出几步,却听得那陈彤铎细细的声音:“这位女儿长得水灵,咱家甚是喜欢,过来,你是什么名字。”说着手指微翘示意宝生过去。

宝生在淮南的时候听得些乡下阿姆讲了东西厂锦衣卫的故事,那时候小孩子闹,老嬷嬷们便吓唬:“让那些番子捉了你去做苦役。”孩子便不敢再哭闹。

见过这人刀法的狠毒,宝生此时听得他说话已是冷极到了心窝子里面,这个怪人还要自己上前,心想要是再给我一刀子可是怎么办,哆嗦的直往后退。

韩云谦知道这些阉党的厉害,心里大叫不好,上前负手作揖道:“陈大人,这女孩是我的养女,叫刘五女,你看,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话未说完,只见那陈彤铎兰花指一沉,向下翻滚之际打住了太师椅的龙头,韩云谦只觉胸口一振,后退数步,“咱家只是要见过这女孩,你是几等品阶在咱家面前置喙!”

宝生最不容他人如此作 ...

(贱父亲,但经历了些事情也知深浅利害,此时直觉此人冲着自己而来,便扶住韩云谦,大大方方走了上前:“民女刘五妹,德阳家乡闹了饥荒逃了出来,后来只走剩了我一个,被韩大人收了作养女。”

陈彤铎似笑了一下,晃了晃手指末,示意宝生再上前,宝生无法,挪了两步,却被意气风发的身影挡住,只见连曜侧身拦住,语气诚恳低调:“陈大人,连某还有些军务想私下讨教,不知大人可有空闲。”

此话一出,旁人还不知道,舒家兄弟自是奇怪,两人以前在西北跟随李尧明将军,后来李尧明战死便一直追随连曜,东宁卫隶属兵部五都府,与东西厂关系不大,每年各节气虽按连曜的意思给两督主和各大档头奉上孝敬,也没有额外的交情。

此时连曜却对这个煞气十足的陈彤铎发出私邀,却是为何。

烟波浩渺寄愁绪

( 那陈彤铎冷哼了声,宝生听得心头一颤,外面人说死太监死太监,这太监真是死了大半,哼口气也是透了冰气,生怕陈彤铎一个刀子又甩过来,竟又退缩了半步。ww她一退,连曜便进了半步,一退一进之间分寸都被遮掩的不差分毫。

“既然是一等侯将军连督都有军务要参详,那咱家便随连督都回了德阳大营吧。”说着又摇摇手指花,准备起了身。

安世荣眼眸半眨,不露痕迹裂嘴一笑,顺溜劝道:“我们川西人说“赶山路急不了一会儿,今日是我水西部的火神节庆,你看这天­色­也微暗,晚上有些把戏唱歌子的,不若各位大人留下来看看我们不上台面的东西再走嘛。”

话说的亲切又谄媚,简直让人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连曜并不出声,仔细打量了下安世荣的神情,安世荣不着一丝痕迹­精­明的垂下了头。陈彤铎却紧紧盯着连曜不肯放过,连曜不卑不亢迎了目光上前,两人眼神相对竟有些苍凉的恍惚,只有那么一刻,宝生觉得自己看错了眼,连曜脸上露出哀哀的悲痛,但倏忽间风轻云淡如常了。

陈彤铎咳咳清了嗓子,懒懒的说道:“既然主人家发了话,那便随了盛意好。”众人皆称是。

宝生虽然畏惧此人­阴­冷,但又被他身上清丽的气势慑住,他穿着红摇摇的官服,配上那晳白的肤­色­,竟有种超出常人的明丽妖娆。

宝生眼中的太监总是畏畏缩缩,穿着花里胡哨的补子官服,弓着肩头低头哈气的,没想到见到位如此姿容的太监,若是论风姿,冰骨玉面绝不输于谢睿,若是论气势,凛然骄傲也不低于连曜。宝生倒是有些可惜了此人,不由得从心底喟叹了一声。

又是酒盏喧闹,这水西族的女子不比汉人女子教条严厉,异常热情大胆,与席上汉人赠酒递物时候触触摸摸都能媚的男人心神动摇,一些下级军官只是碍着主位上的眼­色­不敢乱动弹,私下那些女子却更加潇洒,碍于军律汉人军官只得苦忍。

那些女子乘机又想纠缠上连曜,却怕于他冷冷凛凛的样子反而拨不开胆子去调戏,其中有个胆大的美艳女子就想依靠了上去,连曜轻轻推开,英眉紧锁,斜眼怒目,却爆出的额角的一拉凶神恶煞的疤痕,那女子被唬的一跳,讪讪的退下了。

楼外夜风北来,寒气却被四围烧的茂盛的火把挡住,不仅没有一丝寒意,反而热得微微出了薄汗。

女子也举动也越来越放浪的不能入目。韩氏父女在席上是坐立不安,刚才甚是尴尬。

谢睿瞧着远处的湖面被刮皱了,会意微笑道:“风向倒是变了。”宝生一晚上从未再与谢睿有所交流,此时也偷偷望过去,见他左右虽然各坐了伺酒的女子,只是客客气气的与周围人应酬,心里竟有些小小的安慰,自己也抿嘴滋了口酒甜到了喉咙。ww

楼下的火把刀舞也是在晚­色­中绚烂的有些耀眼,年轻男女似乎玩到兴起,舞蹈的疯狂起来,举着火刀满山的追逐着女孩,女子也不避讳,腿脚轻快的仍由男子跟随,被追上了就由男子亲热。

