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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哦,刘雀儿这阵算是明白了。你说得明白,我理解的也就清楚。刘雀儿在理解的同时,脸上还是红了。他想,薛大夫说的是饮食的好坏。饮食好,病就好得快,相反,病就好得慢。刘雀儿明白这个道理,不管哪个人,病了都要吃好的,补身子。饮食的好坏,关系到身子恢复的快慢。炒米饭,这是我最好的饮食了,要再配合,只有花钱在外面去买了。

“明天,我就去买饮食。”刘雀儿看看柜子上面的海子,和海子旁边口袋里装着的挂面,解释说,“今天就算了吧。”

薛大夫想了想,又开了口:“外面的小吃?也不一定­干­净,那些碗筷,都是人家用过的,传染更厉害,最好的办法是……”

薛大夫停住了。最好的办法是啥,薛大夫没有说出来,刘雀儿却着急了。

“我在家煮,”刘雀儿赶紧说,同时指指桌子上的口袋,“我来的时候,带着自己挂的挂面,就在这个海子里煮,不会传染的。”

刘雀儿说完,又把眼睛睁大,看住薛大夫。

薛大夫是个聪明人,一见他的眼睛,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样吧,嗯,你先吃饭,我给你想个办法。”薛大夫没有接着说下去,支支吾吾说完,转身就往出走,“你可能还不晓得,医院里是不能自己架火煮饭的。”

刘雀儿挪过海子,继续吃饭,很快就吃完了。他想,吃完,免得等一阵薛大夫来,又要说我饮食的好坏了。刘雀儿心里明白,薛大夫是为他好,可他还是不愿意叫别人说。

刘雀儿正要把空了的海子往口袋里装,薛大夫就进来了。薛大夫手里提着一个明灿灿的金属圆桶子。随着他的动作,那个圆桶子上面总是有光亮闪动。薛大夫近了,刘雀儿看得清楚了,那个圆桶子上面有一个盖子,像是一个蒸馍的蒸笼。只是太小了,不可能是蒸笼。刘雀儿想,这个看病的东西是啥呢。

薛大夫把圆桶子在他面前晃一下,“这个咋样?”他问,停在刘雀儿的眼前。

刘雀儿只是见它光洁明亮,­干­净结实,不会生锈,也不会破损,看不见这个圆桶子里面啥样的,也就不明白它有啥作用。只得笑着,睁大眼睛看着薛大夫,等着他的解释。

“这是饭桶。”薛大夫说,“我专门给你买来装饭的。”

饭桶,刘雀儿是见过的,桑树垭家家户户都有。有的是桑木小板子箍成的,有的是圆木头掏成的。自己原来也有一个。那是爸爸留下来的,边沿已经豁豁牙牙的,很不好看,吃饭的时候硌嘴巴。自从用了这个从山里面挖出来的海子,就

94.十五古墓(9)

( 没有用它了,也没有洗。前几天还看见它,是准备收起来的,一看里面已经长了霉,毛茸茸的,还有一股霉味,­干­脆就甩到门前的坡下面去了。海子比它好看,边沿整齐,好洗。就是没有它经摔打,得小心地保护好。

这也是饭桶?刘雀儿很是惊喜。要是用它来装饭,当然­干­净、卫生,就是酸菜,也能吃出­肉­的味道来。只是,只是,用它来装饭,人的胃口大增,不知要多吃多少呢,那可是一笔有算头的账啊。

当然,这只是刘雀儿的想法。他没有说出来。他同时想,我们农村人真是少见识,城里人真是讲究。

薛大夫把饭桶的盖子揭下,翻过来,就成了一个洋铁碗。薛大夫端住这个洋铁碗,做出吃饭的样子,做出吃出香味的样子,朝刘雀儿笑笑。

刘雀儿也笑了,咧开了嘴巴。他不得不咧开嘴巴。薛大夫作出的样子太像了,像是一个在他面前出洋相的大孩子,惹得他很开心。

薛大夫把饭桶的盖子放在他的手里,又从饭桶的上面揭开一层,再揭开一层。ww一连揭开三层,下面才是饭桶。饭桶里还有一个瓢羹,一个扬叉。

薛大夫每揭开一层,刘雀儿都要往前伸一下脑壳。这阵他已经没有原来那样拘束了。刚才薛大夫的洋相把他的拘束惹得没有了。刘雀儿没有见过这样神奇的饭桶。薛大夫像是在耍戏法。

“比你那古墓里挖出来的东西咋样?”薛大夫问。

刘雀儿一惊:薛大夫真的神奇,不仅医术高明,一眼能看出我的病,看其他的东西也神奇,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古墓里面的东西。刘雀儿的脸又红了:薛大夫是不是在暗示说,我在用古墓里面的东西吃饭?他要说的真是这个意思,那可是一件丢人的事。挖古墓是丢人的事,是穷到无路可走的时候才­干­的事。用古墓里面的东西来吃饭,不是把挖古墓的事明明白白摆出来教人笑话嘛。

