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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夜寻元凶

这一连中的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每一环节都十分扎实,巧妙之中显出力道,令人折服,真乃是“姜是老的辣。”

耶律香儿大喜过望,心中十分佩服花初红想得周到,因为有了刀,哪怕藤断树折,也不会有坠身悬岩粉身碎骨之虞。

此刻,花初红已第二次拔刀起势上冲,口中朗声道:“女娃儿,看到了吗?你如法泡制该没问题吧?”

耶律香儿应声道:“知道了。晚辈我还办得到,前辈放心!”

花初红又叮咛道:“要快,中途若是有人做怪,就危险了。”

一言提醒了耶律香儿。

因为这祥双手全都要用上,而且执刀的手必须贯上内力,才能将刀扎牢到石壁之中,另一只手只能用巧劲,过猛怕枯藤经不起重量,脚下找的矮树也是如此。

耶律香儿心念既动,对花初红设想的仔细更加打心眼里钦佩,焉敢怠慢,腾身上跃,如一只灵雀,身手赛似猿猴,沿着花初红的旧路,一节节不稍喘息,向岩顶冒险而上。

二十余丈的高岩,十几个接力,已到了岩顶。

岩上,别有天地。

原来是一片十分平坦的黄泥地,沿着岩边,生了些罗汉竹,像是一重天然篱笆。地上,矮登登一丛丛­嫩­绿植物,叶尖而­嫩­,还仿佛生满了白茸茸的细毛,足足有百十丛。除了这些之外,围着的是数不清的鹅黄玫瑰,好高好密的玫瑰花,不是花,简直是玫瑰树。

花初红指着地上的丛丛­嫩­绿道:“喏!这便是你千方百计要找的云雾仙茶……”

没等耶律香儿回话,“嘿嘿!”一声冷笑,在黑夜荒岭,令人毛骨悚然。

冷笑声中,高大密如麻林的玫瑰树后,钻出一个赤面黄须的老者。那老者通身姜黄鹤氅,面­色­鲜红,头顶上牛山濯濯,没有半根头发,光秃秃的前额老高,像煞传说中的南极仙翁。

一步步走向花初红耶律香儿两人,口中缓缓的道:“两位已经是第五批了,这半个月来,这儿可真热闹。”他满脸堆笑,和霭可亲,一付十分慈祥的神情,加上步履迟缓,分明是官宦人家的大老爷模样。

花初红一见,低声对耶律香儿道:“老家伙不好缠,你自己见机而行。”说着,并不等耶律香儿答活,提高嗓音道:“少假做斯文,睁开你的老眼看清了再卖傻。”

“哈哈哈!哈哈哈!”那光头老者笑得声动四野,摸摸颔下黄须才道:“早已看清了你老婆子,几时生了个小婆子!也不请我喝一杯满月酒。”

花初红不由怒道:“呸!你嚼舌根是不是,姑娘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哪来的女儿?”

“太好了?”那老者更乐了,“你花初红云英未嫁,我龙老头尚未婚配,天柱山这大的产业,一个人守着也的确冷清,咱们……”

花初红不由大喝道:“你撒泡尿照照你的德­性­,凭你配吗?”

“配!”龙光头笑道,“你既然上了岩,就由不得你。”

花初红沉声道:“你待怎的?”

龙光头得意的道:“天柱山可是我光头的地盘,既来之则安之,天缘凑合,你就认吧。”

“噢!”花初红已恼了起来道:“我花初红不服气,你有能耐留下我?”

不料龙光头道:“说不定,可是,我可以给你一个证据,你就知道了。”

“证据?”花初红问:“什么证据?”

龙光头一指那玫瑰树的后面道:“就在这玫瑰树的后面,你要看?”

花初红耐住­性­子道:“看看也好。”

“随我来。”龙光头一晃肩,人也叠腰鹞子翻身,呼的声越过花树。

花初红也不稍慢,直扑而起。

耶律香儿尾随不舍。

花树后面,赫然躺着十余个红衣大汉,个个眉心都有一个血窟窿,还在不住的渗出刺眼的黑血,样子十分怕人。

花初红不由皱着浓眉道:“龙光头,你的­阴­阳指功力没什么了不起,好杀的野­性­,也没改变。”

龙光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找上我,那算他们自倒霉。”

耶律香儿从来没见过这等奇惨场面,不由道:“他们真的命该如此吗?”

龙光头道:“还有,这里来。”说时,他拐过一块硕大无比的山石,指指巨石之下一个深可丈余的坑洼道:“她们没死,恐怕比死还难以消受吧。”

洼洞内光线太暗,一时看不清楚。

花初红与耶律香儿走近洼洞的边际,才看清楚。

原来是四个剥得­精­光一丝不挂的中年少­妇­。

耶律香儿不由失声叫道:“四大恶女!”

龙光头摇头晃脑,­阴­沉沉的道:“不是她们还有谁?花初红,我与你是有缘呀,这四人可也是天仙之人,美艳可不在你之下哟。”

花初红闻言,勃然作­色­,怒冲冲的道:“龙光头,你这是作孽,黑白两道,找不出第二个罪恶滔天的大坏蛋,你杀了她们也就罢了,还用这卑劣的下三流手段。”

龙光头冷冷—笑道:“没有,没有杀她们。”他说着,就地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向洼洞内砸去。

果然,洞内的四大恶女立刻翻动起来,蠕蠕地像一窝刚出生的小老鼠。

花初红喝道:“更不能饶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大魔头,接招!”她是盛怒之下出手,并未摘下肩头的瑶琴,冷不防左掌横削,直取龙光头的肩头。狠、准,二者兼俱,端的凌厉异常。

龙光头冷冷一笑,大叫道:“天下哪有没过门的老婆打老公的。”叫着,斜地里略一晃肩,人已滑出丈余,险险躲过突然而来的一掌。

一掌落空,花初红并不迟疑,右掌猛翻,连拍带压,迳取龙光头的后背心脏之处。

从背后施击,乃是武林所忌。

然而,一则花初红怒极攻心,二则她本是黑道中人,生­性­又复刚愎,哪管得许多。

龙光又也已抖定花初红这一招,因此,滑身之际,已毫无停留的步法,一连两脚,踏着方位,像水中的鱼儿,滑溜的拐过巨石。

花初红一连两招都没得手,怒火益发高炽,一纵身,越过巨石一角,双掌平推,凌空向尚未立足的龙光头全力压下。

这—招出手之快,力道之猛,真个的泰山压顶,势如奔雷,任由龙光头如何快速,也难以避得开这追风闪电的一双­肉­掌。

因此,他大吼道:“呵!花初红,你同老夫我玩真的?老夫就接你一招!”

花初红冷哼道:“你接得起吗?”

“啪!”轻声一响,四只­肉­掌硬拍实接。

花初红的人在高处,全力压下,自然沾了不少便宜。然而,龙光头并不是弱者,面对这等情形,格外将全身力道施展开来,舍命立定下桩,全力向下猛推。

人影立即一分。

龙光头摇晃几晃,勉强的立桩稳住,大声道:“不过如此!花大姑娘,咱们不正是半斤八两吗?”

花初红凌空折腰,一式“潜龙在天”,落实地面,戟指着龙光头道:“姑­奶­­奶­不把你送归西天,绝不下天柱山!”

龙光头道:“你不下山最好,这一片云雾仙茶,就算我的聘礼。”

他一味油腔滑调,花初红又急又气,恨不得将他立毙掌下。因此,不再多说,揉身挫掌,划出一道劲风,直逼近来。

两人都是行家,面对面可讲的是拆招化解。

龙光头焉能怠慢,奋掌迎上前去。

高手过招,快如闪电,两人都是全力施为,一时劲风此来彼往,断枝残叶纷飞,泥土砂石乱扬。

“噗嗵!”闷响连声。

地面,多了一些土坑。

耶律香儿从未看见过这等恶狠拼斗的场面,不由呆在一边发愣。

忽然——“噗!”一声败絮朽革闷响,劲风陡止,沙石不扬。

原来两个老怪动了真火,四只­肉­掌一对一的接在一起,两人面对面相距不足五尺,较起内力来了。

耶律香儿虽是回族武林中佼佼人物,但从未见过人拼斗过内力,自己又Сhā不上手,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眼看花初红额头发亮,龙光头的光头生津,两人脚下的­干­焦落叶飒飒轻响,四只脚陷入地下半截。

耶律香儿越发紧张,想起了花初红对自己的这份关心与情义,恨不得上前去帮助她一臂之力。

想着……

忽然她想起了自己来天柱山的目的。

因此,她脚下缓缓的退后,快速的钻过玫瑰花树,弯腰双手不分数的摘取­嫩­绿的云雾仙茶,塞向自己怀内。哪消片刻,已塞得胸前鼓鼓涨涨的,怕不有三五斤之多。

她直起腰来,不由好笑,隔着一层花树低声道:“花老前辈,为了救人,我可不能等价钱了,反正我也帮不上你的忙,你可不要怪我。”

自言自语的说着,人已到了悬岩的边际,提气凝神双手持一柄弯刀,采用来时的方法,向岩下溜去。

东方已露出鱼肚白,但是,清晨的雾,更加浓了。

峰峦叠翠,山回岭绵。

涧水淙淙,林木参天。

迤逦千里的伏牛山,像一条延伸的巨龙,懒洋洋地躺在大地上,晒脱、壮观、神秘,令人莫测高深。

夜深如水,疏落的星光掩映之下,山涧的岚影,被层薄薄的雾笼罩得越发迷蒙。

星飞丸­射­,两道人影,几乎是并肩疾驰,同样矫健,同样优美,同样如离弦之箭,从入山的峡口,沿着山路展功上冲。

好快的身法,眨眼之际,已到了山麓的茶亭之前,专供行人休息的地方。

稍微在前的一个,瞟了一下那半旧的八角亭,侧面对身后通身黑衫少年道:“纪兄,憩息片刻,这里已到了入谷的峡口,不是先前谷外那么平静了。”

纪无情瞧了一下,点头道:“也好,说不定穿过峡口就会有人来迎接咱们……”他的“迎接”二字说得特别强调,显着他所说的“迎接”别有涵义。

“嘻嘻!”司马骏只是一笑,人已弹身由小路中间跳进亭子道:“迎接极有可能,依小弟浅见,要是没人迎接,可能比迎接更可怕。”

纪无情也步上亭子,而且就在石蹬上坐了下来,苦苦一笑道:“既然来了,怕也没用。司马兄,我想你是不会怕的,小弟不才,也从来没怕过人。”

“哈哈……”司马骏闻言,仰天发声长笑,接着大拇指一竖,朗声道:“好!豪人豪语。纪兄,能交上你这个朋友,真是生平一大乐事。”

“这……”纪无情面带苦笑,欲言又止。

司马骏乃是聪明人,怎会看不出纪无情的神­色­,凝神睇视着纪无情,十分诚恳的道:“纪兄,小弟觉着你有话闷在心中,难道你我的交情还有碍口之处吗?”

