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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一个晚上的时间,刘雀儿是睁着眼睛度过的。睁着眼睛睡觉的时间他从来没有过。原来只是听上了年纪的人说过,说睡不着觉有多难受,有多难熬,总是觉得夜辰太长,总是觉得熬不到天亮。那时候他总是睡不够,总是怨恨瞌睡太多,睡觉占去了很多的时间,太可惜了。那些老人们是闲得无事了,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人都老了,说那样的瞎话,也不怕人笑话。这阵刘雀儿晓得他们说的不是假话,是实,觉得睡不着觉比他们说的还要难熬,还要难受。

好在这一夜刘雀儿的脑壳里面没有闲着。他翻来覆去地想,想如果雀儿有了问题该咋办的事。总是想不出个头绪来,像一团乱麻,越整越乱,越乱越是睡不着。挨到­鸡­公叫了三遍,房顶上树枝上面的鸟儿还没有唧唧喳喳叫唤的时候,他就起来了。总算是我赢了,他想,我总算是比你们鸟儿们早起来了。刘雀儿起床的时候,鸟儿开始唧唧喳喳叫唤起来,好像是为他的早起愤愤不平,也为自己的晚起追悔莫及。因为刘雀儿听出了烦乱,耳朵烦乱,心里也烦乱。在这些听起来有些烦乱的鸟叫声中,他终于决定要到羌氐市医院检查一下。

拿定主意,鸟儿的叫唤又像原来一样好听了,听起来清脆悦耳,心里也舒服。刘雀儿也撮着嘴,学着鸟儿的叫唤。

以前决定一件事的时候,刘雀儿总是要思前想后好几天才能最后定盘。这回一决定去羌氐市医院,刘雀儿就没有犹豫。起床后赶紧刨开灶孔里面捂着的火,折了一些细柴架在上面,红中带蓝的火苗燃起来的时候,又加了一些粗一点的柴,红红的火焰就大起来了。刘雀儿赶紧在锅里掺上水,把米淘净下在锅里。正准备去取钱,想一想,又转身淘一些米下进锅里。钱是准备娶亲的时候用的,积攒了好长时间,很不容易的,不能轻易就用了,能节省一点就节省一点吧。买东西能讲价,黄金有价药无价,不能由自己讨价还价了,一进了医院,就得由人家摆布,说不定要花很多钱的。刘雀儿想,能节省的,就是饮食了。饮食也不能总是在外面买,外面的东西太贵了。既然不能把锅灶也带上,那就把饮食带上一些吧。

刘雀儿在箱子里面取出钱来。数了三遍,没错。在身上装好,锅里的饭就熟了。他用油把饭炒了,在海子里面紧紧地按上能吃两顿的米饭。海子的盖子被米饭顶起高高的,盖不上,只好扣在饭的上面。这样,整个海子中间就是一圈黄亮亮的颜­色­,像是海子上面原本就有一截黄亮亮的沿子。锅里剩下的还很多。这样就好,他想,把锅里的全吃下去,忍一下肚子饿,也能坚持一天的。这样,连今天,就有两天基本上不用花钱了。

想到这里,刘雀儿心里一亮:再带上一些自己的挂面,接点水,用海子一煮,饮食不就完全解决了吗?刚才咋就没有想到这些呢,真是糊涂。

刘雀儿责怪着自己糊涂,心里还是为自己能想到这些而暗暗得意:过日子就得这样­精­打细算,能节省就节省,不能乱花钱。有钱不能乱花,我没有钱,更不能乱花。滴水成河,粒米成箩,钱就是这样一分一分凑起来的。

刘雀儿这样想着,心里很高兴。外面的天蓝盈盈的,一丝云也没有。东面已经出现了粉­嫩­的红­色­,好像还有一股兰花的香味。刘雀儿想,那颜­色­和兰妹儿的脸蛋儿比,差远了。

“姓名?”

“刘雀儿。”

“什么?”