“不,不是的,”刘雀儿看一眼海子,赶紧辩解,“那是先人留下来的东西。”

薛大夫没有理睬他,指着面前的东西一一介绍:“这三个盘子,是装菜用的……”

三个盘子都是装菜用的?刘雀儿睁大了眼睛。这回睁大眼睛不是看薛大夫,是看三个盘子。一顿饭有三样菜吃的人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一定是殷实人家。要不,就是这阵的­干­部。桑树垭是没有这样的富厚人家的。桑树垭人家要央人­干­活路,耍排场了才能有两三样菜,才能有一斤半斤包谷酒。平常吃饭,稀饭,就下泡菜,­干­饭呢,酸菜汤占多数。

“我用不着。”刘雀儿说,“我平时就爱吃炒米饭,逢年过节才弄两样菜吃。”

说完,他又后悔了。薛大夫说这个饭桶是给他买的,他还没有给钱呢,应该

先问问价钱,客气一番,给了钱再说。如果是薛大夫送给他的——薛大夫没有理由送他一个高级的饭桶。就算是他送的吧,也应该再三推辞,显得自己不是凭空要人家的东西。虽然是山里人,还是要懂得礼让的。这样舌尖嘴快地一说,等于是已经急不可耐地要接受人家的东西了,是要惹人笑话的。

“你可以用一个,可以用两个,也可以用三个。”薛大夫解释说,“根据你菜的多少定。哎,下面这个,你看,分开的,一边装饭,一边装汤。饭、菜、汤装在一起,是保温的,既­干­净又卫生,多好。”

薛大夫把瓢羹放在底下,再放好三层盘子,最后盖上盖子,扳起旁边提手的襻子,把饭桶交给刘雀儿。

刘雀儿接住,很感激地一笑:“薛大夫,这个,值多少钱?”

“价值千金。”薛大夫笑了一下,看住刘雀儿的脸,“义值千金啊。送给你一个装饭的桶子,交个朋友,不行吗?”

刘雀儿就无话可说了。

他双手抱住饭桶,一只手掐着另一只手,指甲都要钻进骨头里面了,他才相信这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可是,他想,我是一个从桑树垭来羌氐市医院看病的人,是一个穷人,薛大夫为啥这样关心我,为啥要和我交朋友呢。他抬头看看薛大夫,见薛大夫也在看着他,眼睛是那样的温和,像一只躺在怀里的猫的眼睛。

95.十五古墓(10)

( 刘雀儿咧开嘴,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眼里却流出了泪水。

“好了,该输液了。”薛大夫说,“这些事,是该护士­干­的。我不放心,怕她们照顾不好你。还是我亲自来­干­吧。”

刘雀儿的眼泪本来要退回去了,这阵又流了出来。他赶紧伸手擦­干­,把饭桶放在枕头边上,捋起袖子输液。

薛大夫给他扎上针,调好输液器,盖好他的被子,看自己的手表。

“这阵是一点,你也刚吃过饭,不饿。”薛大夫说,“四点钟的时候,我来叫你,我们一起去吃饭。”

刚刚睡好的刘雀儿心里一阵热,像是冬天里喝下了一碗热开水。正要说推辞的话,薛大夫伸出手来止住他。“不要说了。朋友嘛,请你吃饭是应该的。哦,这个饭桶,放在这里吧。”薛大夫趁势伸过手去把饭桶拿过来,往床边的小柜子上放。

柜子上面已经没有地方了,薛大夫把饭桶提在手里,看了柜子半晌,终于有了主意。ww“我说朋友,你这个罐子,就不用了吧?”他看刘雀儿,“有我送的这个饭桶就够了。这个,就撂了吧。哦不,你就给我吧。这个,养个花还有用处的,废物利用嘛。”

刘雀儿往起来抬一下身子。“只要有用,你就拿去吧,”他说,“只是要洗一下才能用。要不你等一下,我输毕了给你洗。”

“养花不要紧的,冲一下就行。”薛大夫说,“你输液吧。”

薛大夫在站起来前,顺手把小桌子上的布口袋拿起。口袋里是刘雀儿从家里带来的挂面。见薛大夫把口袋斜Сhā进海子里,是要带走的意思。刘雀儿赶忙伸出手来,抓住了薛大夫的衣袖。“这是我的挂面,”他说,“够我吃四五顿了。”

“我晓得。”薛大夫说,“我说过,医院有规定,不能在这里架火煮饭吃,要不,这里就成食堂了。”

见刘雀儿还有些舍不得放手,又找不出话说,停了一下,薛大夫就笑了,补充说:“你就叫我也尝尝你的挂面味道吧。这东西,在城里可稀罕了,花钱都买不到呢。”

“那……”刘雀儿没话说了,“只是,没啥好吃的。”

看着薛大夫捧着海子出门去了。刘雀儿想,薛大夫是真的和我交朋友了。海子原本是要撂了的,他却借口说要栽花,挂面原本也是要撂了的,他却借口要吃稀罕。那是不肯伤我的面子,是给我留一个面子。