“这……司马兄。”纪无情吱唔其词,依然没有说出所以然来。

司马骏忙道:“纪兄,你是南阳世家,中州豪杰,­性­情应该爽朗豪迈。”

纪无情这才舐了舐嘴­唇­道:“不敢,中州人直­性­子而已。”

司马骏道:“既然如此,你为何欲言又止?”

“是这样的,”纪无情终于道:“小弟有一事不明,本当问你,只是又觉冒昧盂浪,欲待不讲,又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纪兄。”司马骏从八角亭的石栏杆上,移坐在纪无情身侧的石磴上面,靠近了纪无情,含笑问道:“纪兄,我们生死之交,有盟约的好兄弟。有话,你不须考虑,尽管说出来,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无情慎重的道:“我说出来,你可不许着恼。”

“怎么会呢?”司马骏也诚挚的道:“冲着我们三跪九叩的三柱香,我会恼?”

“好!”纪无情压低声音道:“江湖上的传言,说是令尊‘擎天一剑’司马老庄主已经归天,可是……”

此言一出,司马骏登时玉面通红,心中如同鹿撞,噗通跳得快极。

纪无情已瞧料在眼里,话题一转道:“我只是想把疑团解开,并无恶意,难道是江湖传言有误还是……”

“不!”司马骏忙道:“不是江湖传言所误,我司马山庄也举行过隆重的丧礼。”

“是呀!”纪无情连连点头,又道:“内面一定有点道理,司马兄,不必为难,当讲则讲,如果认为不宜让小弟知道,我也不怪你,当做我没问。”

“纪兄……”司马骏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尴尬,停了片刻,终于道:“即使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因为……因为……”他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因为事情不是三句话两句话可以说明的,所以……所……”

“所以你一直没有时间与我详谈,是吗?”纪无情当然看出司马骏的心情。

“对!”司马骏连忙点头道:“现在我可以大概的解释一下。”

纪无情笑道:“此番进了暗香谷,无异身入虎|­茓­龙潭,你若是不说出来,只怕我有去无回,一辈子都无法明白事情的端倪了。哈哈哈……”

司马骏也笑道:“纪兄,你开玩笑,暗香谷有何过人之处?你我一同来,一同出,同生共死的弟兄嘛!谅来你信得过我司马骏。”

纪无情微笑道:“当然!当然!”

司马骏目望着远处青青山脉,悠然神往的道:“家父之所以传出逝世的消息,最大的原因有二,其一是暂时以隐退的姿态,避免黑白两道的纠缠,暗地里策划消除武林杀劫的大计。其二是辞退各方而的邀请,当然,也怕防不胜防之下,遭了歹徒野心家的毒手。”

“哦!”纪无情点头道:“说真的,司马山庄的名头太大,树大招风,一旦掀起杀劫,不免首当其冲,老伯顾虑的极是。”

不料,司马骏却回眸凝视着纪无情道:“老实说,小弟对家父的做法,打自内心的一百个不同意。”

纪无情睁大眼睛笑道:“哦!小弟敬闻具详。”

司马骏道:“消弥武林浩劫,司马山庄义不容辞,正大光明的站出来全力而为,即使因此毁了司马山庄,也没有遗憾。”

纪无情道:“司马兄之见令人折服。可是,老伯老谋深算想来亦自有道理。”

司马骏闷声不响的一叹道:“为人子者,一切都只有奉命行事,此种心情纪兄应能体谅。”

纪无情不由心中一动,暗想:司马骏为何有这种感慨?难道他这位少庄主,还有不满之处,似乎满腹牢­骚­。然而,父子之情,家务之事,是不容外人过问的,也无从过问。

因此,纪无情苦笑一笑,将目光从司马骏的脸上移向亭子外。

“叮……噹……”突然,一声极其细微,但却十分清脆,清脆得动人心胸的“罄”音,从斜地山腰中随着夜风传过来,是那样清晰,而且余音袅袅,历久不绝。

司马骏身子一震。

纪无情也悚然一惊。

两人没出声,但是,四只眼睛对望了一下,都有惊异之­色­,失神的对凝着。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夜空几点疏星在眨眼,夜风徐徐的拂过野树。

分明是杂树密生,荒草没径的山腰,悬崖峭壁的险地,但是,却有使人不敢相信,又不能不信的事实发生了。

没有路,却有一个人,徐徐的沿着悬岩下的杂树枝安然的走过来。

“咦……”纪无情不由低低发出声惊叹。

这太离奇了。

那人一手执着碗口大小一个“铜罄”,另一手却执着一根“明杖”。

敢情是一个盲者,一个瞎子。

那瞎子像幽灵一般,不断的用“明杖”点着随风摇曳不停的树梢草苗,像走在官塘大道上一般,向亭子的方向走来。

这等险峻恶陡的山势,即使是身怀绝技的明眼高手,恐怕也走不到三五步,还要纵跳闪跃,找可以借力的粗枝硬芽,才能勉强通过。

而眼前呢?一个靠“明杖”问路的瞎子。

这未免太不可思议,太使人难以揣测,更难怪纪无情与司马骏两个少年高手也不禁为之发呆了。

就在四人神情一愣的转眼功夫,那瞎子的“明杖”已点在山径的石板上,“笃!笃!笃!”向亭子—步步走近了来。

“暗香谷有了贵客上门。”那瞎子一面步上石阶,一面从容不迫的道:“真是蓬荜生辉!”声音娇美柔和,真为豆蔻年华的少女。

原来那盲人是一个女的。

先前因夜­色­凄迷,这时才看清楚,她一身绛紫裙袄,绣着鹅黄的芦花。最奇怪的是,芦花歇着大雁,而在这盲女胸前芦苇丛中,却刺绣了一只十分生动的“猫头鹰”,那只硕大的“猫头鹰”,一双泛着碧绿的眼睛,居然发出慑人心肺的光芒,一股­阴­森的恐惧感,使人油然而生,不敢逼视。

司马骏一见,心头不觉有了寒意,他对纪无情一施眼­色­,人也站了起来,朗声道:“原来是‘五更猫’苗大小姐,你这支明杖真的离不开手吗?”

纪无情也已经从那只“猫头鹰”中看出了来人的端倪,虽然双掌已隐隐运功戒备,但表面上保持镇静,含笑道:“只听说盲人骑瞎马,夜半陷深渊,今天总算亲眼看见盲人执竹竿过悬岩。”

‘五更猫’苗吐蕊这时已步进亭子,将手中“明杖”收到怀内,另手的铜罄击得“当!”的发出脆响,才慢条斯理的道:“论班辈你们小了一截,这等语气,是敬老尊贤的礼数吗?”

司马骏冷冷一笑道:“武林规矩,我们不会不知道。”

“五更猫”得理不饶人,大剌剌的道:“既然如此,你们适才的态度是否失当,还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

纪无情道:“敬老尊贤是应该的,你那点老?又哪一点称得上—个贤字?”

“五更猫”苗吐蕊闻言并不生气,反而仰天一笑道:“嘿嘿嘿!你说我不老?真的?我不老?”

司马骏心知像苗吐蕊这等有“心理反常”的魔头,常常令人难以捉摸,喜怒无常。

但是,他们与常人无异之处,就是怕一个衰老的“老”字,虽非个个如此,但十之八九,都不喜欢别人说他“老”。

因此,司马骏是“打蛇顺着竿儿上”,含笑道:“实在的话,你真的看不出老来。这样吧,我们叫你一声前辈,这个‘老’字就免了。”

司马骏之所以把这顶高帽子抛给“五更猫”苗吐蕊,一则知道她不好惹,自己到伏牛山的本意是进入暗香谷,不敢横生枝节,其次,当然是要探寻苗吐蕊突然出现的原因。

果然,“五更猫”苗吐蕊闻言,扬声—笑道:“两个小伙子异口同声说我不老,我不能不相信,哈哈!”

纪无情不由暗暗好笑,试着道:“前辈深更半夜,还有雅兴来夜游,也是常人办不到的。”

“夜游?”苗吐蕊的脸上有了异样的情绪,顿了一下道:“谁有兴致夜游?”

司马骏生恐她又唠叨起来,忙道:“不是夜游?那为什么……”

不等司马骏的话落音,苗吐蕊冷冷的道:“是冲着你们两个来的。”

“哦!”纪无情“哦”了声,用眼神望着司马骏,口中却道:“前辈,你知道我们兄弟在这儿?”

“我不知道!”苗吐蕊态度依旧冷兮兮的道:“但是有人知道呀,伏牛山暗香谷,可不是没有主儿的地方,岂能由你们来去自如。”

司马骏从苗吐蕊的神情话语中,已领会到眼前的魔头并不是站在自己一方的。

因此,微笑道:“原来前辈是受暗香谷的特使到山外来巡更瞭哨。”

“笑话!”苗吐蕊勃然作­色­,怒喝道:“我是什么人,替人家巡更瞭哨?”

纪无情一搭一挡的道:“当然不会,司马少庄主的意思你不要误会了。”

苗吐蕊道:“我误会了?他是什么意思?”

司马骏道:“我的意思是请问前辈,你在此时此地出现,必有所为。”

苗吐蕊竟然直接了当的道:“当然有所为,就是为了你们二人,我不是说冲着你二人而来吗?”

司马骏追问一句道:“目的何在?”

苗吐蕊将手中明杖抬起,遥遥指着山口以外,大声道:“出去,立即退出伏牛山!”

司马骏道:“却是为何?”

不料,苗吐蕊沉声道:“不要问理由。我也说不出理由,只知道有我在谁也别想走进暗香谷一步!”

“哦!”纪无情有些不耐道:“前辈,你既不是巡更瞭哨,那……那是看家护院喽。”

“放肆!”苗吐蕊闻言,突然右手一抬,手中明杖挥起,连扫带砸,认定纪无情劈去。

纪无情何等灵巧,而且早有戒备,初见苗吐蕊的肩头微动,早已点地腾身,闪出半步,让开这突发的一杖。

“叭哒!”石屑纷飞,夹着火星。

纪无情身前的石磴,被砸缺了碗口大小一片,力道之霸,令人咋舌。

司马骏笑道:“前辈,这一杖让人开了眼界了。不过……嘿嘿!凭这还不够赶我二人出伏牛山。”他说着,对纪无情一挥手又道:“纪兄,让我向苗前辈讨教几招。”

话落,人已跃出亭子,站立在路边一块空地上。

第二十三回桃花血令

没等他站隐脚步,苗吐蕊如同幽灵一般,虚虚飘飘的也到了空地之上,冷冷的道:“小辈,你仗着司马山庄的名头,还是吃了熊心豹胆,口口声声要讨教几招,哼哼,你以为你经得起几招?”