“刘-雀-儿。”

刘雀儿稍微提高了一些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同时看着大夫的脸­色­,生怕他还是弄不明白。

大夫个子高高的,脸上白白净净。戴上白帽子,穿上白衣裳,整个儿就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刘雀儿看着大夫,不自觉地往后面退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牙齿没有他的白,是一种白中带黄的颜­色­,也没有他身上那种淡淡的香味儿,是一种泥土的味道。衣裳更是不能和大夫相比的,是一种毛蓝布,这阵却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上面敷上了一层从来就没有洗­干­净过的灰尘和泥土,还有身上的汗水。我这样的人,哪能和那样­干­净整洁高贵的人靠近呢。他不躲避你,就是看得起你了。

91.十五古墓(6)

( 大夫一本正经的、没有一点儿笑意的脸上,在刘雀儿再次说出自己的名字后,嘴角往上一咧,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刘雀儿的背部靠在墙上了,离大夫已经很远了,可还是听见他出的笑声,细细的。屋子里很静,自己出气的声音总是显得很粗大,总是控制不住那种自己听起来轰隆轰隆的声音。要控制到原来那种轻微的、几乎听不到的呼吸状况,除非是不呼吸了。刘雀儿心里很紧张,脸憋得通红,身上的­肉­,好像也收紧了,紧紧地往骨头上面缠。

“大名,”大夫说,“我是说,你的大名。”

“就是大名。桑树垭的人都这样,小名前面加上姓,就是大名了。”刘雀儿赶紧补充,生怕大夫弄不清楚,“桑树垭的人都叫小名,只有外出办事的时候,才在小名前面加上姓,成为大名。”

“有意思。”大夫说,“看来,你是有意要炫耀你的雀雀儿了?”

“?”刘雀儿没有弄明白医生的意思。他很恨自己的紧张。是这种紧张,才使他没有明白医生的话。

“我是说,你的雀儿很大?”

“不大,只是有些疼。”这回刘雀儿弄明白了,赶紧回答,“使劲的时候受伤了,扯得小肚子疼。”

刘雀儿对医生的神奇医术很佩服。自己没有说出病因,大夫只是问一下姓名,登记一下,就能看出病,可见他的医术有多高明。医术这样高明的医生,治起病来,一定也是神奇的。看来,来羌氐市医院是来对了。这个医生也是找对了。我的运气真好。

“不是嫖的吧?”大夫问。大夫这回脸­色­正经了,原先一样没有一点儿笑意。“再说详细些。”

“使劲的时候摔了一跤,可能是摁的。”停了一下,刘雀儿又补充:“根根上,根根上疼,没有外伤,我看过了。”

“明白了。”医生说,抬了一下手,好像刘雀儿的话是多余的,“你看过了,我就不看了。”

刘雀儿的心里一下踏实了。他想,自己还是聪明的,说得详细,医生都不看了。这样一来,我也就不羞了。如果脱了裤子叫别人看那个地方,总归是嫌羞的。

刘雀儿长出了一口气。

大夫递过来一张填好的单子,“去,缴费,住院。”

刘雀儿以为大夫开的是一张药方。一听不是,迟疑一下,才伸出手去。脸上布满了疑问,张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大夫倒是看出他有话要问,没等他开口,就说:“你这是很严重的问题。你想,那东西出了问题,影响会有多大?自己得不到快乐不说,老婆还不要你,还不全都完了?”