护士又来给刘雀儿输了一次液,给了他一些药,说了咋样服用的话,就带进来一个病人。病人睡在刘雀儿对面的床上,哼哼唧唧的,刘雀儿看不出他哪里有毛病。也许是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不好教别人看的,也不好说出口的,刘雀儿想。看来,吃五谷生百病这话没错。刘雀儿出去屙了两泡尿,力气就少了一些,像是力气都随着尿屙出去了。他四仰八叉睡在床上,听着隔床上那个病人的呻吟,也听着自己肚子的咕咕声,就感觉肚子已经很饿了。

刘雀儿有一点儿后悔把海子送给了薛大夫。要是海子还在的话,就可以用它来煮挂面了。刘雀儿出去解手的时候已经看好了,医院大门外面不远处就有一个垃圾站。垃圾站是水泥墙围起的,墙外面有狗屎,墙上有狗尿。墙里面有木棍、纸片和破烂的塑料盆,那些东西都是燃火的好东西。病房里有两壶开水,没人喝,倒一些在海子里,很快时间就能把挂面煮好。

海子不在了,挂面也叫薛大夫拿走了,想这些都没有益处了。海子薛大夫是拿回家去了,有用;挂面,很可能让薛大夫甩在那个垃圾站里面了,他是绝不会吃的。城里人啥没吃过,能对乡下的挂面稀罕?每当想到这,刘雀儿心里就一阵

紧,想过。如果真在那里面,他会捡回来的。

薛大夫说好下午请吃饭的,这阵还没有来。刘雀儿不明白城里人的下午和桑树垭的下午时间相差多少。几次想去外面买饭吃,又忍住了。既然薛大夫请客,饮食一定是很好的,至少和那个饭桶装的一样,有三样菜一样汤。那可是难得吃到的。我这阵吃了,花钱不说,等一阵就少吃了,有些不划算。

96.十五古墓(11)

( 刘雀儿就耐心地等候。他本想睡一觉的,却睡不着,就侧身看隔床上那个哼哼唧唧的人。刘雀儿看不出他哪里不舒服,只是口里不停闲。他想起了桑树垭骂猪的话:肚子饱了哼哼,肚子饿了也哼哼。忍不住想笑,就开了腔:“伙计,你是哪里的毛病?”

“你呢?”那人停一下,转过脸来看他,“你那里有毛病呢?”

刘雀儿没想到他会这样反问,就胡乱说:“我没毛病,就是不舒服。”

那人笑了一下:“我和你一样,一点儿小毛病。”

刘雀儿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人没意思,“我还以为你有大毛病呢,”他说,“哼哼唧唧的,怪吓人的。”

“你是第一回住院?”

“嗯。”

“难怪,”那人感叹,眼睛直直地望着楼板,像在和楼板说话一样,“过去是三分病七分医,小病大治,治病是医生积德;这阵是七分病三分医,大病小治,病人成了医生的摇钱树。钱花得多,药吃得多,可那钱都花在马勺背上了,不起一点儿作用的。俗话说,钱能治病,不能治命,治死了,那是你的命短,是阎王爷请你的客,和医生没关系的。我这阵使劲地呻唤,没病也装出有大病的样子来,他们就要认真一些,治得专心一些。这样花钱少,时间短,病也好得快。”

刘雀儿像是不太明白,依旧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是这里的常客了,每年都要来两三次,”那人说,“你相信我的话,没有错。快呻唤吧,反正在这里没事,就当是在唱歌吧。”

那人说着,呻唤的声音突然就大起来,吓了刘雀儿一跳,以为他是教狗咬了一口。正要笑出声来,门开了。刘雀儿侧身,看见薛大夫进来了,立刻就明白了他呻唤的原因。

薛大夫和刘雀儿打个招呼:“不好意思,已经过了时间了,我们去吃饭吧。”接着,瞟一眼隔床呻唤的那人,像是认得。

“检查过了?”薛大夫问。

“没,没有。这回我是要死了。哎——哟——”

“死不了,我们医院没有死过人。”薛大夫说,“有我在,我就不会叫你们死。”

薛大夫说着,叫来护士,叫她立刻带病人去检查。病人一走,薛大夫就抱怨起来。“咋把何癞子弄到你这屋里来了。”他说,“嗯,晓得了,其他的病房都住满了。老朋友,你就忍受几天,将就一下吧。”

薛大夫拉上刘雀儿就往外走。

“他的病好像很严重的,”刘雀儿说,“呻唤得很。”

薛大夫就笑:“要不,他咋叫何癞子?赖嘛。不过,看来这回是有些严重。”

这样说着,就到了一家叫“四溢香”的饭店。

刘雀儿没有进过馆子。在桑树垭去赶场,总是在馆子的门口往里面看一看,见到有很多的人,有的等着,有的吃着,有的在找钱。他在门口闻一闻那些香味,就转身走了。实在想吃的时候,就在街边的饮食摊子上吃一碗面皮,过一过瘾。这阵坐在四溢香大饭馆的一间小屋子里面,就很有一些心虚,也有一点点自豪。

服务员进来,给他们倒上水。给了薛大夫一个硬皮的大本子,薛大夫在上面指指点点的,那个服务员就点头哈腰地出去了。刘雀儿不明白他们在耍啥把戏,只是喝水。

“喝点啥?”薛大夫问。

“就喝汤吧。”刘雀儿说。

“我是说,喝点儿啥饮料,”薛大夫解释,“啤酒?牛­奶­?果汁?”