司马骏道:“你尽管全力而为吧。举手不留情,当场不让父。

看招!”他口中喝着“看招”,其实站立未动。

他存心试试苗吐蕊是真瞎还是假瞎,也想先吓唬一下对手,苗吐蕊若是闻声一惊,作势应敌,必然落个笑柄。再者,也可以看看苗吐蕊的出手路数。

姜是老的辣,任他司马骏沉声一喝,苗吐蕊纹风不动,冷静得像没事人一般,淡漠的道:“看什么招呀?你也没有出手,我也双瞎无路,看什么?”

显然的“五更猫”苗吐蕊老­奸­巨滑,司马骏这一个敲山震虎的想法落空。

因此司马骏眉头一动,讪讪的道:“我说看招,不是看我的招,因为我明知道你的视力不佳。”

苗吐蕊道:“看谁的招?”

司马骏道:“要看你的招。”

“五更猫”焉能不知道司马骏足逞口舌之利,大怒道:“油腔滑凋,司马长风怎会有你这个不肖之子。”这句活可真引动了司马骏的怒火。

因为,在司马骏心目之中,父亲就是无上的权威,司马山庄就是无上的尊荣,谁侮辱到司马山庄或是父亲,那是不能忍耐的。

“铮!”司马骏长剑出手,挽了一个斗大剑花,厉叫声道:“瞎老婆子,少庄主指点你几招。”

“五更猫”苗吐蕊不怒反笑,依然不动声­色­的道:“哈哈!不知天高地厚,擎天剑法唬不了人的,凭你还不够格!”

司马骏已是不耐,一领剑诀,擎天三剑飕!飕!飕!招展“宇宙洪荒”,三剑连环,直攻不守,指、点、戳、撩,三招九式,罩向苗吐蕊。

司马山庄的威慑武林功夫,司马骏朝夕苦练了近二十年,可以说已得­精­髓,尽获真传,怒极出手,焉同小可。

忽然——紫影似有若无,虚无飘缈的山雾一般,在剑光之下几个闪砾,倏的失去踪影。

司马骏不由火吃惊。他知道“五更猫”的功力修为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但也只仅仅传闻而已,料不到剑风所及,招招落空,式式不着边际。

在这种情势之下,司马骏眼前敌影虽失,但是他的剑招丝毫不敢放松。固为,敌影失去,并不是真正的失去,而是敌人的身法高于自己,说不定就在自己的前后左右,一旦护身剑法松懈,也就是遭到攻击的时候。

就在司马骏举剑展式,一面寻找敌人之时。“我在这里,可以歇手了!”“五更猫”苗吐蕊不知何时,已双脚跨坐在二丈高的亭子伸出的飞檐之上,悠闲的神情令人气煞。

司马骏的双眼冒火,提在手中的剑,不知如何是好。这是他出道以来,从来没栽过的大跟斗,尤其当着纪无情之前。

纪无情也暗地里犯嘀咕。

他从来没见过轻身功夫如此登峰造极的高手。

突的——“妙一一呜!”一声猫叫,来自亭子顶端。

“五更猫”苗吐蕊不似先前跨坐的悠闲,整个人似蜷如蹲。像极—只大猫,半伏半蹬的在亭子檐上,口中发出猫叫之声。

这猫叫之声,乍听来并无二样。

但是,一声声低迷的惨凄凄的味道,令人毛发侧立,通身起了­鸡­皮疙瘩,由脊梁上泛起一阵寒意,五内发毛,坐立不安。

“妙——唔——”苗吐蕊的人前伏后拱,真的像一只硕大无比的灵猫,正是捕鼠的架式。

纪无情一见,低声喝道:“司马兄,小心!”

他的话音未落——但见紫影如同飞矢,破风有声。

苗吐蕊真像一只饿猫,身子缩做一团,双手五指戟张,臂肘微曲,两只脚向后伸直,认定司马骏扑到。

那份狠,无可形容。

幸而有纪无情断喝示警。

司马骏双膝用力急弹,拧腰穿出三丈,向左侧纵去,惊虹一般快速。

他快,苗吐蕊更快,原来直扑的身子,居然在半空际一式“回水挽流”,追踪着司马骏如影随形。

司马骏纵身闪躲,脚下尚未着实,已觉着头顶劲风破空,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双脚互撞,借力二次飘身斜飞。

“妙———唔——”猫叫之声就在耳际。

司马骏心胆俱寒,顾不得一切,手攀身侧荆树,凌空翻腾,陡的下冒五丈,认定斜突出山腰的一块巨石落去,勉力而为,急切之间,不成招数。

不料——人还没落实。“妙——唔——”苗吐蕊早已蹲踞在巨石顶端,胸前那只猫头鹰一双碧绿凶芒的大眼睛,闪着寒森森的绿光。

司马骏连番被逼,情形十分狼狈,这时,顾不得许多,幸而长剑早已在手,不分招式的,认定苗吐蕊奋力劈去。

咚!火星四溅。

—剑落空,巨大的山石,被砍去了手掌大小一片,哪有苗吐蕊的影子,另有一声:“妙!”在夜风中摇曳。

司马骏此时已是既急又怒,既惊又怕,既气又羞,他不分三七二十一,回剑向“猫叫”声处就刺。

然而,但听纪无情大声道:“司马兄,稍歇。”

“叮……咚……”剑声微震,原来纪无情已与苗吐蕊交上了手。

司马骏内心的羞愧,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了下去。因为疲于奔命的连番折腾,竟然连敌人的影子也没找到,这个人算是丢大了。

顾不得一向自傲的­性­格,长剑抖了抖,加入战团,认定苗吐蕊的后心刺去,真想刺一个后心到前心的透明窟窿。

在平时,司马骏绝对不会加入战团,以“多”欺“少”的与纪无情联手。

但是,此刻,他哪顾得许多,更因,若不是纪无情出手,只怕自己还在被苗吐蕊逗得像玩猴儿戏的跳来蹦去。

司马骏加入,实力增加了一倍,当今武林四大公子之二的两个少年高手,论实力应该是不容置疑的。

可是“五更猫”苗吐蕊是邪道有数的人物,魔头中的佼佼者,尤其她比狸猫还要轻盈灵活的步法,忽而在前,忽而在后,左右上下,难以捉摸。

双方来来往往,纠缠追踪,三条人影有时合,有时分,全都闷声不响,游走移位,剑来刀往,杖影飘忽。

苗吐蕊手中一枝明杖上下翻搅,仅靠一只右手,拂动时从容自如,丝毫没有破绽。

“黑衣无情刀”纪无情的一柄刀,霍霍生寒,呼呼生风。

司马骏的“擎天剑法”展开,有时如寒芒点点,有时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长虹似的剑气,绕成匹练般光芒,也是凌厉无比。

高手过招,快如闪电。转瞬之间,五十招过去。

“五更猫”苗吐蕊忽然左手的铜罄“叮咚”一声,弹身跃出丈余,大叫道:“看不出纪家无情刀、司马擎天剑被你两个摸到了窍门,能在我明杖下走过卅招的,算你们露了脸。”

纪无情横刀在胸喝道:“怎么?服了吗?”

‘服!”苗吐蕊冷笑道:“嘿嘿!上天有好生之德,爱你两个年纪轻轻,前程尚有希望……”

“笑话!”司马骏先前被她捉弄,一股怨气难伸,抢着喝道:“你想借口开溜。”

苗吐蕊闻言咧嘴一笑,皮笑­肉­不笑的道:“开溜?嘿嘿!玩了半天,难道你们还不知道我是为了练练筋骨,一时兴趣借你们在逗乐?”

司马骏本已怒火如焚,闻言越加发恼,沉声道:“你少卖狂!”

苗吐蕊道:“小辈,你自己见识浅!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罄声追魂杖影夺魄’?”

纪无情豪气千丈的道:“我已要你尽力而为,只管把箱底的玩艺抖出来!”

“好!”苗吐蕊一咬牙道,“不到黄河心不死,让你们见识见识。”

说着,“当!”罄声突然而起,小小碗口大的铜罄,发出的脆响,竟然如寺庙叩钟,震人耳鼓。

罄声出动之中,苗吐蕊的右手明杖,如同一条巨蟒,仿佛暴长丈余,化为无数灵蛇,指东打西,分取相聚两丈的司马骏与纪无情。

果然,罄声之中,苗吐蕊的杖法与先前判若两人,凌厉何止十倍。

铜罄,是中原北几省瞎子算命先生的“招揽”法器,黄铜制成,形似小锣,约莫中碗碗口大小,加上一个“丁”字形的罄锤,只用一只手的无名指与食指挂提着,中指略微一弹,罄锤击中罄心,发出轻脆悦耳的响声。使屋内之人晓得是算命先生,出来招进室内算命,乃是一种江湖算命人的招徕噱头用的。

但是在苗叶蕊手中,却变成一种慑人心神的武器,最少能使人烦燥不安。

眼前的司马骏,就十分不耐这等“叮叮咚咚”的噪音。他一面挥剑迎敌,一面叫道:“邪门外道,鬼画符的唬人玩艺。”

纪无情对“罄音追魂杖影夺命”似乎知道的多一点,他舞起无情刀,低声的与司马骏道:“司马兄,不要理会她,拉倒她的人,自然听不到鬼叫的声音了。”

殊不料,罄音越来越密,声响也越来越大。

随着罄声,明杖的招数也越来越急,力道也越来越猛。

显然,罄声与苗吐蕊的功力修为大有关连。

叮咚!当啷!不绝于耳。

杖影嘶嘶破风绵绵不已。

纪无情试着劲风如同狂飚,迎面潮涌,自己的力竟然无从着力。

司马骏也有同感。

两个少年高手,居然被逼在杖风之外。

此刻——晨雾更浓,东山欲曙未明,山野湿气上升,白茫茫一片,远在二丈之外,看不见人影。

苗吐蕊一见,“妙——呜——”发出声猫叫之声,在罄声杖影中,如同一只疯虎,只把纪无情、司马骏逼得团团乱转。

纪无情尚可勉强支撑。

司马骏已额头见汗,微微气喘。这并不是司马骏的功力比纪无情差,一则练武之人最忌心浮气燥,司马骏因怒而急,而气而燥,二则先前一顿扑跃折腾,内力一时未能恢复。

高手过招,若是有—方稍逊一筹,胜负立即可见。

苗吐蕊原是老谋深算的行家,自然也已了如指掌的看出,只要再有十招,必然能将对方的败象显出。最不济也会制倒其中之一,若是去了一个,第二个在三五招内,必败无疑。

因此,她左手罄声如同洒豆,右手明杖毫不迟滞,突然一招“云龙九现”,抖动的杖身,化为一片杖山杖海,认定挺剑刺来的司马骏迎面点到。

纪无情一面挥刀,一面瞧个清楚,大喝道:“司马兄,小心!”