大夫说得有道理。想到问题的严重,刘雀儿脸上的疑虑消失了,又换上了感激,感激大夫的关心治疗。自己的雀儿不出问题,自己就会有快乐,兰妹儿就会是我的女人。有了一个女人,就有一个像样子的家了,有了一个女人,就会有子孙后代,自己就会当爸爸、当爷爷、当祖宗了。

这些,都是这大夫给的,当然得感激他。

“那,能治好?”刘雀儿满怀希望地问,身子往前弯了一下,脸上也讨好地笑起来。但他立即又把嘴闭拢。他害怕大夫嫌恶自己的牙齿。

“当然能,要不我能收你住院?”大夫也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像是累极了,张开嘴呵呵呵地吐出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身腔里所有的气都吐出来才甘心一样,“告诉你吧刘雀儿,不是吹牛,没有我治不好的病。当然了,死过了的人除外,你不要钻牛角。”

刘雀儿更加有信心了,拿上单子去办理住院的事。

“明天我再来看你。”大夫在他后面说。

第二天早上,刘雀儿的肚子咕咕咕地响,脑壳也有些昏昏沉沉的,浑身没有一点儿劲儿。他在床上懒洋洋地睁开眼睛,觉得光线太亮了,刺得眼睛睁不开。白墙壁、白铺盖、白亮亮的光线,就像是太阳的光线一样直往眼睛里面钻,眼珠子上面像是叫这光线钻了很多的眼儿,隐隐约约的生疼。他慢慢地睁大眼睛,慢慢地坐起来,看看窗外的亮光。他估计,要是在桑树垭,这阵正是吃早饭的时间。

92.十五古墓(7)

( 想到早饭,刘雀儿的肚子又咕咕咕地响。ww

在床上坐一阵,刘雀儿就闻到了炒米饭的香味,流出了口水。他咕咕咕地咽下了口水,忍不住看放在床边上柜子上面装着炒米饭的海子。海子是用一个布口袋装住的,看外面像是装了一个大南瓜,鼓鼓囊囊的。看着看着,刘雀儿的肚子

更加饿了,忍不住挪过口袋来。解开绾住的结,海子就出现在面前了,炒米饭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直往肚子里钻。随着香味钻进去的,好像还有一只老鼠,在肚子里打洞,肠子都扭曲了。

刘雀儿原来挨过饿,因为饿得多了,就受不住那种饿的滋味。一饿,就开始心慌意乱。他怕等一阵大夫来了,自己心慌意乱的又把大夫的话听不明白,就把双腿从床上放下来,坐在床沿上,拿出口袋里的瓢羹,开始吃饭。

饭是冷的,没有原来那样好吃,嚼在口里硬硬的,每颗饭像是有了弹­性­,有了筋道,要使劲才能嚼烂。刘雀儿想,这一顿饭要吃出原来两倍的时间。好在炒米饭还是原来那样香,刘雀儿越吃越有劲儿,嚼得腮帮子生疼,却嚼出了兴趣,指望就这样嚼下去,反正大夫没有来,反正有的是时间。ww生怕一下子就吃完了,没有东西来打多余的时间了。

刘雀儿正在蛮有兴趣地大嚼大咽,大夫就进来了。

大夫在床边上的小柜子上面放白瓷盘子的时候,刘雀儿赶紧把手里的瓢羹Сhā在海子里,腾出手来揩净粘在嘴巴上面的饭,同时咕噜一声,咽下口里还没有完全嚼烂的炒米饭,哽得喉咙伸长了一下。

他要等着大夫问话,要准备好把大夫的话听清楚。

大夫没有问话,只是看着刘雀儿手里端着的海子,眼睛里有一道亮光闪过,眼光就变得僵直起来。那亮光很微弱,像黑夜里萤火虫的光,只是那样一闪就没有了。刘雀儿还是看得很清楚,因为它是黑夜里的光,再小再暗,看起来也很明亮。

刘雀儿见大夫眼里的光闪过就暗淡了,僵直了,僵直的眼光落在自己手里的海子上面,再也不动,像是粘住了一样。

刘雀儿不好意思起来,忙把海子往口袋里面装。大夫却制止了他:“吃,你吃。吃毕了再说。”

“吃、吃,我吃毕了。”刘雀儿继续把海子往口袋里装。

大夫伸过手来,先按住口袋,再挡住海子。“要是不吃了,就放在这里吧。”他双手抱住海子,从刘雀儿的手里抱过来,往小柜子上面瓷盘子的边上放。要放了却又没有放下去,手指一伸一屈的,在海子上面摸着,像是那里有一颗芝麻大小的东西把他的手扎了,同时引起了他的兴趣。

