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的主人在阳光普照的琴室里。闻人玥从未见过他以这样懒散的姿势,坐在地板上看相册。
听见脚步声,他便淡淡地望向门口。
闻人玥突然觉得不太妙。
“醒了?”聂未合上相册,“见你睡得很沉,就没有叫你。”
他每次起床都会立刻拉开窗帘,从不管她是否还在酣睡。今天算是体贴一回,越体贴,越心惊:“我收拾一下就回去了。”
聂未起身趋前,挽起的袖口下是她抓出来的伤,没有上药:“你和同事约在哪里见面,我送你过去。”
“同事?我没有约她们啊。”甫一出口,闻人玥便知道穿帮了,脸色大变。
想要做到最好,却总是走得更远。
“小师叔……”
不置可否,聂未经过她身边,走进厨房:“先吃点东西。”
这是闻人玥第一次看聂未做鸡蛋三明治之外的食物。
“把番茄切一切。”他拿起一块仔姜,“咦”了一声,“很像你的手。”
昨夜预备的哏,闻人玥捧场地笑。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笑得出来,终究是被自己内心的犹大给出卖了。吃完这最后的一餐,最卑微的那部分就要被钉在十字架上。
很快意大利面连同蔬菜沙律做好,端上桌:“小师叔不吃吗?”
“不饿。”聂未在她对面坐下,倒了一杯薄荷绿茶。
闻人玥吃了一口,赶紧溜须拍马:“小师叔出品,必属佳品。”
唉,忘了他素来不吃这一套,这次更是连“当然”两个字都欠奉。空有秀色可餐的脸,却摆出消化不良的姿态。意大利面再好吃,也没有胃口来装。勉力吃了小半盘,她便放下叉子。
聂未也放下茶杯,问:“阿玥,你和我亲密,感觉怎么样?”
闻人玥:“你说什么?”
聂未心一沉。原来她真的不知道,竟然能伪装得那样好,还是他太忘我?于是打算先给她科普一下:“就是……”
闻人玥心乱如麻,胡乱摆着手:“不用解释,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知道和感受是两码事。”
她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去了:“知道就是知道,别再说了!”
那就是有了:“有多重……吗?”
他怎么还在说这件事情?还加了“多重”两个字!
闻人玥彻底崩溃,本能地反攻:“别光问我,你呢?你有没有?”
这回击非常傻。
“我有。”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她,声音有些沙哑,“每次都很好,甚至有时候必须控制,不能碰你,不能太投入。”
光是听他这样说,她都有点受不了,双膝无力地站了起来,往客厅方向走:“我听不见,听不见。”
“这种事情需要双方都感到愉悦。”聂未几步赶上,拉住她,“如果有一方并不觉得享受,那就一点意思也没有。”
是技巧问题?是说了无趣的话?做了无趣的事?他知道自己是个乏味的人。
“你不喜欢的,要告诉我。你喜欢的,更要告诉我。”
一抱她,嗅到她的发香,又有些情动。
“阿玥,宝贝儿,我喜欢和你做。我只喜欢和你做。”
她拥有唯一一把通向他灵魂的钥匙。睡美人的第一个吻,就已经吻醒了王子。他是她一个人的,她也必然是他一个人的。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双颊绯红。他觉察到了一丝蹊跷,不顾她拼命反抗,单手探入裙底——
被抱起来的时候,闻人玥拼命挣扎。聂未双手一松,作势要摔,她吓了一跳,赶紧闭上眼睛。
“你要掉下去了,为什么不抱着我?你这么敏感,两三句话都能有反应,为什么不享受?”