薛大夫说的这些,刘雀儿都没有喝过,也就没法选择,只是摇头。“算了算了,就喝汤吧。”他说。

“朋友之间不要客气。这样吧,点一些果汁吧。不,你在山里是吃过果子的,就喝点儿牛­奶­吧。”

薛大夫说着,正要叫服务员,腰里的手机响起来。薛大夫一看,眼睛亮起来,把手机放下去一些,“正好有个朋友,叫来陪陪你?”他对刘雀儿说,“吃毕饭,我请你们去洗脚。”

薛大夫拿起手机。“来吧,四溢香,”他说,“跟朋友碰一下面。”

薛大夫装好手机,见刘雀儿有些紧张,就大度地笑笑,“也是我的一个朋友,刚下班,叫过来一块儿吃。”他说,“你要学会交朋友,将来走出来,外面的空间大得很,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哦,你在家里­干­些啥?”

97.十五古墓(12)

( “种地。ww***”刘雀儿说,“这阵开了一座荒山,栽桃树。我这伤,就是在开荒的时候摔的。”

“你那海子,就是开荒的时候挖出来的吧?”薛大夫好像是亲眼看见一样,很自信地问。

看薛大夫全都明白的样子,刘雀儿还是不想承认。坟墓里面的东西,毕竟不

­干­不净的,没有啥好炫耀的。“不是,那是我家祖传的,”他说,“有很多年了。”

薛大夫还要问,门被推开了,一个女子进来,惊惊乍乍地叫了一声“哎——”,直接走到薛大夫面前,把手里的一个亮闪闪的包挂到薛大夫身后的椅子上,抱怨着在他的身边坐下来,“咋又在这里吃饭?”

“这里好啊,清静,实惠。”他说,“来,认识一下,新交的朋友,很好听的名字,刘雀儿。”

女子本来就高挑,头高高地绾在头顶上,又增加了一些高度。衣裳白­色­,很短,没有袖子,没有前襟,肩膀上面只有两指宽的一绺连接着前后,腰里用一根襻儿拴住。衣裳下面露着肚脐眼。肚脐眼上面,要不是里面离下巴一拃高的地方还有一件透明的衣裳,两个­奶­就要钻出来了。

听见薛大夫的介绍,好像一直没有看见刘雀儿的女子转过身来,正要说话,却惊乍地往后一耸,像是看见了一条蛇,或者是一只狼,反正像是看见了一种正在向她迅猛进攻的动物,捂住嘴,惊叫了一声,停住不动了。

薛大夫看她一眼,伸手把她扶住,又看对面坐着的刘雀儿。刘雀儿一直要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坐着,却更加显得局促不安。他眼睛看着桌子,或者是看着桌子下面,绯红了脸。脸­色­有些僵硬,像是木头雕刻成的面具,除开血红,再没有表。

“这是兰妹儿,”薛大夫看一下刘雀儿,并没有多想。他以为刘雀儿见了生人不好意思。

兰妹儿这时已经坐下来了,也没有了刚才那样的惊乍,恢复常态,正经起来,像是换了一个人。伸手在额前理理并不凌乱的头,拉拉胸前的衣裳,面向着刘雀儿,“你,啥时间来的?”她问。

“几天了,”刘雀儿回答,“受伤了,住院呢。”

“哪里伤了?严重吗?”兰妹儿问,同时看一眼薛大夫。

薛大夫就很疑惑。“你们认得?”他问。

兰妹儿往刘雀儿那边移动一下椅子,“这就是,我原来给你说过的,我的未婚夫。”她说。

刘雀儿的脸更红了。刘雀儿心里时常想着兰妹儿,也晓得她就在羌氐市打工,可不晓得她具体在哪儿,在­干­啥。更没想到她和薛大夫是朋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兰妹儿进来的时候,刘雀儿见那一身打扮,确实没有认出来。在兰妹儿开口抱怨薛大夫的时候,他就听出声音来了,认出她的模样来了,同时也就心跳加快了,坐立不安了。

“哦,”薛大夫的神瞬间紧张了一下,像是打了个冷战,随即又平静了,高兴起来,“这就好,这就叫缘分。我们有缘啊。”

薛大夫端起面前的茶杯:“来,刘雀儿,来,兰妹儿,为我们的缘分,以茶代酒,­干­。”

薛大夫先喝­干­了。接着兰妹儿看一眼薛大夫,投去怨恨的眼光。又看刘雀儿,杯子往前一伸,一仰脖子,也喝­干­了。

刘雀儿看看薛大夫,也看一眼兰妹儿,像不懂他们的礼仪,平常一样慢慢地喝­干­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今天,我们不得不喝酒了。”薛大夫叫来服务员,“上酒。有啥好酒?上,尽管上。”