刘雀儿不晓得大夫那样摸着是啥意思,见他很专心的样子,有些不敢问。停了一阵,见他还没有要放下的意思,就往前伸了一下身子,说:“大夫,还是放在我的枕头边上吧。免得挡路。”

刘雀儿认为大夫捧着海子,是选不定一个放下海子的地方。他是一个医生,是一个讲究卫生的人,不会把装饭的海子和装着看病仪器的盘子放在一块儿的。

刘雀儿伸过手去想要把海子拿回来。大夫往旁边趔一下,没有给他。“就放在这里吧,”他说,“放在这里就行。”

大夫说着,又摸一阵海子,有些舍不得地放下了。放下了,还好好地看了一阵,才转过身来看坐在床沿上的刘雀儿。“从今天开始输液治疗,”大夫说,“我会按照你的况给你用药。你就放心吧,不会延误你的病。”

刘雀儿感激得直搓手。桑树垭镇医院的大夫就不是这样,脾气很大的,看不起不讲卫生的病人,嫌他们说话土气,推推搡搡的,弄得人身上的病没看好,心里反倒气出病来了。羌氐市医院就不一样,这里的大夫真好。刘雀儿不晓得该说啥感激的话,只是憨憨地笑。

“我这病,到底要多久?”刘雀儿心里对大夫有了好印象,没有了顾虑,还要问。他想早些好了回家去,在这里待不住。在这里整天躺在床上,看到的是满眼的白­色­,和啥也没有看见一样,他待不住。要是在桑树垭老家还行,听见狗的叫声,听见­鸡­公的叫声,听见鸟儿的叫声,能把注意力分散。分散了注意力,心里就不着急了。在这里没有分散注意力的东西,心里总是慌慌乱乱的,想早一些回家去。

93.十五古墓(8)

( “早也行,迟也行,就看你的了。ww***”大夫说。

刘雀儿睁大了眼睛。这阵刘雀儿不再张大嘴巴了,把嘴巴紧紧地闭上,把眼睛大大地睁开,把自己的不明白,自己的疑问,自己关心的事,都放在眼睛里面。

“这样说吧,”大夫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笑了一下,给他解释,“病呢,就是这个病,就看你咋样配合了。”

刘雀儿还是不明白,反而更加糊涂了。我是来看病的,大夫叫我咋样我就咋样,当然要配合了。

“大夫是说,我配合得好,就好得快些?”刘雀儿问。他想,这太简单了。

“我姓薛,叫薛访梅。你就叫我薛大夫吧。”薛大夫说,“是这样的,病是由于病菌感染引起的,要你配合的任务,就是讲究卫生。”

刘雀儿一阵脸红。自己的不卫生,还是叫薛大夫提出来了,真是一件丢人的事。好在他不像桑树垭镇医院的大夫,没有对我嘲笑训斥。这是给我留面子。

刘雀儿看看自己的衣裳,看看自己的手,抬起手来摸摸自己的脸,小心地赔着笑。ww“我家里穷,”他说,“也想讲究,可讲究不起来。”

“衣着打扮,只是卫生的一部分,并不是很重要的。”薛大夫说。

“我洗过的。”刘雀儿见薛大夫说的不是衣裳,松了一口气,赶紧说明,“只是太旧了,就这个颜­色­,看起来不­干­净,其实是­干­净的。”

薛大夫就笑。这是刘雀儿看到的薛大夫最好的笑,嘴巴咧得很大,没有出声。

他想,没有声音的笑,是从心底里出来的笑,是最真实的笑。

“我说的,不是你的衣裳,”薛大夫再给他解释,“我说的,是你的饮食。”

