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妹儿看住刘雀儿,有些不明白,“我能帮你啥忙?”她说,“栽树?摘桃子?吃桃子还差不多。”
“当然要吃,由你吃够,”刘雀儿笑了,眯一下眼睛,“你可以帮我卖桃子啊,摆个摊子,收钱。”
兰妹儿想一想,懒洋洋地说:“那还差不多。”
“别的事我都能干,不用你动手。”
“就这样能凑多少钱啊,”兰妹儿愁起来,很有些担心,“我可等不及了。”
刘雀儿不明白兰妹儿啥事等不及了,不解地看着她。
116.十五古墓(31)
( “我们得赶快结婚,”兰妹儿也看着刘雀儿,“时间久了,就……”
兰妹儿原来说过的,等他们都凑够了钱才结婚。ww***这阵刘雀儿还没有多少钱,也不晓得兰妹儿凑了多少钱。他不敢说结婚的事,那是要钱的。兰妹儿说结婚,她有多少钱呢?刘雀儿不敢问,怕她想是他想要钱。
“就靠你这桃花山上面的几根要死不活的桃树,啥时间才能凑够结婚的钱啊,”兰妹儿很忧心地说,“唉,昨晚上,真不该……”
刘雀儿明白兰妹儿说的是啥事,也不好意思起来,也觉得是大不应该。这阵后悔也没益了,只是想不出一个办法来。
“那你说……”
“我原来还以为你的桃树很多很大呢,以为每年能摘很多的桃子,能卖很多的钱呢,”兰妹儿一口气说下去,“所以我就,吃了你的,香蕉。”
一说到香蕉,刘雀儿就脸红。这阵他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他心里说不出来,
只能在脸上笑。
见刘雀儿不开腔,兰妹儿又四下里看看。“你那些吃饭的碗,就是在这里挖的吧?”兰妹儿像是无意地问,“我原来就听说,这古山里面,葬了很多的羌戎人,他们都有陪葬的东西。”
刘雀儿还是没开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你开这里的荒山,就是想要挖里面的那些东西?”兰妹儿偏要问。
“不是,我是无意中挖到的。”刘雀儿说。他想,既然兰妹儿已经晓得了,或者是她已经猜到了,就没必要再哄她。昨晚一过,反正跟夫妻是一样的了。夫妻之间,有啥不能说的呢,不能互相隐瞒了。
“我不问,你就不说,不相信我啊。问一句说一句的。”兰妹儿又嘟起了嘴巴,眼皮一闪一闪的,怄气的样子。
刘雀儿就说:“我还没说嘛,看把你急的。我说啥呢?总不能光给你说这些吧?”
“那也不能说一说你的香蕉?”兰妹儿又笑起来,“你给我说啥了?把我当贼一样的防着。”
“我不晓得你想听啥。”
“那好,我问,你回答。”
刘雀儿就笑:“这样行。”
“行?审问贼娃子啊?”兰妹儿倒高兴起来,“那我就审问了:每个古山里面都有?”
“都有。有好的,也有弄烂了的。”
“都一样?”
“不一样。各种各样的都有,大概几十种吧。”
兰妹儿就惊叹:“啊,那么多啊,你的屋里不都堆满了?我咋没有看见呢?就那几个碗。”
刘雀儿就聪明起来:“这是哪里?这是桃花山,是古山古墓,那些东西,都是古人的陪葬。我们桑树垭有哪个把古山里面的东西放在屋里?除非是那些不懂事理的城里人。”
“那,你又还回去了?还不如不挖它。”
兰妹儿脸上就慢慢地舒展开来,像是开满了桃花一样,红艳艳的,粉嘟嘟的。
“没有还回去。”刘雀儿迟疑了一下,没有往下说,眼睛就看着面前一块大大的青石板。那下面就是他弄伤了自己雀儿的那个洞,至今想起来,裤裆里还一阵一阵的隐隐作痛。
兰妹儿没有像刚才那样一句接一句地问。她的目光从刘雀儿的脸上,顺着他的眼光移到那块大大的青石板上面,停住了。那块石板是专门放在那里的,周围一块小石子也没有,全是黑油油的土。
“没还?”
“没还。”
刘雀儿的回答是兰妹儿不满意的,像是有意不回答,有意回避她。兰妹儿又嘟起了嘴巴。
“那你把它……砸碎了?”兰妹儿很惋惜的样子,“真可惜。”
“也没有,我把它们全都集中在一堆,埋了,”刘雀儿见兰妹儿往那块大大的青石板走去,就过去挡住了她,“它们本来就是土里面的嘛,把它们还回去了。”
兰妹儿绕不到青石板上,就趴在刘雀儿的背上。刘雀儿没有趔趄。他觉得自己的脸皮厚了,没有以前那样不地意思了。
刘雀儿见她有意无意地要到那块青石板上面去,就说:“走吧,这里的太阳晒得很,我们到桃树林里去耍。”
117.十五古墓(32)
( “这青石板上不是很好耍吗?”兰妹儿说,“来,我们就坐在这里。我,我想吃香……”
刘雀儿赶紧捂住她的嘴巴。“不,不能在这里,”刘雀儿显得语无伦次,“这里不好耍,我们走吧。”
“咋不好耍?这块青石板大嘛。”兰妹儿扭着腰说,“这样也行,我们把它搬回去,搭在院坝里,多好。”
兰妹儿说着,弯下腰动手去搬。刘雀儿赶紧拉住兰妹儿。“不,不行,下面有、有、有长虫。”
刘雀儿第一回说谎,并且是在兰妹儿面前说谎,没说完,脸先红了。
兰妹儿从小就害怕长虫,不敢一个人到野地里去,听到别人说长虫,也会吓得惊叫起来。刘雀儿这阵说到长虫,也是一时想不到别的能阻止兰妹儿的话来,所以试探地说。嘴上说着,却做好了在兰妹儿受到惊吓的时候去扶住她的准备。兰妹儿却不像原来那样惊诧,一点儿不害怕,还有些好奇,有些向往,看看他的脸,又看看青石板,不相信,“长虫?”她说,“下面有长虫?”
“嗯。”
刘雀儿说着,拉上兰妹儿就走,生怕兰妹儿再问。他不想说出是在那里雀儿受了伤。
“长虫我也要看嘛。”兰妹儿叫唤着,还是跟上刘雀儿往旁边的桃树林里走了。
到了桃树林里,兰妹儿就没有了刚才那样的兴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还
有些蔫头耷脑的。刘雀儿只是跟在她的后面,不晓得她心里想啥,也不敢问,只想着是自己在哪里得罪了她,惹她生气了。
“我们还是赶紧结婚吧,我想结婚。”兰妹儿抓住一根桃树的丫枝,把它压在下巴上,“你想刘雀儿,我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别人这么大的年纪,娃娃都到处跑了。”
“那是,”刘雀儿很为难,“我们,没钱嘛。”
“没钱也结。”兰妹儿很干脆,像是已经决定很久了,“这里满山都是桃子的时候,我们的娃儿,也该到处跑了,那该多好。”
刘雀儿就笑。那样当然好。结婚,有个娃娃,那是他经常在梦里梦见的事。这阵苦挣苦扎,种田种地卖粮食凑钱,省吃俭用凑钱,开荒山栽桃树凑钱,都是为了结婚,都是为了有个娃娃,为啥不想结婚呢。
“你想,昨晚上,我们过得多好,多安逸。”兰妹儿说,一脸的向往和回忆,好像还沉浸在那种场景里没出来,“你就不想我们两个天天都那样?”
兰妹儿见刘雀儿痴痴地笑着看她,放开了手里的桃树枝,把手搭在刘雀儿的肩膀上,慢慢地把脑壳放在刘雀儿的胸前,整个身子趴在刘雀儿的怀里。刘雀儿闻见兰妹儿身上一阵阵的香味,像野草夹杂着野花的香味,熏得他像是睡在一片草丛里,睡在一片花丛里,还有一些喝了酒的感觉。
“当然安逸,神仙也就是那样吧,”刘雀儿把兰妹儿轻轻地抱住,双手在她的背上摩挲,柔软温暖的感觉,又像是给他灌下了一杯酒,“我想了很多年了,可没有想到是那样的滋味。”
“那我们就结婚?”
刘雀儿愣住了。因为结婚是要用钱的,他没有钱,结不成婚。
刘雀儿只有不开腔。
兰妹儿在他怀里把头仰了一下,又埋进去了,“我还是早些回羌氐市去,早些挣够了钱,早些结婚。”兰妹儿像是自自语的梦话,听得刘雀儿很伤心,心里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想流眼泪,又流不出来,“我这回回来,就是想结婚的。我还以为你挣够了钱呢。”
“没有其他办法了,”刘雀儿觉得自己没本事,害得兰妹儿伤心,也害得婚期一拖再拖,一生的大事,就这样给误了,“只有这样了。不过……要是薛大夫能……能帮我们一把,就好了。”
兰妹儿像是想起啥事一样,抬起头来望着刘雀儿。“他能咋样帮你呢,又没有权力,”兰妹儿说,“你也没有他能帮上忙的啥事。”
刘雀儿差点儿说出了薛大夫说过要来桑树垭开这些青石板的事。他看看面
前砌成的一道道青石板石墙,把话咽下去了,没有说出来。他想,那是薛大夫说的,能不能来这里开,还说不定,到时候再说吧。属于自己的东西,总归是属于自己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强求也不行。
118.十五古墓(33)
( “就是,我有啥事他能帮上我的忙呢。***”刘雀儿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一想,想一想,没有啥子希望。”
兰妹儿就拉上刘雀儿往回走。她说回去还要准备东西。刘雀儿也想到了要给薛大夫准备一些陶器,答应过的事就要算数,趁兰妹儿回去的时候给他带上。
刘雀儿熬了一锅米汤饭,兰妹儿取出带回来的各样盐菜,坐在桌边就开始吃饭。兰妹儿吃得很香,盐菜在她的口里咬得咯嘣咯嘣响,很好听,刘雀儿觉得听着比吃着还香。
吃了饭,兰妹儿就恹恹欲睡,上床斜躺在被子上。刘雀儿过去把她放平,扯过被子盖上。外面热,屋里还是很凉的,刘雀儿怕把兰妹儿冻着了。
兰妹儿出呼呼的细微的鼾声的时候,刘雀儿轻轻地出门去,顺手拿起一把锄头,又拿起一个背篼,很快地就到了屋后面的竹林里。那里是他原来窖洋芋的窖坑,这阵窖满了从桃花山古山挖出来的古人的陪葬陶器。
刘雀儿很快地刨开窖坑上面的土,那些陶器就露出来了。他顾不上挑选,渐次取出,放进背篼里。背篼放满了,刘雀儿才挑选了两个海子。他把土重新盖上,又拖一些竹梢来盖在窖坑上面,就看不出窖坑的痕迹了。
刘雀儿背上背篼,一只手拿一个海子往回走。在院坝边上,他停一下,没看见院坝里有动静,放心地把两个海子放在屋檐下面的墙边,又把背篼放下来。刘雀儿拖开码在屋檐下的柴捆,取出背篼里的东西,一个一个地码在那里,先放上引火的细柴,再放上稍微粗一些的柴捆子,里面放着的东西就看不见了。
刘雀儿很满意地进屋,兰妹儿还在睡觉,他就完全放下心来。
刘雀儿舀水洗手的时候,兰妹儿醒了。“来,”兰妹儿喊他,“来啊,我明天就要走了。”
刘雀儿一阵耳热心跳,擦干了手过去,兰妹儿已经脱得一丝不挂了。
“我每个月回来看你一次,教你疯一回,够了吧?”兰妹儿说,“没结婚,就只能受这些熬煎了。你难受,我也难受。有啥办法呢。”
“该准备的,你都准备好了?”刘雀儿问。
兰妹儿抱住刘雀儿,不满意他这阵说话。“有啥好准备的?我原来想,应该带一点儿啥东西的,羌氐市里我的姐妹多嘛,人家回家,都给我带东西呢。”兰妹儿说,“可又有啥可带的?我那个家里,连老鼠也没有了。你这里呢,也就是这个样子。”
刘雀儿想,给兰妹儿带一点啥呢?
“你住的,也是楼房吧?”刘雀儿问。
“你以为那是桑树垭啊,都是几十层的楼呢,”兰妹儿像是来了兴趣,“我们这样的房子,在城里是稀罕,哪里有啊。”
刘雀儿就有了主意。他想起了薛大夫说过,吸够了地气的东西放在屋里,人就有了精神,就不会生病了。薛大夫那样的上等人家都能要的东西,兰妹儿为啥就不能要呢?人家出钱都愿意买一个,我这里有的是,顺便拿一个就是,不费神不费事的。
“你明天,把我那几个碗拿上吧。就是昨天你吃饭的那种碗。”
“古山里挖出来的?”兰妹儿问,“叫我咋样送得出手。人家用的是细瓷碗。”
刘雀儿就笑了,看来,兰妹儿是不晓得那些东西的用处的,和我一样孤陋寡闻。还是人家薛大夫有见识。
“楼房里没有地气,就像是屋里种的苞谷,屋里栽的桃树,总是要死不活的。”刘雀儿就把薛大夫给他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加上自己的想象,说给了兰妹儿,“没地气,人就没有精神,身体就不好,时间久了……”
兰妹儿来了兴趣,高兴起来,“那好。我都拿上?”她说,“分给她们一人一个,我们就都有精神了,她们一定会很喜欢的。”
刘雀儿受到了鼓舞,就说:“给薛大夫也带几个去,人家对我很好的。我一个人,人家对我像兄弟一样,不只是朋友。”
刘雀儿没有说薛大夫是给了钱的。他想,那些钱以后要还给人家,不能算是薛大夫给的。
“就那几个碗,再给薛大夫,我们姐妹就不够分了。”兰妹儿有些不满意。
119.十五古墓(34)
( “不。给薛大夫带另外的,是一些我从古山里挖的东西,”刘雀儿说,“他说过想要,也要送给朋友。他的朋友很多。”
“几个啊?”兰妹儿稍稍放些心,“弄烂了,我可不管。”
是啊,那些都是容易弄烂的东西,车上又挤,路上又颠簸,弄烂了咋办?刘雀儿想了一阵,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
他们起床后,兰妹儿梳头,刘雀儿就把架板上面的一个箱子搬下来。那是一个不晓得放了多少年的箱子,里面是香樟木的,多少年过去了,还有幽幽的香味;外面缝上了一层棕,还留有喜鹊闹梅的图案。刘雀儿拿扫把把棕箱子上面的灰尘清扫干净,又找来一块旧衣裳,蘸水擦洗。
“弄那个做啥?”兰妹儿不明白。
“装东西啊,”刘雀儿说,“装在这里,就碰不烂了。”
兰妹儿欢叫起来:“你的鬼主意多啊。既然这样,还不如弄水冲一下。冲干净了,太阳一晒就干了。”
刘雀儿想,还是兰妹儿聪明。ww就照着她说的,用水冲洗。冲干净了陈年的灰尘,刘雀儿看清了,棕箱子是用细棕绳子织布一样织成的,上面两只花喜鹊歇在梅花树上,很好看的。刘雀儿就有些舍不得了。又想不出还有别的东西能装那些陶器,就打消了留下来的念头。人家是给了钱的,五百块钱啊,一个棕箱子算得了啥。
兰妹儿晒棕箱子的时候,刘雀儿就开始把屋檐下的柴捆一捆一捆地搬到一边去,搬得很小心。兰妹儿不眨眼地看着他,好像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又有些疑惑不解。刘雀儿搬完柴捆,搬开柴草。搬完柴草,一堆陶器就露出来了,海子、盘子、杯子、罐子、瓶子,很多东西是兰妹儿叫不上名字的,也是第一回看见。她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像是嘴巴里塞进了一根看不见的大萝卜。
刘雀儿看看棕箱子,又看看面前的东西,“装得下,”他说,“有些东西可以摞起来,大的里面可以装小的。”
兰妹儿不说话,蹲下身子翻看那些东西。刘雀儿就去搬来一个化肥袋子,倒出里面的谷壳子,先在箱子里面填上一层,放上一层瓶瓶罐罐或杯盘,把能够往海子里面装的,装进海子里,用谷壳子填满。棕箱子装满了,还剩了两个高颈项的瓶子。
“这两个归我,”兰妹儿见刘雀儿不准备装了,就说,“算是给我的运费吧。”
“你拿去吧,免得我收拾,”刘雀儿看一眼高颈项瓶子,“你们拿去有用处,我要它没益处。”
兰妹儿看见刘雀儿把棕箱子盖好了,摇一摇,没见里面有声音,就放心了。
“这些东西你还有吗?”兰妹儿问,“我还想选两个其他样子的。”
刘雀儿看着她。
“摆在屋里挺好看的。”兰妹儿说。
刘雀儿笑着说:“以后摆吧。由你挑,由你摆。多得很。”
兰妹儿又看房子周围,不明白地看刘雀儿:“哪里有啊?”