为什么要享受?没有一个姿势好看。闻人玥梗着喉咙回答:“我不喜欢身体的这种反应。这&这是饱暖思淫欲。”
两人姿势如同在秋千上一样。她感觉得到他很想要,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长驱直入,而是不厌倦地一遍遍抚摸亲吻,唤她的名字。
这不是原罪,这是极乐。
“我装不出来,阿玥。”聂未喃喃道,“我装不出来,你也别装。”
她一直渴求这种纯粹的、肌肤碰触的感觉。
聂未在没有得到她的同意之前,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若是重来,大概只有从秋千那一次重来,男追女守,循序渐进,水到渠成,才会有好的结果。
闻人玥渐渐放松,像一只猫般,连最脆弱的肚皮都愿意露出来:“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需要道歉。”聂未道,“我也没有。”
昨天聂未还没有回家,闻人玥戴上顶针,从针线包里取了一根针,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
戳几个洞的话,怀孕的概率会很大吧。
如果怀孕了,小师叔一定会负责。那就可以赖着他一辈子了。
应师叔会痛心疾首,表哥表姐会嫌恶失望,妈妈说不定又会暴揍自己一顿,先不想这些。
如果和小师叔结婚,不管其他人怎么抵触,她一定会对他好。她那么爱他,怎么会舍得对他不好。她要没大没小地叫他聂未。喂,喂!聂未!
反正是幻想,先不要想两个人的学历、能力、眼界,只想两个人在一起。
如果嫁给聂未,她会每天都做很丰盛的晚餐,包很多美味的粽子放在办公室里——全方位地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哦,别忘了要尽力去讨好那个骄傲的小姑子——不对,闻人玥,你总是分不清轻重。如果嫁给聂未,首先要把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来。
抱紧见贤表姐的大腿不松手,她心软,最终还是会帮自己的。
闻人玮就是她带大的。她可以胜任母亲的角色,完全没问题。
如果嫁给聂未,那就要和他一起面对生老病死。
生,生一个太孤单。他那么忙,而她又喜欢热闹的家庭,再生一个,两个,她要攒钱买一台七人车来开。工作日送老公上班、孩子上学。周末的时候,准备好野餐篮,全家去郊游。当然,孩子的名字由他来起,其实她一直很喜欢“顺”这个字,希望孩子的一生可以顺顺利利。可是聂顺这个名字也未免太难听。
老,他年纪比她大,但是到了七八十岁,大家都一个样。吃饭会打嗝,耳背,眼花,说话走路慢吞吞,要提醒他适量补钙和清洗假牙。
病,无论从医生还是病人的角度,他们都有经验。就算生病也会保持乐观心态,积极治疗。
死,先走先等,谁也别想把她的丈夫葬到仰止园去。
想到这里,她竟然笑起来,这一世,小师叔好沉默。
安全套回到床头柜,针回到针线包。未能亲密接触的两样东西分开了。
因为爱他,所以不能骗他签下这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契约。
“你在想什么?”
“我在脑补很美很美的事情。”
“阿玥。”不会说甜言蜜语,他只有一句,“凡是我有,你都可以拿去。凡是我无,都愿意为你拿来。”
闻人玥大为震动,久久不能言语。
终于,她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叹息:“可是我会舍不得。”
“我答应了应师兄去吃晚饭。”腻歪了好一会儿,聂未道,“你去换件衣服,准备出门。”
闻人玥不置可否地摸着他的耳朵,轻声细语:“小师叔,你几乎每天都待在医院里,但你不会知道住院部楼下最好吃的馆子,不会知道有一家文体商店总是溜上来发锦旗广告,更加不会知道病区的保安养了一只八哥,会说好多话,可受病人喜欢了。”
每一则绯闻都长着腿从你眼皮底下跑过去,每一条流言都在你耳边敲锣打鼓。可是只要你没兴趣,就可以完全不受干扰。
那我,是不是也不应该打扰你的心无旁骛?
“我只想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想去应师叔家吃饭。”
“好。”没想到他直接答应,闻人玥微微吃惊。聂未看了看腕表:“还有半天假。你想做什么?”
“我——”闻人玥懊恼道,“假期总是这样短。没有早上,中午也混过去了!好急人,好多想去的地方都来不及了。”
不着急,还有大把机会。
“今天不如去看看会说话的八哥,然后尝尝号称最美味的饭馆,怎么样?”