哦,刘雀儿这阵算是明白了。你说得明白,我理解的也就清楚。刘雀儿在理解的同时,脸上还是红了。他想,薛大夫说的是饮食的好坏。饮食好,病就好得快,相反,病就好得慢。刘雀儿明白这个道理,不管哪个人,病了都要吃好的,补身子。饮食的好坏,关系到身子恢复的快慢。炒米饭,这是我最好的饮食了,要再配合,只有花钱在外面去买了。

“明天,我就去买饮食。”刘雀儿看看柜子上面的海子,和海子旁边口袋里装着的挂面,解释说,“今天就算了吧。”

薛大夫想了想,又开了口:“外面的小吃?也不一定­干­净,那些碗筷,都是人家用过的,传染更厉害,最好的办法是……”

薛大夫停住了。最好的办法是啥,薛大夫没有说出来,刘雀儿却着急了。

“我在家煮,”刘雀儿赶紧说,同时指指桌子上的口袋,“我来的时候,带着自己挂的挂面,就在这个海子里煮,不会传染的。”

刘雀儿说完,又把眼睛睁大,看住薛大夫。

薛大夫是个聪明人,一见他的眼睛,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样吧,嗯,你先吃饭,我给你想个办法。”薛大夫没有接着说下去,支支吾吾说完,转身就往出走,“你可能还不晓得,医院里是不能自己架火煮饭的。”

刘雀儿挪过海子,继续吃饭,很快就吃完了。他想,吃完,免得等一阵薛大夫来,又要说我饮食的好坏了。刘雀儿心里明白,薛大夫是为他好,可他还是不愿意叫别人说。

刘雀儿正要把空了的海子往口袋里装,薛大夫就进来了。薛大夫手里提着一个明灿灿的金属圆桶子。随着他的动作,那个圆桶子上面总是有光亮闪动。薛大夫近了,刘雀儿看得清楚了,那个圆桶子上面有一个盖子,像是一个蒸馍的蒸笼。只是太小了,不可能是蒸笼。刘雀儿想,这个看病的东西是啥呢。

薛大夫把圆桶子在他面前晃一下,“这个咋样?”他问,停在刘雀儿的眼前。

刘雀儿只是见它光洁明亮,­干­净结实,不会生锈,也不会破损,看不见这个圆桶子里面啥样的,也就不明白它有啥作用。只得笑着,睁大眼睛看着薛大夫,等着他的解释。

“这是饭桶。”薛大夫说,“我专门给你买来装饭的。”

饭桶,刘雀儿是见过的,桑树垭家家户户都有。有的是桑木小板子箍成的,有的是圆木头掏成的。自己原来也有一个。那是爸爸留下来的,边沿已经豁豁牙牙的,很不好看,吃饭的时候硌嘴巴。自从用了这个从山里面挖出来的海子,就

94.十五古墓(9)

( 没有用它了,也没有洗。前几天还看见它,是准备收起来的,一看里面已经长了霉,毛茸茸的,还有一股霉味,­干­脆就甩到门前的坡下面去了。海子比它好看,边沿整齐,好洗。就是没有它经摔打,得小心地保护好。

这也是饭桶?刘雀儿很是惊喜。要是用它来装饭,当然­干­净、卫生,就是酸菜,也能吃出­肉­的味道来。只是,只是,用它来装饭,人的胃口大增,不知要多吃多少呢,那可是一笔有算头的账啊。

当然,这只是刘雀儿的想法。他没有说出来。他同时想,我们农村人真是少见识,城里人真是讲究。

薛大夫把饭桶的盖子揭下,翻过来,就成了一个洋铁碗。薛大夫端住这个洋铁碗,做出吃饭的样子,做出吃出香味的样子,朝刘雀儿笑笑。

刘雀儿也笑了,咧开了嘴巴。他不得不咧开嘴巴。薛大夫作出的样子太像了,像是一个在他面前出洋相的大孩子,惹得他很开心。

薛大夫把饭桶的盖子放在他的手里,又从饭桶的上面揭开一层,再揭开一层。ww一连揭开三层,下面才是饭桶。饭桶里还有一个瓢羹,一个扬叉。

薛大夫每揭开一层,刘雀儿都要往前伸一下脑壳。这阵他已经没有原来那样拘束了。刚才薛大夫的洋相把他的拘束惹得没有了。刘雀儿没有见过这样神奇的饭桶。薛大夫像是在耍戏法。

