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曜转身对韩云谦道:“此事十分紧急匆忙,本想今早便送走韩大人,但韩大人手中又掌握这朝廷的文书,若是不履行公事又怕那水西小贼起了疑心,所以只能让韩大人牵涉其中。其他的以后若是有空必定详细告知。韩大人和韩姑娘的一些用品,都已经让阿木约布收拾了带着,这位是舒袁夏舒七将军,他们会从水路带你们离开德阳直接上贵阳,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们。待得几日事态平息,这里有一封书信,韩大人直接交给贵阳布政司谭秉章大人,他会安排韩大人的官家事物。”说着,舒七已经伸手拉着韩云谦下了船来。
此时竟是分别,宝生想起那句:此岛便是战场,是火场,是尸场。心中浮起巨大的惶恐害怕,仿佛这山水间的的水雾弥漫了全身。“你们不走吗,你们会没事吗。”语气中竟带了少见的惴惴悲哀,软绵中有了低低恳求。
连曜听得“你们”,知道宝生还在担心谢睿,心中竟然也沉沉起来,勉强咧嘴负气一笑道:“他会没事的,一切一切都万无一失。我说了要护得你,他要是没了,你不高兴,也不算护的你,对不。”
宝生见连曜安慰自己,语气诚恳勇敢,虽然嘴笨话拙,但也知道连曜这人冷傲,说成这样这已是掏心窝子的暖心话,匆匆间竟有奇异的心漾,仰头柔声道:“你也要千万小心,我不要你护我,我自己能护的平安,你。”竟红了脸说不下去。
舒七在下面打着手势催促,连曜知道不容再说,扶着宝生下了岩石:“那柄刀放在龙牙的褡裢里面,你找机会栓到腰上,途中紧紧跟随舒将军,若真有什么事情,你千万不要信人,哪怕,哪怕,哪怕那些人打了谢睿的名号,只有见到真人才能相托。”最后一句压低了声线,却深深钻进了宝生耳内。
宝生听这话说的突兀,虽然不明白意思,但也竟感知了些生死相托的悲凉,不由得手上握紧连曜的手掌,连曜一横心,甩了宝生的手去,又放了揽绳子。小艇得了自由,赢了风面便掉了头向远方的云水中进行撒开去。
船头猛进,打进许多水沫子,冰凉的刺到人脸上像小针似的,唯有手上宛然还徒留了他掌心的温度。宝生跟随连曜行走半年,只是知道他强大骄横,所以从未有对前途有过半分担忧。
今日只觉心神不宁,平生出许多恐惧的忧愁牵挂,丝丝慢慢的缠绕起来不得安宁。
宝生呆卧在船头看着礁石上的连曜越变越小,最后只剩一个细细的黑点,突然很想对他说,自己不恼他说了那些糙话了。刚想出口,话却被水风轻轻吹散了去。宝生点点头,心里道,下次,下次见到一定亲口告诉他。
折戟沉沙铁未销
( 这座浮在仙女湖上的岛屿入夜之后更加气氛热烈,仿佛人间的极乐园,浓炽的男女的情义化作火焰舞蹈,情郞妾意的绵绵山歌随着浪涛的节拍送入耳中,那一刻连曜心中是柔软到底了。『』
再下一刻,当迷迷排排战甲紧贴着水面在浓雾的遮掩下像水燕子般冲进视线时候,这柔软被连曜迅速折叠好深深藏进心里的最底层,裹上了最坚固的保护。
连曜深深洗过一口气,脚上运力沿着礁石怪岩飞身而行,片刻便到了一处平缓的浅滩,掏出一方绸旗子冲着远方打起旗语,战甲见到旗语便沿着水线直奔此处而来。
忽然间,衣衫飘飘,一人轻轻盈盈落在连曜身边:“你送走了那个黄毛丫头。”连曜并不回转头去:“你来这里是为何?”那人负气冷笑道:“本想来杀了那个丫头,却发现不值当。我心疼雪烟,竟然为了这样模样的臭丫头伤心。”这人确是陈彤铎。
连曜不理会陈彤铎,准备翻身向更高处的跃去:“你这么多年躲着我们不见,此时却说为了雪烟,实在牵强,不干你今日所为何来,若是阻挡了眼前的铁甲船,即使是你也怨不得我见佛杀佛,见鬼杀鬼了。”
陈同铎也随身跃起:“你还是那个爽快人。你抓了我的人,我想讨要回来,另外这水西部落藏富一隅,若是我也想沾了点战功,抢到的财富分我三成便可称霸边陲,你说如何。”
连曜立定在一处更显眼的巨石之上等待战甲靠近,眯着眼不说话,只是一味辨着风向变换旗语。乌篷战甲发力冲过越演越烈的湖浪,驶进视线,连曜此时方微微放下紧张悬挂的心思,嘴角微扬。
突然陈彤铎听到从巨响,仿佛万马奔腾之势轰隆从山坡轰隆而下,又如惊雷从天眼泻下,只见从半山崖乌鸦鸦的千把水西步兵,多人一组推着高约数十丈的滚轮原木栅栏而下,仿佛割草而过。
连曜心中一凛,陈彤铎冷笑道:“这诸葛侯打孟获时候留下的木牛牛马倒被他们捡到了。”战甲已经快进可以抛锚处,但水深潭奇还不能放人上岸,此时若是横横生生被栅栏挡住就无法登陆进岛屿。
瞬间是进是退之间的抉择,连曜紧握着信号旗的手中竟然冒了一层热汗。转眼间,水西步兵已经快速推进到浅滩,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形呈几字形状摆开。
连曜知道此等阵势可攻可挡,十分稳固。此时若是抢滩,水西步兵便可用前锋冲破浅滩的勇士,再用后翼原木栅栏排阵压破进攻的气焰,将战甲阵钉死在浅水之中再无生还。
突然间,水西步兵督统命号兵吹起牛角,又一拨步兵向后赶上,用弹力车数十丈的沿线统一发力弓弹了凭空向空中抛出硕大的牛囊带,直指战甲排阵。数十斤的牛囊带吃不足力道向下压去,“放箭!”水西弓箭手听得号令,搽燃火箭,引弓向上!