闻人玥软声道:“那我就只好去订一面锦旗,写上‘全世界最完美男友’送给你啦。”
她低下头去亲他。接完吻,聂未又问:“那只八哥会说些什么?”
“嗯——你来啦。你好。你好漂亮。谢谢。不客气。你走啦。再来!”
聂未笑了:“很有礼貌。”
“哦,还有,我爱你。”
“我也爱你。”
“八哥说的!”
“别淘气。”
桑叶子坐在餐桌旁玩手机。
应思源和桑晓莹面面相觑。
聂未早已打电话告知不能出席,但她仍然固执地做了一桌菜。
聪明人学什么都快。作为厨艺初学者来说,算得上色香味俱佳。
“叶子,吃饭吧。”
“等一下。”
她拍下精心准备的食物,编辑了一条彩信发给聂未:“聂医生,好遗憾。”六个字足够。
等到晚饭结束,等到回家,等到她打电话把伍思齐骂至痛哭,等到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等了很久很久,聂未都没有回信。
医院餐厅,林沛白见四下无人,对沈最神秘兮兮道:“师父最近有情况?”
“一个字形容,就是——”他毕竟不敢造次,于是贴着沈最的耳朵轻轻发了个开口音。
沈最一口炒饭喷出来:“小林!说你师父马叉虫不好吧!”
林沛白举了个正常的例子。护士站养了一缸风水鱼,一日查房经过,小护士正在数鱼头:“咦,怎么少了两条?”
他早餐会上吃得有点多,恰好打了个嗝。聂未瞥了他一眼。
“你猜师父说什么?他居然说了句:‘你吃了?’”
讲完了之后,师父还低下头去笑!如果不是在蜜月中,怎么会得意于这样扭曲的笑点。
沈最突然想起一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和你师父打赌他是不是处男?”
不是逞强,他是来真的。
两人面面相觑,突然有种大限临头,须奋力一搏的感觉。惶然战胜了好奇。林沛白低头扒饭:“我不敢。”
消防英雄的遗孀无所畏惧。手术台上,沈最数度想问,欲言又止。她是过来人,这眼角眉梢的春意,是灵欲合一的印记。
但聂未从未问过沈最关于她死鬼老公的任何问题。她想她也应该尊重这只猛虎的意愿,不去惊动他鼻下的那朵蔷薇。
“林沛白。”
“什么?”
“鱼骨头吐出来。”
“冤枉啊!”
不仅沈最拿他开涮,隔两天在住院部楼下碰到闻人玥,林沛白问她讨点心吃,她笑嘻嘻拒绝:“听说小林医生喜欢吃观赏鱼。”
林沛白后来便十分遗憾自己愚钝至极,听不出这里面的蛛丝马迹,最终会形成一张大网,铺天盖地。
最亲近的人,往往蒙蔽了双眼。
桑晓莹并不反感丈夫的桥牌之夜,但恰巧晚上有学生活动,所以没办法待客。
她找闻人玥过来帮忙:“帮忙端茶倒水端个水果而已,都是医院里的长辈,你也认识,不会尴尬。”
闻人玥一口应承:“知道了。”
晚饭过后,许昆仑和楚汉雄先后到达应家,意外发现聂未已经坐在客厅里喝茶:“咦,你来得倒早。”
桑晓莹借走了闻人玥,聂未索性下班后直接和小家政一起到应家吃晚饭。应思源笑着嫌他:“请他他不来,不请他自来。”
“聂未,你下次不要和我女朋友打招呼了。”许昆仑道,“别说我不提醒你,女人对得不到的好男人,往往会介绍自己的好姐妹来毁掉他。”
闻人玥从棋牌室出来时,正听见楚汉雄取笑聂未:“单身汉就是神憎鬼厌。”
她上前两步,和各位大国手打招呼:“棋牌室已经准备好了。”
聂未起身,将茶杯递到闻人玥手中,温声道:“去看电视吧。”
四位大国手打牌,各具风格。聂未牌风和他的刀技一样,稳健狠准,一贯发挥很好。中途他出来上洗手间,闻人玥正好捧着一盘车厘子经过走廊。两人擦身而过,闻人玥促狭心起,突然伸脚去绊他。聂未配合地摇晃,一迈腿跨了过去:“小心跌跤。”
“要打多久?”闻人玥打了个哈欠,觉得和一屋子的大国手相处总觉得不自在。
“累了?”聂未接过果盘,“我先送你回去。”
闻人玥摇摇头:“晚饭可以吃了吗?”
