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2:水烟萦绕的会议

夏季的莫斯科,太阳早出晚归, 格外勤勉。傍晚,阵阵晚风携着夏日树木旺盛的鼻息袭入房间。我掐灭了香烟,跳上宿舍的窗台。我想要是正巧楼下有人看见我，一定很惊慌，以为一个悲情人物要自由落体了。其实我当时只有一个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念头，要呆坐在窗台上陪太阳下班。从主楼望出去,漫天的晚霞,如天边飘来绚丽的纱幔盖在莫斯科的肩头,湮没了城市的浮躁与喧嚣,莫斯科在霞光的呵护中变得恬静安详。不知主楼5000多套房间中，此时有多少人与我一起欣赏风景。

主楼是M大学的标志。二战后，斯大林下令在莫斯科建造了被称为七姐妹的七座建筑,主楼是七姐妹中的大姐大,因为她最巍峨,还因为她站在高岗上。这个高岗地位了得，是莫斯科之巅,虽然此巅海拔仅220米,大名起得像绰号一样草率——“麻雀山”。其实苏联时期它一度有个威严的名字——“列宁山”,可是苏联散伙了，列宁也不威风了，“麻雀”又复辟了。个人觉得首都的至高点还是应以英雄命名,好比一个名叫“二麻子”的人和姚明一样都是高个子,可听上去二麻子比姚明矮了一大截。说这话我也不怕得罪麻雀小兄弟，毕竟它们也没什么民族荣誉感，一旦飞上枝头，就自称凤凰了。

我的女朋友宁宁冲进屋来,说她要去某某家观摩新入住主楼的俄罗斯蓝猫,需要我去厨房帮她照顾甜汤。

我叉腰站在厨房中间,哈欠连连,实在看不出甜汤有被照顾的需要。黄豆大小的火苗,脸盆口径的汤锅,怕是加热快不过散热,再熬一两小时也沸腾不了。这时有人捧着一小盒木炭进了厨房,冤家路窄,是去年游行时的中指姑娘。陈年旧事了,正常情况下,此时照面顶多多看两眼,依稀觉得似曾相识,却始终雾里看花,拍扁了头也判断不出识还是不识。可现在,她偏偏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硬生生的往我脑子里烫了个无法修复的疤。

前天，她冲进教室找我，我见她好生面熟，遂作宝玉状暗地感叹：“这个妹妹我见过……”，正要检索大脑里存储姑娘的数据库，回忆这是何时何地哪一段艳遇，冷不防她已跳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一阵痛骂。猝然、震慑、杀气腾腾 ,堪比德军“闪击战”突袭苏联。过滤掉连篇脏话，提取了主要内容，我终于明白这场闪击战的导火索是我未经许可拿她的照片参加了新闻图片展。照片挂在新闻系大半年,老师同学秘书工人都熟视无睹了,突然一天有人跳出来捍卫肖像权,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导火索燃得太久了,等你已经忘记这枚炸弹,它突然爆炸,炸开花的不是战场,而是生活。

现在,在宿舍厨房里,我竟然碰到她。难道我们住在同一层楼?房管也太会开玩笑了吧。我佯装记忆受损,不动声­色­,全身心的关爱那锅甜汤。她更是悠闲自在,哼着小曲,点燃炉子顺手把打火机放在厨案上。是一支银­色­树皮纹路的纪梵希,有钱人的玩意儿,难怪她如此飞扬跋扈。她用小镊子把盒里的木炭整齐排列到天然气炉火上,饶有兴趣的看着木炭一点点的由漆黑变得灰白再变得通红赤亮。她突然扭头看看我,说:“你很会照相,对吧?”

对于这个话题我心有余悸,琢磨着是否要理睬她。

她接着说:“我叫季娜。你呢?”

我尚未决定是否理睬她。

“喂,你很会照相吗?”这个坏脾气的孩子又开始不好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