先是“嗖嗖”牛囊带被击中的破皮声,紧接着便是“砰”的着火爆炸声,装满火油的牛囊带泄了力道,宛如巨大的火球只向下抛下,顿时砸中了战甲的皮帆或是桅杆,浅滩上一片火舌狼藉,战甲甲板上的水手被火球击中者鬼哭狼嚎,直直跳入湖水中。ww更有被击穿了乌篷顶,连带烧着一片战船。战甲上的信号旗不停挥舞求救想要撤退。
连曜手心发冷,万没料到水西部竟然部署如此紧密,阵法如此娴熟,此时只能做鱼死网破,破釜沉舟的打算,可若是在这孤岛上失去了战船,便再无退路,生生死死便是这一刻的决定。
陈彤铎斜眼瞥了一眼连曜,风轻云淡道:“昔日你父亲对我们讲授兵法之道,只说兵家之事,死生之地,不可不查。战场之上人畜一般,看你往日举动都是干净利索至极,现在难道心中有了杂念,心思也优柔寡断起来了?”
这话毫无任何情感,仿佛正月的泉水冷冷凉凉灌进连曜心中,仿佛醍醐灌顶,连曜定了定神,终于握紧手中锦旗,迎着湖上的火风发出了“咧咧”的呼啸。战甲上的旗帜也回应起来,似乎是在质疑,连曜不做任何犹豫,只是按一个方向指挥。
几次三番下来,终于明白了连曜的意思,皮帆被水手再次迎风拉升开来,却微微斜了方向灌满了风,开足弩机划桨,轰轰轰的运转起来,仿佛被围困刺伤的猛兽集聚起最后一阵力量向敌人冲来!
这些战甲,柁楼三重,底尖上阔,首尾高昂,一般必须在水深五丈的地方便要抛锚,若是再要前行,便会胶着沉下,此时开足最大马力向岸边前进,前船领着后船,便是排山倒海的力度。只见湖水软沙都被船底的涡轮卷到半空中,直直有数丈高,沙尘之猛竟如飓风,又华丽的扑打下来重重撞到水西步兵的栅栏之上,直在人脸上刮出血痕。
水西步兵严阵以待,都统想再次发射火箭进攻,但又恐空虚了防范,一时间只能命令集中全副人力物力,以人身死死顶住栅栏大排。
水深已然不够战甲前行,凭借最后一次动力,战甲终于脱离水面,向上轻飞直Сhā入半空,然后重重砸下撞向木栅栏,只听得“嘎吱”一声,战甲压制着整排的木栅栏向后倒下,大部分水西步兵深知无法再呼唤一声,便被成垛压在木栅栏之下。
战甲终于人骨断裂声和惨叫声中中缓缓失去动力,终于停顿下来,四周松散着一片肉酱血泥参合着肮脏的薄雪,在冬夜的惨白月色照应下宛如人间地狱。
战甲上隐藏的士兵迅速抽出展板,搭出栈桥,引了准备好的战马直冲了下沙地,马蹄的咄咄声践踏着地上的血肉,污物四溅,染红了士兵的靴子。
逃出的水西骑兵有些已经向更偏僻的山岭窜去,连曜的快马营于马战甚是熟稔,一马当先者追上便直砍敌人马脚,乘骑马着翻身之际,再一刀直砍首级,两刀之下,人畜皆无完尸。
连曜与陈彤铎对望一眼,陈彤铎唏嘘道:“想来当年我与你同学兵法,一直依你为榜样。若还能回到那时该多好,你,我,雪烟,就在一处,何苦来这江湖之远,看着遍地修罗惨状。”
松明楼上已是一片狼藉,胡风吹送着风帘,惊动起风铃叮叮咚咚的响。安世荣怒目道:“如何前脚来送感召文书,后脚就来轰我的岛子!”谢睿不答,挑着承影剑对峙道:“安大人,你匿藏朝廷钦犯,暗中与朝廷作对,这可怎么说呢?”安世荣透过风帘远远向湖边望了一眼,听得自己安排的步兵已经到位,笑道:“谢大人说我与朝廷作对,可有什么证据。”
谢睿也看出湖边事情有变,知道时机紧迫,必须尽快占据主动,剑花一挑,向着安世荣要害刺去,旁边的护卫冲了上前,用刀背撞开了剑锋,两下之间,席上器物用品被砸的稀烂粉碎。
厮打声音传去了山腰间嬉闹的人群。
这些人本是安世荣安排的武士,此时听到动手的信号,只拿起砍刀和火把就要冲出楼上,汉人军官多是邓中宽低级军官,事前并无消息,刚才被水西女子纠缠亲热起来,事出突然,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戴就被一刀砍下头颅,咕噜噜滚得老远。
一时间欢乐场变 ...
