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又与地大女孩交谈,她说她的初中是在武昌的五福路中学上的。我知道这学校,是武昌区初中第一重点。女孩说,我们老师经常给我们敲警钟:晚上11点钟以前睡觉的学生决不是好学生。
4月30日
医生护士今天说,武大的小宋也说,武汉大专院校每年都有不少大学生跳楼自杀。小宋说,男生自杀的比女生还要多,不知准确否。
5月2日
两个大学生朋友来探望小宋,与我夜谈。都说感觉压抑,生活太现实,无趣,无意义,想过去西藏游荡,也都想到过死。说到大学生中的一种普遍现象时,小宋说有人将诗人顾城的一个著名的诗句进行了改造: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翻成白眼给人看(注:原诗句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寻找光明”)。
用麻木乃至“娱乐至死”替代痛苦,是小宋说的这一代大学生中较为突出的现象,此说不无偏激,但其中80%的人毕业或就业后放弃自己的所学专业去考公务员,又似可为此说注脚。公务员工作和收入稳定,待遇好,还有些灰色收入。都在追求现实的、既得的利益,都在追求平庸(?)。而且不排除年轻人对权力心慕手追的隐蔽心理。
5月3日
高墙里面听说关了30多个学生,其中有2个女博士,3个女硕士。一女博士经常发病胡闹,几个男护工只得将其四肢绑在铁床上,然后一针打下去。读到了博士,却一生都毁了。中考、高考、就业压力以及情感障碍,把这些学生折腾得痴不痴呆不呆的,全是!湖北京山一位农民父亲来看关在高墙内准备参加中考的儿子,儿子在这“病狱”中竟然还在看书做题,向父亲表态出去要用心学习,争取参加6月下旬的中考。父亲悲愤地怒吼:“你脑筋出了毛病!”出来后我对这位父亲说,他还是个孩子,而且是个病孩,他的痛苦你不能体会。你别吼他,他难受。听我这么说了,这位父亲才渐渐平静下来,又突然坐在条椅上掩面而泣。
一位“中心”的女护士后来几分调侃几分漫不经心地笑道,其实,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是病人,都病了,都在发疯。不说自杀的,也不说成|人,光是学生,我们这个小小的“中心”每年不知要收几多,还有那些大医院名医院呢?
没有谁来调查统计学生入院治疗的人数和情况。中国太大,这些病人被庞大的人口数字淹没了。既然武汉大专院校每年都有学生跳楼,数字为什么不见公布?有无统计?为什么不公布?既然武汉的大专院校有,别的省市有没有,有无统计,公布了吗?
5月4日
“中心”的每个孩子都是愁眉苦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他们要长期坚持服药才不复发。有人三天没服药就又进来了,一住一月花费上万。有人住了5个月花了十几万,全是自费,拉债扯债,家徒四壁,只差卖房子。有的吃了3年的药,还要坚持吃3年5年,还不知能否见效。可怕。
这个“中心”听说承包了,是医院的创收大户。每天的住院费用不公开,出院时给你一个总帐。家长这时已无心交涉,交钱走人,不定还指望孩子发病再来。“中心”副主任像个帐房先生,每晚九、十点还在电脑前一笔笔盘点收入。这里的做早操和在操场打羽毛球都是收费的。“精神治疗中心”开展心理咨询应是天经地义,但至少我来半个多月未见一次医生找我和病人谈话。当然,谈话是要收费的,半小时不知是50元还是80元,依此类推。有病人家长就请求我和孩子谈,我说我都是病人得要医生跟我谈的。但我还是谈了,大概谈了五六个。我发现我确实至少帮两个孩子暂时解决了心理问题,让他们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家长喜不自胜,说徐老师,你干脆到这里来兼职当咨询师算了。一位家长小声说,医院会同意?吃了你!
5月13日
今住进武汉市新洲区(原新洲县)一中一个高二女生,叫美婷,自闭,逃学,有轻生念头,离家出走。农民的女儿,就因为升入高中后成绩居中,而在小学、初中时是班上学校的佼佼者。她觉得父母拿血汗钱把她送进重点中学,成绩不好对不起父母,既懂事又脆弱。新洲一中一个年级20多个班,一个班60多人,一个年级1400人,全校四、五千人,武汉市城区和外地借读生占了三、四成。有钱有权有关系的人拼了命往这所重点中学挤,想想那人满为患的情形,哪还有什么“素质教育”。女孩母亲说,女儿早上6点出门,晚上9点多回家,然后继续做作业……日复一日,没有节假日,没有周末没有星期天。
湖北石首市一中一位住院学生的父亲对我说,原来还说“先成|人后成才”,现在不敢想了,只想他不成疯子,将来能自己养活自己。
5月19日
周松今天对他妈说:要是你们(父母)都不是拿工资的,而是耕田卖菜的农民,我今天也不会来到这里。
这话很到位。孩子病了一场,却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