刘雀儿停一下:“山上呢。我窖了一坑。”
“我下次回来,把它们都弄回来,”兰妹儿说,“挑好的,先把我们的新房布置起来。”
“到时候再说。”刘雀儿有些不赞成,“那些东西,放在屋里不好。桑树垭不是羌氐市,城里和乡里不一样。我们忌讳那个。”
“有啥不一样的?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他们能用,我们也能用。”
“嗯。”
兰妹儿是很守信用的,刚刚过了一个月,就回来了。
那天刘雀儿在山上挖栽桃树的坑,就想,兰妹儿要是说话算数,这几天就该回来了。想着想着,眼皮就跳,前面的树上又飞来两只喜鹊,望着他唧唧喳喳叫唤,刘雀儿就想,兰妹儿这几天就要回来的。
太阳已经到了头顶上,刘雀儿擦把汗,到树下去坐下,端过饭桶,揭开盖子,取出上面一层盘子。盘子里是他炒好的酸菜洋芋丝。自从有了这个饭桶,刘雀儿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要炒一点酸菜洋芋丝装上。天气热,流汗多,少不了口渴,酸菜洋芋丝下炒米饭,味道好极了,吃得饱,还开胃口,不渴。
120.十五古墓(35)
121.十五古墓(36)
( “一千元?”刘雀儿不相信地开始数手里的钱。ww
“看你那小心眼儿样子,好像我贪污了你的。”兰妹儿抱怨,一晃一晃地扭着腰,“我要贪污,就一张不给你了。”
刘雀儿赶紧赔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那些东西能卖成钱?”
“不能卖钱,还是薛大夫白给你的?”
“也不是。我是说,那些东西,还挺值钱的。”
“人家薛大夫人缘好,有门路,”兰妹儿看着刘雀儿,“他还说,你要是还有的话,他可以帮你的忙,也就是帮你卖一些,帮你凑钱……”
刘雀儿就一脸的感激,张张嘴,本想说,上回薛大夫给的钱,还没有还人家呢,这回又是这么多,那可要买多少新的细瓷杯碗盘子啊。又记起薛大夫说过,千万不要对别人,包括兰妹儿,说起他给钱的事,就动动嘴巴,没有把话说出来。
“开腔啊,你还有吗?我好给人家回话呢,”兰妹儿催促,问得很紧,“还有多少?”
“有,还多呢。”刘雀儿说到这里,立即停住,不好意思地看看兰妹儿,“也不多,还有几个,不好。好的,上回都叫你拿走了。”
兰妹儿看一眼刘雀儿,慢慢地咧开了嘴巴,笑了,没有笑出声音来。“走,回吧,”她说,拉上刘雀儿的手往山坡下走,“只要你有,那就是你的轻省钱,就是你的宝贝,不愁这辈子的吃穿了。我跟上你,是要享福的。你说是不是呀?”
刘雀儿看着兰妹儿的脸,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脸上像是有很小的虫子在爬,爬得他很难受。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像是抽筋。
兰妹儿每走几步,就要看一眼刘雀儿。刘雀儿明白她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以后再说吧,”他说,“以后用钱的路,多得很。”
“这阵就不用啊?这阵急用呢,”兰妹儿说,“你晓得我这回回来,是为了啥?”
刘雀儿记得上回兰妹儿说过,每个月都要回来看他,就说:“看我?是看我,你上回说过的。”
“不看你,我还看别人啊。”兰妹儿很好看地看他一眼,笑得嘴巴都大了,“明给你说了吧,我,怀上了。”
刘雀儿却没有听明白:“啥子叫怀上了?”
兰妹儿伸出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子尖,另一只手摸住自己的肚子:“这里,怀上你的娃娃了,傻瓜。”
刘雀儿站住,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的肚子,慢慢伸过手去。他摸到的,是软乎乎的肚皮,并没有想象中的娃娃。兰妹儿拍打一下他的手:“刚怀上的,毛桃子那么大,你能摸到?”
“那你,咋晓得的?”刘雀儿不明白,“这是真的?”
“我在医院检查过才回来的,你还不相信医院?”兰妹儿又要捏刘雀儿的鼻
子,刘雀儿让过了,“就是上次回来的那回,你太行了,一次就种上了。”
“不行,”刘雀儿不好意思地低了一下头,“是,是八次。对,是八次才种上的,我记得很清楚。”
兰妹儿就笑。“你想过吗?”她问,“这就是要花钱的。俗话说,父母身上好花钱,儿女身上好花钱。我们都没有父母了,没人伺候我们,我们也少了一头的负担,算是省了。儿女来了,花钱是少不了的。那可是个无底的洞,是个填不满的洞啊。”
刘雀儿很有信心:“你不要怕,花钱的事有我,”他把一只手放在兰妹儿的后背上,“你就专心怀你的娃娃吧。”
回到院坝里,刘雀儿看见上回兰妹儿带走的那只棕箱子放在门边。刘雀儿看一眼兰妹儿,兰妹儿望着他只是笑,不开腔。刘雀儿把箱子挪开,开了门,又把箱子提进去。“挺重的,装的啥啊?”
“自己看嘛,”兰妹儿说,“都是你的。”
刘雀儿就揭开箱子,见里面都是衣裳,有男式的,也有女式的,还有几件小娃娃的。其余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饮料。兰妹儿检出几件男式的,在刘雀儿身上比画,“这都是我给你买的,我是你的女人嘛。”她说,“女人天生就是心疼男人的。男人嘛,天生就是叫女人心疼的。”
122.十五古墓(37)
( 一阵热乎乎的感觉从刘雀儿的心口上直流到肚脐眼。他想,世上还有比兰妹儿更好的女人吗?要是有,那才是怪事。
兰妹儿只喝了半碗米汤,喝了一瓶营养快线,“够了,”她说,“怀娃嘛,肚子里没地方了。”
“我明天去给你割肉,你喜欢咋吃就咋吃。”刘雀儿铺好了床铺,要兰妹儿上床歇气,“你累了,歇一阵。”
“你叫我一个人睡啊?肚子里的娃是我一个人的?”兰妹儿满脸不高兴,“怀娃比你开荒山还累人。你不受这累,也不活泛点儿,给我揉一下肚子。”
刘雀儿要给她揉肚子,兰妹儿又不高兴,把他的手打一下:“就这样啊?到床上去。”
兰妹儿说着,又站着不动。刘雀儿见兰妹儿嘟着嘴生气,就伸过手去。原意是要拉她,兰妹儿却咧开嘴笑一下,把双手搭在刘雀儿的颈项上面,身子悬空了。刘雀儿明白她的意思,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兰妹儿还是不松手。刘雀儿只得脱了衣裳上床。ww上了床又起来,过去把门关上,闩好。
“怕啥?”兰妹儿抱怨,“我们两个的事,和外人啥相干。”
“是不相干。万一有人看见了,总是不好。”刘雀儿心里还是担心的,“我
们还没有结婚呢。”
“结婚也就是两口子啥也不怕地在一堆睡觉,明目张胆地生娃娃,”兰妹儿给他宽心,“我们赶紧结婚吧,那就啥也不怕了,明目张胆了。”
这时的刘雀儿已经顾不上说话。兰妹儿也不用他说话,等他停下来,喘气均匀了,才问:“我们啥时间结婚啊?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那可是藏不住的,不是你桃花山的瓶瓶罐罐盘盘碗碗,埋在哪里就在哪里,你不去挖,别人也不晓得。你晓得我为啥吃那么少的饮食?就是怕肚子里的娃娃长大了。我吃得少,他就长得慢。像是你种的庄稼,没有化肥,长得就要慢些。”
刘雀儿想是这个道理。长得慢,总是要长大的。婚是要赶紧结的,要不,肚子现了形,闲话就要淹死人了。“那我们就结了吧。”刘雀儿决定下来,“桑树垭近邻的人,都吆喝一声,也就十来桌酒席,费不了多少事,也花不了多少钱,收下的礼,亏空也就填起来了。”
“就这样简单?”
“你在外面跑得多,熟悉,去买一些菜回来,”刘雀儿半闭着眼睛,像是已经想好了,“厨子嘛,桑树垭多的是,由我们挑选。”
兰妹儿听完,鼻子哼了一声,气冲冲坐了起来,扭头看着刘雀儿。“你想得太简单了,要是那样的话,我何苦要到外头去打工?我们早结婚三四年了,何必等到这阵。”她说,“我们在桑树垭过的是啥日子?说明白了,猪狗不如,讨口子都不如。我可是穷害怕了,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
兰妹儿说着就哭起来。兰妹儿一哭,刘雀儿就慌了,忙坐起来,一手给她擦眼泪水,一手拍着她的背。刘雀儿记得,兰妹儿小时候每次哭,他都是这样哄她。一哄,她就不哭了。
“你要咋样呢?你过的桥比我走的路多,是见过世面的人,”刘雀儿说,“你想咋样办呢?”
兰妹儿不哭了,抽抽搭搭半天,说:“你想刘雀儿,这阵桑树垭哪个结婚不是新房子?哪个结婚不是新家具?哪个结婚不是几十桌酒席?”
刘雀儿想,也是。这阵不同以前了,好像家家户户都一下子有钱了,像是一夜间得了横财,都富裕起来了,干啥事都大操大办的,生怕别人说他没钱,生怕钱花不出去。婚丧这样的大事,更是办得轰轰烈烈,变着花样耍排场。可那是别人,我刘雀儿还是原来的刘雀儿,连财的梦也从来没有做过一个,只是比原来吃得饱了,想吃啥就吃啥,只是比原来穿得光鲜了,感觉像是过年了,像是当新郎官了。我这就满足了。修新房子、置新家具,那只是想一想,做梦一样的想一想,不是我这阵能办得到的事,也不去想它。
“你晓得的兰妹儿,那要花很多钱啊,我这阵哪有那多钱。”刘雀儿把兰妹儿的背扶住,放她睡下去,趴在她的面前说,“结婚嘛,办几桌酒席就行了。意思是叫别人晓得我们结婚了,何必那样花费呢。再说,别人送了礼,就欠了人家的人。人是要还的。来来往往的,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啥时候才能还得清。”
123.十五古墓(38)
( 兰妹儿还是要排场,“树活皮,人活脸,结婚是一辈子中最大的事,是出头露脸的时候,总不能悄悄地办了,像做了贼一样,一辈子都没脸面,一辈子都叫人说三道四的,像是有啥软教人家捏住了。ww”
刘雀儿明白兰妹儿说得有理。是应该那样办一回酒,在大庭广众露一回脸,在桑树垭趾高气扬一回,显示自己也不低于人下。但穿衣吃饭亮家当,我刘雀儿哪里有那个能力呢。兰妹儿一定要那样办,我可是办不了的。“道理是那样,可这阵,哪里来的钱?”他很为难地说,“如果,如果再等一段时间……”
“等多久啊,娃娃在肚子里也能等吗?你摸,已经有核桃大了。再等一段时间,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兰妹儿拿过刘雀儿的手往肚子上放,“再说,你能等出钱来?到底是咋想的?说给我听一听嘛。”
“我想……”刘雀儿顾虑重重的样子,很不愿意说出来,“昨天你说过,桃花山挖出来的那些东西能卖成钱,到底能卖多少钱一个?你和薛大夫熟悉,问清楚价钱,我,再卖一些。”
兰妹儿翻过身来,把手放在他的胯根。“我当时就问过了。东西不一样,价钱也不一样。不过他说过,他会尽量地给你讲价,把价钱往高里抬。你们是兄弟,是朋友嘛。”
刘雀儿长出一口气,像是放下心来,“那你还是找他,讲一讲价,再卖一些吧。”他说,“没办法的事了,只能这样了。”
“到底有多少啊?说明白,我好给他回话,”兰妹儿把刘雀儿抱住不放,“你的脑壳要是早点儿这样开窍就好了。你想啊,要是早些把那些东西卖出去,我们这阵过的该是啥样的日子?”
刘雀儿想不出这阵应该过啥样的日子。他只想到那些东西是先人的,不该糟蹋,也不能糟蹋,那是一种罪过。
兰妹儿又催促他:“你到底有多少啊?”
“他能给多少钱一个呢?大概?”
“上回,除开他送给朋友的,还有十个,给了你多少钱?”兰妹儿说,“这回他给那个价不行,要涨价。”
刘雀儿心里就开始盘算,不算山上可能挖出来的,只是房后面竹林里的一窖
坑,结婚够了,置家具也够了,修房子也够了,以后……
兰妹儿使劲地捏了他一把,刘雀儿的盘算就乱了。“慢慢凑吧,我天天去挖,山上还能挖出一些。”他说,“下回你去的时候,先带一些试试,不要叫他为难。朋友嘛,不能总是给人家添麻烦,教人家反感。”
“我晓得。如果不是你上回和我做了那样的事,如果不是我怀上了,我也不会教你去卖那些东西的,毕竟是先人的东西嘛。”兰妹儿紧紧地偎在刘雀儿的怀里,像是一只嫌冷的猫,“把我们结婚的费用凑够,其余的,就放在那里,不卖了。”
“就是。”刘雀儿很赞成兰妹儿的话,“以后,来钱的路多得很。”
这时候,从窗子上还能看见外面的天色。就要到夏至了,正是白天天气最长的时间,黑得迟。刘雀儿还想爬起来,兰妹儿抱住不肯。“你不想我了?”她说,“你把东西挖够了,我就走,又要一个月时间才回来,难熬吆。”
刘雀儿就不起来了。
第二天天刚亮,兰妹儿又有了新的主意,拉住刘雀儿不让起来。“你睡得倒香,我可一晚上没睡着。”兰妹儿说,“要到啥时候才能凑够结婚的钱啊。还没有凑够,娃娃就已经出怀了,现形了,那样咋行。十月怀胎,再过九个月就要生了。”
十月怀胎刘雀儿是晓得的,在以前,那是和自己无关的事,从来没有想过。这阵兰妹儿算起,还有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就算那时候弄够了钱,结婚已经迟了。他见过大肚子女人,一晃一晃走路的样子,像个大鸭子,很惹眼的。
“那咋办呢,”刘雀儿没有办法,“你说咋办呢?”