(成屠杀园。
谢睿见安世荣的人马涌了上来,对邓中宽使了一个颜色,邓中宽会意,从左边佯攻安世荣的护卫,护卫急于防备便撤了刀来挡。
谢睿虚晃一剑,直中安世荣喉间。突然湖边火光雷鸣,湖上的战甲竟然烧了不少,惨叫一片。谢睿心中微慌,剑心偏离,穿过了安世荣的坎肩。
安世荣斜瞥了一样湖边的战况,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傲慢,不慌不忙笑道:“若是谢大人又证据说我私通钦犯,还好,若是没有,那情形可以就不妙了咯。”
突然间,湖边传来巨响,从楼上望下去,只见树立的高大栅栏轰然倒下,洪若雷鸣,只听得惨烈悲戚的哭喊声笼罩了整个岛屿,闻之则心肝剧裂,形势倏忽间倒转,安世荣脸色灰白,奔到凭栏处大声呼号。
谢睿冷笑一声先发制人,带着凛冽寒气逼向安世荣,寒气相摩化为白光,想一举拿下安世荣来压制水西部其他兵士。
从楼道上涌出许多武士,为首奔来一位红衣女子,手持双刀直逼谢睿。刀剑对抗间竟然火光石电。正是白日间约宝生谈心的安世荣长女阿夏。
阿夏手晃双刀,紧张临敌,谢睿只是向其右侧轻闪,以剑挡刀,将对方之力弹空,夺其声势。阿夏并不示弱,刀法勇猛粗狂。
谢睿稳住阿夏,知其只用蛮力,故将手中承影剑抽的千转百回,静止的空气被剑气所迫,化为厉风。长剑未曾出鞘,阿夏只能轻巧闪躲,好似少女舞姿优美至极,不乏刚毅。
敚斝活4Υξ攻,阿夏劣为守势,毕竟是女子,而且动武过久,心浮气躁,面色苍白,气息紊乱,谢睿为使对方早些认输,竟然招招夺命。果然阿夏躲之不急,被一剑刺伤左肩。
阿夏本来自持武力了得,想在此攻下谢睿换掉形势扭转,此时也知大势已去,扭头对着部下大吼几声,其他武士便拥着安世荣匆匆撤离。
邓中宽抽刀便上去拦住,谢睿却巧妙拦住,阿夏见得了喘息之机,便一跃从楼上跃下追着自己的人马奔去。谢睿道:“跟紧了他们,他们必定是向溪火部余党而去。发信号给连将军,让他迅速指挥人马围了此岛。”
邓中宽点头称诺,掏出一只小哨子鸣笛,声音呜呜嘀嘀穿过云霄,连曜在湖边集结人马,听到山巅召唤,跨上马匹发令道:“九字营的由邓勇先指挥,从西麓扫清余下骑兵,快马营随我,从东坡上山追讨安世荣,其余水师兵勇集结,就地修复战甲等待发令。”
连曜心无旁骛,直指山寨口的木塔,一口气赶到塔下,陈彤铎冷笑一身,也抢过一马赶上。却见安世荣等人闪进塔内,拴上塔门。
舒安领人上前想砸了塔门,却发现塔门全铜铸造,已经由里面反栓起来,外面却无法可施。舒安请命道:“是否通知水师用战甲上的火砼炸掉。”连曜想了想,正欲回答,却听得谢睿飞马赶来:“万万不可。”
谢睿甩了马缰继续道:“川西之人信奉火教,火教是由梵地高僧星火传来,讲究铸塔凿地。铸塔便是坐标,凿地便是通衢。每个部族都会建造自己的地宫,但其中机关密布,外人不得进入。现在全岛都以被我们围住,水西部败北的消息无法由水路传出,安世荣必定孤注一掷从地道去追随溪火部大祭司。”
陈彤铎在一旁静静听得,此时忽而扬眉冷笑起来,轻飘飘道:“谢大人,你这话说的真是,早不早迟不迟的,人都跑了,才提起这话,倒是不是故意放过了安世荣也难说的很。好在咱家命大,没被那安老贼的原木给砸死。”
连曜在一旁并不说话,听得此话,忽而跃起跳上木塔三层,从三层镂空的木窗往下探,只见塔内早无人影,地中的莲花座塑金佛像纹丝不动,连曜记得在南苑中按着谢睿的法子强开了那座佛像,便想跳下一试。
谢睿也暗运轻功挑了上来:“每个部族都有不同机关技巧,南苑的塔是由我父亲亲自设计建造,机关也不复杂,但若是水西部真正的禁地,只怕我们贸然进入,便会无全尸回来。”
湖风冷冽,吹得踏上铜铃咚咚叮叮。连曜冷然道:“谢大人再三阻挠,似乎对抓捕安世荣和溪火部大祭司,已经胸有成竹,不若说来听听。”
谢睿仔细斟酌了片刻,逐字逐句道:“你看,跨过仙女湖被西部的格姆雪山包围,而寨子就在安宁河东西两侧河谷平坝之上,南北部是阿牛山,自北向南纵贯全境,构成安宁河与仙女湖的分水岭,三面环山,他们只能向东,东边。”
连曜心头一惊:“东面,是安庆草坝!”
连素穗血色染
( 小艇靠着风力向东快速前行,正是中夜,天气也越来越寒冷,无论韩云谦怎么劝导,宝生就是不肯进乌篷舱内。『』韩云谦见女儿呆呆的斜靠在舱头,望着岛上的方向,只能叹了口气,脱下了自己的羊皮娄子让宝生披上。
韩云谦憋着气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道:“宝宝,那个,那个,你心里是不是有事儿啊。”宝生又听得韩云谦唤自己宝宝,想起这昵称被连曜听到的情形,急急道:“爹,我大了,你别当着人叫我宝宝,怪不好意思的。”
韩云谦愣了愣,温温笑道:“宝宝就是宝宝,你大了还是爹的宝宝。我想问你,你和那连家将军,是不是有些什么事儿啊,这话本也不该问,可我一早瞅着你们,怎么这么别扭呢。”说完自己就先腼腆起来,讪讪的不知怎么好。
宝生不自在的心虚,娇嗔道:“瞧你说的,能有什么事儿呢。人家护得我们平安,我多谢人家而已。”
韩云谦还是不放心,神情紧张追问道:“那他送你来贵阳来的路上,没有什么越礼之处吧。”
宝生越发脸红:“人家是正派人,规规矩矩的很呢。”