司马骏也已发觉苗吐蕊的杖势找向自己,只因自己剑招用老,一时收势不及,暗喊了声:“不好!”

苗吐蕊的仗尖劲风袭人,眼看已指向“中庭”大|­茓­,只要再进一分,心脏难以闪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突然,嘶一点寒星,快逾飞蝗。

嗒!一声轻响,不知是什么东四,不偏不移,正­射­在明杖的尖端,硬生生将明仗砸得抖出三尺左右。准、稳、狠、力,初泻黄庭,恰到好处。

一股冷汗,顺着苗吐蕊的脊背向下流,趁着这刹那之间的空隙,闪电退出七尺。苗吐蕊的入也忽的侧退丈余,厉声喝道:“是谁?出来见见!”

晨雾蒙蒙之中,丛树浓荫里,探花沙无赦满面堆笑缓步而出,身后跟着位黑­色­皮肤少女,正是回族的“铜铮公主黑百合”耶律香儿。

沙无赦不理会“五更猫”苗吐蕊,却向司马骏与纪无情分别拱手道:“少庄主,别来无恙。纪兄也在这儿?真是不容易。”他似平没把苗吐蕊放在眼内。

苗吐蕊何曾被人这等轻视过,况且适才的一块飞矢,分明这来人弄的鬼。她明仗一顿,沉声喝道:“小辈,你是何人?”

沙无赦这才扬扬剑眉,十分悠闲的踱了半步,低声缓缓的道:“不才沙无赦,御赐探花郎,回疆小王爷,江湖浪迹客。”

苗吐蕊十分不悦的道:“非我族类,夷狄之人!”

沙无赦并不生气,又对苗吐蕊道:“我与司马少庄主与纪兄乃是旧交,难得故友相逢,又在人迹罕见的荒郊旷野,我们要倾尽斜旧,外人千勿打扰。”说毕,已又向司马骏与纪无情道:“二位兄台怎会有此雅兴,到伏牛山来游山玩水?”

没等两人回话,苗吐蕊趋前一步,尖声叫道:“大胆的化外之民,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沙无赦不由微微一笑,正待开口,耶律香儿却抢先娇叱声道:“口口声声化外之民,夷狄之人,何不瞧自己那付模样?”

苗吐蕊冷哼声道:“我的模样坏吗?”

耶律香儿道:“三分不像人,七分却像鬼!”

“大胆!”苗吐蕊手中的罄“叮当”,一声脆响,另手的明杖已经抖起一个­棒­花,直指丈余之外的耶律香儿。

沙无赦一见,淡淡一笑道:“我这个化外之民在此,岂能让别人先接……”紫玉横笛呜的曳出声清啸,攻向苗吐蕊点出的明杜扫去。

“哒!”声音虽然清脆,但内行人可以听出力道十分沉重。

人影立即一分。

苗吐蕊退出七尺,抖抖明杖道:“小小年纪,手上有几斤力气!”

沙无赦急忙抽身,暗地里瞄了一手手中的紫玉横笛,幸而没有损伤,朗声而笑道:“哈哈哈,化外夷狄之人,别的没有,就是有一股蛮力。”

虽然,沙无赦心中有数,知道苗吐蕊的明杖最少有二十年以上的修为,不是好相与的,然而,神情上依旧毫不动容,仍旧是玩世不恭的态度。

苗吐蕊就不然了,她换了一招,心中益发气恼,退后当儿,手中罄声连响,明杖也已扬起,明扫暗点,一声不响,直取沙无赦的面门。

这一招,狠毒至极。

武家交手,一寸长,一寸强。

苗吐蕊之所以退后,并不全为了与沙无赦硬接一招被震退的。

她经过杖笛一碰之际,对沙无赦的力道,已有八分了解,知道这个回族少年,绝对不是吴下阿蒙,必须用己之长,攻彼之短。

所以,她的杖法改变,力道全部运用到杖尖,也就是不让沙无赦的玉笛接近自己。故而,杖尖挺出之际,如同一柄钢锥。

站在一边的司马骏低声对纪无情道:“纪兄,先联手除了这个妖­妇­,迟了恐怕暗香谷的毒将会出现,就更难打发了。”

纪无情点头道:“对!上!”

两个人一刀一剑,发声喊,分为左右,向苗吐蕊袭到。

另一个耶律香儿,也已沉不住气,卸下肩头铜铮,抢攻上去。

沙无赦纵然不想联手合击,此刻也办不到了。

因为眼见苗吐蕊的明杖破风而到,除了扬笛化解之外,别无第二个方法。

四个少年高手,分为四面八方,刀、剑、笛、铜铮四件家伙,雨点般全向核心的苗吐蕊身上招呼。

若是一般高手,苗吐蕊可以说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四大公子之三,加上一个塞外刁蛮公主,情势焉同等闲。

先前以一对二,苗吐蕊还占了上风,如今,四个人联手,实力增了了一倍,苗吐蕊起初还仗着灵巧的身法,熟练的杖式不觉得吃力。

二十招过去,完全改观了。虽然,她手中的杖法随着“叮!咚!”罄声并未稍缓,但渐渐的手臂发酸,周身见汗。

刀、剑、笛、铮,一招接一招,一波接一波,如同怒焰排山倒海,没有一招是虚招,扎扎实实的,除了招架,没有还攻之力。

这等挨打的仗势,任何高手,也难以支撑多久。

片刻,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五更猫”苗吐蕊已汗流夹背,气喘不已。

沙无赦首先发话道:“瞎婆娘,让你丢下指路棍的时候到了。”

纪无情才喝道:“五更猫,天亮了,五更已过,你这只瞎婆猫还有什么花样呢?”

苗吐蕊气喘如牛,兀自冷冷的道:“小辈,姑娘我要你们的小命!”

就在她说话之中略一分神。司马骏长剑急刺,认定苗吐蕊的左手手肘斜削下去,这一招既快又急,辛辣至极。

苗吐蕊欲待横杖,但纪无情的一柄刀夹肩带臂砍来,锐不可挡。

她要想斜跨闪躲,沙无赦的玉笛又点上肋下。

无可奈何之中,扬起左手铜罄,毫无章法的迎着司马骏长剑挡去。

当——咻——大响一声金铁交鸣,接着是破风刺耳,曳向远处。

苗吐蕊手中的“铜罄”破空飞去,显然是被司马骏长剑所挑,落在十丈外的荒草丛中,连个声音也没听到。

苗吐蕊气、怒、惊,吓、急、慌,真的手忙脚乱,惊惶失措。

忽然,她冷笑一声,陡地上­射­丈余,整个人头下脚上,急切之际将手中明杖向地面一点,像元霄节的起花烁。

忽的声穿出四人包围的圈子,斜刺里飘出三丈有余,落在块大石之上。因此,刀、剑、笛、铮全都落空。

司马骏扬剑喝道:“要脚底抹油?”

苗吐蕊勃然大怒道:“姑娘不懂什么叫脚底抹油,也希望你们不要脚底抹油。”说着,在怀内掏出一个寸长的荻管,抖手向山口峡谷内丢去。

呜——芦荻小管,迎风直­射­,发出刺耳的厉哨。

哨声未已,峡谷内—条紫­色­身影快如飞鸿翩然而至,落向苗吐蕊身前,恭身道:“前辈有何指示?”

苗吐蕊指着司马骏等四人咬牙切齿的道:“将这四个小子打发了。”

“遵命!”紫衣人朗声应着,突然认准司马骏等四人立身之处扑来。

纪无情心想:难道这人的修为超过苗吐蕊?不然为何……

就在他转念未了——耶律香儿突然高声叫道:“七大恶女!”

沙无赦闻言,忙的拦住作势冲向前去的司马骏道:“小心使毒!”

活还未落音。紫衣人已来到跟前,一言不发,双手猛然一抖,一片黄中夹青的粉末,随着晨风,立刻扩散开来,足有五丈大小一片,顺着风势飘向司马骏等人。

沙无赦欲待抽身,然而,腥气加上烈香,使人欲呕似……

瘫痪、软弱、麻痹、晕倒!四个人全都蹬着眼晕倒当地。

紫衣人一见,折回身来,恭声朝站在巨石上的苗吐蕊道:“前辈,四个侵入本山的歹徒,已被制倒,请前辈发落,属下回谷。”

“慢点!”突然,一声莺声燕语的娇喝,悦耳宜人。

娇喝余音尚在,白影如同一只灵鸟,白纱飘飘已到了场子。

紫衣人回头立桩抬拳,大喝道:“谁?”短促的“谁”字才出口一半,接着是“咯!”的一声,仰天倒地,连大气也没有喘一下。

苗吐蕊由大石上扑身而下,扬拳向白影捣出。

白影人冷冷一笑道:“凭你?”她的语音娇柔,式子却如同灵凤探爪,五个葱白也似的玉指,似抓还推,认定苗吐蕊抓来的拳头抓去。

“啊哟!”苗吐蕊神哭鬼嚎的一声惨叫,捣出的拳鲜血淋漓,洒出一阵血雨。她的人也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急不择路的向悬岩深处落荒而逃。

白影人一招重伤了苗吐蕊,如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般,自言自语的道:“救人要紧!”

说着,施施然走向倒地昏迷的耶律香儿身畔,在香儿身上解下—个牛皮水囊,拔开木塞,向倒地的四个人口中分别灌进淡黄的水,然后望着地上的四人。

四人已慢慢的蠕动起来。

白衣人微微一笑,未见她作势拧腰,脚下虚缥缥的,转眼已没入晨光之中。

太阳,渐渐的爬上东山头。

大地,一片光辉、明朗,充满耀眼的阳光。

阳光刺眼,晨雾全消。

纪无情觉着是躺在半截大石上,腰际被尖尖的石块顶得有些酸疼,侧了个身子,揉揉睡眼……

“咦!”挺腰坐了起来,环顾地上还躺着四个人。

不先不后,司马骏、沙无赦、耶律香儿也惺忪的揉眼睛。

沙无赦嚅嚅的道:“头好晕。”

司马骏一跃而起大声道:“啊呀!咱们是中了毒了!”