“嗯。”聂未不会刻意在人前表现出亲昵作态,现在只有两人,便伸手替她拨了拨头发,“无聊?”
虽然无聊,但和他在一起倒不觉得厌烦:“为什么在桥牌里2是最小的?”
“规则如此。”
做人已经有很多条条框框了,打牌也有一大堆规矩。闻人玥不服气:“我打牌从来靠的是运气。”
看她娇憨如斯,聂未俯下脸去:“那你给我一点好运。”
因为是晚上,他唇上生了薄薄的一层胡楂,扎得她有点疼,又有点欢喜:“像你这样的技术流,还需要什么运气。”也是,他运气一向不错,工作如此,生活如此,爱情如此。偶尔掀起茶杯里的小风波,也是她的樱唇吹起了涟漪。
棋牌室里传来谈笑风生。他是平面外的一颗星,她是平面内的一个点。不做特别标注,没人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有一条红线。只有彼此知道是情侣,因为他们是一个世界里的,不带别人玩。
在虚掩的门外,闻人玥突然想勾引男朋友做一点出格的事情,于是勾住他的脖颈贴近嘴唇,轻轻吹气:“你想吃哪里的樱桃,盘子里的,还是……”
她疯起来真是无法无天,裙摆一旋,已经溜走。这轻佻的天性大概是永不能变了。
上完洗手间回来的聂未突然打得很差,很快一败涂地,牌局早早结束。他送闻人玥回去,许昆仑和楚汉雄结伴去取车。快到停车场,许昆仑突然哼一声:“应思源真是老糊涂。”
楚汉雄也在琢磨呢,听许昆仑一语点破,便笑着一连说了三个“是”字:“他的反应大不如前。”
许昆仑哼完又赞:“郎才女貌,不错不错。聂未也是该成家了。”
两人都不是爱八卦的性格,言尽于此,各自取车,分道扬镳。
活动结束后,桑晓莹匆匆回家。迎面一台途锐开过来。她认出是聂未的车,想是牌局散了。
开车的是闻人玥,副驾驶座上的聂未表情很放松,两人在聊天。
“格陵没有人不爱智晓亮吧?”闻人玥道,“他是我们的文化标杆哪,眼角垂垂的,好迷人。”
“他是聂今的前男友。”仅这条便私德有亏。
“那我也不喜欢。”闻人玥立刻改口,“最讨厌他了,长得又丑!”
她的爱恨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这种毫无节操的绝对拥戴,令聂未感觉很好。
一个在吐舌头,一个在笑。
桑晓莹即时愣住,站在路灯的阴影下,看车一直驶出校门口。她太明白女人想取悦男人的小动作,愉悦轻佻。她太明白男人被女人取悦了之后的笑容,舒畅宠溺。她太明白这种旁若无人的交流,眼中只有彼此。她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一对青年男女的火花,会照亮彼此的人生,但也会灼伤她亲爱的家人。
前不久这丫头还口口声声地保证,绝不会令亲爱的应师叔失望。
灯下很多蚊子嗡嗡地飞舞,一只突然撞进桑晓莹嘴里,她顿时恶心到了极点,连声呸呸直到踏进家门。
“你回来了?”应思源对一进门就跌坐在玄关的妻子道,“聂未刚送阿玥回去了。你说他有不有趣,突然跑来吃晚饭。幸好阿玥在。”
“老应!别说了!”他之前是多聪敏细腻的一个人哪!