酒上来的时候,菜也上来了,果然是三个菜。刘雀儿正要感叹三个人就有三个菜的时候,薛大夫又要过原来那个硬皮大本子,再要了三样菜。“放开吃,放开喝,一醉方休,”他说,“刘雀儿,今天陪你的,可是老朋友我啊,可是你的未婚妻兰妹儿啊,我先给你斟三杯咋样?我晓得你是不会推辞的。好,真够朋友。”

薛大夫不由分说地斟酒,刘雀儿只是有些拘谨地把杯子往前推推。薛大夫端起杯子来,刘雀儿也就照着他的样子端起杯子,一口喝下去。在桑树垭,凡是找别人来家帮忙­干­活的时候,一般是少不了酒的。刘雀儿自己家里没事,经常帮别人家­干­活,慢慢地酒量也就大了。帮人家­干­活,只图一个吃喝,每逢喝酒的时候,就不推辞,只要别人斟,只要别人劝,就放开肚皮喝。刘雀儿没有酒瘾,却也不怕喝酒,觉得喝酒很好,喝得人晕晕乎乎的,一身的劳累就没有了,所有的烦恼也没有了,一觉睡下去啥事不管。第二天起来,好像是刚刚来到这个世上,啥都是新鲜的,­干­起活来有使不完的劲。

98.十五古墓(13)

( 这阵薛大夫斟酒,他就没有想到要推辞,习惯­性­地接了。ww接连喝了三杯,薛大夫停下,拿起箸子吃菜。刘雀儿也吃,觉得菜的味道实在是好,接连吃过了桌上的三样菜,才放下箸子。

这时刘雀儿看见兰妹儿正在看着他。兰妹儿刚进来的时候,刘雀儿没想到是她,所以弄得措手不及,一时找不到话说,也不好意思打招呼,只是红着脸,低着头,心跳得咚咚响。他看了兰妹儿一眼,见她比在桑树垭的时候白净了一些,瘦了一些,眼睛大了一些,嘴­唇­也红了一些,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身子都比以前直一些,挺一些,这样也就比原来显得标致好看一些。刘雀儿忍不住再看一眼,见兰妹儿的胸部比原来高出了许多,胸部的两边好像还在突突地跳动。刘雀儿的脸红了一下,把眼光放到桌子上。他想,也许她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变,只是衣裳太短了,太薄了,就显得那里高了许多。

刘雀儿正要拿箸子吃菜,薛大夫又开口了:“刘雀儿,敬酒已经喝过了,我们两个朋友碰三杯咋样?”

刘雀儿还没有说话,薛大夫就给他斟上了“来,一口­干­。”

刘雀儿喝过很多酒,大多数是桑树垭人自己煮的苞谷酒,有一种焦糊的味道,有一种粮食的香味。ww也有从商店里买来的瓶酒,没有焦煳味,隐隐约约的还有一股说不清楚的香味。这阵喝的酒,比以前喝的瓶酒味道好多了。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就是舍得花钱,就是会享受。刘雀儿感叹。

“兰妹儿,今天在羌氐市见到亲人,不要不好意思,应该大方一些才对,”薛大夫把酒瓶子推到兰妹儿面前,又开口了,“就不给未婚夫敬酒吗?”

兰妹儿瞪了薛大夫一眼,看刘雀儿:“还能喝吗?那就喝一杯吧。”

刘雀儿很感动,嗯嗯地答应着把杯子伸过去。

“我是咋样做榜样的?”薛大夫问,“我和刘雀儿非亲非故的,敬三杯碰三杯。你们这样的关系,倒显得生疏了,那哪行。”

“他的酒量没有你的大,就少喝一杯吧。”兰妹儿说,不准备再斟酒。

“心疼啊?应该心疼。”薛大夫说,“那就这样吧,你们共同碰三杯,就当是演练交杯酒吧。”

兰妹儿哧哧地笑起来,刘雀儿却又红了脸,显得局促不安起来。“那,我就再喝三杯吧,”刘雀儿说,“她不会喝酒的。”

刘雀儿就接了兰妹儿三杯酒。

“这不,亲密起来了嘛。”薛大夫一边招呼刘雀儿和兰妹儿吃菜,一边问,“准备啥时间办喜事啊?看样子,年龄也不小了,早些办了吧。”

刘雀儿喝了酒,胆量大了不少,顾忌也就少了,说话的勇气就来了。“是该办的时候了。”他说,咽下一口菜,“可办喜事是要花钱的啊。我的钱还没有凑够呢。”

刘雀儿说着,看看旁边的兰妹儿。意思是说,你的钱凑够了吗?