“女人是个生娃的,香炉是个Сhā蜡的。”兰妹儿说,“娃嘛,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是我们两个人的。你不要,我还要生呢。我年轻,你要多少我就给你生多少,只要你养得起。你看这样行吧,这一胎,就不要了吧。我们风风光光结了婚,大大方方生个娃,体体面面的事,多好。免得这阵凑钱来不及,到时候体面也顾不上,丢了脸,还遭人指指戳戳。我们大人是小事,娃儿可就遭罪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124.十五古墓(39)
( 刘雀儿没想到兰妹儿的这种想法。ww***在桑树垭,自己的年纪不小了,兰妹儿也算是老姑娘了。我们这样年龄的人,都已经有娃了。我们好容易有了一个,她又不想要,咋办呢。
刘雀儿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沮丧地看着兰妹儿,希望她能改变主意。
兰妹儿没有改变主意。“你也不愿意教别人说你的娃吧?你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女教别人看不起吧?”她也有些伤心,“走到这一步了,我们已经走错了。不,不是走错了,是走早了一步,这阵改正还来得及,再迟一些,就来不及了。我们
只能这样。我们努力明年把房子修起来,就结婚。就差一年的时间嘛。”
“修房子的事,不是那样简单。”刘雀儿说,“既然已经怀上了,就……”
“哪里不简单?你怕的,不就是钱嘛?”兰妹儿打断刘雀儿的话说,“你把挖出来的东西都卖了,不要顾忌啥,凑到钱是大事。我呢,也凑了几千块。到时间买几件好些的衣裳,其余的,还不都是你的。心往一处想,还有办不成的事?雀儿哥,听兰妹儿的,不会错。ww”
刘雀儿不开腔。他不晓得到底该咋办。
“就这样定了吧,明年,我给你生个最聪明的娃娃,只要你有钱,好好地供出来,当个乡镇干部没问题。混好了,说不定还会当上部局干部呢。”兰妹儿鼓励刘雀儿,“那时候,我们就享福了,你就没有啥后悔的了。这阵不听话,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刘雀儿长出一口气。只要你能给我生个干部,那就这样吧。
兰妹儿趴在刘雀儿身上,刘雀儿没有动静。“那就起来吧,你上山去挖东西,我给你煮饭。”兰妹儿说,“你昨天说今天去割肉,是你想吃肉吧?我去割。”
“你不吃,就不割了,免得花钱。”刘雀儿说着就起来,找出一个背篼背上,看看太阳,出门去。往天的这个时候,他早已经在山上了。
兰妹儿在后面招呼:“太阳一端,就回来吃饭。闻到肉香,你就往回走嘛。”
太阳没端,刘雀儿就闻到了一阵香味。他吸吸鼻子,辨出那是新鲜肉的味道。害怕不是自己家的香味,看看太阳,要快端顶了,是该回去吃饭的时候了。刘雀儿把锄头放下,把背篼背上。背篼里是满满的陶器。早上出门后,他看见兰妹儿上街去了,就回到房后面的竹林,刨开窖坑,挑挑选选装满了一背篼。害怕兰妹儿像昨天一样跑上山来,他就把背篼背上山来了。今天又挖出了几样,背篼已经装不下了,就抱在怀里。
走到半路,兰妹儿就来了。刘雀儿想,幸亏自己想得周到,要是她这阵上山来没有看见背篼,或者是在竹林里看见背篼,窖坑里面的东西就要露馅了,就要叫她一下子全都要卖了。
兰妹儿接过他手里的两样东西,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这是啥东西啊,这样奇形怪状的。”她说。
“我也是第一回见过,”刘雀儿说,“不晓得是不是值钱。”
“管他呢,都带上。啊,你挖了这么多啊,”兰妹儿看见刘雀儿背篼里装满了,高兴得跳了一下,“天天都能挖这么多啊?我们今年就能修房子了。”
“别跳,小心把手里的弄烂了。”刘雀儿说,“哪里天天挖这么多。有时十天半月都挖不到一个呢。今天运气好。”
兰妹儿不相信,偏着脑壳看他。“你哄我,”她说,“这些是你原来窖在山上的,今天取现成的吧?”
刘雀儿嘿嘿嘿地笑,“不是,挖的。你看嘛,泥巴都还在上面呢。”
刘雀儿不和她争辩,只要她不说是窖在房后面竹林里就行。
看着兰妹儿一件一件往棕箱子里面装东西,已经完全忘记吃饭的事了,刘雀儿也不觉得肚子饿,帮着把谷壳子往箱子里的空隙里面洒满一层,就去买来一捆烧纸,拿上三炷香,到桃花山去了。这些陶器都是先人们带在身边几千年的东西,一直形影不离的。我弄坏了他们天长地久长睡不醒的坟墓,把他们的衣禄罐子换了个地方,先人们是会原谅我的。我在桃花山栽树,是为了那里更好,是为了我以后过得更好。这阵我把那些衣禄罐子拿去卖钱,让它们东一个西一个,四离五散,就是一种罪孽,是不能原谅的了。刘雀儿这样想着,抱着一捆烧纸上山,四处烧着,口里祈祷着,请求先人原谅自己的罪过。先人啊,你的子孙刘雀儿只有这个能耐,你就原谅我吧。我凑钱不是为了享乐,是结婚,是为了延续刘家的香火啊。
125.十五古墓(40)
( 9
想到延续香火,刘雀儿心里就一阵难过。ww从他往上,三辈人都是单传独苗,每一辈人都对下一辈人寄托着人丁能够繁荣昌盛的希望。每一辈人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对身边送终的人叮嘱的,都是一个意思,就是娶女人,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兰妹儿是刘雀儿的女人,没有结婚成家,也是刘雀儿的女人。桑树垭的习惯,只要订了婚,那就算是定了终身,一辈子就算是拴在一起解不开了。结婚只是一个样子,摆出酒席,请来团转近邻,叫他们晓得这两个人成家了,今后是两口子了,能生儿育女了。兰妹儿怀上了刘雀儿的儿子或女儿,刘家就算是有了后人,就算把香火传续下去了。可兰妹儿不愿意把怀上的娃娃生下来,害怕别人说那是私娃子。生私娃子的女人,别人是看不起的。刘雀儿也不愿意别人看不起自己的女人,更不愿意别人看不起自己的儿女。他只得同意兰妹儿回羌氐市把肚子里的娃娃打掉。
刘雀儿想象不到,这阵兰妹儿在羌氐市是干活呢,还是在打娃娃。想不到就不想。反正已经定了的事,不好反悔。反正不久的时间,就要和兰妹儿结婚了。结了婚,就可以名正顺生娃娃了,就不怕别人三语四说东道西了。
刘雀儿这样想着,就安下心来,在桃花山上使劲。一个月的时间,就开出了一大片的荒山,青石板的石墙增加了不少。这阵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三伏天,桃树是栽不活的。刘雀儿把石墙中间栽桃树的地方还是用青石板盖住,免得教太阳把土晒干了,那样就没有湿气、没有地气了。等到明年春天,揭开石板,正好栽树。
这期间,刘雀儿挖出来的东西里面,除了原来的那些陶器,还有长满了绿锈的东西。他辨不清楚那是铁器还是铜器。他敲一敲那些重沉沉的东西,听一听它们出的瓮声瓮气,收在一处,背回房后的竹林里,窖在原来的窖坑里。窖坑里原来是整整的四层,上回兰妹儿送他回家,走的时候给薛大夫带了一棕箱子,上面的一层就少了一部分。还没有补满的时候,兰妹儿回来要结婚,婚没结成,走的时候又带了一棕箱子去找薛大夫帮忙卖,这一层就几乎要完了。这一月时间里,刘雀儿不停地开荒,不停地撬石板,挖出了很多的古墓,拣出了很多先人的陪葬物,窖坑里少了的那一层,又补满了。
下午,刘雀儿背上一背篼挖出来的东西,回到竹林里,在窖坑里面窖上了第五层。
刘雀儿要往回走的时候,看见房子上面冒出了一股淡蓝色的烟,像是烟锅子里面冒出的一样,直直地往上升起。这个时候正是家家户户煮夜饭的时间。家家户户的房子上面都冒出了炊烟,只有自己的房子上面没有动静。自己不进屋,炊烟是冒不出来的。今天自己还没有回家,房子上面的炊烟,是哪里来的呢?
刘雀儿再看一阵,确定那炊烟就是从自家的房子上面冒出来的,想了一阵,就想到,可能是兰妹儿回来了。整整一个月时间了,她说过的,每过一个月时间都回来看他,是她该回来的时候了。
刘雀儿赶忙背上空背篼往回走。
走了几步,他又站住,返回去,在窖坑里把上面的土刨开,掏出一件东西来。掏出的是一件重沉沉的东西。刘雀儿提在手里,另一只手敲打着往回走。敲出的声音像大锣,就是没有大锣的声音洪亮,但还是很清脆的。
刘雀儿刚到院坝里,兰妹儿就从屋里出来了,揉揉眼睛向他跑来。刘雀儿看她一眼,就晓得她教烟熏了眼睛。正要说话,兰妹儿一把抓住他手里的东西,使劲地挣过去抓在自己的手里。
“说你是傻瓜你不信,这东西能敲打?敲打坏了就不值钱了,”兰妹儿看着手里的东西,责怪他一句,“看,这里的泥巴都敲打落了,要不得。”
“我还想洗干净,看看能不能拿来当鼎锅煮饭呢,”刘雀儿说,放下背篼,“到屋多久了?”
“饭都煮好了,我够贤惠的吧?”兰妹儿一手拉住刘雀儿,“饿了吧?管你吃够。”
126.十五古墓(41)
( 刘雀儿是有些饿了。ww他一边放下饭桶,洗手洗脸,一边详细地看兰妹儿的身子。兰妹儿还是原来那样,腰肢扭来扭去的,活泛得很,几下就把饭菜摆到桌子上了。菜都是她从羌氐市带回来的现成菜,在锅里重新炒了一遍,又蒸上了米饭。
刘雀儿正吃着,兰妹儿拿出了一小瓶酒。“这也是我专门给你买的,”她说,“你们男人喝……一点儿酒,有好处。”
刘雀儿喝一口,有重重的药味。他喝过的酒不多,都是桑树垭的摊子上卖过的,或者是桑树垭的人家自己煮的,有的有焦煳味,有的有香味。有药味的酒,除非是自己泡的药酒。瓶装的,还是第一回喝。
“这是啥酒?”刘雀儿又喝一口,问,“我小的时候,见过这样小瓶的竹叶青。这阵的酒,都是大瓶子。”
“就是竹叶青,”兰妹儿笑,“挺贵的,给你买一小瓶,尝尝味道,也是我的心意嘛。”
刘雀儿就很感动。
再喝两口,浑身燥热起来,刘雀儿就脱下衣裳。兰妹儿把他脱下的衣裳泡在木盆里,转过身来,刘雀儿已经喝下半瓶。兰妹儿拿过酒瓶,不让再喝。“不要喝上瘾了。”她说,“喝酒和吃鸦片一样,会上瘾的。我们本来就没有钱,你再上瘾,就结不成婚了。”
“我只有吃饭上瘾,”刘雀儿说,“一天不吃两三顿,晚上就睡不着觉。”
兰妹儿搡他一下。“哼。对我就不上瘾啊?没良心的东西。”她抱怨说,“我就对你上瘾,天天晚上睡不着觉,整夜整夜地想。白天也想,经常丢三落四的。哪像你啊。”
兰妹儿说着,就靠在刘雀儿的身上。刘雀儿丢下碗,兰妹儿的双手就缠上了他的颈项。浑身燥热的刘雀儿,这阵也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由自主地把兰妹儿紧紧地抱在怀里。
兰妹儿叫唤一声,刘雀儿松了一下手。“你想箍死我啊?”兰妹儿说,“做过手术不到一个月,身体虚得很,哪能和你这骚牯牛一样的人比。”
刘雀儿还是忍不住,使劲把挣犟的兰妹儿抱到床上去了。“哪个说我又不想了?想得很。”刘雀儿说,“以前也想,可没有这阵想得厉害。”
“刚打了胎,你就不怕我又怀上了?”兰妹儿说,“再怀上,我可就不打了。”
“不打,生下来。”刘雀儿说,“这回打了,我后悔得都要死了。”
“那可咋办?”兰妹儿很担心,“你叫我生私娃子啊?我可不愿意。”
兰妹儿仰起头来看一眼门口,推刘雀儿:“还没有关门呢。”
“不关。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刘雀儿不理睬,只是哼哧哼哧喘气,“我们的事,我们自己做主。”
“你说,我们结婚吗?”兰妹儿拍打着他的背,“不结婚,你就下来,我害怕。”
“结婚,结婚,当然要结婚,我都要想疯了。”刘雀儿说,“我还想早点要你生个儿女呢。”
“没钱啊,”兰妹儿说,把他抱住了,“你的那些东西,薛大夫给你卖了不少钱,还是不够。”
“多少?”
“等一阵你自己数吧,够你数半天的。”兰妹儿说,“再有三个那么多,就够了,你有吗?”
刘雀儿口里含含糊糊的,兰妹儿没有听清楚,拿手揪他的头。“到底有没有?”她问。
“有。”刘雀儿拨开她的手,“别说三个,三十个那么多都有。”
兰妹儿一声惊叫,把刘雀儿紧紧地抱住。刘雀儿差点喘不过气来了。
第二天,兰妹儿把早饭煮好,把屋里屋外各处都找了一遍,没有见到古山里面挖出来的东西。这时候刘雀儿还在呼呼大睡,兰妹儿把他拉起来,他还懵里懵懂像是在梦里。“亮了?”他问,“今天你不上山了,在屋里把衣裳和铺盖给我洗一下。”
“你一晚上不停歇,折腾得我腰酸背疼的,你那么多的脏东西,我恐怕洗不出来。”兰妹儿有些不愿,“我这回回来,一是给你薛大夫卖东西的钱,主要还是和你商量凑钱结婚的事。”
兰妹儿说着,把用纸条子捆好的五捆钱交给刘雀儿。见刘雀儿看着那些钱痴痴呆呆的样子,就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是五千元,简单的结个婚是够了。”兰妹儿说,“我们总不能在这破烂的房子里结婚吧,那会叫人笑掉大牙的。”
127.十五古墓(42)
( 见刘雀儿还在看着钱呆,兰妹儿伸手拨了一下他的下巴,“想啥呢?昨晚上你说还有很多古山里面的东西,在哪?我看看。”兰妹儿显得迫不及待的样子,“挑选一些,再凑一点钱,早点把房子修起来,我们一生的大事,就告一段落了。”
刘雀儿哑口半晌,看着兰妹儿,最后还是开口了。“有是有,多得很,可是,我想,我们,不能再卖了。”刘雀儿慢慢地说,像是说起别人的东西,更像是冬天里火塘边上谝闲传的老汉,说起一件远古时候的事,虽然兴趣十足,可还是显得那样漫不经心,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可那是先人陪葬的东西,你糟蹋了,就是对先人的不恭敬,先人会怪罪的。”
兰妹儿听着,脸上洋溢着桃花一样的笑,整个人就像是春天里的一枝桃花,水灵灵的鲜艳。“我们这阵穷,穷得连婚都结不了,先人的香火就会断了。没人贡献香火,先人更是要怪罪的。”兰妹儿倒是很实在,一句一句只说眼前需要的事,“所以啊,我们卖一些陶罐啊啥的,先人是不会计较的。说不定啊,还会保佑我们呢。我们是为了他的香火嘛。”
刘雀儿认为兰妹儿说的也很在理。可他就是不想再糟蹋那些东西,心里总认为那样做是在遭罪。再那样下去,自己的罪孽就深重了,就要下地狱了。
他停了好一阵,总算是找出了一个借口。“那些东西是有限的,又不是地里的庄稼,收了一季又一季,只要你勤快,就永远有收的。”他耐心地给兰妹儿说,生怕兰妹儿不明白,“你想过吗?我们结了婚,就会有娃娃,娃娃要念书,要结婚,也要养娃娃。这些不说,我们两口子的穿衣吃饭,人送礼,逢年过节,生疮害病,哪一样不花钱?有钱能使鬼推磨,磨有我给你推,不用花钱。钱要用在关键的时候,不能糟蹋。关键时候,钱还可以买命呢。”
兰妹儿翘起红嘟嘟的嘴巴,一脸的不高兴,就是说不出来,左右扭捏着腰肢生气。
刘雀儿看着,心里有些不忍,把她抱在怀里,像哄一个生气的小妹妹。“房子,就将就住吧,收拾一下还能住几年,以后给你修桑树垭最好的房子。你以为我就想住在这里啊?人有了钱,要细水长流地花,不能一下子就充有钱人,那样的富贵是不长久的。”刘雀儿说得很好,兰妹儿的眼睛里有了闪闪的泪光,差点儿要流出来了。刘雀儿不看她的眼睛,继续往下说,“结婚嘛,就简单一些吧,反正就是请客吃饭,目的就是教别人晓得我们结婚了。钱节省在那里,还不是你管着,还不都是你的。”
兰妹儿好一阵不说话,犹犹豫豫,心事重重的样子,像是有话说不出口,又像是在想该咋样说。
刘雀儿摸着她的脸,“就按我说的办,行吗?”他说,“成家过日子,是长远的事,不能只顾眼前。今天要想到明天、想到后天,要想到明年、想到后年,要想到儿子、孙子,要看到儿子孙子的兴旺。”
兰妹儿看着他的脸,眼睛里逐渐就有了很多的感激,慢慢地点一下头,像是明白了很多道理,突然地从糊涂中醒悟过来了。兰妹儿蜷在刘雀儿的怀里,不再争讲半句,乖乖地像一只温驯的猫。
刘雀儿要站起来的时候,兰妹儿犹豫一下,吞吞吐吐开腔了。“上回我在羌氐市打胎,出了很多的血,身子虚得很。”她说,“我想去羌氐市住几天院,将息几天,完全好了,我们就结婚。”
“行啊,”刘雀儿高兴起来,“身子好,才能生出好娃娃。就像种庄稼,土地好了,收成才好。”
“就你会说,说得我没话说了,”兰妹儿脸红了,满脸的羞,头低低地说,“你原来总是不开腔的,我还以为你是傻瓜呢。看来,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不露相。我真……好福气。”
刘雀儿听得很感动,认为兰妹儿还是很理解自己的,很听自己的话,只是先前和她说得太少了,多多少少让她有些误会自己。“住院要多少钱?”他很关心地问,“我去伺候你?”