“怎么,累了?”应思源走过来,扶住妻子的肩头,“学生不听话?”
桑晓莹握住了丈夫关切的手:“是,很累。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很累。老应,你能请假吗?我们出去避暑吧。”
第二天早上,桑叶子接到了桑晓莹临别前的电话:“趁还没有那么难堪的时候收手吧。聂未有女朋友了。”
桑叶子一个激灵:“我不信!是谁?我认识吗?”
“你去问闻人玥。”这一刻,姐姐磨快了妹妹这把刀,“她全知道。”
如同五雷轰顶的桑叶子立刻拨通闻人玥的号码:“聂医生有女朋友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边瞬时没了声音,良久才“嗯”了一声表示肯定。桑叶子心一沉,声音都变调:“哪来的妖精?”
“叶子,正好我也想和你谈谈。”
两人约在上次见面的地方。才坐下,不等桑叶子出声,闻人玥放下包:“我去一下洗手间。”
“不说别走。”桑叶子试图阻止,闻人玥还是挣脱了,消失在拐角处。
看着她放在沙发上的海洋风船锚包,桑叶子突然起身拿了过来。包里的东西很简单,钥匙、钱包、证件夹、手机。发信箱里只有一条短信,发给一个名称为“。”的人:“想你了。想我吗?中午吃什么?”
时间恰在桑叶子打电话之后,但没有回信。
再看通讯记录,每个工作日的八点二十几分,“。”都会有一通电话打进来,通话时间不超过半分钟。
伍思齐曾经有一段时间天天给桑叶子morning call,也是这个时间,查房后,门诊前,桑叶子颤抖着拿出自己的手机,因为过度震惊手机摔到了地上,连捡了两次才捡起来。
两部手机里的号码一模一样,只是称呼不一样。可她还是没法相信,用自己的手机拨打“。”的号码,眼睁睁地看见去电显示是“聂未”两个字。不,也许是他有家政事务要嘱咐她。可偏偏这时候,“。”的回信来了。
“嗯,刚下第一台手术。聂未。”寥寥数语下,是他的午餐内容。
恋爱中的聂未,和许昆仑一样降低了智商。
桑叶子听见自己不受控制地惨叫了一声——闻人玥说过和聂未上了床,说过会竭尽所能地破坏。从来都是桑叶子压制着闻人玥,后者却在这一刻大翻盘。桑叶子兵败如山倒。
隐匿在拐角处的闻人玥目睹了这一切。
那天桑叶子发给聂未的短信她也看到了,不用对比手机上存储的号码就知道是谁:“你……不好奇?”
聂未完全不好奇,短信比不上八哥有趣。更何况那八哥一见到聂未,就献上自己刚学会的一句话:“救命啊!这家伙把我变成鸟啦!”
两人笑得发昏,闻人玥顺手就把短信删掉了。
桑叶子常常对闻人玥说女孩子要矜持,那是因为没有遇到可以让她不顾面子的人。虽然聂未没有回复,但她还是以平均每天三四条的频率给聂未发彩信,多数都是美丽的湖光山色,再加一句暧昧的小清新。
不谈风月,只谈风景。而聂未把它当做运营商广告冷对待:“阿玥,帮我清理一下收件箱。”
她也应该就像闻人玥那样发一条赤祼祼的:“想你了,你想我吗?”