兰妹儿看着他,微微的一笑,红红的嘴­唇­慢慢地变厚了,变宽了,中间咧开了一道缝,露出雪白的一部分牙齿,像是一朵鲜艳的桃花慢慢地开了,露出了花心。

刘雀儿看见兰妹儿微微地点点头,眼睛里有了淡淡的哀伤,脸上也有了淡淡的哀愁。刘雀儿的心里也有了一层淡淡的云雾。他想,我要是早些凑够了钱,早些把她娶进门,她的眼里就不会有那种哀伤了,脸上就不会有那种哀愁了。就会像一朵花一样,无忧无虑地在桑树垭开放了。

“快了,”刘雀儿安慰她说,“我的桃园,再有两年就有收成了。再等两年吧。”

兰妹儿的脸上就灿烂起来,羞涩也就上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伸出尖尖

的手指,把腰间衣裳的襻儿解开又拴上,拴上又解开,左右肩膀还一前一后地摇晃着。

薛大夫一人独自喝下了一杯酒,咂咂嘴巴,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来,像是那酒是无穷的美味,不这样,就没办法感受它带来的痛快淋漓的享受。

“看着你们,我真羡慕,”薛大夫说,“我提议,我们三个人,共同­干­。”

刘雀儿端起杯子来,看看兰妹儿,心里怕她受不了。没想到兰妹儿爽快地和薛大夫碰了一下杯子,一仰脖子喝下去了,像喝了一杯香甜可口的蜂蜜。她伸出红艳艳的长舌头,沿着上嘴­唇­,从左到右舔了一下,然后两根指头捏住杯子。她的小指头高高地翘起来,像是闹意见,不愿意和其他的指头合作。她就这样把杯口朝向薛大夫。薛大夫就又给她斟上了。三个杯子都斟上了。

99.十五古墓(14)

( 三杯酒过后,薛大夫说:“有来有往,来而不往非礼也。刘雀儿,如果你对我没意见,你也斟一圈。”

刘雀儿的心里热热的。那是酒烧的,如果再吃点儿饭菜,就没有那种感觉了。至于意见,他说不上来。有,是啥?说不清楚;没有,却又觉得心里有一点儿疙瘩。像是饭里面的一颗沙子,吃进肚里,也不碍事的,几天时间就过去了。刘雀儿想,我们桑树垭人消化力强,一点儿疙瘩,一颗沙子,算不了啥,不会计较的。

“没意见,感激还来不及呢,”刘雀儿说,“斟酒也是应该的,哪能就叫你一个人斟。”

刘雀儿拿过酒瓶子,给薛大夫斟上。在桑树垭斟酒,用的是酒罐子。酒罐子有一个嘴儿,斟出来的酒是一股儿,直直地就进了酒杯子。刘雀儿拿着酒瓶子,小心地给薛大夫斟酒,却斟满了,从杯子里淌出来了。刘雀儿遗憾地想,白浪费了,有半杯酒呢。在给兰妹儿斟的时候,刘雀儿就格外小心了。瓶子里的酒像是有意捣乱,起先不出来,最后却一齐往前冲,杯子还是满了。ww只是没有薛大夫的杯子里淌出来的多。

酒就这样斟完了。剩下来只是吃饭吃菜。薛大夫的饭量很小,兰妹儿的饭量也不大,他们只是劝他多吃。薛大夫还把盘子里的菜全都拨进他的碗里,说,快吃,吃完,不吃就浪费了。刘雀儿看得出,他们是在等自己,就努力地吃。努力,是他作出的样子,总不能显出能吃的样子吧。其实,全部吃完,刚够,不多不少。刘雀儿想,这个薛大夫,算得挺准。

“好日子总是过得这样快,”薛大夫说,“老朋友,今天到此结束,改天我们再好好喝。”

“好,好好,”刘雀儿说,“下一回,该我请客了,你把你的,把你的,家里人也带上吧,把娃儿也带上吧。”

薛大夫只是笑着点头,“你没问题吧?走吧。”他说,“兰妹儿,你把账结了。”

薛大夫从胸前掏出钱包,交给兰妹儿。

刘雀儿看一眼兰妹儿,见她朝自己看了一眼,显得有些慌乱,出门的时候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了。桑树垭的房子,门槛足有一尺高,出出进进的人,都要把腿跷起来,从来没有过叫门槛绊倒的事。城里的房子,刘雀儿已经看过了,大多数没有门槛,即使有,也只有一寸高,算不上门槛的,根本就不用跷腿,平常抬起的脚步,已经远远地高过它了,哪里能绊倒人。刘雀儿正在心里猜想兰妹儿看自己那一眼的意思,和同时出现的慌乱,起身的时候一个趔趄,薛大夫赶紧拉他一把。“还是喝高了。”薛大夫说,“我送你到住院部吧。”

兰妹儿出来,把钱包塞进薛大夫胸前的口袋里,顺便在他的脸上捏了一下。刘雀儿这时已经走下台阶,回头正看见兰妹儿缩回手,薛大夫正示意她不要这样做。刘雀儿想,兰妹儿真够泼的。她不该这样做。人家毕竟是大夫,是体面人,对人家要客气,要礼貌才行。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身后响起紧急刹车的声音,ρi股上就被碰了一下,差点儿把他撞个扑趴。他回过头,见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身后,车窗里伸出司机的头,怒气冲冲地向他骂:“好狗不挡路。你找死啊?死别处去,别死在我的轮子下。”