“不。”
128.十五古墓(43)
( “你一个女的,咋行。ww”刘雀儿说,“上回我住院的时候,还不是你伺候我?怕啥,莫不好意思。”
“一个屋里都是女病号,你去了不方不便的,算了吧。”兰妹儿坚持,“我们一起打工的几个姊妹,会轮流伺候我的,你放心吧。”
刘雀儿想一下,就依了她。“要多少钱呢?”他问。
兰妹儿想了一下说:“钱多就好好治一下,没钱了,就简单的治一下算了。”
兰妹儿说得有些伤感。刘雀儿想,兰妹儿懂事了,晓得节省钱了。将息身子,是女人的大事,是不能省钱的。刘雀儿把兰妹儿给他的钱交给兰妹儿,“这些,你先用吧,”他说,“身子要紧。”
兰妹儿把钱看一看,放在一边。“凑点儿钱不容易,还是不动它吧,留下我们结婚用。”她说,“如果还有古山里面的东西,给我弄一箱子带上。”
兰妹儿看着刘雀儿的脸色,有些不敢往下说,说得很小心,“除开看身子的花销,我一分不多花,”她说,“也就这一回了,最后一回。ww以后结了婚,我就再不去外面了。”
刘雀儿想一想,点点头。“那好吧,”他说,“你还是去街上割点儿肉回来,我这就去山上。”
10
兰妹儿走后,刘雀儿手里拿着成捆的五千元钱,就开始后悔。他不断地诅咒自己为啥要留下这些钱,而给兰妹儿那么多的东西,真是鬼迷了心窍。给兰妹儿那么多坛坛罐罐,让她去找人变卖了治病,是真的让她去调养身子呢,还是心疼那些钱,他说不清楚。他想,那些钱是白白得来的,不应该属于自己的。况且那
是糟蹋了先人的东西、搅扰了地下先人的安宁得来的,根本就不能用。如果要用,也应该用在正路上,比如给兰妹儿治病用。
刘雀儿认为,自己留下那些钱,就对不住地下的先人,是要惹先人生气的。
后悔归后悔,刘雀儿还是天天在桃花山上面开荒撬石板,砌起了一道道石墙,圈出了一块块黑油油的小地方,然后又用青石板盖起来,老远一看,跟没有开过的地方一样。
这天太阳格外的大,晒得人浑身直流汗。刘雀儿实在是受不住了,就提前到一棵核桃树下去乘凉,顺便吃晌午饭。饭桶是放在用青石板搭起的“小房子”下面的,免得太阳把饭晒馊臭了。刘雀儿揭开饭桶,一股热气就冲出来,带着油盐调料的味道。炒米饭已经有了些微的变味儿,但不要紧,还能吃。幸亏早上炒的时候多炒了一阵,米都炒干了,像沙子一样互相不能挨在一起。要是还有些水汽,这阵一定是不能吃了。
刘雀儿吃着饭,又想起了那五千元钱。那是一棕箱子的东西卖成的。一棕箱子的东西,可能有十七八件吧,刘雀儿记不得具体的数目了。按二十件算,每件二百多元。要是把房后窖坑里的东西全都卖了的话,还是很值钱的。刘雀儿这样想着,同时在心里责怪自己太贪心。前几天还在责怪不该糟蹋先人的东西呢,这阵咋也这样想了?是不是真的教钱迷心窍了?
刘雀儿心里责怪着自己不该贪心,却没办法打消那种已经出现的念头。慢慢地他就想,那些东西,到底每件能值多少钱呢。真的就是每件二百多元吗?这样一想,就一直在心里琢磨,认为这是一个问题。想着想着,他又暗暗地笑,又开始责怪自己:难道你就不相信朋友薛大夫了?就怀疑女人兰妹儿了?
他向四周看看,庆幸四周没人,这样的想法不会教别人晓得,要不,真是羞人的事。
刘雀儿心里不断地责怪自己,可是那种阴暗的想法偏偏又不断地出现,像是偏偏要出现在他的面前,叫他把这个问题弄明白一样,搅弄得他心慌意乱,烦躁不安。他想,这是得罪了先人呢,还是先人教我去把这件事弄清楚?
他拿不定主意。
第二天,还是那样的天气,太阳还没有出来,天空就被晒得一片淡白,更不要说地上的草木了。刘雀儿一早出门,看着地里蔫头耷脑的苞谷苗,看着无精打采的树叶,不觉得脸上就冒出一层汗水来。还没有到中午时间,懒洋洋的蝉子的叫唤此起彼伏,更叫人心烦意乱,弄得刘雀儿再也坐不住了。他擦一把汗,手里提上一件挖出来的罐子和一件锈迹斑斑的盆子往回走。他想,这几天太热,在山上是干不成活了,趁这个时间,明天到羌氐市去一回,一来看看朋友薛大夫,看
129.十五古墓(44)
130.十五古墓(45)
( 老高不好意思地一笑,“朋友别误会。ww***我是为你好,免得教别人听见声音了,”老高解释说,拉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扯出一块白布,翻来覆去地教刘雀儿看了,搭在他怀里的盆子上面,“还是小心为好,不要教人家看见。”
“这有啥,我自己的东西,又不是偷的抢的,不怕。”刘雀儿见老高过于小心,远没有自己的胆子大,就觉得好笑。
老高四处看看,“朋友,歇一阵吧,找地方坐下来躲荫,”他说,“我们到那边去,到公园边上去。太阳把油都晒出来了。”
老高一说,刘雀儿也感觉到这羌氐市远远没有桑树垭凉快,城里的温度比桑树垭高多了。眼睛里钻进了汗水,扎得生疼,嘴皮也像晒干的泥土。每吸一口气,鼻眼里就像是吸进了火苗子。面前来往的人都是小跑,像是去抢东西,只有打着
伞的年轻女子脚步慢一些。刘雀儿看老高指的地方,是一棵高高大大的梧桐树,下面围了一圈椅子,正好没人坐。刘雀儿跟上老高过去了。
刘雀儿刚坐下,老高把自己的包放在刘雀儿面前,“我去买瓶饮料来,”他说着,就到前面大伞下面去了。
老高拿来饮料,拧开一瓶的盖子,递给刘雀儿,“喝一口吧朋友,唉,几十年没有今年这样热了,”他说,“喝一口,凉快一下。唉,你姓啥啊?我们找个地方吃饭?或者喝咖啡?啤酒?要么进茶馆?”
刘雀儿顾不上说话,灌了一口饮料进去,一股冰凉从喉咙直凉到胸口前,浑身的热气一下子就退了,只是喉咙里丝丝响,直往上冒气,呛得他直咳嗽,咳嗽完毕就直打嗝。
老高拍着他的背,“慢慢喝,慢慢喝,”他说,“冰镇的,喝急了容易呛。”
刘雀儿又慢慢喝了几口,太阳好像就没有原来那样大了,身上的汗水也不流了,人就有了精神。
“你干啥呢?”刘雀儿问老高,“你认得文物啊?”
老高就笑,掏出烟来点上,深深地吸一口,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来,才开腔说话。“你是第一回弄这玩意儿吧?幸亏是遇上我。要不,不是骗了你,就是害了你。”他说,“以后,你就明白我说的话了。”
“咋样骗我,又咋样害我呢?”刘雀儿问,这阵不太热,他已经不急了,想和老高说话,弄清楚这些东西到底能值多少钱。
老高又吐出一口烟雾。“骗你嘛,就是说,他说这是近代的东西,值不了几个钱,便宜买走你的东西。”老高慢慢地说,眼睛一直不离开刘雀儿的眼睛,看得刘雀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断地东张西望,躲着他的眼光,“害你嘛,很简单,就是买卖不成,他一个电话,你就进去了。”
“进哪去了?”刘雀儿不明白。
“还有哪?笼子,禁闭,监狱,”老高说,“当然了,他叫来的,可能是真的警察,也有可能是假冒的。他们合伙收拾你。”
刘雀儿听着,不开腔。他在心里想,这个老高,到底要干啥呢。买东西肯定是他的目的。要是卖不成了,也会学那些人,来害我吗?
老高碰一下刘雀儿。刘雀儿回过神来,见老高正看着他。“你这些东西,有下家吗?”老高问,“是哪一家?”
刘雀儿看着他,不开腔。他不晓得啥叫下家。
老高等不到回话,也许是猜着他没听明白,就说:“你这两样东西,有接手的人吗?”
刘雀儿想了一下,“有。”他说。
老高就接着问:“是哪一个,能告诉我吗?”
刘雀儿摇头,“说了你也不晓得,”他说,“人家给的价格很高。”
“价格高是当然,”老高说,“多高呢?一件三万?三万五?”
刘雀儿一听,浑身一震,像是从三伏天一下子掉进了三九天。三万?三万五?如果一件是这个价的话,那我可就……他立刻就打消了这个不该有的想法。他想到,薛大夫可就……刘雀儿转身看老高,还是摇头。
老高想一下,“比这还高?”他有些不相信,“你不要哄我,在羌氐市,在羌氐市方圆的省市,没有人会出比我高的价了。”
131.十五古墓(46)
( “比你的价高一点,”刘雀儿说,“我哄你干啥。”
老高停下来,又掏出一根烟来点上,皱了皱眉毛。“朋友,我想听听这个人是哪个,”老高拿过刚才丢在刘雀儿面前的包,“嘶”的一声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沓一百元的钱票子来,数出十张,塞在刘雀儿胸前的衣兜里,“一千元,你说出这个人是谁。”
刘雀儿始终有一只手抓着怀里的盆子。这阵他换了一只手,把衣兜里的钱取出来,还给老高。他认为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来就值一千元,是不可能有的事,除非是给钱的那个人脑壳有毛病。
“不要嫌少,这是行。”老高又把钱塞给他,“你不能教我坏了行规吧。”
“说出他来,对你有啥好处呢,”刘雀儿还是不要钱,伸手挡住,不叫他塞过来,“你们都是买家,哪家的价高,我就卖给哪家。”
老高就收起了钱,“看来你是个爽快人,直性子,我喜欢。”老高说,“那,你说吧,他给你啥价?”
给啥价合适呢?刘雀儿一时想不出来,后悔刚才撒了谎,害得这阵为难了。看来,还是诚实好,诚实的人心里坦荡,不会为难。
“不要犹豫了朋友,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在这种场合交易的。你不害怕,我还害怕呢,”老高催促,“说出来,我加一万。成不成在于你,速战速决。”
刘雀儿自己也感到不能再拖延时间了,狠狠心,一咬牙就说:“四万。”
老高站起来,两只手分别按在刘雀儿的两个肩膀上,“我出五万,两件十万,”他说,“愿意吗?”
十万,刘雀儿心里再次一震。本来要站起来的,还是忍住了,尽量做到不露声色,轻轻地点点头。
老高又坐在他的身边,四处看看。“第一,你在这里别动,我去前面去买个提包来,把东西装在里面,你提上。第二,付款方式,你提上东西,跟我到前面
的银行。我取出现金来,你从银行人员手里接钱,不存在假钞问题。但我建议,你不要带现金在身上,当场存下,带好存票。三,你告诉我,这些东西,是哪里挖出来的。”
老高从包里抽出两张票子,就跑到街对面的商店里去了。刘雀儿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树荫外面白晃晃的水泥街道。水泥街道上反射的阳光刺得他有些头晕目眩。他更怀疑这是一场梦,自己还没有从梦魇中醒过来,自己肯定是中了邪。还没有想清楚的时候,老高从街对面过来了,手里拿的不是提包,是一个有两根杆子的箱子,用杆子把箱子拉上。
老高打开箱子,箱子里面有乱糟糟的报纸。老高示意刘雀儿把东西放进去,然后把箱子放在膝盖上面,先用报纸把罐子一层层包好,再把盆子包好,两样东西分别放好了,又用其余的报纸塞好,免得提起来的时候晃荡。老高锁好箱子,把钥匙交给刘雀儿,“拿好,”他说,“在你没有拿到钱、没有存好钱以前,这都是你的。走出银行大门,就把箱子交给我。记住,不要慌,要沉住气。弄不好,我们都完蛋了。”
刘雀儿只是点头,不开一个字的腔。
整个过程,刘雀儿只是在存钱的时候,银行人员问他的名字的时候,说出了三个字,其余的时间,只是紧紧地提上箱子,像是一个哑巴。
走出大门,老高长出了一口气。“装好存票,那可是十万哪。”老高叮咛刘雀儿,“这阵你放心了吧?我们到前面的肯德基去坐一阵。”
刘雀儿当然放心了。他凑了好多年的钱,在桑树垭信用社里,只有三千元的存票。上回兰妹儿带回的薛大夫给的五千元,他还放在床底下的一个罐子里,没动。这回来羌氐市也没带上,带着第一回来羌氐市看病临走的时候薛大夫给的钱,见着薛大夫了,要还他。
在肯德基的一个角落里坐好,老高拍拍箱子,“看好,”老高说,“我去窗口。”
老高很快就端着一盘饮料和饮食回来了,把吸管Сhā进杯子,推到刘雀儿面前,“喝。”他说。
屋里冷气飕飕的,刘雀儿很不习惯,耸着肩膀,只想打喷嚏,却又没法打出来。喝一口饮料,更是冰得吓人,差点吐出来。看着老高一口气喝完一杯,开始吃饮食,刘雀儿才跟着拆开一个纸包,里面是面包夹着鸡肉,热的,味道还好,正合口味。
132.十五古墓(47)
( 老高吃完一个,看着刘雀儿很斯文的样子,也就放慢了速度,把箱子拉到自己面前,“这阵,你说,那些东西,是从哪里挖出来的?”
刘雀儿咽下一口饮食,把箱子的钥匙递过去,没有停留就回答:“自己家里
的,祖传的,一直放在架板上,不是挖的。ww”
老高差点哽住,伸伸颈项。“还有必要哄我吗?”他说,“干这行几十年了,家里的和土里挖出来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一眼就能断定它值多少钱。你哄得了我吗?”
刘雀儿就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不给你说,”他说,“那是我家祖坟里的。”
“几千年的祖坟了,是你家的?”老高摇着头笑,“说不定,那祖坟还是我家的呢。”
刘雀儿见哄不过老高,就死乞白赖,“反正不会给你说,再问也没益。”
老高看看刘雀儿,就不问这件事,把面前的东西吃尽,拿纸擦净了嘴巴。“你不说也行,人应该有一点秘密。这也许是你的商业秘密,我不该问。”老高说,“可我们提前说好了的,你总得告诉我点啥吧。十万块钱啦,一句话都买不到?”