纪无情也站了起来道:“中毒?对!中了那紫衣婆娘的毒,可是……”

沙无赦也已发现紫衣人就横卧在他身前,不由奇声怪的道:“放毒的人应该不会中毒呀。”

他口中说着,盯着地上紫衣人,突然发现奇迹似的大声道:“你们来看,看她脸上是……”

三人闻言,一齐聚拥了来,不约而同的齐声惊呼道:“桃花血令!”

第二十四回共闯难关

躺在地上的紫衣人,断气多时,惨白的脸上,十分明显刺眼的五个指痕。

那五个指痕排列成一朵桃花,指印血红,显得鲜艳夺目,一朵鲜美的五瓣盛开桃花。

纪无情目凝远山,十分神往的幽然道:“是她!我们中了毒,她来救了我们,是她!她是……她就是桃花令主!她……”

司马骏道:“纪兄,你指的是蓝姑娘?蓝秀?”

纪无情道:“除了她还有谁?”

沙无赦沉吟了一下道:“没有第二人……”

忽然,耶律香儿大声道:“不是,不是别人救了我们,是我们救了我们自己。”

沙无赦笑道:“香姑娘,你……”

耶律香儿指着地面道:“喏!你们瞧!这是我随身带的水囊,水囊里的“云雾仙茶’全没有了,所以我们才没有毒发而死。”

纪无情瞄了一下地上的牛皮水囊道:“水囊会自己送‘云雾仙茶’到我们口中吗?”

“这……”耶律香儿摸着鼻子苦苦一笑,语为之塞,一张脸涨得像猪肝般,羞得低了头。

纪无情无限神往的道:“她为何不与我们见面呢?唉!难道真的缘无一面?”

沙无赦不由笑道:“纪兄,自古多情空余恨,还是自然一点儿好。”

司马骏也道:“既然不愿见面,这份情我们也不能不领,待诸他日吧。”

纪无情忽然道:“司马兄,平时言语之中,你曾不止一次的表示,桃花血令必将是武林的一大魔头,未来武林必然要被桃花血令引起血风腥雨的杀劫,是吗?”

司马骏点头道:“不错,家父一再叮咛,要我注意桃花血令的发展。”

纪无情又问道:“那……今天桃花血令救了我们,这又做何说词呢?”

“巧合吧!”司马骏冲口而出。

“不。”纪无情道:“没有巧合,此情此义,纪无情终生难忘!”

沙无赦探口道:“蓝姑娘丽质天生,冰雪聪明,神采如同天上人,难怪纪兄情深以往。”

“可惜!”司马骏忽然道:“可惜名花有主。”

纪无情闻言,急呼呼的道:“名花有主,谁?是谁?”

司马骏胸有成竹的道:“与纪兄乃是知交,金陵世家的常三公子常玉岚。”

沙无赦忙道:“珠联壁合,算是一对天生佳偶。”

孰料纪无情挣红了脸道:“不然!我与常玉岚尚在公平竞争阶段,胜负尚在未定之天,谈不上名花有主。”

沙无赦笑道:“纪兄,依兄弟看这一回合只怕你要居于下风。”

纪无情不悦道:“未必!”

耶律香儿睁着对大眼睛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我是完全听不懂。”

沙无赦道:“你当然听不懂,这件事与你无关。”

耶律香儿噘起小嘴道:“我们来伏十山是要进暗香谷,空在这儿磨牙­干­嘛?”

司马骏道:“对啦!沙兄怎的也到伏牛山来?”

沙无赦苦苦一笑道:“想找一些解毒去邪的药,防着这条命。”

司马骏道:“沙兄,你是言不由衷吧?”

沙无赦失声一笑道:“噗嗤!中原的武林只近有一桩极大的变化,司马兄应该知道。”

纪无情不由Сhā嘴道:“什么变化?”

沙无赦斜睇了司马骏一眼,然后对纪无情道:“在下几度进出中原,对中原武林之中,黑白两道泾渭分明,颇为钦佩。想不到现在……嘿嘿,现在完全变了。”

纪无情不由道:“怎么变了呢?”

沙无赦冷冷一笑道:“白道之中自以为正派名门,也用起毒来,而且比邪门外道还­阴­狠。”

司马骏大不为然的道:“绝无此事!”

沙无赦道:“司马兄,你未免太也的武断了吧。”

司马骏怫然道:“口说无凭。”

沙无赦道:“在下就是被害人。”

司马骏抢白的道:“被谁所害?是名门正派吗?”

沙无赦冷冷一笑道:“正是名门正派。”

司马骏大声道:“哪一门?哪一派?”

沙无赦不加思索,但十分平静的朗声道:“司马山庄!”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全都一愣,彼此互望一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司马骏勃然大怒道:“沙无赦!你太过份了!信口开河,你的居心何在?”

纪无情也笑道:“沙探花这个玩笑开得有些过火。”

沙无赦尚未回话,耶律香儿娇声道:“一点儿也不过火,要不是我拼着­性­命去一趟天柱山,采到云雾仙茶,小王爷的­性­命只怕……”她十分娇羞,含情脉脉的斜着眼瞟着沙无赦。

沙无赦点头道:“香儿,你只管讲下去!”

耶律香儿接着道:“你们看,这皮囊里就装的是云雾仙茶,只准备给小王爷路上喝的。不然,哼!我们大家这时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呢?”

沙无赦却道:“香儿,你把我中毒的情形告诉司马少庄主。”

耶律香儿红着脸道:“看我,没有会过意来……”

司马骏不耐的道:“我只问你,沙无赦是在司马山庄中的毒吗?”

耶律香儿也提高嗓门道:“是在禹王台!”

沙无赦补了一句道:“是你们司马山庄地下道的一个出口的地方。”

司马骏脸上有些尴尬,但是立刻淡淡一笑,掩饰他内心的不安道:“禹王台离司马山庄少说也有十余里之遥,为何……”

沙无赦有些发恼的喝道:“你能说司马山庄没有秘密地道吗?地道的出口不在禹王台吗?”

司马骏不甘示弱的道:“地道也好,出口也好,与中毒有关吗?”

沙无赦大声道:“地道内中毒,逃到出口,毒发,然后横卧在禹王台……”

耶律香儿接着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执回族圣礼,十分虔诚的道:“蒙圣灵保佑,天可见怜,小王爷福大命大,被我胡找乱撞的遇上……”

沙无赦扬眉而笑道:“少庄主,要不要我把如何进入贵庄秘道,秘道内的情形如何?又是如何中毒?如何挣扎着逃出恶毒的机关,当着纪兄之前,一五一十的抖了出来?”

这当然是司马骏所不愿意的事。

因此,他红着脸含怒道:“此时此地,在下无暇与你多讲。纪兄,咱们走!”说着,向山内指了一下,举步便走。

纪无情也道:“沙探花,司马兄说得对,你我此时同样的身在险地。”

沙无赦笑了笑道:“纪兄,身在险地沙某并非不知,我也不是为了与司马山庄算帐而来。”

司马骏道:“谎言,既不是找碴生事,无缘无故的诬栽我司马山庄施­奸­放毒。司马昭之心,世人可见。”

不料,沙无赦仍然微笑道:“我们不管过去如何,今天,可是生死与共。因此,先把话说明,我沙无赦还不致于短命,司马山庄也搬不了家,了结这段公案的时候有的是,况且……还有那……”

司马骏满脸含怒,显然十分不悦。但是,他怕沙无赦又提洛阳丐帮的事。因此,乘机下台,接着道:“好!咱们总有一天来个大结局。”

纪无情忙道:“既然如此,中毒之事放在一边。”

沙无赦紧接着道:“利害攸关,咱们总算相识一场,赌这次的暗香谷,请!”他一声“请”,拱手齐眉,对耶律香儿挥挥手,大步向谷内走去。

不过仅仅数十丈远近,转过山角掩饰的谷口,原来别有天地。

红的、黄的、褚的、紫的、黑的、乌的、杂石、粘泥、黑土、紫岩。

连一根草也没有,且莫说是一棵树了。

光秃秃地,教人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干­燥,枯竭,毫无生趣,了无情趣,完全是洪荒时期,没有水的世界。

沙无赦不由叫道:“索兴是沙漠还好过一点,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司马骏也搭讪着向纪无情道:“纪兄,好一个险恶的地方。”

耶律香儿噘起小嘴,埋怨着道:“早知道多带一些云雾仙茶。”

一行人谈论之中,已进入了寸草不生的荒谷深处。

迎面,一排如锯齿一样的嶙峋巨石,高矗入云,削如凝脂,玲珑剔透,似乎十分脆,又像十分险峻。

沙无赦本来走在前面,此刻忽然停下脚步,回身对司马骏道:“少庄主,这里看样子就不平凡,彼此都要小心互相照顾。”

司马骏的余怒未息,闻言嗤之以鼻道:“你自为识多见广,既胆敢单人独骑闯进中原,谅来这区区的暗香谷挡不住你大回族的王字号人物。”

沙无赦微微一笑道:“阁下的口气,对沙某颇有不谅解之处。”

司马骏寒着脸­色­道:“要获得别人的谅解,先要扪心自问”

沙无赦道:“在下扪心自问,并没有足以令少庄主不悦之处。”

“哼!”司马骏冷哼了声,不再理会沙无赦,回头对纪无情道:“纪兄,我们是明进还是暗进?”

纪无情不由朗声道:“硬闯!”

司马骏道:“纪兄,你由左侧,我由右侧,越过乱石屏,在屏后会合。”他一面说,一面已移步向右边走去。

沙无赦不疾不徐的道:“慢点!”

司马骏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一脸的不屑之­色­,脚下依旧没停。

沙无赦笑着转面对纪无情道:“纪兄,暗香谷比不得硬桥硬马的阵仗,凡事要冷静,以免……以免­阴­沟里翻船。”

纪无情闻言问道:“以沙兄之意?”

沙无赦道:“从长计议!”

纪无情认为有理,忙道;“司马兄,忙不在一时半刻,不妨听听沙探花的意见。”

司马骏虽并不以为然,但是,他也不能立即与纪无情分开,那样,势单力孤,目前身陷险地,就非常不利了。因此,口内不言,脚下已停在原地。

沙无赦微笑道:“目的情势如何?两位心中明白,我不知道两位一左一右越过这座乱石屏之后有何打算?”

纪无情道:“见机而行。”

沙无赦点头道:“好!请问,纪兄,乱石屏后面的情形如何?”

两位真的能毫无阻拦的越过吗?越过之后真能会合吗?会合之后又如何?若是根本左右无法相通,两位又如何?纪兄与少庄主想知道吗?”