“你咋骂人?”刘雀儿确定他骂的是自己,也来了气,“你才是瞎了狗眼,那边那么宽,偏走这里。”

薛大夫赶紧来到他的身边,兰妹儿也来了。刘雀儿看见他们的脸都白了,战战兢兢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刘雀儿很奇怪他们咋就这样了,他们是害怕那个司机吗?真是胆小。薛大夫没有说出话来,转身看自己的身后。兰妹儿要机灵一些,“撞伤了吗?”她大声问,“还能动吗?快叫救护车来。”

“没撞疼。”刘雀儿赶紧说,怕他们紧张。

兰妹儿不顾他,直往他身后的车奔去。刘雀儿转身看时,那辆车一溜烟儿跑了。“你不得好死,”兰妹儿跳着脚指指戳戳,“迟早你要栽崖。”

刘雀儿就好笑:这点事也大惊小怪,真是没长大的小女子。人家已经走了,何必还要咒人家。

100.十五古墓(15)

( 薛大夫过来,对兰妹儿说:“他高了,你陪他回去?”

兰妹儿站着不动,嘴巴撅起老高,鼻子里哼一声:“真是的,这么好的机会,白白叫他跑了。***”

刘雀儿不明白她说的是啥好机会,任凭薛大夫拉着他的手往前走。“走这面,”薛大夫说,“这面是人行道。看来,你的酒量还是有限的。”

刘雀儿摇摇头,觉得是有些轻飘飘的,但心里是明白的,没有醉。他又想起

了来羌氐市那天早上做的走路轻飘飘的梦。穿过马路,就是羌氐市医院了。刘雀儿靠近了薛大夫,压低了声音问:“薛大夫,我喝了酒,行吗?”

“行啊,酒壮­色­胆嘛,”薛大夫说,“酒能使人亢奋,是一种兴奋剂,能够保她满意的。”

薛大夫回头,看一眼身后面的兰妹儿。

刘雀儿明白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我是说,我的伤,喝了酒,不会受影响吧。”他说。

“哦,那地方的伤……你看我,差点忘了,没完全好之前,是不能同床的。”

刘雀儿急起来:“我是说,喝酒不会影响治疗吧?”

“不会不会,你放心吧。要是影响治疗,我能请你喝酒?”

刘雀儿放下心来,要薛大夫回家去。

“我晓得。”薛大夫说,“兰妹儿,你陪一阵刘雀儿。”

薛大夫伸手把兰妹儿拉过来,转身就走了。兰妹儿看一眼薛大夫的身影,又转身看站着不动的刘雀儿,满脸的怨气。“刚才你该拉住那车的。”她说,“那样,比你种十年桃子都强。”

刘雀儿不明白她说的意思,也不追问。只是想,你真是糊涂,一辆车,你能拉住?侧一下身子,从裤裆里掏出一卷钱来,抽出一张五十元的,想一下,又抽出一张十元的,卷在一起交给兰妹儿。

兰妹儿看着他,欲又止的样子,不接。

“莫嫌少,拿去……”

“­干­啥?”兰妹儿问。

“在外面挣钱不容易,能省就省,不能省的别省。看你穿的这衣裳,肚瓜子都露出来了……­精­大胯也露出来了……拿去,买一件大些的衣裳穿,再买一件长一些的裤子。”刘雀儿吞吞吐吐半晌,还是说明白了,“薛大夫是体面人。你能和他认得,是他看得起你。和他来往,也要体面一些,免得人家看不起。你穿的短,又襟襟索索的,人家要笑话。”

兰妹儿听完,推一把他的手,嗔怪一眼,忍不住笑起来,“你真老……不说这些了,”她说,有些着急的样子,“我忘了问你,你哪里不对劲?检查过了吗?治的咋样了?”

刘雀儿最害怕她问这个。这阵她还是问起了,他就红了脸。幸亏是夜里,虽然灯光明亮,还是看不清楚。刘雀儿定了神,支支吾吾,“你就不去我住的那里了。我没事的,薛大夫说过的,几天就好了,就能回去了。”他说,“你住在哪里?活路不累吧?要是累了,就回去。住的离这里不远吧?夜里一个人找得到路

吗?我不送你了。走远了,我找不到回来的路。”

兰妹儿又笑。这回笑得很好看。刘雀儿记得,在桑树垭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笑的,笑的就是这样好看,像是一朵花,人人都想多看一眼。

“也不算远,你就不去了。”兰妹儿说,“去了也不方便的,我和几个女子一起租的房,为的是少花钱。我明天来看你,再给薛大夫说一声,叫他关照你。我走了。”