“比你那古墓里挖出来的东西咋样?”薛大夫问。

刘雀儿一惊:薛大夫真的神奇,不仅医术高明,一眼能看出我的病,看其他的东西也神奇,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古墓里面的东西。刘雀儿的脸又红了:薛大夫是不是在暗示说,我在用古墓里面的东西吃饭?他要说的真是这个意思,那可是一件丢人的事。挖古墓是丢人的事,是穷到无路可走的时候才­干­的事。用古墓里面的东西来吃饭,不是把挖古墓的事明明白白摆出来教人笑话嘛。

“不,不是的,”刘雀儿看一眼海子,赶紧辩解,“那是先人留下来的东西。”

薛大夫没有理睬他,指着面前的东西一一介绍:“这三个盘子,是装菜用的……”

三个盘子都是装菜用的?刘雀儿睁大了眼睛。这回睁大眼睛不是看薛大夫,是看三个盘子。一顿饭有三样菜吃的人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一定是殷实人家。要不,就是这阵的­干­部。桑树垭是没有这样的富厚人家的。桑树垭人家要央人­干­活路,耍排场了才能有两三样菜,才能有一斤半斤包谷酒。平常吃饭,稀饭,就下泡菜,­干­饭呢,酸菜汤占多数。

“我用不着。”刘雀儿说,“我平时就爱吃炒米饭,逢年过节才弄两样菜吃。”

说完,他又后悔了。薛大夫说这个饭桶是给他买的,他还没有给钱呢,应该

先问问价钱,客气一番,给了钱再说。如果是薛大夫送给他的——薛大夫没有理由送他一个高级的饭桶。就算是他送的吧,也应该再三推辞,显得自己不是凭空要人家的东西。虽然是山里人,还是要懂得礼让的。这样舌尖嘴快地一说,等于是已经急不可耐地要接受人家的东西了,是要惹人笑话的。

“你可以用一个,可以用两个,也可以用三个。”薛大夫解释说,“根据你菜的多少定。哎,下面这个,你看,分开的,一边装饭,一边装汤。饭、菜、汤装在一起,是保温的,既­干­净又卫生,多好。”

薛大夫把瓢羹放在底下,再放好三层盘子,最后盖上盖子,扳起旁边提手的襻子,把饭桶交给刘雀儿。

刘雀儿接住,很感激地一笑:“薛大夫,这个,值多少钱?”

“价值千金。”薛大夫笑了一下,看住刘雀儿的脸,“义值千金啊。送给你一个装饭的桶子,交个朋友,不行吗?”

刘雀儿就无话可说了。

他双手抱住饭桶,一只手掐着另一只手,指甲都要钻进骨头里面了,他才相信这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可是,他想,我是一个从桑树垭来羌氐市医院看病的人,是一个穷人,薛大夫为啥这样关心我,为啥要和我交朋友呢。他抬头看看薛大夫,见薛大夫也在看着他,眼睛是那样的温和,像一只躺在怀里的猫的眼睛。

95.十五古墓(10)

( 刘雀儿咧开嘴,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眼里却流出了泪水。

“好了,该输液了。”薛大夫说,“这些事,是该护士­干­的。我不放心,怕她们照顾不好你。还是我亲自来­干­吧。”

刘雀儿的眼泪本来要退回去了,这阵又流了出来。他赶紧伸手擦­干­,把饭桶放在枕头边上,捋起袖子输液。

薛大夫给他扎上针,调好输液器,盖好他的被子,看自己的手表。

“这阵是一点,你也刚吃过饭,不饿。”薛大夫说,“四点钟的时候,我来叫你,我们一起去吃饭。”