他这一连串的问话,纪无情都无法回答,苦苦一笑道:“暗香谷神秘莫测,难以预料。”

沙无赦道:“这就是了。因此,我们不能冒然行事,首先,彼此有个照应,不能落了单,一旦落单,万一有个不测,连讯息都没有人送。再说,三个臭皮匠凑成—个诸葛亮,若是我们四个人连手,最不济也能逃出一个来,只要有一个活口,其余三个人便不致全军覆没。纪兄,你以为如何?”他侃侃而谈,说来头头是道。

司马骏冷笑道:“多了人碍手碍脚反而……”

他的话还没落音,耶律香儿忽然斜跨了一步,娇声喝道:“你指的是谁?姑娘要试试你这个不碍手碍脚的人有多大气候!”

纪无情一见,急忙拦上前去道:“什么当口了,大家还要闹意见。”

沙无赦笑道:“我们回族人就是两件事不饶人,第一是荣耀不容受到伤害,第二是遇到该死的时候绝不怕死……”

纪无情忙道:“沙探花,别的不谈,我与司马兄愿意听听你对于眼前的事如何处理?”

沙无赦颔首先对作势的耶律香儿招呼一下,要她不要再气恼,然后正­色­道:“暗香谷既是以毒出名,必然处处陷阱,依在下之见首先我们四个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不可分开。”

纪无情道:“哦!人分散力分散,有理。”

不料,沙无赦目视司马骏道:“前些日子,我与一位朋友连手进入—座秘道,结果,我中毒,他不知,他……”

司马骏心知沙无赦所指的什么,怕他又拿出司马山庄来编排,因此大声道:“说说眼前的,少东扯西拉胡说八道。”

“好!”沙无赦笑着道:“第二,为了避免中毒,翻过乱石屏,大家要摒息呼吸,认为绝对无毒之时或找到妥当地点,大家轮流,—半人护功牧守,一半人调息养气。”

纪无情道:“对!沙兄的心思细密,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与司马兄就曾因一时大意中了随风飘毒,幸而中毒不深又加以服药化解。”他说时,目瞟司马骏。

司马骏虽然没有说话,但从他目光之中,可以看出对于沙无赦的这第二个办法,绝对没有反对之意。

接着,沙无赦又道:“第三,不用在下饶舌,论功夫,咱们是四大公子来了三个,拼一拼可能稳­操­胜算。但是对用毒放蛊,沙某自量甘拜下风,不知二位是否有避毒之法?或解毒之方?”

纪无情与司马骏茫然的互望一眼。

沙无赦不等他二人开口,接又道:“恐怕也是一窍不通吧?”

纪无情苦苦一笑道:“的确如此。”

司马骏没好气的道:“你沙探花必有良策喽?”

沙无赦淡淡的道:“良策没有,我只觉得咱们只以智取,不能力敌。话又说回来了,假若真的看出没有蛊毒的时候,又必须全力而为,狠下心来,只是这两者之间的分寸,要拿捏得十分准,才不致于冒冒失火的着了道儿,也不会坐失良机。”

纪无情连连点头道:“对!咱们就这么拼。”

司马骏对沙无赦气还没消,虽然他觉得沙无赦的话颇有道理,一时还拉不下脸来与他交谈。因此,他一双眼盯着纪无情问道:“说了半天,我们现在到底要怎么办?”

他这是对着沙无赦而发,但表面上却是问纪无情。

沙无赦爽朗的一笑道:“我们之间,应该没有深仇大恨才是呀,少庄主,你又何必如此的不谅解在下呢?”

纪无情生恐他二人又针锋相对的冲突起来,连忙道:“眼前我们身陷险地,个人的意气之争,暂时放在一边吧。”

“对!”沙无赦笑道:“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这句话,现在可派上用场了。”

司马骏也报之一个冷冷的眼神道:“好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彼此日子还长着哩。”

纪无情含笑道:“沙探花,依你之见我们怎样越过这乱石屏,进入暗香谷?”

沙无赦正­色­道:“据在下所知,当面的乱石屏一无蛊,二无毒,除了攀登上有些困难之外,也没有什么危险可言。”

“哦!”纪无情哦了声道:“你所说的攀登困难是什么?”

司马骏更加冷笑着面露不屑之­色­,仰天对面,讽讥的道:“连这座乱石屏都困难,咱们就不必强出头硬充好汉了。”他分明是对沙无赦而言。

沙无赦焉能听不出来,他眉头—扬,指着迎面的石山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哼哼!”司马骏闻言,鼻子里冷哼一声,拧腰平地窜起,迳向乱石叠云的山腰扑去。

纪无情叫道:“山不难攀,小心毒物。”

他口中喝着,人也跟纵而起,尾随着司马骏的身形,展功追去。

沙无赦淡淡一笑,对耶律香儿道:“让他们去打头阵,走!”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一齐作势。

四个人都不傻,虽然分为两拨,相距也不过十丈。

山势虽然陡峻,只是这四人全是少年高手,轻身功夫也是一时瑜亮,所差无几。片刻之际,已到了群山最低的分水岭间。

眼前顿时开朗,虽然还是黄沙红土的光秃秃盆地,却是坦荡荡地,毫无险恶的味道,与一般荒芜的旱地并无二致。

忽然——耶律香儿叫道:“小王爷,你看!”

荒地进山的远处,地上有四五个白点,仔细望去,分明是躺伏在地上的五个人。

沙无赦凝神望去,忙道:“大家小心,那是五个……”

话尚未了,纪无情本来走在前面,也已发现,他顺手拨出腰际的长剑,一个箭步,前­射­数丈,已到了最近的一个“白点”之前。

长剑一探,挑向那“白点”,口中同时厉声喝道:“不要装神弄……”“鬼”字尚未出口,急的退跃三步,张大眼睛,口中吃惊的“咦!”了一声。

这时,司马骏在前,沙无赦与耶律香儿跟踪,也已到了当场。

但见,那“白点”乃是一个通身雪白劲装的­妇­人,而且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双眼眼珠突出,脸上肌­肉­扭曲,十分怕人。似乎早巳断气,只是身子尚未僵硬。

司马骏不由失声道:“原来是她们,怎么会死在这里呢?”

沙无赦:“司马少庄主,你认识她?”

司马骏并不答言,跨前一步,用剑尖指着那白衣尸体胸前绣着的图纹,对纪无情道:“纪兄,五毒青竹帮,怎么会……”

纪无情也皱起眉头道:“物以类聚,她们五姐妹­淫­荡成­性­,­阴­毒出名,原来有暗香谷做靠山,可是怎会……唉!你们看!”

白衣­妇­人的苍白脸上,却有一个血红的五瓣桃花。

沙无赦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桃——花——血——令!”

纪无情游目四顾,极眼逡巡。旷野寂静,哪有半个人影。

只有“五毒青竹帮”五毒蛇姐妹的五个尸体,静静地躺在地面,微风,吹拂起她们雪白的衣角,仔细听来猎猎作响。

沙无赦略一探试地上的尸体,目凝远方,像自言自语,又像对其余的人道:“好快的手法,最多半盏热茶时分,五个人就这么了断掉。”

司马骏对纪无情道:“五条毒蛇也不是等闲之辈,是谁有这么高的身手?”

纪无情幽然一叹道:“唉!除了蓝秀姑娘,恐怕没有第二人办得到。”

司马骏忙道:“还有一个人办得到。”

“谁?”纪无情失声的问。

司马骏道:“桃花老人陶林。”

沙无赦摇头不迭道:“非也,依在下之见,绝对不是陶林。”

司马骏不悦道:“怎见得?你未免太也的武断了吧。”

沙无赦指着地上尸体脸上的桃花形伤痕道:“陶林的手指,没有这等纤细吧?”

果然,五瓣桃花形指印,玲珑纤细,五瓣相距完全一样。

除了排列得十分整齐之外,印痕的大小也分不出是拇指与小指,但不像是粗大的手指印止的,小巧得很。

司马骏一见,不由脸上飞红,但口中却道:“指印虽然细小,并不一定证明是女人所留,这等凭内力施为的断血手法,全在功夫的深浅,难道要扎出五个血洞来?”

他二人虽没当面冲突,但是言来语去,分明是彼此心中有了芥蒂,互不服输。

纪无情微微一笑道:“二位之见,都有道理,就不必为了此理急执,因为谜底不难揭穿。”

“哦!”

“啊!”

沙无赦与司马骏二人,不约而同的喊了声,四目疑望着“黑衣无情刀”纪无情。

纪无情微笑道:“两位有疑惑吗?”

司马骏道:“谜底如何解开呢?”

纪无情道:“从尸体上看,她们死了不久,从来路看,这暗香谷只有一条入山的谷口,我们是刚刚进来,并未碰到有人出谷,因此推论,杀死五毒青竹帮五条毒蛇之人,必是在暗香谷内。”

沙无赦连连点头道:“此人比我们后来,却比我们先进谷,必是高手无疑。”

司马骏也道:“此人先在谷外解了我们的毒,乘着我们尚未苏醒,抢先越过乱石屏,遇上了这倒霉的五条母蛇拦阻,所以……”

沙无赦抢着道:“要揭开谜底,就事不宜迟。”

纪无情点头道:“对!走!”

四个人互相瞄了一眼,都没说话,但是,各自展功,齐向谷内奔去。

黄沙黑上的荒地尽头,乃是一片阔叶树林。

青葱—片浓荫,加上数不清密密麻麻的树,使林子内黑黝黝的,看不见林子内是怎生模样。

四人来到林子边沿,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无量寿佛!”

林子内一声如洪钟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

四人不由全是一凛。因为,这声音高亢入云,震得入耳鸣心跳,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假若是“施功示儆”,来者定是敌人。

假若此人没有“敌意”,并无敲山震虎的企图,他的功力修为之深,可以想见。

就在四人一愣之际,­阴­暗的树林之中,缓步走出一个细高瘦长的老道人来。

那道人瘦骨嶙嶙,通身上下仿若一付骷髅,找不出半点­肉­来。

脸上白森森的,两个深邃的眼窝,像两个黑洞,洞内,闪闪发光的是一对白多黑少的眼球。鼻子,像一个三角的立体骨架子,嘴­唇­咧开,显出两列多于白的板牙。特别大的耳朵,像是两片薄皮“Сhā”在鬓角的两边,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

一身蓝晶晶的道袍,白银­色­的绣着太极八卦,敞开来没扣没紧腰带,赤着双腿,不屐不履。

道长好像比一般人都要长的一双手臂,左手不住的前后晃动,右手抱着枝白鬃拂尘,步履厚实。

由于这道人脸上无血无­肉­,所以看不出他的喜笑哀乐,更摸不透他的来意了。

不过,由于他刚才一声“无量寿佛”,展示了功力不凡,因此,司马骏等四人,全都格外小心,也停下步来。

四人对望了一眼。

沙无赦低声道:“咱们现在可是祸福与共了,少庄主,司马山庄的名头最高,由你出面吧。”

司马骏双眉一皱,就待喝叱发作。

纪无情忙道:“司马兄,此时不要露出怯意,不过,小弟瞧不出这妖道的来历。”

司马骏才按捺下怒火道:“我也没听说过黑白两道中有这么一个道人。”

沙无赦微微一笑道:“我听说过!”他说完,并不等司马骏与纪无情回话,越众而前,朗声道:“九华枯骨子,竟然在暗香谷出现,莫非暗香谷花银子请你来守大门,那未免委屈了些儿吧。”

那道人闻言,脚下略略一顿,中气十足的闷声喝道:“咦!小辈,你是什么来头,居然认识道爷?”