韩云谦想了想,方安慰自己道:“我说也是呢,他是武将,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们能有什么别扭呢。我只是越发担心你了,姑娘家家的,哎,你母亲的最后的心事就是你的归宿,我现在思来想去也是这件事情。”
宝生听得这话头不对,想起连曜曾说起想了办法,便笑嘻嘻试探韩云谦道:“那个,那个余家公子,爹给我说说他的情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韩云谦就牙疼似的裂开嘴,闪躲道:“我也不是很熟,容我想想再和你说吧,免得说的不好你不喜欢。”
宝生似乎觉察事情有变,但又不好多问,便依偎着韩云谦肩头打起盹来。
仙女湖上那座浮岛早已不见,只有些火把扰动的颜色,夜色朦胧,周围都被雾气遮掩,宝生只能通过船底划桨的寥寥水声大概知道走了多远。
突然间,只见远远的响起山崩似的轰鸣,韩云谦和宝生被惊吓起来,只见刚才离开的岛子一围都烧灼起来,立在小艇上望去,便如湖面升腾的火圈环住岛屿,十分诡异灿烂。
阿木约布立在舱头,披风颤栗,握紧了拳头怒目注视着摇曳的火焰,面容扭曲可怖,似乎就要跳入水中重回岛上决一死战。『』
宝生心中升腾起巨大的不安,想起连曜说起:“入夜丑时之后,此岛便是战场,是火场,是尸场。”急忙问道舱后的舒七道:“舒将军,这便是打起来了吗。”
舒七也不知岛上情形,更担心岛上的兄弟,无法再说多话,只是“嗯”了声,宝生着急追问起来:“那,那他们不会有事吧。”语气又是焦灼又是担心。
舒七是个粗人,跟随连曜多年,于儿女情长毫无了解,只道这韩云谦是有用的人物,连曜想拉拢过来。所以舒七对这女娃娃不甚耐烦:“我呸,有什么事儿,没事儿的。我们连大将军是什么样的罗刹,什么水深火热刀剐油煎的没见过,就凭的这些南蛮子,也想来挑事儿,我操他奶奶的祖宗。”
话说的极其粗俗,韩云谦不想宝生污了耳朵,想拉了她躲进舱内。宝生刚才心思不宁,听了舒七的话反而兴致盎然起来,挪了去舱尾追问道:“水深火热刀剐油煎是怎么个说法。”
舒七见这小女娃娃嘴甜捧场,心里便得意了分,故意哼哼道:“说起这话,嘿,你还真问对了人!那连家小子的故事没有比我更清楚的。十几年前我还俞亚夫老将军手下的千总,那年冬天大寒的时候,锦衣卫用囚车拉了几个人过来我们东宁卫,我负责前门接待,只见那牢车门一开,锦衣卫拉扯下一个女人和两个娃娃,大的十多岁,小的才五六岁,咱北边最冷的天,他们也只穿了粗布夏衣,冻的半死不活的鬼样子,要是普通女人家早就哭的喊爹喊娘,这女人和娃娃也硬气,咬着牙什么也不说,就光着脚在雪地里面走路,那几尺深的雪堆啊。连我们看了都不忍。后来那女人和那小娃娃被打发到下马房做杂物,大的娃娃就编入神机营。”
“那个时候我们不知道这一家子的来历,只道是罪囚的家眷,虽然李尧明大都督向下面放了风,说不得动那女子和娃娃,可是一些在军营中憋的久的老军棍,看得那女人实在标致,被那通身的气质迷的七荤八素的,总是借着洗衣的机会去调戏一番,那女人也无法,后来这事情不知怎么传到那大小子耳中,竟然找了机会混出营中,半夜提了刀将调戏他娘的老军棍斩了,抛了尸首在大营前,将首级挂到旗杆上示众。这事也不难查,半天就查到了他,就算李尧明大都督有心庇护,也终是杀了人,违了军纪。”
“后来这大小子被剥光了吊在旗杆上,做薄皮光猪。你知道什么是薄皮光猪?”舒七吐了口口水问宝生道。宝生摇摇头。
“薄皮光猪,就是把人吊着,大冷天的用雪水浇透,浇一通水就等着片刻,等着身上结半层薄冰,然后用带钩子的皮鞭抽,那人身上都结了冰,被鞭子一抽,那血肉连皮都能打下来,然后再浇水,再等着结冰。那大小子被打得浑身都是血凌子,就剩一口气了,瞪着眼睛伸着脖子竟也不嚷嚷一声,倒是那女人跪在大营前的雪地里不停的哭,不停的喊连承宗的名字,李尧明大都督在营里听得实在不忍,出来命再打了一阵子便打了圆场,压下了此事。终是没要他的命。”
韩云谦知道这些事情的渊源,此事听得当事人说起往事,也忍不住一阵唏嘘感叹。
舒七是个粗人,倒不觉得有什么难受:“这小子真是命大,被打成这样拖回去炕上躺着,就硬挺挺的躺了半个月,竟然也活了过来,你看,他额角那疤痕就是那时候打下的,那一鞭子打的血珠子直冒,眼睛都是红丹似的。嘿嘿,要是鞭钩子歪了,就是个瞎子了,嘿嘿,那打鞭子的是我兄弟舒六,他把式好,一打一个准,从不打偏。”
“后来他捡回了条命,李尧明大都督就让他随身跟着处理些事情。那一年,柔然部老单宇呼业俺答急于扩张,李尧明将军亲自带兵进入草海谷,不料被奸细下药,旧疾复发,我们十万人被围在了里面,吃喝全断,整整挨了一个月,不断突围也不见朝廷来救援。十万人,就只剩了几千人被那连小子带了出来,我那打鞭子的兄弟就是那时候被埋在了草海谷里面,再也没出来。”
舒七说起了伤心事,拉拉扯扯又说起其他。宝生却听得心直往下沉,沉的都提不起来了。连曜仿佛是个绕不去的名字,在哪里都和他打上交道。
正元节上无端端被他抓住挡了刺客的剑锋,命在刀上。后来被他粗鲁又无礼的闯进闺房,威胁自己,那时候对他真是既怕又恨!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并不那么讨厌他,也愿意和他说说心里话,虽然他总是板着一张臭脸,一开口便嚣张的惹人生气咬牙。渐渐的,他似乎毅然站在中间,甚至隔阂了她与谢家哥哥。对于这个渐渐清晰的念头,宝生吓了一大跳!
那时 ...