中午吃什么?也许想吃她。
桑叶子霍然站立,落荒而逃。回到办公室,她发狂地将好几个文档翻出来看,全是夫妻之间差距太大,导致婚姻破裂的个案。看着看着,她终于冷静下来了。
她太了解闻人玥,轻佻,浅薄,但深得男性欢心。勾引了于璧飞,勾引了涂雪鸿,醒来后又勾引健身房里的适龄青年,男人没法抗拒闻人玥这种女人。
她只是不知道原来聂未也不例外。
桑叶子甚至看得到她是如何摄魂,大概有主动暖床,又或者只穿围裙做饭。她嫌恶地攥紧了资料。
下班后,闻人玥意外地发现桑叶子在店外等她,不由得全身一缩。桑叶子主动迎上来:“阿玥,中午临时有点事,所以先走了。”
闻人玥飘忽地回答:“没关系。”
彼此都看得出来对方的紧张与试探:“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我现在住远日大道金碧庄园。”
桑叶子的心在滴血,仍强笑:“是吗?我送你。”
“这里有些资料。”上车后,她递给闻人玥一个文件夹,“人名和相关信息做了处理,我特地拿给你看。你睡了五年,很多资讯都跟不上。”
闻人玥接过来翻了两三页,便沉默着一直看下去了。
“婚内因心理有太大落差,这女的自杀了数次。”桑叶子道,“不过你想想,上市公司的老板和花都公主,怎么会有好结果。她老公陪她来做咨询也没用,还是分手了。”
重振旗鼓,她开始回击:“还有其他几个案例,都是因为双方差距太大,最后结局都很不好。你还记得前段时间嫁到司徒家的庞小姐吗?报纸刚揭露出来她是假书香门第,门当户对,永远没错。”
她们太熟悉彼此,一出手都是往死|茓上打。
“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到家后,闻人玥开门,换上拖鞋,又拿了一双客拖给桑叶子。聂家是老房子了,一水的红木家私,满眼老气,倒是很符合聂未古板的性格。
桑叶子在闻人玥的带领下四周转了一圈,略看了看一楼的客厅、饭厅、厨房、琴室和储藏室。
在这张沙发上,她给小师叔量过体温,小师叔也曾枕着她的大腿睡着。在这张餐桌上,他们边吃边交流一天的工作。在流理台边,她和小师叔一起煮过饭,洗过碗。
“聂今走后,一直都是你打理?”
跳过舞的客厅,吵过架的饭厅,玩过游戏的厨房,想起来都是温馨的回忆,没什么好失落:“嗯。”
“很累吧?”
“还好。”本来她的工作就比较清闲,“麻烦的事情有家政助理来做。”
两人拾级而上,先是看过了书房,她的绣品和聂未的专业资料放在一起。闻人玥礼貌性地推开了卧室的门,没想到桑叶子直接走进去:“你睡这间?”
正巧闻人玥早上出门时将衣橱都打开了通风,便赶紧快走两步,将内衣抽屉关上:“嗯。”
内裤是前不久聂未叫闻人玥去买的,她有点想不通:“就算你没时间,以前都是谁帮你买?”
以前都是他自己买。现在有她,当然要听她的意见。“你想到哪里去了?尺寸你清楚,颜色款式,随你喜欢。”她“哦”一声,表示明白。等内裤买回来:“你穿的那个牌子买半打送一条呢。”
“这是什么?”
“买半打送一条丁字裤啊,广告词说释放你的狂野与激|情。小师叔,要试试吗?”
“……”
“要试试吗?”
“……”
你都不试干吗还说颜色款式随我喜欢!接下来她逮着机会就问:“晚上有炖牛肉。要试试丁字裤吗?”
“明天来接我下班。要试试丁字裤吗?”
“三楼的灯泡坏掉了。要试试丁字裤吗?”
“为什么小师叔可以当做听不见呢?要试试丁字裤吗……讨厌!”
这种亲昵她不可能和第三个人一起分享:“三楼是视听室和健身房,看看吗?”
“不看了。”
转身下楼,闻人玥说:“晚上就在这里随便吃点吧。”
桑叶子站在厨房门口:“聂医生什么时候回来?我在这里会不会不合适?”
“最早也要七点半。”闻人玥开始淘米,“不必等他。”
桑叶子走进来,拿起放在中央流理台上的一副无线耳机:“怎么放在这里?”