兰妹儿每走一步,脚下都要往上弹一下,像是要往高长一截儿。看着兰妹儿一跳一跳地走远了,刘雀儿想起兔子。兔子走路就是一跳一跳的。兔子不停弹跳,却长不高,兰妹儿进城才开始弹跳的,身子却长高了。刘雀儿像兰妹儿那样脚下一弹,却没有弹跳起来,就懊丧地进了住院部。他想,我的身子定型了,幸亏原来就高。

一进门,隔床的病人就开口了。“哦呀,喝酒了?原来你不哼哼,是和薛大夫有关系啊。”他说,“看不出来,真人不露相啊。”

刘雀儿记得薛大夫说过,他叫何癞子。就说:“老何胡说,我和他没关系的,昨天刚认得的。”

101.十五古墓(16)

( “你哄我没益处,关系都是自己的,不像其他的东西,别人又拿不走。ww”老何说,“改天给我也说说。唉,那个薛大夫,可是个指甲子很深的人啊。”

刘雀儿对老何的话就很反感,咕哝说:“人家请我吃饭呢,挺大方的。”

“是你请他吧。”老何的嘴脸就变了,有些看不起刘雀儿,“那可不是一个一般的人能够请得动的主儿。”

“改天我才请他,”刘雀儿说,“连他家里人一起请。”

老何大笑起来:“他家里人?他家里有哪一个?你是喝醉了吧?”

刘雀儿觉得脑壳晕起来,就不理睬老何,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一阵比一阵紧的沉闷的雷声,震得刘雀儿头晕脑涨。一定是有人叫雷劈了,没有劈死,哼哼唧唧地呻吟声,刘雀儿听得很清楚。他想,去拉他一把,把他救活过来。可他根本就动不了身,像被绳子紧紧捆住了。刘雀儿在自己的身上看看,没有看见绳子。这就怪了,他想,看来这个人是不该救的,是他命该这样,还有折磨没有受尽。

又一声炸雷响过,刘雀儿能动了,赶紧往前冲去,救人要紧。没想到刚冲出

一步,把面前的护士吓得惊叫起来,手里端着的搪瓷盘子撂在地上,哐啷一声。刘雀儿就完全醒过来了。

醒过来的刘雀儿现自己是坐在床上的。被子被他蹬到床的那一头,有一半搭在护士的身上。护士把被子扯下来,使劲地往床上一甩,看一眼刘雀儿,眼睛越睁越大,眼珠子像是要从眼眶里鼓出来。刘雀儿想,晚上不该做梦的,不该做这样的梦,惊吓了护士,还摔打了盘子。不晓得盘子里面装的是啥仪器呢,要是她叫我赔,可就完了,那里赔得起啊。刘雀儿这样一想,又怨恨起隔床的老何来。要是他不打雷一样的哼哼唧唧,我哪里会做这样的梦呢。

老何却一刻也没有停歇,还是那样哼哼唧唧的,声音越地大了,一声比一声紧,喉咙里丝丝地响,像是一团棉花堵住了,眼见就要接不上气了。

刘雀儿正要起来给护士捡盘子和盘子里的东西,以便消解一下护士的气忿,也减少她对自己的气愤,一直站着不动的护士,身子往下一蹲,又猛地跳起来,双手在大胯上面使劲地一拍,同时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你们还活不活?你们不活了,还教人家活不活?”她叫道,声音比平时大出许多倍来,大得变了形。刘雀儿根本就不相信这是一个秀秀气气的女子叫出来的声音。他想,只有叫春的猫,才有那样难听的声音。“我可是受够了你们,我可是看透了你们,我可是,可是,我活不成了——”

护士号叫着跑出门去,刘雀儿赶紧捡起地上的东西放进盘子里,又把盘子放在床边上的小柜子上面,再去捋好铺盖。护士跑出门的时候,老何就不哼了。见刘雀儿捋好床,就叫他赶紧上床去,“睡好,不要说话。你啥也不晓得。”他说,“不要管她们。”

刘雀儿有些害怕,又无计可施,只好睡下。老何说完,接着就开始哼哼唧唧地呻唤。这时,门口就进来了四五个人,全都是穿着白大褂子的护士。她们都是跑着过来,跑着冲进来的。她们无一例外地先看床上的人,见他们都睁着眼睛,就放下心来,没有刚才那样紧张了,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接着互相看看,满脸的疑问。

一个年龄大一些的护士站在刘雀儿床边,伸出手来,在刘雀儿的额颅上面摸了一下,“刚才,生啥事了?”她问,声音不大,却充满了耐­性­,充满了希望,好像一定会从刘雀儿这里得到准确的答案,“刚才那个护士,她咋样了?”

刘雀儿看看老何,见他轻轻地摇头,也跟着摇一下头,“我不晓得,”他说,“我还没有睡醒呢,啥也不晓得。”

见刘雀儿满脸无辜的样子,那个护士又问老何:“你呢?你知道吗?”

“我当然晓得,”老何说,脸上有了嗤之以鼻的不屑模样,“你们人手紧,

可以找一些打工的女子帮忙嘛,咋净用一些有神经病的人?大呼小叫,惊惊乍乍,粗枝大叶,马马虎虎,把我们病人全都治死了,你们就清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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