(候听得杏仁说起谢家哥哥和皇家公主走的很近时,心里不是不温温难过的。后来在西南镇上,当那些衙役吹锣打鼓扛着指婚的皇榜从面前大摇大摆走过时候,她心里难过的像是落了风,但失望之下更似乎堪破了自己和谢家哥哥的身份前途。
连曜有时候借题问起她的心事儿,她也半真半假说些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的酸话,可心中还是惹不住的难过,自己再也不复是那个心无芥蒂,鲁莽无瑕的自己,那个花树下脆脆为自己折梅的清朗如玉身影也似乎已经渐行渐远!
小艇进入一片芦苇荡,茂盛的水草两人多高,将船身包裹起来。小艇行走的缓慢起来,阿木约布在舱头用长长的木浆无声息拨开绵绵絮絮的芦苇。入夜的寒风极是冰冷,吹的人头疼欲裂。宝生这时才发现自己口鼻厚重,着了凉。人就是这么怪,真的身体不舒服了,反而想不了太多的杂念,宝生甩了甩头,似乎想把所有的烦心事摔开,只想躲避进混沌黑暗的梦中。
又不知多了多久,听得阿木约布在舱头唤道:“起来,起来,到了。”舒七也警醒起来,见阿木约布已经在木栈的杩头上拴好了缆绳,便想跳上栈道。却被阿木约布拦到:“你,殿后,让大人和,小姐先上。”
舒七想想也是,便扶着韩云谦和宝生上了栈道,又将另一艘船上的马匹牵过,刚递过些包裹事物,突然见阿木约布解了缆绳甩开,有一脚发力将艇身踢出老远,事情突然,舒七被噔的不稳,一ρi股跌坐到舱边。阿木约布挟持了韩云谦很宝生飞身冲到远处圆石堆后隐蔽起来。
舒七是武人,脑子奇快,知道事情有变,翻身想跳上栈道。不料芦苇荡中迷雾中飞出一片羽箭,直逼的舒七又飞进舱内,趴在船底躲避起来。
阿木约布挥挥手,又是一片羽箭射出直Сhā小艇乌篷数寸。舒七大怒,反手捏住大刀戟,向上劈开乌篷,乌篷应声裂出两瓣跌入水中。舒七顺势掂着舱头飞身跳上栈道。
刚刚立足,又是一片箭花飞来,舒七大怒道:“你他奶奶的,是人是鬼出来对面啊。暗里放箭算什么本事,我舒爷爷还不怕你们了!”
话音不落,刀戟不停,生生挡住了一片箭头。阿木约布冷哼一声,一把点了韩云谦和宝生的茓道制服,翻身跳出圆石堆。阿木约布对出大刀,直向舒七命门。
舒七急着想就出韩云谦和宝生,心神略分,刀戟和阿木约布的武器硬碰硬的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两人武器相交后同时后跃,阿姆约布双脚一挺狠狠地踩到舒七腰眼之上,舒七万万没想到阿木约布轻功如此好,如此之快。阿木约布的刀尖已接着冲力直指舒七的咽喉。
血撒无声,染红了静谧的芦苇荡。
阿木约布收回大刀,嗖的做了哨子,湖上隐蔽的武士应召跳出集结听命。阿木约布不慌不忙走到韩云谦和宝生面前,做了个揖,用极其纯正顺溜的汉话安抚道:“让韩大人和姑娘受惊了。只是少主有命,要阿木约布保护两位,不得已用了这样的法子除去不相干的人。”
古道迢迢生死茫〔小修〕
( 古道迢迢生死茫(小修
宝生只远远听得人扑到下来的响动,无奈被点了茓位无法扭头查看舒七的情况,又见阿木约布的汉话原来如此流利,父女两人心中升腾起巨大的不安,甚至是恐怖惧怕。ww
渡口早有车马准备,韩云谦定了心神,沉重问道:“你们少主是谁。为何要保护,保护我们父女。”阿木约布不多一言,韩云谦和宝生被推到马车之上。宝生偷空向木栈上望去,只见已有人泼洒打扫,将栈道上清洗如常,不见任何脏物,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车厢宽阔异常,陈设奢华,虽然感觉行走迅速,但车内不觉一丝异动。
宝生沉思阿木约布所说“少主”是何人,偷偷问起父亲:“他们把舒将军怎么了。”韩云谦正默默辨别了方位,听得宝生问起,也不敢向女儿提起,只面露难色说:“宝生,此去不是向贵阳方向,而是折返了向西北!我想到了一人。”宝生正要问是谁,突然察觉马车猛然停了下来,而车头骑马牵引的阿木约布等武士则似乎在密谋什么。
父女偷偷从车内窥视出去,只见天色既白,三四里远的地方尘土飞扬,百人骑马飞奔而来!
阿木约布打着手势,将马车没入道边的荒凉处隐蔽起来,其他人训练有素,各自找了最佳的位置打起埋伏。
马行的十分着急,所到之处皆卷起阵阵呛人的尘土,连来人都看不大清楚。宝生偷望出去,只见马队前首上一袭红衫白裙,背上一柄长琴,腰间一把长直刀,飒飒引领着上百人马。
正是昨日相邀的阿夏!阿木约布脸色突变,说不出的难受失落。而人马布置在浓密的棺木之中,隐藏的十分妥当,外面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马队踏踏的就要行到眼前而过。
阿木约布一眼看起马队中保护的华服老者,顿时满脸决裂的戾气,眯起的眼眉透露出深深杀意!双手握紧了双朴刀就要跃出,却被旁边一名相随的武士紧紧抱住。
两人暗中较劲抗衡,马队已经快速离开,只剩最后的几名殿后的武士。
阿木约布眼睁睁看着失去机会,顿时暴戾顿起一章直扑身边的同伴,随从同伴刚欲反抗,却被阿木约布抽刀威胁,乘此空隙,阿木约布跳上坐骑,飞身出去,抡起两柄砍刀忽忽有声只向马队中间杀去。『』
马队不防有人从后杀出埋伏,阿木约布一路飞刀,竟杀出一路血路,不少武士应刀而倒,碎胳膊断手脚,血溅四下。韩云谦从未见过血腥杀戮,此时竟是全身发软,面青唇白,宝生也吓得缩去父亲的怀中。
阿木约布直指马队中的安世荣,双腿夹紧自己的坐骑赶了上去,精气凝聚厉声大喝一声,就想一刀结果了安世荣!