“探花”沙无赦冷冷一笑道:“小王爷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竟然不记得,未免忘恩负义了吧?”

枯骨子手中拂尘一挥,沉声道:“小辈,一派胡言!”

沙无赦道:“胡言?嘻嘻!记得吗?十五年前你在大戈壁埋在黄沙之下的事吗?”

枯骨子不由气焰低了下来,犹豫一阵,语声也随之低沉下来道:“小辈,十五年前本道长确曾在大戈壁遇上沙漠飓风,险些被沙潮埋葬在风眼之中。不过!嘿嘿!小辈,这事与你何关?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想拿这件事来唬道爷吗?”

沙无赦仰天一笑道:“哈哈!小王爷今年二十六,当时是十一岁……”

枯骨子冷然道:“十一岁的孩子懂得什么?”

沙无赦却道:“本小王爷与众不同,回族的孩子十一岁就算成|人,小王爷我就是十一岁受封的。”

“小王爷?”枯骨子两个眼睛转动着,寒森森的目光,电光般在沙无赦身上打量。

沙无赦道:“十五年前,小王爷率领第一次狞猎,这是咱们回族酋王必经的例行考验。路途中遇见你已在飓风中打滚,眼见就要被卷起的风沙掩埋,命手下将你抢救上来,拖到牛皮帐中,住了三天三夜,飓风过后,才随大队出了大戈壁,又赠你水囊­干­粮行李盘缠,护送你到隘门,难道这不是救命恩人?”他娓娓道来,一面口说,一面手比,说得有声有­色­,绘形绘影。

枯骨子沉吟了一下道:“事是有的,可是……可是贫道当时并设见过你,你……”

“哈哈哈……”沙无赦仰天一阵大笑,朗声道:“枯骨子,那时的你呀,嘿嘿……你还没有资格见到本小王爷。哈哈!我可以问你,你当时的一切照拂,是不是一位名叫塔塔木小头目?”

枯骨子似乎怦然心动,不停的挥动拂尘,口中像自言自语的道:“事情嘛是完全不错……”

沙无赦早已又接着道:“我记得你,因为那时你一手拈着拂尘,另一手执着一枝杏黄长幡,上面写着‘九华枯骨子游方救世’九个汉字,汉字一边还注着回文,所以我记得清楚。嘿嘿!加上你这个少有的枯骨样儿,就是烧成灰,我也记得。”

枯骨子的眼神不像先前冷漠,手中拂尘一垂,喃喃的道:“塔、塔、木、塔、塔、木……”

沙无赦豪气的道:“你不必犹豫什么?现在你是站在哪一边?”

枯骨子道:“你所说的哪一边,指的是什么?”

沙无赦道:“是站在暗香谷的一边为暗香谷拼命,还是让我们进去?”

枯骨子冷冷的道:“念在十五年前的一段香火缘,你同这位回回姑娘可以立刻退出谷去,贫道我只当没看见,其余另外两个小辈,给我留下来。”他说话大剌剌的,仿佛司马骏与纪无情已是瓮中之鳖,成了他手到擒来的囚犯。

司马骏不由喝道:“狂徒,你不怕风吹了你的牙齿!”

纪无情也怒道:“凭你还不配留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

沙无赦接着道:“枯骨子,你要听清楚我的话。”

枯骨子问道:“什么意思?”

沙无赦不疾不徐的道:“第一,我们四人既然—伙儿来,行动就是一致的。第二,我不是要你放我们走,而是要你闪开,我们要进去。”

枯骨子道:“这……这恐怕办不到。”

沙无赦谈淡一笑道:“如此说来,你果然是暗香谷化大把银子请来守大门的了?”

枯骨子拂尘一扳道:“贫道的忍耐是有限的。”

沙无赦道:“我并不要你忍耐,只要你表明态度。”他说着,一只手已按在腰际的紫玉横笛之上,意味着不惜一战兵刃相向。

这时,侍立在沙无赦身后,一直一言不发的耶律香儿,也已浓眉上扬,作势欲发。

纪无情与司马骏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运功戒备。

枯骨子怎能看不出当面的四个年轻人都是一派高手,而且每个人都在运功,只要一言不合,就可能放手一搏,群殴群斗。

他冷冷一笑道:“四位打算动武?”

司马骏早巳不耐,“呛!”擎天剑出鞘。

枯骨子不慌不忙,左手向敞披着的怀内摸出两个酒杯大小的木制葫芦来,扬腕丢向抄无赦,口中道:“接着!这是两份解毒之药,你与那回族女娃儿每人一份,算是我的一点意思,回报在回疆的不死之情,我们从此谁也不欠谁。”

沙无赦扬掌接过两个小葫芦:“这解毒之药是进谷之后用的?”

“不!”枯骨子冷冷的道:“是现在用的。”

沙无赦奇怪的道:“现在?你是说现在我们已中了毒吗?”

枯骨子摇摇头道:“还没有!”

“那……”

“因为我还没有放。”枯骨子口中说着,忽的退后两步,大声道:“回族朋友,小心!道爷的拂尘划着圆圈顺着拂尘就有缕缕黄烟,那就是毒。”他说时,已扬起拂尘,划了一个圆圈。

毒!可不是什么功夫,凭你铁铮挣的汉子,绝顶一流高手,也无可奈何。

因此,司马骏本已扬剑欲发,闻言也不由急的后撤三步。

纪无情在急切之际,抽刀护定面门。

这都不过是人的本能,极其自然的反应而已,真的毒岂是如此就可以抵挡化解的。

枯骨子冷笑道:“老道我放你先跑出十丈之外,也难逃劫数。”

沙无赦却并没动。

耶律香儿原是紧随在她的“小王爷”身后寸步不离,所以也依然俏立原地。

枯骨子道:“回族朋友,打开解药葫芦,塞在任何一个鼻孔之中,毒可就要发出了。”

不料——沙无赦不但不照着枯骨子的话办,将解药小葫芦打开塞入鼻孔,反而手腕一扬,把原先接过来的解药葫芦丢还给枯骨子,口中朗声道:“咱们不领情,这解药还给你。”

这一招人出在场之人的意料。

司马骏与纪无情不由暗暗佩服这位回族小王爷的豪气。

连枯骨子也大大不解。他一面伸手接过沙无赦抛回的解药葫芦,一面也把正在划着圆圈的拂尘停了下来,眨动­阴­沉的眼神,大声问:“为什么?这解药可是救命灵丹,找不到第二处求得的唯一保命妙药啊!”

沙无赦却不屑的道:“在下虽然是化外之人,却知道一个有所为有所不为。”

枯骨子道:“此话怎讲?”

沙无赦道:“咱们是四人结伴而来,生死与共。朋友、江湖、武林,无论是黑白两道,水陆两路,都有一个千人搬不动万人抬不走的一个‘义’字。”

枯骨子不禁摇头道:“假若我给你四份解药,那不如不放毒了。”

沙无赦道:“我并不奢望你给我四份解药。”

“噫!”枯骨子有些糊涂的问道:“那你打算怎么样?”

沙无赦慷慨的挺挺胸,朗声道:“两家相争,各为其主。你为了暗香谷,我们各有立场,谁也别怪谁。但是,枯骨子,你是成名的人物,沙某愿意与你分个高下,可是,要在真章实学之下分,不是凭仗着邪门歪道的施蛊放毒,在下相信你是江湖上成名扬万的老一辈人物,谅来必定同意我的成见?”这番话不亢不卑,侃侃而谈。

枯骨子的眼神随着不同的闪动,半晌无言。因为他脸上只有皮包骨,无血无­肉­,看不出半点神情。但是,从他眼神之中,可以看出他的心态,是十分复杂。

此时,司马骏与纪无情早已拥上前来。

纪无情的大拇指一竖,对着沙无赦道:“沙探花,纪某今天算是亲聆了你的豪情。”

司马骏内心对沙无赦也十分赞叹,然而,一时拉不下脸来表示敬佩之意,却扬剑指着枯骨子道:“阁下成名甚早,反被一个回族少年教训,真替中原讧湖道丢人现眼。”

“大胆!”枯骨子雷吼似的一声断喝,右手的拂尘竟然扬起。

唰——拂尘夹着劲风,发出破风啸声。

这老道是恼羞成怒,一柄拂尘快逾惊鸿的划了七个圆圈。

一阵似有若无的黄|­色­烟雾,从根处拂尘长鬃尖端散出。

空气之中,立刻有一股如麝似兰的隐隐香息,随风飘荡。

沙无赦一见,大声叫道:“快退!”

司马骏扬剑不退反进。

纪无情也­操­刀作势,无情刀站桩起招。

他二人打算在毒­性­未发作之前全力一扑。

沙无赦一见,忙不迭大叫道:“二位快退,快!”他自己探出双手,牵起耶律香儿的手,低喝道:“走!”

然而,纪无情与司马骏两人已发动刀剑,一时哪里刹得住势子,但听——当啷!铿锵!刀剑落地之声。

“啊!”“哟!”两声半截的惊叫。

司马骏仰天倒下,只觉天旋地转。

纪无情手脚发软,像一堆烂泥。

枯骨子冷笑声道:“小辈们,自己找死!”他说着,突然一个箭步,窜到沙无赦与耶律香儿两人身前,就将手中接回两个装解药小葫芦用力捏得粉碎,照着两人面门洒去。

同样淡黄|­色­的轻烟。

同样如兰似麝的香息,沙无赦原本目眩眼花,通身酸软无力,经过洒来的黄|­色­粉末之后,头也不晕,眼也不花,只是周身力道全失,真气无法凝聚。

枯骨子低声道:“快快坐在原地调息,一个时辰之后,才能复原,出谷去吧!”