“做家务的时候可以听。”
“什么都是你做?”见闻人玥手脚利落,桑叶子又问了一句,仿佛要印证她的不幸。
“他回来时已经很累了。”闻人玥道,“不过会帮忙拖地和刷浴缸。”
桑叶子笑笑:“你真是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一条龙服务。是男人都会爱你。”
闻人玥抿了抿嘴唇,很快便蒸了尾鱼,炒了豌豆尖,布置好餐桌。两人面对面坐下来。桑叶子吃了一口:“最近在学做饭,发现只要食材选得好,谁都会做。”
“我们吃得比较清淡。”闻人玥夹了一块鱼颊给她,“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还行。”默默无言地吃了一会儿,桑叶子突然很快说了一句,“他不会和你结婚。”
“我看你的那些个案,不都是结婚了?”
桑叶子一时语塞,旋即又道:“我是为你好,怕你走到那一步更痛苦。”
闻人玥垂着眼帘:“谢谢。”
“吃完饭我帮你收拾行李。”
“不。”闻人玥平静道,“我不走。”
“闻人玥!”桑叶子忍无可忍,“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知不知道我姐就是为了这件事,所以把姐夫带走了,眼不见为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伤害了多少人?”
“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你做对了什么?你该庆幸你外公死得早!”
闻人玥手中的筷头一顿。
桑叶子继续怒不可遏:“你真当自己只有二十岁啊?做事情之前要好好想清楚后果!我不介意被姐姐当枪使,可我介意你油盐不进!趁大家还没发觉,早点回头!”
“我要在这里住到结束为止。”
“闻人玥!别逼我告诉伍思齐,让他来教训你。”
“你不会。”闻人玥抬起头来看着激动的桑叶子,“你要怎么说?‘闻人玥勾引了聂未’——太抬举我。‘聂未和闻人玥鬼混到一起了’——他太掉价。说了,才更不好收拾。”
桑叶子完全没有想到一贯愚笨的闻人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半晌:“别得意!聂未也没告诉别人你们的关系。”
“我说过小师叔不是那种事事要交代的性格。”
桑叶子从来没有这样句句堵心:“你不就是长了张漂亮脸蛋。”
闻人玥拿起筷子继续吃。
“等他玩厌了——”
闻人玥静静地咀嚼着,她的嘴小而饱满,像一颗车厘子一般,红润润的。桑叶子只觉触目惊心,夺下筷子:“你就这么下贱?你当他要和你一生一世?你凭什么?他不过拿你解闷,你就当真了!”
为什么你昏迷了五年我也比不上?他对我笑,是因为听见了你的声音。他接我的话,是因为有你的情节。你昏迷了,他也睡着了。
“叶子,我只说一次。我住在这里,是我和聂未之间的事情。我来,是自己的意愿。我走,也必然是自己的意愿。等我走了,你想做什么都行,我绝对不管。现在,短信,只要你发一次,我删一次。电话,你也不必打。”
“阿玥,我对你好不好?”桑叶子几乎涌出泪来,“他要真爱你,那两年就不会抛下你!是我开导你、帮助你、鼓励你!你能融入社会,我功不可没!”
“叶子,你对我很好,非常好。我不敢忘。”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是我一手塑造出来的,他怎么会爱你不爱我,“我求你了,回澳洲去吧!你不是一直很想和父母团聚吗!”
任她再哀求也只换来斩钉截铁的拒绝:“不。”
桑叶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你为什么不和我姐夫乱搞?”
“请自重。”闻人玥仰起脸,看着她高高扬起的右手,“如果你要扇我耳光,他回来我不会忍气吞声,会直接说是你打的。”
桑叶子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张开的五指,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与羞惭,作为一名硕士,竟然会和高中肄业的文盲如市井泼妇一般吵架厮打。高傲如她,居然会输给这样的女人:“闻人玥,你会成为聂未人生当中最大的败笔。”
聂未下班回家,见来开门的闻人玥手指上缠着创可贴:“怎么了?”
“做家务的时候不小心割到。”闻人玥拨弄着手指,“小师叔,你会觉得生活沉闷吗?”
聂未弯腰换鞋:“有你在,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