突然刀锋被一柄长琴琴身格挡开去,阿木约布反手又是一刀,却见阿夏双手握琴抗衡,不由得手劲顿失,一下子失去平衡。
水西部的武士反应过来,策马团团围了上来,将阿木约布重重包围起来!
安世荣迷眼一看,嘿嘿冷笑道:“这不是我手下败将阿木重光的儿子,手下败将就是手下败将,连儿子也不成器!”
阿木约布长啸一声,如困虎咆哮,脾性更是火烧火燎,想发起猛攻突围而出,无奈单身匹马怎能抵挡百人。
阿夏没想到此时见到阿木约布,更没想到是在这个情景,顿时满目噙满泪水,瑟瑟抖动的长睫毛浸湿在泪水中,紧紧咬着的下唇渗出血痕,哀哀的向父亲用土话乞求着什么。
安世荣冷笑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这么不成器的小子,我的女儿怎么也是水西部的长女,阿夏,拿出点水西女子的骄傲来。此人定不是单身而来,一定是有所埋伏,既然落到我们手中,大家再搜搜。”
阿木约布此时才发现坏了事情,想使眼色让随从离开。
跟随阿木约布的同伴得了指令,悄悄潜入车内解了韩氏父女的茓道,扶了上马匹就欲快速离开。不料安世荣的武士迅速用人阵挡住了逃出的马道,拦截了众人。
阿夏看见宝生,似乎明白了什么,冷笑着用粗重的汉话道:“原来你就是被这个汉人女子迷倒了,阿爸说汉人是最不可信任的,我还不知,原来汉人都是偷东西的贼!”说着就拔出佩刀飞身抢来,一把扯住马上的宝生:“我就是想看看,被花了脸的汉人女子还能怎么迷人!”
宝生已被解了茓位,双肩背阿夏扯住不得逃脱,手却摸去腰间的龙牙刀,之前在船上,想起连曜的话将佩刀挂起,没想到此时竟有了救命的用处。
宝生无声抽出佩刀,腰肢一软,向后伏倒间寒光刺出,阿夏没有防备,猛地被刺破了手臂,宝生轻功一般,刚才一招一式已经使出全力量,此时噗通便摔倒在地上,滚到阿夏马肚子之下。
阿夏大怒,策马就要踩去宝生的背上。阿木约布急忙翻出包围,向阿夏扑来。阿夏冷笑一声,提刀砍来:“我的刀法还是拜你所教,今日就看看谁的刀法更加厉害。”
宝生脱了去马下,翻身几转之后滚去路边的草堆,见阿木约布领着众人与水西部恶斗起来,突然脑袋一个激灵,对着跳脚躲避的龙牙吹了一声,龙牙识得主人的声音,驮着韩云谦得得的快跑过来,韩云谦看准位置,一把拉了宝生上马,两人不顾身后如何,只是缩着头一路狂飙。
阿夏见两个汉人骑了马跑去,点了几人追去,阿木约布想带领数人出去拦截,却被更多的人马团团围住。
韩云谦和宝生共乘一骑,逃出老远,仍被几名水西部的武士追随。而龙牙毕竟是匹小马,此时驮了两人,燥劲十足,但后力不稳,泄了猛头便有些慢了下来。
韩云谦十分害怕,一路策马狂奔躲进前面一处荒废的村庄,龙牙身体娇小,在村道中七拐八拐,溜到一座破屋前,茅草屋顶都被积雪压断了屋脊,横梁斜斜的打在屋前有一处古井,韩云谦扔了块石头下去,却是口干涸的枯井。
韩云谦不欲多说,抱下宝生,抽动起井上的车轱辘,将井绳子紧紧系到宝生腰间,又绑缠了多道,宝生哭道:“爹,这是为何。”
韩云谦从未有如此的沉着冷静,打横抱起宝生坐到井沿边,抚着宝生的头发,红着眼圈温温道:“宝宝,你先下去躲着,爹爹出去引开他们。”
宝生不肯,扯着韩云谦的肩头只是哭泣,****了韩云谦的棉袄子,女儿的泪滴到了父亲的心头,韩云谦悲凉仓惶,知道此时便是与女儿的死生离别之际,人生际遇风云而散,而宝生便是自己的心间肉,便是拼了老命也要护得周全。只是天地悠悠,不想那么早撒手女儿不管。想的伤心处,韩云谦仍由女儿靠在自己肩头暂作一刻的温暖。
韩云谦听得村外马蹄声,知道不容自己再做犹豫,横下一条心,生生脆脆一节一节掰开宝生紧拽的手指,将麻绳头绞到宝生手掌之上,勒出几道血痕:“宝宝,你若是逃了此处,直接去金陵舅舅处,无论怎样,他是你舅舅,会保你平安。宝宝,你抓稳些。”话未说完,就抽动车 ...