刘雀儿还是不开腔。老高就说:“那你说,你原来的接手是哪个?说不定我们还认得。”
刘雀儿这阵心里想的,是两件东西就能卖十万元,兰妹儿原来拿走的那些,能卖多少钱啊。可惜了,白白糟蹋了几十万几百万啊。那可是几辈人都用不完的啊。
不可避免的,刘雀儿心里又开始想到薛大夫和兰妹儿。心里一阵阵的酸楚,像是喝了一口变了味的醋。
“是哪个?我只是想晓得,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老高说。
“薛大夫,”刘雀儿说。他想,这么大一个羌氐市,那么多姓薛的人,那么多的薛大夫,哪个能晓得是哪一个薛大夫呢。
老高很不相信,“薛大夫?薛访梅?”他说,“不可能,绝不可能,那是个捏水不漏的家伙,他能出那样高的价?不可能,你哄我。”
“是另一个薛大夫。”刘雀儿只得敷衍。
老高哈哈大笑起来,“别说了,羌氐市只有薛访梅在倒腾古董,”他说,“那是个地地道道的骗子,好多人受过他的骗,也有好多人收拾他,最终还是他倒霉。和他打交道,你可要小心一点,多长几个心眼啊。我怀疑你会上当。”
刘雀儿不置可否,不开腔。
老高站起来,“你老实,那我也就老实给你说吧,我给你的十万元,是最低价。这些东西我拿去,最低翻三番,轻而易举。”他说,“我也不姓高,那是假名,第一回打交道嘛,都这样。以后,你把你的东西存起来,我会来找你的。走了。”
看着老高提着箱子出门去了,刘雀儿还呆呆地坐在那里不动。他把衣兜里的存票取出来看一阵,又叠起来装好。他心里想的,不是老高给他的这十万元太少,是和薛大夫给的比起来,太多了。他想的是兰妹儿拿走的那些东西。
他想,如果薛大夫确实是高价卖出的,只给我了五千元,就是真正地把我当成傻瓜,是真正地在欺骗我。还有兰妹儿。薛大夫也在欺骗兰妹儿。我们都叫薛大夫欺骗了。
他想,要么,就是他们合起来在欺骗我。
刘雀儿打了一个冷站。
这样想了一阵,刘雀儿觉得浑身冷,就转过念头来。他想,或许,薛大夫真的只卖了那个价。他不会哄我的,我们是朋友嘛。老高说的那些话,是在哄我,也是在背后说薛大夫的坏话。同行嘛,总是要相互防着,相互排挤,还要相互说坏话的。
三种想法在刘雀儿的心里来来回回地交织,弄得他心神不宁。看看外面的街上已经有了高楼的影子,刘雀儿出门,往羌氐市医院走去。
他想找到薛大夫,把薛大夫装在信封里交给他的一千元钱退还了。他还要给薛大夫说,听说那些古山里面的东西很值钱,不要便宜卖了,小心上当受骗。
11
刘雀儿在医院的门口碰上了薛大夫。
薛大夫两手Сhā在白大褂的衣兜里,低着头往出走,心事重重的样子。快要走到刘雀儿的面前了,还没有看见站在那里的人。刘雀儿使劲咳嗽一声,薛大夫吓了一跳,一下子站住了。一见到是刘雀儿,薛大夫回过神来,急忙伸出手,把刘雀儿的手抓在手里。“好,好,你来了就好,”他说,好像从医院里出来,就是专门找刘雀儿的,没想到在门口碰上了,“还没有吃吧?我刚下班,正好我们一起吃。”
133.十五古墓(48)
( 不由刘雀儿说话,薛大夫拉上刘雀儿就往前走,进了一家“闻香亭”餐馆。餐馆里面吃饭的人不多,薛大夫径直进了一个小间,敲着桌子叫:“服务员,服务员。”
服务员进来,一个女的,脸上笑眯眯的,穿着大红的衣裳,走路轻轻巧巧,手里拿着本子和笔,站在薛大夫面前:“几位?请点菜。”
薛大夫满脸的不高兴:“你不接客啦?先上茶水,菜嘛,按原来的标准上,还用问?”
服务员也是满脸的不高兴,哑着口出去了。“你先坐,我去方便一下。”薛大夫对刘雀儿说。
薛大夫刚走,刚才那个服务员进来倒茶。把一杯茶放到刘雀儿面前,就放下了茶壶。刘雀儿把另一个茶杯放过去,服务员却不理睬。“他来了自己倒,”服务员抱怨说,“开个饭馆,有啥了不起的。哼,有几个臭钱了,骚。她的妈才是接客的呢。”
刘雀儿明白了她不高兴的原因。想劝几句,还想说薛访梅不是开饭馆的,是大夫,服务员却走了。ww刘雀儿把薛大夫的杯子倒上,坐下等一阵,薛大夫还没回来,菜就开始上来了。
端进来两样菜的时候,薛大夫回来了。“不好意思,刚才有人请吃饭,推辞了半天,总算是推了。朋友来了,不能不陪吧?”薛大夫说,“喝点啥?饮料,还是酒?”
刘雀儿喝了两杯茶,已经不太渴了。酒喝了身上热,刘雀儿决定不喝。就说:“喝点饮料吧,解渴。”
“好。我也怕喝酒呢,正愁咋样陪你。”薛大夫很有些歉意,不好意思地朝刘雀儿笑一下,“上回我们第一回喝酒,有兰妹儿陪着,今天就不叫她了吧。叫她,也来不了。”
刘雀儿就不晓得兰妹儿咋样来不了。这阵已经是城里人下班的时间了,就是在桑树垭,也是回家煮饭的时候了,没有人再劳动的。刘雀儿想,兰妹儿干啥事那么忙,这阵还离不开身。
“她干啥事?”刘雀儿问薛大夫,“这阵还在加班吗?就是加班,也该吃饭了。”
薛大夫睁大眼睛看着他,半晌了才开口,“你,不是来看她的?”他问,“你进城里来,是有别的事?”
刘雀儿就有些糊涂,“是想看看她,”他说,“可我不晓得她咋样了?这阵在哪里?”
“不急,不急,”薛大夫出去,提来一大瓶饮料,黑黢黢的,和上午老高买的一样,只是瓶子大很多,“先喝一杯。老朋友,你不要急,有我,兰妹儿就不会有问题的。”
刘雀儿却更加糊涂,也有些着急起来,“你说,她到底咋样了?”刘雀儿端住饮料不喝,看着薛大夫,“我真的不晓得啊。”
“看我,要是知道你真的不知道,我就不该给你说。”薛大夫喝下一杯饮料,又倒满,“那,就给你说了吧。其实没事的,一点儿小事,也是常见的小事,在医院里待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哦,她住院了?”刘雀儿很着急,很不放心,“她有啥病了?严重吗?”
薛大夫只是劝他吃菜,好像不愿意说。见刘雀儿不吃不喝,就停下箸子。“你别急嘛,不是病,”他说,“住一段时间就好了。”
“没病还住院?”刘雀儿就更加地糊涂了,睁大眼睛,张着嘴巴看着薛大夫。
薛大夫倒有些急了。“哎,都怪我舌尖嘴快,急着给你说这些干啥?”他后悔不迭,“我说了不是病。住院嘛,说起来,哎,还是怪你。嗯,也不完全怪你,也怪她。你们两个,都该怪。”
刘雀儿完全糊涂了。他想不出没病住院的原因,更想不出没病住院还有他的原因,还有他们两个人的原因。他放下杯子,双手Сhā进头里,用指头抠几下头皮,又把头揪住。
“都是大男大女的了,又是订了婚的,迟早是夫妻,在一堆住,不奇怪。要怪,就怪你们没结婚。”薛大夫把刘雀儿的手拉下来,“你不要急嘛,急有啥用。你们应该赶紧结婚的,结了婚,就不用打胎了。不打胎,她就不会有这问题了。”
刘雀儿隐隐约约的算是明白了原因。脸慢慢地红了,不好意思起来,也扭捏起来。
134.十五古墓(49)
( “还是怪她。ww”薛大夫又端起杯子,在刘雀儿面前比一个喝的样子,“打胎嘛,有啥不好意思的?给我说一声,我给她介绍个好大夫,安全可靠。她偏偏要躲着我,找那种小医院,花了钱,还落下个肚子疼的病。”
刘雀儿放心了一些。肚子疼,小毛病,住几天就好了。
“那我就放心了。”刘雀儿一口气喝下一杯饮料,“她一个人在这里,就全靠你照顾了,该咋样谢你呢。”
刘雀儿说到这里,从衣裳里面取出提前就折得好好的一千元钱来,双手放到薛大夫面前。薛大夫看着钱,又看着他,满脸疑惑。
“这,是你上回给我的。当时我不晓得你信封里面装的是啥东西,糊里糊涂就收下了。”刘雀儿说,“朋友之间,我咋能要你的钱呢,无功不受禄嘛。要是你以后来我那里,开桃花山的青石板了,那是另外一回事。该要的才能要,不该要的,我不能要。”
薛大夫把钱推到他的面前,“上回兰妹儿回去,是不是给你带回了一千元钱?”薛大夫说,不慌不忙的,“我原来就给你说过,教你给我弄几个海子。ww这是给你的海子钱。没想到你教兰妹儿带了那么多来。其余的,当然我就要给钱了。人送匹马,买卖争分毫嘛,哪有白要的道理。”
“上回那些,就算是我送给你的吧。”刘雀儿坚决不要,“兰妹儿后来又弄了两棕箱子,都是你出面给卖的,淘神费时间,很累的。幸亏是你,朋友之间才帮忙。换了别人,哪个管你的闲事。”
“你晓得是朋友就行了。朋友之间就应该帮忙,不应该收钱的。”薛大夫又把钱推回来,态度比刘雀儿还要坚决,“你要是不收下,我下回找你帮忙,还要先给你钱吗?”
刘雀儿就不再往回推。“只要是我能干的,你吭一声气就行了,”刘雀儿说,“我以后可少不了还要找你帮忙的,不晓得要给你添多少的麻烦呢。”
“不要说麻烦。人生在世,有哪个不要人帮忙的?”
“光教你帮忙就不好意思。”刘雀儿说,“我住院全凭了你。兰妹儿这回住院,也多亏了你。唉,不好意思开口啊。我是说,我们这号病,不好启齿说出口。”
“吃五谷,生百病。生老病死,都是天定的,哪个也避免不了。”薛大夫劝说,“我能帮你的忙,是我有这个便利,举手之劳嘛,说不到嘴上的。就像你……有一山的青石板,别人就没有。”
说到青石板,刘雀儿就忍不住问:“薛大夫,你啥时间才能去开采啊?那些青石板,真的就很值钱吗?”
“只要你在街上走,就会看到那些楼房的下面,有一人高吧,和上面的瓷砖不一样的,那是啥东西?就是石板,青石板,还有些是人工仿造的。”薛大夫说得很详细,“屋子的里面,每一间的墙角下面,也都要贴一圈。你说,那要得多少石板啊。”
刘雀儿记起了那些房子的下面是有一截颜色不同的东西,可没有详细看过,就点了点头。
“这些还不算,每间的屋子里,都要铺地板,石板总比瓷砖好吧?天然的。”薛大夫继续说,“街道上的人行道,广场,花园,哪里不用?只要你留意一下,就会明白它的用途有多广。用途广的东西,能不值钱吗?”
刘雀儿心里不停地感叹,城里人就是城里人,见多识广,眼界开阔,会动脑筋。我们乡下人就是少见识。
刘雀儿笑起来,好像那些用途很广的青石板,都是从他家桃花山上面开采出来的,都是他和薛大夫一起开采出来的。他的桃花山变成金山银山了。
“那就早点儿开采吧,”刘雀儿说,“早点儿把它变卖成钱。”
刘雀儿说到这里,有些后悔,认为这样说薛大夫会认为他很缺钱花,穷急了,穷疯了,等不及了。
“属于你的东西,迟早都是属于你的,别人拿不走。土地和山林承包,几十年不变。”薛大夫不急,“开采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开采机器,要加工机器,要技术工人,要运输设备,还要修路。总之,要花钱。就是开采出来了,还要跑销售,一连串的事,复杂得很。不是你在山上开荒,挖着一个古山了,就会挖
135.十五古墓(50)
( 出一件或几件古董来那样简单。***”
刘雀儿就感叹薛大夫的脑壳够用,想得周到,是个干大事的人。我只想到钱。挣钱的过程,从来就没有想过。
“那得要多少钱啊?”刘雀儿问。他心里想,十万元要得完吗。
“嗯,我大略做了预算,恐怕,百万左右吧。”薛大夫看着刘雀儿的脸,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刘雀儿怔了一下,又很快镇静下来,口里喃喃自语,只有自己才能听得明白。
“不少吧?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吧?”薛大夫看着他的脸,轻轻地笑一下,说,“你没想到吧?没吓着吧?”
刘雀儿还在“百万,一百万……”地喃喃自语。他没有听见薛大夫最后说的话。这阵子他后悔死了,后悔没有给老高说挖出盆子和罐子的地方,没有给他说自己的住处。按照老高的价格,一百万也就是二十个盆子罐子的事。要是那样的话,有了钱,先人的东西,就不会再糟蹋了,桃花山上面的青石板,就会变成钱了。多好的事,可惜错过了机会。
“吃菜吃菜,”薛大夫用箸子敲着盘子,“光顾说话,天都要黑了。”
刘雀儿看窗子,看见外面已经有昏黄的或莹白的灯光了。吃了两口菜,就对薛大夫说:“等一阵我兰妹儿。她住在哪里?”
“今晚?今晚就算了吧。明天去,明天我上班的时间带你去。”薛大夫说,“都是女病号,又是晚上,你去了,不方便的。”
刘雀儿一想也对。上回他要去送兰妹儿,兰妹儿也是这样说的。
吃过饭,刘雀儿要给钱。服务员说,薛大夫已经给过了。刘雀儿看看薛大夫,薛大夫在笑。刘雀儿认为自己总是那样迟钝,总是那样不懂规矩,老是叫薛大夫破费。自己老是白吃,真是厚脸皮。甚至有些不要脸。
出了闻香亭的门,满街都是灯光,满街都是人,比白天拥挤多了。好像城里的人都是晚上出来活动的,野物一样。刘雀儿想,就是这样的。城里不比乡村,白天要上班,都在屋里,外面街上的,都是闲散的人。到了夜晚,上班的人得了空闲时间,才能出来走走。
刘雀儿四处乱看,不晓得往哪里走。薛大夫说:“走吧”,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推着他往前走。
“我不跟你去,你说过,你那里不方便,”刘雀儿认为,薛大夫是要自己跟他去住,走几步就停住了,“我去旅馆住,我有钱。”
“我那里是不方便。你想去,我还不叫你去。”薛大夫笑着说,“你住宿的问题,我已经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也不用你花钱。”
刘雀儿正要说推辞的话,薛大夫就打断了他。“不要说了,”他说,“朋友之间,客气啥。”
旅馆在前面不远处,就是羌州旅馆。门面不大,进门就上楼梯。上到三楼,楼口的服务员就过来开门。拉开电灯,屋里和医院里一样,白墙白床铺,墙边上的一个小柜子和一把椅子,也是白色的。白晃晃一片,晃得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简单一些,将就吧。”薛大夫说,“晚了一步,好一点儿的宾馆都满员了,只能住这里。”
“挺好挺好,”刘雀儿不停地说,“比我家里好上百倍了,我是享你的福呢。”
“我有福吗?菜豆腐。”薛大夫说,“不过,你再等几年,等我凑点钱,办好了设备,把你的青石板开采出来,我们就不会住这样的小旅馆了。国宾馆里,我们也会成为常客。”
刘雀儿在车上挤了半天,这阵一个人坐在床上,就感觉到困倦。闲着无事,就干脆上床睡觉。他想,国宾馆一定是很高级的宾馆,是有钱人住的地方,是官员们住的地方。我是平头百姓,能住上这样的旅馆,就算是有福分了。如果不是薛大夫提早安排好的,我还要找便宜的住。这样干净的地方,价钱也一定不会少。
第二天刘雀儿还在酣睡,一阵敲门声响起,刘雀儿吓了一跳,不敢吱声,只是急急忙忙穿衣裳。穿整齐了,敲门声还在响,刘雀儿就把衣兜里的存票取出来紧紧地捏在手里,然后大起胆子问:“哪个?”