刚刚睡好的刘雀儿心里一阵热,像是冬天里喝下了一碗热开水。正要说推辞的话,薛大夫伸出手来止住他。“不要说了。朋友嘛,请你吃饭是应该的。哦,这个饭桶,放在这里吧。”薛大夫趁势伸过手去把饭桶拿过来,往床边的小柜子上放。

柜子上面已经没有地方了,薛大夫把饭桶提在手里,看了柜子半晌,终于有了主意。ww“我说朋友,你这个罐子,就不用了吧?”他看刘雀儿,“有我送的这个饭桶就够了。这个,就撂了吧。哦不,你就给我吧。这个,养个花还有用处的,废物利用嘛。”

刘雀儿往起来抬一下身子。“只要有用,你就拿去吧,”他说,“只是要洗一下才能用。要不你等一下,我输毕了给你洗。”

“养花不要紧的,冲一下就行。”薛大夫说,“你输液吧。”

薛大夫在站起来前,顺手把小桌子上的布口袋拿起。口袋里是刘雀儿从家里带来的挂面。见薛大夫把口袋斜Сhā进海子里,是要带走的意思。刘雀儿赶忙伸出手来,抓住了薛大夫的衣袖。“这是我的挂面,”他说,“够我吃四五顿了。”

“我晓得。”薛大夫说,“我说过,医院有规定,不能在这里架火煮饭吃,要不,这里就成食堂了。”

见刘雀儿还有些舍不得放手,又找不出话说,停了一下,薛大夫就笑了,补充说:“你就叫我也尝尝你的挂面味道吧。这东西,在城里可稀罕了,花钱都买不到呢。”

“那……”刘雀儿没话说了,“只是,没啥好吃的。”

看着薛大夫捧着海子出门去了。刘雀儿想,薛大夫是真的和我交朋友了。海子原本是要撂了的,他却借口说要栽花,挂面原本也是要撂了的,他却借口要吃稀罕。那是不肯伤我的面子,是给我留一个面子。

护士又来给刘雀儿输了一次液,给了他一些药,说了咋样服用的话,就带进来一个病人。病人睡在刘雀儿对面的床上,哼哼唧唧的,刘雀儿看不出他哪里有毛病。也许是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不好教别人看的,也不好说出口的,刘雀儿想。看来,吃五谷生百病这话没错。刘雀儿出去屙了两泡尿,力气就少了一些,像是力气都随着尿屙出去了。他四仰八叉睡在床上,听着隔床上那个病人的呻吟,也听着自己肚子的咕咕声,就感觉肚子已经很饿了。

刘雀儿有一点儿后悔把海子送给了薛大夫。要是海子还在的话,就可以用它来煮挂面了。刘雀儿出去解手的时候已经看好了,医院大门外面不远处就有一个垃圾站。垃圾站是水泥墙围起的,墙外面有狗屎,墙上有狗尿。墙里面有木棍、纸片和破烂的塑料盆,那些东西都是燃火的好东西。病房里有两壶开水,没人喝,倒一些在海子里,很快时间就能把挂面煮好。

海子不在了,挂面也叫薛大夫拿走了,想这些都没有益处了。海子薛大夫是拿回家去了,有用;挂面,很可能让薛大夫甩在那个垃圾站里面了,他是绝不会吃的。城里人啥没吃过,能对乡下的挂面稀罕?每当想到这,刘雀儿心里就一阵

紧,想过。如果真在那里面,他会捡回来的。

薛大夫说好下午请吃饭的,这阵还没有来。刘雀儿不明白城里人的下午和桑树垭的下午时间相差多少。几次想去外面买饭吃,又忍住了。既然薛大夫请客,饮食一定是很好的,至少和那个饭桶装的一样,有三样菜一样汤。那可是难得吃到的。我这阵吃了,花钱不说,等一阵就少吃了,有些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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