(轱辘放下井绳。
宝生心中凄凉至极,向上极力看着天井,希望多看着父亲一眼,记下父亲的模样,可惜越下越深,只看得父亲背光的影子,佝偻着放送着车轱辘。
宝生双手紧紧套住腰上的麻绳,麻绳绞的手中剧痛,有些地方擦破重重的血痕,钻心的疼痛又是袭来,冷汗把额头和鬓发都湿透了。直到双脚点了地面。韩云谦倏忽的连整套绳子也扔了下来,又扔下饮水的皮囊:“宝宝,等着爹爹,你自己千万小心。”
宝生还想喊叫,却听得多匹烈马嘶叫追赶响起,再就是爹爹远远驾起龙牙奔跑的声音,再慢慢的一切都平息下来,只剩下流光婉转,在井底镌刻着一天的起落。
井底十分潮湿,有些地方还有渗水浸湿了腐烂的草料,借着天井投下的日光,宝生看见还有些失足跌下的动物残骸,有些已经剩了白骨架,有些涨的像鼓似的,皮子却烂透了,发出恶心的臭味。
宝生无声无息抿嘴哭了起来,又怕传了出去被人听到,便用双手牢牢捂了嘴,泪水沿着手心沿滑下了脖子,冰凉凉的带着腥味,却发现手上被勒伤的地方已然肿的老高,霍霍的向外冒血珠子。
宝生撕了裙角包扎了手上,蜷缩着避在干处呆呆等了半日,却仍然不见爹爹回来,也没有任何声响,仿佛世界只剩下这处井底。井底十分寒冷,仿佛要钻进人骨穿进骨髓把人吃透吃空,宝生身上还套着父亲的羊皮娄子,吃痛恍惚间四周一片光明透亮,好像父亲在前面笑着招手:“父亲就是那老樟树,一直护着宝宝。”宝生笑着迎着奔跑上去。一更。--33878+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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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生见四周一片明朗通透,父亲就在雪上向自己招手,自己披着桃色双鱼红棉斗篷,踩着厚厚积雪呵呵笑着向想踏去,每踩一步雪地中便长出朵朵红蓉蓉的奇花,灿若芙蓉,娇比牡丹,层层叠叠漫漫展开,像是一条通往仙界的道路,宝生欣喜异常,弯腰一朵朵摘取。『』
花色妖娆,味道却异常腥臭,突然如毒蛇的信子缠绕过来,宝生大骇,想扔了花去寻父亲,展望四周却杳然无人。远远寻到那株大樟树奔过去,却见树叶空落唯有空枝,树下的雪人也推到散落。宝生大呼着“爹爹”,突然韩云谦全身是血怵然站到宝生面前。
宝生一声尖叫便醒了过来。
日头已落,井中一片煞气,微微有些渗水的声音滴落。宝生方觉自己躺卧的地方也漫了水上来,衣裙发丝都有些浸湿。
宝生爬了起来,摸索了身上的火折子,发现火星早已****,不成火势。顿时丧气倚靠到井壁,井中的臭气挥之不去,越加**不堪,只见几具白骨更显的可怖,宝生已经全日没有进食,此时抚着腹部跪下,被沤的一口酸水吐出。
却一手摸到碗口粗的井绳,日间韩云谦为避免他人循声下井,将绳头也掷下,却难为了宝生此时再无法逃出。
宝生仰头望起数丈高的井壁,突然想起一日前连曜高高坐在树冠之巅,自己恼火想扔他柿子皮的情景,想出一个法子,将麻绳一端牢牢拴上龙牙刀,向上抛去,龙牙刀虽然轻巧,确实由精铁炼制,加上时日悠久,十分称手匀称,抛起之势宛如腾云之龙,竟然翻过井沿,跌倒地面。
宝生欣喜异常,小心试着拽动麻绳来回拖动,龙牙刀沿着井墙滑动,终于卡在一处石墙缝隙。宝生试着拉扯不动,知道可以使力,麻绳另一头还拴在身上没有解脱,宝生抓着绳索,脚尖抵着井壁,慢慢向上挪动。
龙牙刀坚韧刚硬,十分吃劲道,宝生竟然凭着一己之力攀爬到离井研半丈的地方,顿时心里狂热起来,想跳起抱住井研,看准落脚点,一道发力,双手攀住了井研,终于冒头出了井壁!
突然脚下一滑,原来井壁渗水湿滑,日久便生了苔藓,颜色深黑,外面以为是坚硬岩石,宝生双脚扑腾找不了落脚之处呈悬空之势,手上伤口破裂撕开使不了力,便又重重跌落到井中央。
这次宝生悬在在半空之中,前前后后的重重撞向井壁,一时被麻绳勒的喘不过气,扭着腰总算重新抓到了绳子,这次不敢再大意,老老实实一步一脚小心挪了上去,爬出井研的一瞬,却发现刚才撞崴了脚,此时剧烈的疼痛麻痹了半条腿,连站也无法站立起来。ww
突然四周响起了马蹄阵阵直围了过来,宝生久不见光亮,纷纷乱乱之中被马灯射的眼痛,虚了眼睛望去,只见一群穿着飞鱼官服,半罩着金丝玉甲的汉人军士高高骑于马上,一个个蒙着金丝面罩,诡异的遮住了脸庞,看不真切。
宝生倔强的半靠着井研,为首的汉人军士用剑锋挑起宝生的脸,阴冷笑道:“要不是听得这丫头的叫声,我们便错过了此处,看着应该没错,是大档头要的女子。”
说着噔噔下马,一把将宝生拦腰扔于马背之上,宝生就想抽了龙牙刀砍去,却被那军士一掌将刀打翻在地:“这点子手段还是留好了吧。”说着又砍下一掌,直劈宝生面门,宝生只觉脑前重重一击,顿时晕天黑地垂了手去。
“已经过了四日,虽然阿木约布沿路都有留信回来,可为何只有阿木约布的暗号,没有舒七那老小子的暗号。”舒安有些不安的问起连曜,想了想又说:“我最近这两日,总是心神不宁的,一闭上眼睛,就看见我几个死在锦州的兄弟,将军,你看,我是老大,我六个弟弟,就剩下舒五和舒七了。自从回了这南边,舒七就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怎么才离开了两天,我心里就是上上下下的。”
舒安少有的唠唠叨叨,连曜听得不是滋味,强打起精神安抚道:“舒七那老家伙是什么身手,你瞎担心个什么?这时候只怕在贵阳的局子里面赌两把,忘了事情。”
舒安担忧的望着前面这条小道:“他不是万胡那样的人,事情的轻重还是分的清楚。我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劲,为何攻下水西部的岛,我们就又做了急先锋向东线推进,那个皇帝妹夫这时候倒不急着抢功劳倒也是奇怪,可邓中宽托大,也来个整顿军务。阿曜啊,你说这是个什么局面。”