136.十五古墓(51)
( “我,薛访梅。ww***”刘雀儿一听,浑身轻松了,把存票依旧装在衣兜里,开了门。
“没睡醒啊?昨晚睡得不舒服吗?”薛大夫很关心地问。
刘雀儿不好意思地笑一下。“不是,是太舒服了。”他说,“没睡够,还想睡呢。”
“那就好,我还害怕你睡不好呢,”薛大夫说,“我们这阵就去看兰妹儿。”
刘雀儿就跟上薛大夫出门,进了羌州医院。左拐右拐,走过几个巷道,到了一间门前。刘雀儿想,要不是薛大夫带路,我还真找不到这个地方。薛大夫看一眼刘雀儿,伸手推开了门。
刘雀儿看见一个人背朝里面睡着。一看背影,他就看出那是兰妹儿。薛大夫示意刘雀儿过去。刘雀儿看一眼薛大夫,走到兰妹儿面前,看见兰妹儿在哭,两只眼睛红红的,像两个大大的桃子。他还没有说话,兰妹儿看见是他,一下就翻身坐起来,准备扑到刘雀儿的怀里。又看见薛大夫站在那里,就停住,慢慢低下头,眼泪扑嗒扑嗒滴在被子上面。每滴落一滴,被子上面就有一点湿湿的痕迹,慢慢地洇开。
刘雀儿也看看薛大夫,往前走了一步,不动了。ww
“我去上班,”薛大夫说,“你们先说说话,我等一阵过来看你们。”
薛大夫一出门,兰妹儿就哭出声来,“死砍脑壳的,都是你做的好事,可把我害惨了,”兰妹儿哭着说,两个肩膀一颤一颤的,“你只图一时的快活,我这病痛,啥时候才能完啊。”
刘雀儿心疼地把兰妹儿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你也要做那事嘛。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事,咋能光怪我呢。”刘雀儿说,说的声音很小,很轻,“只怪我没有挡你去打胎。其实,我也很后悔的。打了干啥?反正是我们的娃娃,怕啥。不说这些了,只是我没想到,你会为这事落下病痛。”
“你还跟我犟啊。要是早点儿结婚,哪有这事。”兰妹儿打一下刘雀儿抱着她的手,“做那种事我会想到怀上吗?还不是怪你。种子是你撒出来的嘛。你不种庄稼,地里还会长出庄稼来?”
刘雀儿就无话可说。
停一阵,兰妹儿不哭了。刘雀儿就问:“就是肚子疼?大夫说是啥原因?”
“女人的肚子,和你们男人的肚子不一样。男人肚子装海海,女人肚子装崽崽。”兰妹儿看一眼刘雀儿,“你的肚子大,能吃一海海油炒米饭,却生不出一个娃来;我的肚子小,吃不了那么多饭,却能生娃。”
“女人就是生娃的嘛。你见过哪个男人能生娃?”
“就是嘛。要是我的肚子有问题了,还能生娃吗?”兰妹儿显得很担心,满脸的忧伤,“我就是怕这个,才住院的。”
刘雀儿想,这个问题确实不小。女人的肚子,和男人的子孙后代是有关系的,不敢马虎。
想到自己几代单传独苗,刘雀儿着急起来。“大夫看的结果咋样?”他问,“不会有问题吧?”
“昨天薛大夫看见我了,他问了几次,我才说了原因,弄得我脸都丢尽了,”兰妹儿说,拿眼睛瞪刘雀儿,“他说今天给我做检查。”
刘雀儿就安慰她:“医院里看病嘛,有啥不好意思的。”
“他还问了打胎后你和我干了几回,”兰妹儿也嫌羞起来,红了脸,“还问每回干多长时间。我是个女的,脸皮有多厚啊?”
刘雀儿就不高兴:“他也是,问那些干啥。”
“人家是医生、大夫,是这方面的专家,”兰妹儿不满意刘雀儿的话,“他说过,女人不管是生娃还是打胎过后,最少半年时间是不能弄的。我们才多久啊?你那回还一夜不停闲,骚牯牛一样地使蛮劲,当然要出问题。”
“你要叫我喝酒嘛,”刘雀儿笑着说,笑得很不好意思,“你那酒,我每回
喝一点都要想你。”
“那还怪我了?”兰妹儿不高兴起来。
这时候门开了,大夫进来了。刘雀儿想说的话,也就停住,抱住兰妹儿的手,也放开了。
进来的人是薛大夫。薛大夫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捂着白口罩。要不是开口说话,刘雀儿还真认不出来了。
137.十五古墓(52)
( “还没说完?留着慢慢说吧,”薛大夫说,“趁这阵病号少,我给你做个全面检查。”
兰妹儿就跟上薛大夫走。刘雀儿就跟在兰妹儿后面。到了一间屋子的门口,刘雀儿要跟上进去,被一个白衣白帽白口罩捂得只剩下两只眼睛的女护士拦住。女护士的脸也很白,几乎和身上的衣服一样的颜色。眼睛很大,显得脸盘子小了许多。看她的大眼睛,其实是在看她细黑的眉毛下面,围了一圈椭圆形的长眼睫毛。眼眶里面好像没有黑眼仁,也是白白的。刘雀儿看一眼,立刻停住脚步,话也说不出来。他没有见过这样白的人,没有见过眉毛睫毛和脸蛋这样黑白分明的人,有些不相信她是人。这个白护士关了门,刘雀儿就在门外面等。
很久了,白护士扶住兰妹儿的肩膀出来。兰妹儿走得很慢,很吃力,像是受不住的样子。刘雀儿赶紧上前扶住兰妹儿的另一个肩膀。白护士用白眼仁看一眼刘雀儿,放开了手。
“咋样?”刘雀儿大着胆子问白护士。
“结果还没出来,明天吧。”
“严重吗?”刘雀儿又问。ww结果明天才能出来,刘雀儿就很有些担心了。
“严重不严重,你最清楚,问哪个呢。”白护士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听见刘雀儿的问话,又转过身来,“女人不能当成工具使。记住,男人也不是牛,更不是猪。”
刘雀儿就糊涂了,一点儿不晓得白护士的意思,停在那里不动。兰妹儿拉他一下,他才过来扶住兰妹儿回到病房里。
兰妹儿喝下一口水,喘出一口气,“太可怕了,好多机器都钻到肚子里去了,”她说,说得很吃力,“翻肠倒肚的,折腾了好几次,每次折腾好半天。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兰妹儿说着,眼圈又红了。
“检查了就好了,”刘雀儿说,“薛大夫是我们的朋友,又是专家,他会用心的。”
“嗯,幸亏遇上了他,”兰妹儿说,“我想睡觉,太累了,你出去吧,我一
个人睡一阵。”
刘雀儿就听话地出门去。在走廊里来回走了几遍,等不到薛大夫,也认不得一个人,就往走廊尽头走去。出了一道门,在外面的花坛中间转了几圈。
刘雀儿担心兰妹儿,想着还没出来的检查结果,心里乱七八糟的,再也没心思走来走去,就顺着原路走回去。刚要进门,从眼前门上巴掌大的玻璃窗口看进去,看见薛大夫一只手伸在兰妹儿的被褥里面,位置刚好在胸部。刘雀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眨再看,没错,是薛大夫。薛大夫的手从胸部移到两腿中间的位置,兰妹儿就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完,伸手在薛大夫脸上捏了一把。薛大夫取出手来,抱住兰妹儿的脑壳,两张嘴巴就挨在一起了。
刘雀儿突然就觉得有些轻飘飘的,脑壳有些晕,天旋地转的,像是要倒下去。他害怕倒下去,急忙后退一步靠在墙上,双腿直直地蹬住,背靠在贴着石片的墙上。石片上的一股冰凉立刻渗遍了全身,刘雀儿有些清醒了。他想,这是真的吗?屋里的人是兰妹儿和薛大夫吗?我的眼睛是不是看花了?他想,如果是真的,我是冲进去拧断他的颈项呢,还是扇他的耳光?他想,或者我是不是该走开,假装没有看见?
还没有最后选定哪一种主意,听见屋里的脚步声传出来,刘雀儿就再往后退几步,做出一本正经往回走的样子。在听见脚步声的那一刻,刘雀儿想,不管咋样,薛大夫是医生,是在给兰妹儿治疗,人家是一番好意,不能辜负了。况且,人家以前还治好了自己的雀儿,自己是能传宗接代的。要不,从我开始,刘家的香烟就断了。大恩大德还没报答呢,咋能忘恩负义。
刘雀儿刚作出往回走的样子,薛大夫就开门出来了。薛大夫出门看见刘雀儿,站住,“哎呀,你哪里去了?”他说,有些生气的样子,但显得很亲切,“兰妹儿是你的爱人,你是他的家属,有些话,我是要对你说的,要你做主呢。”
薛大夫看一眼屋里,小心地把门拉过来关上,生怕屋里的人听见了。“检查的结果明天才能出来,因为血液呀体液呀切片呀,都要化验,结果出来了,还要分析,慢得很。”薛大夫匆匆地说,“不过你放心,我会安排最好的治疗。朋友的爱人嘛。这阵你进去经管她。不过不要打扰,要静养。”
138.十五古墓(53)
( 薛大夫刚要走,刘雀儿也正要进去,薛大夫又把他叫住,“哎,我放了一只温度计,在她的胳肢窝里。ww她的温度很高的,让她多喝水。”薛大夫说,“温度计等一会儿护士来取。”
见薛大夫走开了,刘雀儿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薛大夫是好人,是朋友,我的女人有病,我没在跟前伺候,人家把该我做的事都做了,感谢还来不及呢,我咋还能怀疑他呢,咋还一句话都不和他说呢。我这样想,还是人嘛。刘雀儿责
怪了自己半天,才进屋去。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取温度计的护士还是那个一身白的女人。白护士一句话不说,把手伸进被窝半天,取出温度计看一眼,一甩一甩地走了。她根本不看刘雀儿一眼,刘雀儿好像原本就不存在。
兰妹儿喝过两次水,其余时间就是呼呼大睡,翻身的时间呻唤两声,再没有声音了。刘雀儿干坐着,慢慢地就来了瞌睡。可他不敢睡,怕兰妹儿醒了有事要他帮忙。ww刘雀儿就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在后墙上面的窗口看外面院子里走来走去的病人。院子里有树有椅子,那些病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有大热天穿袄的,有夹着两根拐棍的,有弓腰驼背的,有坐着轮椅的,有用白纱布包着脑壳的,也有缺一只胳膊少一条腿的。刘雀儿一看,浑身就不自在起来,生怕自己成了他们中间的哪一个。
越是那样想,越是想看清楚,就没有瞌睡了,就站在窗口看着,直看到院子里没有了太阳,看到阴凉慢慢地变浓。刘雀儿晓得,已经是下午了。夏天天长,大部分时间已经过去了,再过一阵,天就要黑了。刘雀儿感到肚子早已经饿得受不了了,兰妹儿还没有醒,不能撂下她去吃饭啊。
刘雀儿有些着急的时候,薛大夫来了。“真对不起。一直忙着化验。饿坏了吧?”薛大夫说,“快叫醒兰妹儿,我们出去吃饭。”
薛大夫说话的时候,兰妹儿已经醒了。“啊,天要黑了?”兰妹儿坐起来说,揉揉蒙眬的睡眼,用两手理理乱糟糟的头,“薛大夫啊,我这肚子,能吃饭吗?”
“怀娃的地方,和吃饭没关系。饭是吃进肠胃里面的。”薛大夫笑着说,“你们不懂生理,就不要乱说话,免得人家听见了要笑话。”
“本来就不懂嘛。要懂,我还问你啊?要懂,我还会受这样的罪啊。”兰妹儿嘟起嘴巴抱怨,“人闲说空话。哪个爱笑话,他就笑吧。反正,我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饭还是在闻香亭吃的。刘雀儿以为薛大夫又要叫服务员,薛大夫却没开腔,几样菜就端上来了,还拿来三瓶营养快线。
“刘雀儿,你咋样看待我?”吃过几口菜,薛大夫放下筷子,看着刘雀儿,一副专门谈话的样子,不像是在饭桌上,“我们做大夫的,是特殊职业,一般人既要求乞你,又要防备你。说到底,是不被人理解的。”
咋样看待?刘雀儿一时说不出来,不晓得咋样说才合适。
“直说嘛,不要怕,”薛大夫等着,“我可是把你当成朋友看待的,没有分过你我。”
刘雀儿从薛大夫的话里受到了启,“朋友。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看待的,真
的。”刘雀儿说,“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就够了,胜过了很多的人。”
薛大夫笑了。“既然这样,你们两个都在这里,有些话,我就对你们明说了吧,”薛大夫看看刘雀儿,又看看兰妹儿,停顿一下,“说到底,你们还是年轻,懂得的事少。年轻人疯狂一些是正常的,我在你们这样的年龄,也一样。幸运的是,我,还有其他的人,在生育生殖这方面,一直没有问题。你们既然出了问题,就要做好面对问题的准备,啊。”
做咋样的准备,刘雀儿还是不明白。他想,看来兰妹儿的身子是严重了,一定是要花很多钱的。要不然,薛大夫是不会这样郑重其事地和我们说话的。刘雀儿在担心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庆幸昨天碰上了老高。不管他是真名还是假名,总算是在他那里把一个盆子和一个罐子卖了十万元。
139.十五古墓(54)
( 这也许就是先人在暗中保佑我。ww***刘雀儿想,要不,两件东西偏偏就碰上了老高,偏偏就卖到十万元?看来,这十万元,是先人专门送到我手里,是有专门用场的。想到这里,刘雀儿松了一口气。阳间有钱鬼推磨,阴间有钱魂还阳。有了钱,兰妹儿的身子,就能治好了。
刘雀儿看看兰妹儿,见兰妹儿也在看着他,满脸的疑惑。“你就说吧,”刘雀儿看着薛大夫,轻松地说,“你说清楚些,我们也好做准备。”
“那我就直说吧。根据今天的检查况看,有些不妙,”薛大夫看看面前的两个人,“在这方面我见得多了,有经验。兰妹儿的况,可能会影响到今后生育。”
兰妹儿一听,趴在桌子上就哭起来。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桌子都跟着她的耸动颤动起来。
刘雀儿也慌了神,看看兰妹儿耸动的肩膀,又看薛大夫。“薛大夫,我们是朋友啊,你可要给我想想办法。”刘雀儿把坐下的椅子往薛大夫面前挪一下,“你是专家,是会有办法的。”
薛大夫端起饮料杯子,示意刘雀儿也喝一口。“你们先不要着急,明天看了化验结果,经过分析才能最后确定。但愿没有大的问题。”薛大夫说,“不过,一旦有了问题……”
“咋样啊?”刘雀儿急急地问,“是不是要花很多的钱?”
薛大夫不开腔,只是缓慢地点着头。
“花钱能治好吗?”