安世荣笑呵呵解释道:“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男女以山歌火把为定情,若是男子能追上女子,女子也不讨厌,两人便可住了一起。各位大人若是有意,可下楼也戏耍一下嘛。”

坐席上多是邓中宽的部下,眼巴巴的看着上司,没想到连曜倒是站起来笑道:“各位大人此番随我来西南多是辛苦,此番异族妙景也是少见,大人们若是有兴致,便是。”

话一出口,众人会意轰然而笑,只道这位主帅不进油盐女­色­,原来也是凡人俗子,见了热辣辣的情面也是心动,反而拿了下面的人做借口。主帅有命岂能不遵从,众人嘻嘻笑笑间散了席面下了楼。连曜见人散的差不多,主席上只有谢睿,邓中宽和陈彤铎。

连曜也不避讳,走到侧席上,对韩云谦作揖道:“素闻韩先生知识渊博,若是平日无缘讨教,今日小雪怡情,可否与先生出去切磋切磋。”

说着负手先行,韩氏父女紧紧跟上。连曜也不多话,一路走下,竟偏了刚才上山的径路,走进悬崖一侧的小路,韩云谦不知,宝生摸黑倒是觉得这是刚才两人躲去樟树下的道儿。

韩云谦不解:“请问连大都督,这夜晚了,确是要讨论什么。”

连曜此时才压低了声音道:“先生莫问过多,若是韩姑娘和先生信的过我,请跟我走出去,此处凶险,我送先生回去贵阳。”

韩云谦急道:“不是两地刚刚示好,如何凶险。”连曜不答,只是一路引领,小路崎岖,在樟树下便断了尾,连曜却攀着空露出的老树根向着悬崖下滑去,站稳了向上喊道:“一个一个来,你们依着我的样子滑下,莫要害怕,我在下接着便是。”

樟树是凭着老根空悬在崖上的,韩云谦向下一探,只见白日的温婉秀美的景致全然不见,乌压压的天际下一潭湖水深不见底,只是西北风刮过,碎石洒下湖中,竟有些森森的回响。

韩云谦一介夫子,此时腿都软了:“连大都督,如何凶险成这样,我我”

连曜也不二话,翻身上去道:“没有他法,我来抱着你们下来。”说着救下韩云谦。

宝生在上面听得:“宝宝,这处原来是个悬洞,你莫害怕。”话未说完,就觉连曜又翻身折返了回来。

平日韩云谦急了便“宝宝,宝宝”叫,此时连曜听了没憋住“原来你爹叫你宝宝。”宝生羞涩:“我让他别在外人面前叫宝宝,他总不听!”连曜红了脸小声咕哝道:“宝宝好听。”

两人相对,竟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连曜清清咳嗽了下:“那个,我抱你下去,得罪莫怪。”话说的竟然自己都脸红了。宝生不敢望他,故意瞪着眼向上看着,哼了声算是答应。

连曜走近揽了宝生的腰际,只觉得隔了毛褙子棉袄子,这腰还是盈盈堪握,把在手里暖暖软软的,可又不敢真正伸掌握紧,手指虚虚的不知放哪里好,只能偷偷拳了起来,力道不够怕不稳当,不由的向自己腰上贴近。

“那个,你也拉住我的腰带,我也放心些。”连曜商量似的低头细细道,声音微微带了丝甜蜜的宠溺。宝生向下看看空荡荡黑压压的的崖底,不由得一阵心虚,容不得半分逞强,伸了手抓了连曜的金桐犀牛角带,方有些安心。

宝生以前也同连曜相持相对,可从没有想过半分其他心思,嘻嘻笑笑的时候也有相处相碰的,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今儿听了连曜一番似真似假的话,整个下午都觉得神思窘迫,想起自己还傻傻的和人嬉闹,真是丢脸到家了。此时被连曜揽在怀中,四下紧贴,不由得更加囧恼,微微挣扎向外挪了挪。

连曜分神了,手上一划,腰上挺直,好在脚上才得稳当。镇定之下反而去了束缚,五指紧紧嵌进宝生的皮褙子:“别闹,这掉下去就是神仙也就不回了。”恍惚间,觉得宝生身上总是有种好闻的软香,说不出的清甜悠长。

两人别别扭扭了点脚道了地 ...

(上,连曜方松了手,心里却十分留恋。韩云谦迎上来,急急忙忙道:“连将军,如何要从此处下山,凶险是如何一说啊。”

连曜收敛了心神,正­色­道:“入夜丑时之后,此岛便是战场,是火场,是尸场。走吧,此事不是你职责之内,无须多理,跟我下山便是。”

这悬洞只是微微空出的溶洞,旁边竟然有些细小的泥土附着,年岁久远了便长了许多蔓藤,慢慢的又集聚了岩石,竟也空了能容人走过的小径。

三人以连曜打头,攀着一手粗的藤蔓,踩着刚能落脚的土路,不到两刻钟也下了山底。此处被滔滔的湖水溶出许多窟窿琼洞,怪石林立,突兀峥嵘。连曜选了一处平坦的岩角,宝生蹲坐在岩角上,只觉此处烟波浩渺,竟有些山高水长的雄浑气势。

却听得连曜用只小哨子呜咽呜咽吹奏了起来,呼声浅浅低低,极其自然,仿佛只水鸟掠过云层向远展开。

突然间两只乌油油的小艇压着水浪向这边飞来,转眼就听到了下方的水涵的苍穹之内。艇舱空阔,上有遮盖乌篷,舒七和阿木约布立在艇首,另一只装载了几只马匹,宝生一看,龙牙也栓了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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