连曜想了想,冷笑道:“你说的对,这是个什么局面,我看像是个套子,想把我们套住。你看,剩下要歼灭西南叛将的余孽并不难,但是耗费实力,虽然是大功一件,但比起收敛水西部的金银珠宝,他们倒是不在意这功劳了。”
顿了顿道:“你和谢家那小厮接触甚多,有没有觉察到攻下水西寨子之后他有些不同之处。”舒安想了想道:“此人天赋秉异,为人持重,看不出悲喜。若是说有些不同,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合常理。”
连曜等着舒安下文:“那个西厂的陈彤铎是当今太后的心腹死党,当初拥立太子便下了不少黑手,听得人说血腥的很。此时捡了这个时候来这荒蛮野地,若是为了那点子金银珠宝,那肯定是狂人的借口。这谢睿也是当今皇上名义上的妹夫,只怕这陈彤铎身兼要务来辅助这谢小厮。”
连曜听得陈彤铎,心中一凛,舒安见他脸色有变,试探着问:“将军是否认识这西厂番子。”连曜含糊道:“他是我父亲的学生。”舒安见他不愿多说,只能叹道:“如此风流男子竟然去做了阉党,将军还是要小心点好,不要因为旧谊就放松了警惕,我总觉得他此番前来,必不简单。”
连曜认真想了想道:“他们不着急,是因为能利用我的地方已经尽了,如今无论溪火部还是水西部隐匿何处,都如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所以他们不着急。但这样耗下去,我便会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连曜声音低沉下去,皱眉思索片刻,道:“我看了俞老将军的密报,柔然部已经第二次集结周边各大部落,王启明不能引领东宁卫,必定全全听令于小朝廷,当今朝廷无论是官家还是王相,若论武功都不是抗衡呼业俺答的人物,俞老将军只是副总都督,受到小朝廷牵制,不能亲临调度,这样下去东线将会渐渐沦丧。我不能再这里耗着,舒安,谢家小厮是靠不住了,我们要想脱身,要从朝廷上入手。”
“咱们手上还留有那些收受贿赂的人员证据,是时候让万胡从老地方把那些东西拿去拓本,然后悄悄送了去各个官员手上,吓唬吓唬这些夫子,让他们旁敲侧击的上些主战的折子,给我重回东宁卫先敲锣打鼓吆喝一阵。我们在这里荒蛮地方耗着也才有些滋味,等时机到了,再让小朝廷来求我。”
这是一处由阿牛山向安庆草坝子的必经之路,穿过狭窄逼仄的安宁河谷,眼前豁然开朗。近日窸窸窣窣的下了些雪,积雪压着枯草,一眼望过去,虽然到处都是灰败枯荣的调子,但在一望无际的天际下草芒翻滚,信马驰骋让人还是 ...
(心情舒朗了些。有些地方草没过人头,前后只见哗啦啦的草浪涌动,不见人声。
前面的哨兵禀告道:“报大都督,前面有些打斗的痕迹,还有些兵器事物遗漏。”连曜脸色一紧,策马快步随着哨兵上前,只见一里远的地方,草花衰减了许多,空出大片盐碱沙地,薄薄的覆盖了积雪,白白花花的晃眼。
一路上却散落些兵器,宽刃窄把,确是水西部常见的把式,还有些散落的皮革皮靴的用品。
连曜下了马来,拔出长剑在地上挑挑拣拣,杂物隐没在雪中,不仔细看还不容易瞅见。
突然,连曜弯下腰来,用长剑拨开一处杂乱的茅草堆,一朵别致的淡粉色珠花赫然半掩在沙土之中。
连曜心中仿佛被大石捶打一番,猛然缩紧,又霍然扩大,竟然像坠入漫无边际的深渊,又好像十来岁时候被吊到旗杆上剩了最后一口气的茫然,旁边人说什么,完全听不得了。
只记得她撅着嘴赌气似的道:“这是爹爹在贵阳购得的上等官中制花,你还来的再好也比不上爹爹的心意。好了好了,不和你说了。你懂什么心意。”脆生生的话语盈盈响起,回旋在耳边,渐渐就变成嗡嗡巨响环绕在脑内,挥之不去。
掂着这支珠花,只见花瓣堆粉,还有些杏黄的渍汁黏在花心,连曜竟然有些站立不稳,只觉身上披甲格外沉重,头上的盔帽压的极低,低的看不见前面的路,向后踉跄了几步,方用剑尖抵住沙中站稳。舒安见连曜脸色突变,上前扶住关心道:“将军看出些什么。”
连曜狠狠凝聚心神:“水西部残余确实由此经过,但不知遇到何人阻滞,发生械斗。”连曜眯着眼,不想将心中忧虑告知舒安,只是昂头嘶哑向四围发令道:“从这里方圆一千里,我部分成五队,全力以赴搜找,一丝一毫有人的迹象都要给我找出来!听到没有!听到没有!舒安你领平字队。”
连曜焦躁的仿佛像要灼烧起来,那株宫花拽在手上戳手,兜在怀中却闹心,一股戾气滋生却不敢当着手下跟随多年的将士表露一丝情绪,只能带着领着快马营的中字队向草甸的深处拔腿开去。
开出十几里都是盐碱地,没有人烟,连日的积雪掩盖了地面的一切线索。突然,领头的把总叫道:“那里有座村子,说不定有人气,去问问。”
连曜心中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希望的喜悦,充盈了整个人,腿上夹了夹马肚子,冲了向前却发现,村是所荒村,只是游牧人春夏的临时居所,看样子早在就秋天时分便荒弃了。
荒村凋敝的让人心生绝望。一路放马进入,连曜越行越慢。
“大都督,你看,这里有铁蹄的踩印子。周围都搜过了,没有什么留下。”
连曜心里咯噔一下,翻身下马,只见井研上一溜血印子,触目惊心的延伸到井研下的枯草地上,淡淡的血色怵然放大,烫的灼人的眼睛。
旁边的井绳盘盘叠叠散漫着,连曜从没感觉如此虚弱,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空了,飘飘荡荡却使不出劲儿,颓然半靠到马匹上:“宝生,你落到哪里。”一更。--33878+1506-->
韩宝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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