“当然。现在的医疗达得很,癌症都能治好,何况是不育症,”薛大夫很肯定,“只是,你们这是穷人得上了富贵病,恐怕,就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那么
多的钱来。你别介意,我听兰妹儿说过,你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要是好的话,早结婚了,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刘雀儿在心里盘算,这样的富贵病,到底要花多少钱呢。
“那你就说吧,到底要花多少钱呢?”刘雀儿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着急了。他想,十万元总够了吧,只要能治好兰妹儿的病,全都花出去。还不够,我还有那些盆子罐子海子瓶子呢。我不是富厚人家,可桃花山上那些东西值钱。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吉人自有天相。
“明天结果出来再说吧。你心里先做好准备,要承受得住,”薛大夫说,“医院这头,你不用操心了,有我呢。你主要在经济上想想办法。万一不行,就去贷款。”
兰妹儿抬起头来,两眼红红的,厚厚的眼皮把眼睛挤得小小的,没有原来那样好看了。刘雀儿心里一阵难受。
“他哪里有钱啊。我晓得的,就是上回你给他卖那些古山里的东西那点儿钱,”兰妹儿很有些绝望,“我的命,咋这样苦啊。还不如死了算了。”
刘雀儿的手在胸前衣兜外面摸一摸,又放了下来。他摸见了衣兜里的存票,但没有取出来。面前的两个人都没有看见他的这个动作。他想,明天结果出来再说吧,到时间拿出钱来就行了,没必要提前张扬。
薛大夫又劝说几句兰妹儿。“吃菜吧,营养要紧,不要没有治好病,先饿出病来了。”他说,“今晚,一个人行吗?要是能行的话,刘雀儿还是到昨晚的那家羌州旅馆住。”
薛大夫又转向刘雀儿,“明天我一早上班就组织研究分析病,你可以多睡一阵,养好精神。熬夜的时间在后面呢。”他说,“旅馆里我已经说过了,你去睡就是,中午过来。这阵把兰妹儿送回病房吧。”
刘雀儿一夜睡不着觉,睁眼闭眼,都是兰妹儿和他们的一堆娃娃,儿子女子活蹦乱跳的。后来这堆娃娃慢慢长大,上学念书。再后来,有的当了县长,有的当了乡长,最没出息的一个,也是村文书,掌管着村里的公章,有人求乞。女儿们当然也都嫁到镇上,嫁到县城,还有一个嫁到了羌氐市,要接他去住。刘雀儿不停地翻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这种想法赶过去,另一种想法又来了,就像一队来来往往的蚂蚁,络绎不绝。他想到薛大夫。想到兰妹儿。想到他看见的薛大夫和兰妹儿在病床上的动作。想到羌氐市街上碰见的老高,想到老高的话……刘雀儿好容易熬到天亮,穿上衣裳出门。
140.十五古墓(55)
( 刘雀儿记起薛大夫说过要他中午再去医院的话,这阵离中午时间还早。***刘雀儿来到街上,街上已经有了稀稀疏疏的人,都在街边上懒洋洋地活动着。早晨的
空气凉沁沁的,润济济的,每吸一口气,胸腔里就滋润一些,身上也就轻快一些。刘雀儿漫无目的地走着,想起了薛大夫说过的青石板的事,留意脚底下,确实是青绿色的石板,或方或长,只是没有青绿和雪白交错的花纹,没有照得出影子的光泽。当然也就没有桃花山上面的青石板好看。
刘雀儿继续往前走,看清了除开大街上跑汽车的地方,凡是走人的地方,都是那种规规矩矩的青石板。栽树的地方,用青石条围成框子;走人的路,用厚厚的青石板铺地。有一处地方铺着不规矩的青石板,大大小小的,各样形状的,中间留着一指宽的缝隙。刘雀儿再看那些楼房的下面,从窗子以下,也贴着那样的青石板。楼房外面的柱子上,从底下一直贴到顶上。和那些白色的瓷砖比起来,很好看。
刘雀儿就想,这样大的一个城市,这么多的楼房,这么多的街道和花园,要得多少青石板啊。要是把桃花山的青石板全都弄出来,卖给城里,桃花山可真的就成了金山银山了。他想,我咋没有早点儿现这一点儿呢。兰妹儿在羌氐市几年了,也没有现。还是人家薛大夫有眼光。城里人就是不一样。
刘雀儿看得心里很好受。好像这些青石板都是从他家桃花山上开出来的,都是他和薛大夫开出来的,还有兰妹儿。他心里一高兴,就伸出手来在青石板上摸摸,凉沁沁的,就像是摸着桃花山上的青石板一样。比桃花山上的青石板还要干净、光滑,没有一点儿灰尘,也一点儿不硌手。
刘雀儿心里正高兴着,就闻到了一股狗屎的气味。他转着头两面看看,地上干干净净的,啥也没有。心想,是我的鼻子有问题了。他吸吸鼻子,一股更强的狗屎味钻进了鼻子。刘雀儿这回不用转头,就看见了狗屎就在自己的脚下。刘雀儿赶紧抬起脚来,在墙角上把敷在鞋帮上的狗屎刮掉。他的脚上是一双半新的解放鞋,平时很少穿的。算起来有三年时间了,只是上街赶场的时候穿过几回。
刘雀儿心疼这双鞋,到街边的浅草上侧着脚反反复复地擦,擦得抬起脚来看不见一点儿脏东西了,才迈步往前走。刘雀儿心里想,这个羌氐市干干净净的,哪里来的狗屎?就是在桑树垭,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也见不到多少狗屎。狗屙屎的时候,都要找一个隐蔽的地方,都要用爪子刨土遮盖一下。不像这些城里的狗,大街当中就随便屙,惹人讨厌。
遭瘟的!
刘雀儿心里咒骂着狗,还现羌氐市和桑树垭不一样的地方:桑树垭天亮很久了,人已经在地里干了很长时间的活路了,太阳才慢慢地出来。刚出来的太阳红红的,可以拿眼睛看它很久,可以看出太阳里面像是一滩红红的稀柿子在流动。羌氐市的太阳在天完全亮了后就出来了,一出来就亮得人睁不开眼睛,就晒得人
浑身燥热,哪里还敢拿眼睛看它。就是看,也是模模糊糊混混沌沌的一团,看不清楚。在刘雀儿的印象里,羌氐市的天上和地上,总是混沌一片,分不清楚。刘雀儿想,太阳是公平的。桑树垭的人早上要干活路,都是趁天气凉快好使劲,太阳就慢慢地出来,多给你一些时间。城里的人,上班都是在屋里,不怕晒,你要想在外面躲懒,就把你晒回去。
刘雀儿正这样想着,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刘雀儿站住,偏头看见那只手没有往衣兜里伸过来,看见衣兜里的存票还在,就回过头去。
拍他的人,是上回刘雀儿住院的时候,和他住一个病房的老何。
“是你啊?”老何问,给他递过一根纸烟,“咋啦?又住院啦?”
“你才又住院呢,”刘雀儿不高兴,认为这个老何说话不吉利,乌鸦嘴,“我看这些青石板。”
老何不明白:“看它干啥?”
“我有满山的青石板,”刘雀儿说,“想找个人开采出来。”
141.十五古墓(56)
( “找到人了吗?”老何追根究底,“这倒是个好门路,就是投资大些。***”
“人家有钱。”刘雀儿懒洋洋地说,不想和老何多搭讪。
“该不又是你的朋友薛访梅吧?”老何奸诈地笑一下。
刘雀儿没想到,自己不想说出来的人,老何却说出来了。就不理视他。
“和他打交道,要多长一百个心眼儿。要不你就栽了。”老何说着给自己点上了烟,“他肯定会去开采的。那是个不务正业的财迷,是个无孔不入的百事通。倒古董,开饭店,开旅馆,啥不干啊。”
老何见刘雀儿不理视他,说着摇摇头,自顾走了。
刘雀儿看看树林一样的高楼,看看高楼下面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匆匆忙忙的人,就是看不出到了啥时间。他想一想,就往医院方向走。
12
刘雀儿刚进兰妹儿的病房,兰妹儿看他一眼,就哭起来,“这半天了,你死哪去了?”兰妹儿边哭边数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你把我害成这样,就不管了,良心叫狗吃了,呜呜。ww”
刘雀儿急忙上前,一手拢住她的背,一手捏住她的手,“莫哭莫哭。薛大夫昨天说,叫我中午来。这阵到时间了吗?”他劝说,也觉得对不住兰妹儿。一个人大清早在外面瞎逛啥呢。人家有病,就该守在人家身边才对。
“看病听他的。伺候我,也听他的啊?我看你是没安好心,巴不得把我害死才好呢。”兰妹儿越数落越生气,声音也越大,“离了我,看哪个跟你。呜呜。”
刘雀儿还没有见过兰妹儿生这么大的气,一时没有话说了,张着嘴合不拢。手也慢慢地拿开,不晓得该不该拢住她的背,拉住她的手。他想,我这都是为了她好啊,我指望早点儿和他结婚生儿育女,哪里想过要害她要离开她呢。
兰妹儿蜷着腿坐在床上,趴在搭在膝盖上面的被单上哭,无休无止的样子。刘雀儿不晓得她到底要哭多久,自己无法可施。觉得自己无能,是个多余的人,又不敢、也不想离开。兰妹儿毕竟是自己的女人,病好了,就可以结婚了。兰妹儿原来提出的酒席啊,房子啊,家具啊,这阵他都可以办到了。桑树垭的人修两三间砖房,两三万块钱就够了。家具更是要不了多少钱。他有钱,兰妹儿说的那些,都不是问题。
刘雀儿痴呆呆地站在那里的时候,薛大夫进来了。匆匆忙忙的,手里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
薛大夫看见刘雀儿,正要说话,又停住了。他看看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兰妹儿,不解地看看刘雀儿。“咋啦?”他问,“小年轻的,亲热还亲热不够呢,咋见面就扯筋?”
“没,我没……”刘雀儿说不出来,很委屈。
兰妹儿抬起泪痕满面的脸,“结果出来了?咋样啊?我还有活头吗?”她问薛大夫。
刘雀儿看着兰妹儿搭在脸上的几缕湿津津的头,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心里很难受。
“不管咋样,都要勇敢地面对。我昨天就说了,要做好心理准备嘛,”薛大夫有些不耐烦,“人生有很多的不如意。要是遇上一点儿事,就想到死,这个世上还有人吗?”
薛大夫一说话,兰妹儿就不哭了。刘雀儿想,幸亏薛大夫进来了。
薛大夫看一眼刘雀儿,“你跟我来一下,”他说。又对兰妹儿说:“你安静一些。”
刘雀儿看一眼兰妹儿,不晓得是不是该离开她。见兰妹儿不开腔,薛大夫也出去了,就过去扶住兰妹儿的背,把她放在枕头上,扯起被单盖好。刘雀儿给她盖被单的时候,看清兰妹儿没穿裤子,裤衩也没穿。
薛大夫还等在楼道里。刘雀儿跟薛大夫进了一间屋子。“把门关上。”薛大夫对身后的刘雀儿说。
刘雀儿第一回进薛大夫的屋子,闻见满屋子的药味,胸腔里就被药味塞满了,
鼓胀鼓胀的。把门关上,薛大夫把一杯水放在刘雀儿的面前,半天没开腔,只是看着他。刘雀儿就觉得有些紧张。
“喝一口水吧。就这么回事,想开就对了。”薛大夫把手里的那张纸推到刘雀儿的面前说,“不如意事常**,哪有事事如意的啊。这是结果,你看吧。”
142.十五古墓(57)
( 刘雀儿看见纸上有印好的字,也有写上去的字。印好的字他认不了几个,写上去的,就更是一个也不认得。他没有多看,把纸推回去。“你给我说吧,我不认得字。”他说。
“你可能也感觉到了,”薛大夫说,“我也不想要这个结果,可是,由不得我们啊。”
“是——”刘雀儿确实已经感觉到了,还是想问清楚。
“不能生育了。”薛大夫不愿地说,“她打胎的时候,损伤了子宮……”
薛大夫的话没说完,门一下就被打开了。两人回过头去,看见兰妹儿站在那里,披头散的,一副要疯的样子。薛大夫看刘雀儿一眼。刘雀儿心里明白,刚才他们说的话,兰妹儿是听见了。
兰妹儿在门口停一下,跑到薛大夫面前,大哭一声,双腿“咚”的一声跪在薛大夫的面前。
薛大夫看一眼刘雀儿,又看一眼开着的门。刘雀儿赶紧过去把门关上。
“薛大夫,你可不要吓唬我啊,你可要管我啊,你可要给我治好啊,”兰妹儿抓住薛大夫的白大褂,把头放在薛大夫的两腿中间,号啕大哭,声泪俱下,“不能生育了,我们就没有后人了,我们就断子绝孙了。你可要救我们一把啊。”
兰妹儿把薛大夫摇晃得东倒西歪的,在椅子上快要坐不稳了。薛大夫解不开兰妹儿的手,求援地望着刘雀儿。
刘雀儿在桑树垭是见过一些泼妇的。那是和敌对的人撕扯哭闹,是亏了理的人胡搅蛮缠。这阵的兰妹儿,比那些泼妇还要厉害。薛大夫倒成了完全亏理的人,一声不吭,任凭兰妹儿搅缠。
刘雀儿看见薛大夫的眼光,很过意不去。他很害怕这阵的兰妹儿。可他还是过去了。
刘雀儿先是扶住兰妹儿的两个肩膀,“听话听话,和人家薛大夫搅缠啥呢,”他说着,把双手移到兰妹儿的肩膀下面,两手搂住她的腰,想把她抱起来,“起来起来,有话慢慢说嘛。”
兰妹儿挣扎一下,趁势站了起来,哭声也停了。刘雀儿正要放手,想叫她坐在椅子上去商量对策,这时兰妹儿像是现了真正敌对的人,一把揪住刘雀儿的衣领不放,“都是你干的好事。你以为只是害了我啊?你把我们两个都害了。”
兰妹儿又哭闹起来,纯粹蛮不讲理,“这阵你就称心了?这阵你就甘心了?这阵你就不管我了?啊?说啊,说话啊。”
刘雀儿好不容易才喘出一口气来,“你丢手,好好说嘛,”他说,“你这样……教人家外人看见了,多不好。这是医院,是薛大夫的……家,我们慢慢说……”
兰妹儿放开手,扯起袖子擦一下脸,使劲地在一把椅子上面坐下,看着两个人。薛大夫倒一杯水,老远地放在桌子上,不敢往前伸手,害怕又被兰妹儿揪住。兰妹儿不客气,端过杯子就喝。喝一口又吐出来,不住地吐舌头,连杯子也使劲地砸到墙角里去。刘雀儿明白兰妹儿是被开水烫着了,赶忙把自己的那一杯给她送到面前。兰妹儿生气地扭过头,看也不看一眼。
刘雀儿开腔了:“薛大夫,兰妹儿这,你就想想办法吧,花费多少,都算我的。”
薛大夫沉吟半天,“我们几个专家研究过了,也在电话里面请教了更高一级的教授,我们尽力了。”薛大夫说得很详细,也很耐心,不停地看着兰妹儿,像是防着她突然扑过来,“我们是朋友嘛,医院里其他的专家是我的同事嘛,我哪里会不用心呢。”
“我有钱,你不要怕,”刘雀儿说,“我有钱,花多花少,我出就是了。”
薛大夫轻轻地摇头,“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是……现在的医疗技术还不达啊。”
“那就是说,没办法了?”刘雀儿问。
见薛大夫点头,刘雀儿的眼泪就流下来了,禁不住鼻腔里抽抽搭搭的。刘雀儿记不清自己啥时间哭过。这阵他确实忍不住了,确实感到自己的一切都完了,原来的如意算盘是白打了。他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悲哀。
后来刘雀儿趴到桌子上,把头放在交叉的手上。他不想叫薛大夫看见他哭。他想,一个男人不应该哭。男人哭起来是很难看的。
143.十五古墓(58)
( 有人推他的肩膀。***刘雀儿晓得是兰妹儿。他把脸抵在手杆的衣袖上使劲地一蹭,擦干眼泪,抬起头来,看见兰妹儿不流泪了,只是表有些痴呆。
“事到了这个地步,哭也没益,”兰妹儿说,“悔不该,不该上回和你回去的。话又说回来,你有病,我能不回去伺候你吗?那样我还是个人吗?我是为你好啊。”
刘雀儿还没开腔,兰妹儿又接着说:“要怪,只能怪我。怪我自己把自己害了。这是命啊,我的命苦啊。”
“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再想想办法吧,”刘雀儿说,“花点钱,总会治好的。”
“薛大夫刚才说了,你还不信啊?你以为钱就是万能的啊?”兰妹儿的嘴巴又要嘟起来的样子,“这就是命,活该我不生育,也活该你刘雀儿断子绝孙。”
听到断子绝孙四个字,刘雀儿心里针扎一样的疼。他的眼泪又出来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薛大夫敲了一下桌子。这阵见两个人的气氛缓和下来,就不防备兰妹儿了,“生儿育女不行了,养儿育女还行嘛。”
兰妹儿看一阵薛大夫,又看刘雀儿。见刘雀儿也是不理解的样子,就问:“你这是啥意思?不是一样吗?”
薛大夫就笑:“一个是生,一个是养,当然不一样。”
见两人还是不明白地看着他,薛大夫继续说:“生,你是不行了。按你的话说,这是天意。你还可以养嘛。收养一个别人生的娃娃,少了怀胎生育的苦楚,有啥不好的?”
刘雀儿黯淡的眼光慢慢地开始明亮起来,好像听见薛大夫说兰妹儿治好了一样,又有了希望。
兰妹儿想了一下,慢慢地嘟起了嘴巴。“既是天意,就不想那么多了吧,”她说,像是看开了,全都无所谓了,“不要儿女也好,少负担,免得一辈子受穷,一辈子操心。收养人家的,千辛万苦地养大,要是不孝顺了,怄死人。”
“花钱不怕,还是收养一个吧。”刘雀儿像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安慰兰妹儿,“人生在世,没有儿女,挣钱干啥呢。”
“好像你的钱多得花不完一样,”兰妹儿瞪他一眼,嫌他说话不自量,“你要有钱,早结婚了,还能说这些话吗?”
“我有钱,我有……”
“你那也叫有钱啊?”兰妹儿满脸的不高兴,很看不起刘雀儿的样子,“大街上讨口的,都比你富裕。唉,薛大夫,前几天羌州公园里一个醉酒的女人,听说是叫讨口子给**了,是吗?”
薛大夫只是笑,不开腔。
兰妹儿转向刘雀儿:“一个讨口子,叫来了一群讨口子。你晓得是咋样叫来的吗?手机。讨口子都用上手机了,听说还是3g的,比你强吧。”
刘雀儿就自愧不如,但他只是笑。再用手机,也是讨口子,也是强奸,不是体面的事。他想。
薛大夫抬抬手,“说这些干啥?以后慢慢地说吧。”他说,抬起手来看手表,“一晃就四五点了,快下班了。哎,你们不饿吗?我可饿了。我请客,去闻香亭。”
薛大夫每回在闻香亭吃饭的屋子都不一样。这回是在最尽头的一间,门一关,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刘雀儿想,薛大夫是叫兰妹儿给搅缠害怕了,害怕她这阵又要胡闹,才选了这样一个清静的地方,免得外面听见了。
屋子里面凉快。和街上比,外面是三伏,这里就是春秋天气了。薛大夫没有
急着叫服务员上菜,只是叫拿来三桶饮料,慢慢地喝。刘雀儿一进闻香亭的门,闻见里面的香味,就感到肚子饿极了,想起来,今天还没有吃饭呢。
刘雀儿心里盼望着服务员端菜上来的时间,兰妹儿已经喝完了两杯饮料。她喝了小小的一口,伸出舌头来沿着嘴皮抿一圈,把薛大夫和刘雀儿没喝完的杯子斟满。刘雀儿想,刚喝一口饮料,嘴皮是湿的,没必要用舌头来滋润嘴皮。薛大夫起身出门去打电话,兰妹儿就开腔了。
“我想了很久了。不是听到薛大夫说出检查化验结果才开始想的,是这回住进医院就开始想的,”她说,说得很慢,像是害怕对方听不明白,“自从晓得我肚子疼是因为打胎引起的,我就开始想到了这样的后果。想到有这样后果了,我该咋办。”
144.十五古墓(59)
145.十五古墓(60)
( 刘雀儿就点头,“你说吧,我在听。ww”他说。
“我害怕说出来。哥哥,为了你,我也是万不得已,你想开些,不要怪我。”兰妹儿吞吞吐吐,很不愿,“我是个不能生育的人,你就当我是一个废物,那样,心里就好受了。”
“你是个很能干的人,不是废物,”刘雀儿说,“我不嫌弃你。”
“不能生育,不能传宗接代,啥用没有。你就当我们原来就没有订婚,我们
原来就认不得吧,”兰妹儿坚持原来的观点,“哥哥啊,我……我们还是,算了吧。”
兰妹儿害怕地看着刘雀儿。刘雀儿还是原来那样的表,只是一动不动,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一样。
兰妹儿摇摇刘雀儿的手。刘雀儿慢慢地仰起脸,眼眶里面湿润一下,又干了。眼珠子上面都干了,眼睛涩涩的。
兰妹儿又摇他的手,“哥哥啊,你想开些。你和我不一样,我是一个废人了,你还能生育。”兰妹儿说,“哥哥啊,你再找一个女子,我把这几年挣的钱,都给你。也不多一点,帮你成个家。将来你有个一男半女,认我当个干妈就行了,我就满足了。”
刘雀儿看她一眼,嘴皮动了一下,没开腔。
“说到底,都是为了刘家的香火,”兰妹儿说,“我一个废物,是没人要了,我随便将就一辈子就行了。”
兰妹儿不停地摇着刘雀儿的手,把刘雀儿摇得缓过气来,摇得能开腔了。“我们,就这样,算了?”刘雀儿问。声音轻轻飘飘的,空空洞洞的,像是隔着墙壁传过来的梦话一样。
“订婚这么多年,我们往来的,也只是在地里的力气活,没有啥子衣裳和钱财的。我们找人写个字据就行了。”兰妹儿想了半天,“我想,我们以后还是要相交下去的,我还是会经常回到桑树垭去看你的。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我们还没有结婚,可已经成过夫妻了。想你的时候,我就回去找你,你不要忘了我啊。”
“按规矩,退婚,我是要退给你……”
兰妹儿伸手捂住刘雀儿的嘴巴,“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亲戚的,会比一家人还要好的。说这些话,就见外了,生分了。”兰妹儿说,“你要是有那个想法呢,也好,说明你不记恨我,还有那份意在。这样吧,财产呢,我一点儿不要,你是要成家的。你开了两三年桃花山,栽了那么多的桃树。你晓得我爱吃桃子,晓得我喜欢桃花,就把那些桃园分给我一半吧。”
兰妹儿说着,始终看着刘雀儿的脸色,有些惊惊战战的害怕。她见刘雀儿不开腔,停一下,又说:“这样,我经常回桑树垭看你,也就有借口了。我看我的桃园嘛。桑树垭的女人,你晓得的,啥子闲话都说得出来,牙齿嚼死人,口水淹死人。你分给我一些桃园,就把她们的嘴巴堵死了。”
刘雀儿还是不开腔,好像是没听见一样,可他分明看着兰妹儿,是会听见的。
兰妹儿又摇他的手。“行,还是不行,你吭一声啊哥哥。”兰妹儿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刘雀儿点点头。
兰妹儿又要开口说话,薛大夫进来了。薛大夫出出进进的,显得有些着急。“不说了吧,这些话,想好了再说,慢慢说。铁冷了打不得,话冷了说得嘛。”薛大夫说,“这是你们的家事,我Сhā不上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清官难断家务事嘛。何况我是个小小的大夫,芝麻官都不是。我只说,我和你们都是朋友,我是请你们来这里吃饭的。吃饭要紧,你们不饿吗?”
刘雀儿原来是感到饿了,这阵没有感觉了。啥感觉都没有。他麻木地点一下头。
兰妹儿说:“不饿。我还能吃得下饭吗。”
“昨天我就开始给你们打招呼了,就是要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这点打击,这不算打击啊,你们都承受不了,唉,”薛大夫说,向他们摊摊手,“特别是你,兰妹儿啊,你要撑得住,要想开些。我晓得的,女人嘛,就是这样,鸡肠狗肚,一怄气,几天不吃饭。你和别人不一样哦,这个节骨眼上,很容易就会垮杆的。”
147.十五古墓(62)
( 兰妹儿拉上刘雀儿出门,往羌州医院走去。***
医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好像整座房子里没有一个人。淡黄色的灯光把白天看起来雪白的墙壁抹上一层米黄色,医院就显得有些陈旧。走在楼道里,像是进入了一座废弃了很长时间的老房子,叫人有些害怕。
兰妹儿拉上刘雀儿,穿过曲折的楼道,到了自己的病房前,推门进去拉开灯,反手把门闩上,把门上玻璃窗上面的浅白色帘子拉上,来到床边,拉开床头柜子上面的门,从里面取出一罐核桃奶打开,送到刘雀儿的嘴边。“哥哥今天饭吃得少,菜吃得多,一定会渴的,”兰妹儿说,“喝一口吧。”
刘雀儿还在看屋里的柜子,兰妹儿就把核桃奶罐口比在他的嘴巴上了。他不想喝,又躲不过,就喝了一口,把兰妹儿的手拨过去了。“你喝,晚上我不渴,”他说,“你吃得也不多。”
“我的饭量小。”兰妹儿放下罐子,把床上的被子捋展,“再说,我又不攒劲,吃多了没益。”
兰妹儿把床铺捋好了。“脱吧,睡吧,已经不早了。”兰妹儿说,“还挨啥呢?”
就这样一张床,一个人睡觉刚合适,能两个人睡吗?就是能睡,我们这阵已经说好了退婚,以后就不再是夫妻关系,还要睡在一张床上,行吗?刘雀儿站在那里不动,眼睛木呆呆的,看着兰妹儿脱衣裳。
兰妹儿脱了外面的衣裳,也脱了外面的裤子。刘雀儿没有见过只穿胸衣和裤衩的兰妹儿。刘雀儿以前和兰妹儿睡觉的时候,兰妹儿都是脱得净净的,一丝不挂。刘雀儿看到兰妹儿的身子很光滑,很白净,和她的脸一样光滑,比她的脸还要白净,洁白洁白的。兰妹儿的脸上白里透着红色,像是黄好了的桃子,水灵灵的,嫩闪闪的,一动,皮肤就会破裂,就会流出汁水来,叫人心疼。
兰妹儿看着望住她不动的刘雀儿,有些不理解。“咋啦?没见过我啊?”兰妹儿说。
“见过。”刘雀儿说,还是不动,“你睡吧,我就在这里看着你,我伺候你嘛。”
兰妹儿就笑:“就是这样伺候啊?上来吧。先把灯关了吧,免得你不好意思。”
开关就在床边上,伸手就关了。关了灯的刘雀儿还是站在那里。兰妹儿伸手拉他一把,刘雀儿就到了床边,像是不晓得要咋办的傻瓜一样。兰妹儿翻身坐起来,把刘雀儿拉到床沿上坐下,解开他的衣裳纽扣,脱下衣裳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刘雀儿伸手摸过来,摸索一阵,又放回了原地方。刘雀儿自己动手脱背心的时候,
兰妹儿已经解开了他的裤子。刘雀儿扭捏一下,还是没有犟,在兰妹儿的帮助下脱下了裤子。兰妹儿把他扳到床上睡下,刘雀儿才感到自己的头睡在兰妹儿的一只手臂上,急急想抬起来,怕压着了她。兰妹儿却把他的颈项挽住,使他动弹不得。刘雀儿就不动了,尽量地往边上睡,害怕把兰妹儿挤了。兰妹儿却把他往中间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雀儿。刘雀儿明白了兰妹儿的意思,一动不动地挺在那里,任凭兰妹儿动弹。
“你咋啦呀今晚?以往可不是这样,骚牯牛一样的,”兰妹儿拨弄着他的雀儿,有些丧气地问,“你不想我了?一点儿也不想我了?”
刘雀儿想了想,说:“想。”
“睁着眼睛说瞎话,”兰妹儿更是生气,“想,还是这样?”
“我心里想。”刘雀儿说,“想,是想在心里的,不是那里想。”
停了一阵,兰妹儿问:“以前呢?以前是这里想?”
“心里想,那里也想。”刘雀儿说,“那阵,你是我的人嘛,我浑身都想。”
兰妹儿就放开了抓住他裆下的手,放在他的肚子上。随着他的呼吸,肚皮一胀一胀的,手也就一上一下,像在慢慢地招摇。兰妹儿趴在刘雀儿的胸膛上,把脸放在他的胸脯上,嘴对着刘雀儿的下巴,“你是个好人,你真的是个好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好的人。”兰妹儿流着泪,嘤嘤地哭起来,“要不是为了……我是不会……离开你的。跟你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多好。”
148.十五古墓(63)
( 刘雀儿一声不吭,觉得很对不住兰妹儿。ww都是因为穷啊。
“哥哥,你回去就找一个,早些结婚吧,”兰妹儿说,“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一晃,青春就过去了。人有几个二三十岁?都是我害的。”
“不,不,”刘雀儿开腔了,“我跟你睡过了,算是结过婚了,有过女人了,不想再结婚了。你晓得的,结婚要花很多的钱,我……”
“不要说钱了,我们都是钱害的。”兰妹儿说,“你以后要花钱,我给你一些。”
“不要,我不要你的钱,我有钱。真的,我不哄你。”刘雀儿说,“我收养一个娃娃就行了。我好好地把他养大,孝顺我,伺候我。”
“你还是那样一根筋啊哥哥,脑壳转不过弯来。收养的,总是人家的骨脉,总不如亲生的好。”兰妹儿说,“你有多少钱啊,就那一点儿钱咋行?要不,你就把你的那些古山里面挖出来的东西,都卖了吧。”
“那是先人的东西啊,不能糟蹋的。就让它窖在那里,窖在桃花山上吧。那里很好,没人晓得,没人去动它们。”刘雀儿说,像是说梦话,“先人的东西,糟蹋了,是要遭罪的。”
“不要那样想了,弄点儿钱在手里要紧,其余的,都是小事。”兰妹儿劝说,
“你还有多少东西啊,能值几个钱呢?你不要怕,没有遭罪那回事。没有钱,才是真正的遭罪。”
“人来到这世上,就是遭罪的。我不怕遭罪。”刘雀儿说,“东西还多。多得很,我没有一个一个地数过。”
“你把它们都窖在一堆了吗?”兰妹儿说,“我,我想,明天就送你回去。想和你多待几天。以后,就不能这样亲密了。”
“嗯。窖在一堆的。”刘雀儿声音很小,像是饿得没有力气了,又像是要睡着了,“你有病,算了吧。我一个人,习惯了。”
兰妹儿的手又在刘雀儿的裆下摸了一把,失望地又放回到肚皮上。“我,对不起你啊。”兰妹儿喃喃地说,哽咽一下。
“在桃花山。”刘雀儿说,牛头不对马嘴。
兰妹儿动了一下,就不动了,也睡着了,一声不吭。
13
兰妹儿起来的时候,刘雀儿就醒了。兰妹儿轻脚轻手地起来,穿衣裳的声音也听不见,刘雀儿没有一点儿感觉。是床的摇晃和床的轻微叽咕声把刘雀儿弄醒的。刘雀儿觉得身子晃动一下,却又还是睡在那里没动,像在云上面飘荡了一下,还听到叽咕的一声响。那声音他熟悉,是身下铁床的声音。
刘雀儿没有睁开眼,他感到是兰妹儿起床了,兰妹儿不想惊动他。兰妹儿梳妆好,站在他的面前,伸手拨动一下他的裆下。刘雀儿就睁开了眼睛。睁开眼睛,他心思就散开了,不晓得该想些啥。
兰妹儿见他醒来,趴下来亲他一口,“你再睡一阵吧,”她说,“我先走了。”
刘雀儿看窗外,还没有大亮。他想,兰妹儿是够辛苦的。“要上班吗?不要太累了。”他说,“钱是攒不够的,够使就行了。”
“不是,我不是上班,是回去收拾一些东西。”兰妹儿说。见刘雀儿想起床,兰妹儿却把他按住了,“昨晚上说好的,我今天送你回桑树垭,顺便给你带些东西。都是我用过的一些东西。闲着也是闲着,你还有些用处。就算没有用处,做个留念也好。看着那些东西,也会想起我来。我怕你忘了我。”
“我哪里会忘了你。我一辈子都会记着你。”刘雀儿见兰妹儿说得悲悲戚戚的,心里也不好受。“我一个人,不管咋样都过了,你不要操心。”
兰妹儿专心地看着他,“想吗?”她问,“我晓得你心里伤心,晓得你记恨
我——不说这些了,我来了你再起来,啊?”
刘雀儿没有听兰妹儿的话。在窗子里能看清外面的楼房的时候,在听见外面的嘈杂人声的时候,刘雀儿就起床了。在桑树垭,这个时候他也起床了。
刘雀儿以前一直是听兰妹儿的话的。兰妹儿也听他的话。刘雀儿这阵不听兰妹儿的话了。他想,这阵兰妹儿不是我的女人了,我为啥还要听她的话呢。他想,第一回来羌氐市,是给自己治伤,就是那回认识的薛大夫,就是那回和薛大夫交上朋友的。是兰妹儿找薛大夫卖了一些陶器,给我留下了从没有过的一大笔钱。第二回来羌氐市,一个盆子一个罐子竟然卖了十万元,他想,这是老天爷的保佑,是祖宗暗中的保佑,兰妹儿就会和我结婚了,心里甜蜜蜜的。可是兰妹儿却不是我的人了。这就是福无双至,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去一些东西。老天爷从来都是公平的。今天离开羌氐市,以后再来这里的时间,是很难预料的。刘雀儿想,从今往后,不一定会再来羌氐市,就很难再见到薛大夫了,应该在走的时候和他打个招呼。薛大夫待我不薄,是够得上朋友的人。我刘雀儿没有别的朋友,不能做对不住朋友的事。不能报答朋友照顾我的恩,嘴上说几句感激的话还是应该的。刘雀儿这样想着,就起床了。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