沙无赦望望身旁的耶律香儿,分明与自己无异。

再看,司马骏与纪无情,早已被林子内出来的四个妖娆健­妇­两人一个,挽扶进了林子。

此际,沙无赦除了趺坐调息之外,只有眼巴巴的看着,连举手抬足之力也没有。

枯骨子又叮咛声道:“咱们互不相见,若是再见,休要再提回疆往事。”话落,人已拧腰折回林子,转瞬不见踪影。

微风掠起地上灰沙,曳空而过。

大地,转入沉寂。

第二十五回留香妖姬

夜,正未央。

灯,正闪亮。

幽谷、花树、回廊。

人影,穿梭的在帘拢中来往。

好一个典雅­精­致的卧房,布置得不但像王候府第的千金小姐闺房,而且在豪华中毫不俗气,从墙上的名家书画真迹,就可以看出屋内主人的修养程度。

这时,屋内灯光如画,宫纱玲珑的灯笼,点燃着­精­巧的牛油烛,火苗闪烁之下,使屋内充满了热情感。

烛光透过人高的梳妆镜,反映出无数的灯影。

梳妆镜磨得雪亮刺眼,照得人纤细毕现,显得空间大了许多,反­射­到纱帐尽头。

纱帐雪白剔透,闪亮的银­色­风形帐钩,高高吊起,红棱飞凤被,覆盖着双眼紧闭的“黑衣无情刀”纪无情,鼻息微动,双腮泛红。

隔着一张古琴,屏风后有一张憩息的活动躺床。

床上,也铺着浅黄的毡子,水绿­色­的被子下,躺着的是司马骏。

司马骏双目紧闭,嘴­唇­泛紫,呼吸有些急促,发出近呼呻吟的细微声音。

四个人样的少女,穿梭在屋内来往。

有的捧着漱洗盆等,安置在梳妆台前的洗脸架之上。

有的抬进来一个三层食盒,从盒内取出六盘小菜,香味扑鼻,­色­泽喜人,十分­精­致,外加两双碗筷,一小钵“晚香米”粥,兀自冒着热气。

还有一盘白面饽饽,也是热腾腾的,放在一个檀木镶翠小圆桌上,连两个圆凳,都抹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靠窗的卷云条机上,正中一座青铜兽炉,燃着阵阵香息的紫檀,渺缈的缕缕香烟,化成丝丝云气,盘旋在屋内久久不散。

约莫是二更时分,四个丫环安排好了侍奉杂务,不由吱吱喳喳、指指点点的议议纷纭。

一个较大的低声道:“你们二个说,牙桌上的与躺铺上的两人,哪一个好?”

另外一个吃吃而笑道:“什么好?好是什么?”

“呸!”较大的一个啐了声道:“­骚­蹄子!你说什么好?我是说看他们两个英俊的外表,哪一个比较好?”

“哦!”其中最小的一个长长的哦的声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比较帅气?对不对?”

较大的一个连连点大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另外一个似乎十分爱笑,她又吃吃而笑道:“少动歪脑筋,帅不帅都轮不到咱们,管那么多­干­吗。”

最小的—个俏皮的道:“吃不到人参果,看看也是好的呀,咱们的大姐也是美人胎子,说不定呀,等一下三谷主选中了其中一个,另外一个就赏给我们的大姐呢?到那时呀……”

另外两个嘻嘻笑的紧接着道:“到那时咱们可够忙的了,一天办两场喜事,要闹两个洞房,嘻嘻哈哈……”

大的一个一张脸猪肝似的由红胀紫,举起拳头道:“两个小婆娘嚼舌根,看我不撕破你们的嘴!”

那两个急忙闪到屏风之后,吃吃笑弯了腰。

大丫头赶着奔过去!

“­干­吗?”一声娇叱,一位豆蔻年华的绝代佳人,掀帘而入。

四个丫头忙做一团,一齐迎上前去,福了一福,齐声道:“三谷主好!”

被叫做三谷主的佳人,桃腮含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先瞟了一下司马骏同纪无情,然后对四人道:“屋内躺着两个中了毒的人,要你们小心侍候,你们却像造反似的吵翻了天,太不像话!”

较大的丫头偷偷瞟了一下三谷主的脸­色­,低声回话道:“—切都准备好了,谷主放心。”

三谷主施施绕过四个丫头,缓步走到牙床之前,仔细的审视一下纪无情,轻言轻语的道:“毒已散了,最多半盏热茶时分,就会醒来。”

说着又走向司马骏,看了一下,对四个丫头道:“这两位名列当今武林的四大公子之内,可不是简单人物,你们按照我的吩咐准备妥当没有?”

较大的丫头连声应道:“都照谷主的交待,安排好了,谷主放心!”说到这些,她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又道:“谷主,这一个房子里两个……”

她指指床上的纪无情,又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司马骏,脸上有一层神秘的笑。

三谷主的脸上,也是一阵“难为情”的笑。

但是,她立刻又扬眉生嗔的道:“你管这么多­干­吗?欠揍?”

“我是为三谷主您着想呀!”大丫头说着,回头对另外三个丫头做了个鬼脸,又提高嗓门道:“天都快三更了,谷主的兰汤准备好了没有?”

最小的一个道:“洗澡水早已准备好了。”

大丫头道:“快侍候谷主沐浴。”

两个丫头一起走到梳妆台前,分左右侍立。

三谷主已经对着菱花镜卸却一件件珠光宝气的饰件,解去身上的宫装云肩。

两个丫头分两端扯起一衿薄雾也似的宽大纱缕,披在三谷主只套着一件大红肚兜的动人胴体。

三谷主懒慵慵的站起来,裹着纱缕,娇柔不胜的扶着丫头的肩上,向内室走去。

大丫头一面拾掇梳妆台上的东西,一面吃吃笑起来,对室内另一个同伴道:“看样子咱们三谷主今天晚上……要……”

她望着内室聆听一下。

内室,阵阵水声。

然后才接着道:“要一箭双雕。”

另外一个丫头单指划着脸道:“羞不羞!你是疯了是不是?只听说一男二女叫一箭双雕,哪有一女两男叫一箭双雕的!”

大丫头道:“你有学问,你说一女二男叫做什么?说出来,让我长长见识。”

“那叫做……噫!”另外一个丫头话说了一半,对着菱花铜镜双目圆睁,一脸奇异之­色­。

铜镜中多出一个人影来。

通身雪白宫装,一脸秀娟之气,眉如远山含黛,口似樱桃绯红,脸上似笑非笑,如娇似嗔,俏立在房门入口之处,亭亭玉立,

翩翩不群,少见的美丽女郎。

这时大丫头也在铜镜内发现了女郎,快速的扭腰回头,对白衣女郎低叱道:“你是谁?”

“我?”白衣女郎一脸端重,冷淡的道:“你不认识我?”

大丫头只摇摇头。

白衣女郎极其自然的道:“我是后谷的人呀!”

“后谷?”大丫头茫然的道:“后谷的人怎会半夜三更跑到前谷来?”

白衣女郎道:“后谷的人不能到前谷来?”

“能……”大丫又仿佛对“后谷”心存几分顾忌,沉吟一下,自言自语的道:“依照本谷的规矩,后谷有事通知中谷,中谷通知我们前谷,怎么……”

白衣女郎道:“要是遇到什么紧急事件呢?”

大丫头道:“紧急?什么紧急事件?”

白衣女郎已一步步跨进房来,缓缓的道:“暗香谷前谷来了两个客人,不够紧急吗?”

大丫头不由一怔,失惊的道:“这件事大谷主也已知道了吗?”

白衣少女冷峻的道:“谁能瞒得住大谷主,纸里是包不住火的。”

“这……这……”

“不要这呀那呀的了。”白衣女郎的人已到了大丫头身前,探手可及之处,玉手不知不觉之际,已搭在大丫头的肩上,微笑道:“奉了大谷主之命,要带这两个人到后谷问话,把解药取出来。”

大丫头道:“不!这事要先让三谷主知道。”

白衣女郎的笑脸依旧,徐你的道:“你不听大谷主的金谕?”

“不是……”大丫头本要分辨。

然而,刚说出两个字,忽然觉着哑|­茓­方位有一缕奇大无比的力道。隐隐袭来,喉咙中“咯!”的一声,已说不出话来。

白衣女郎笑靥更加爽朗,喜孜孜的道:“解药可以取出来了!”

她说着,按在大丫头的手,力贯中指,再压在大丫头的肩井之上。

大丫头觉得肩井如同无数牛毛细针刺入,痛、软、酸,麻,难过得龇牙咧嘴,只好不住的点头,一步—步的移向卧床头,探手打开一个小抽斗,取出个碧绿的玲珑玉瓶来。

白衣女郎搭在大丫头肩上的手,轻轻的一按,微笑的接过解药玉瓶道:“交给我,你辛苦了,歇着吧!”

她满面堆笑,向另外一个丫头招招手道:“你也过来。”

她的笑容是那样迷人,她的风采是那样雍容。一切都慑人心魄的,使人无法拒绝。

那丫头像中了魔一般,走向前去。

白衣女郎将手中解药瓶交给她,又像乩童神佛附身的叮咛道:“你把解药给他们二人用上。”

那丫头连话都没说完,如同被催眠一般,先拔了玉瓶的宝盖,向躺在床上的纪无情倒了几滴|­乳­白­色­的药滴。然后再走向另一个躺在便床上的司马骏,也倾倒几滴在他鼻孔中。

就在此时———忽然,内室门口传来一声:“谁让你乱用解药!”

娇叱声中,三谷主披着轻纱,粉脂不施,看样子是兰汤中泡了个够,脸上尚有水渍汗珠。

她发觉丫头在施解毒液,大大的不悦,急切之际,连轻纱也不顾,抢上几步,怒道:“你是想死吗?”

那丫头愣住了,惊慌得脸­色­铁青,双目失神,说不出话来。

三谷主越发怒气如焚,忘记了自己仅仅挂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红肚兜,掌扬力运,认定那丫头拍推而去。

“不要怪她!”白衣女郎本来站在床前,此时一掌轻扬,话到掌发,遥遥向三谷主的掌落之处拍去。

三谷主一则觉着有一股似缓实急,似柔实刚的力道硬把自己发出的掌力卸却,二则她这才发现自己卧室之内多出了一个白衣丽人。

太生疏了,也太令人惊讶了。

虽然三谷主发现对方也是个女­性­,但本能的环抱双手,掩饰住胸前,既惊又怒的道:“你是什么人?”

先前被吓得发呆的丫头,这时却Сhā口大声道:“她是大谷主派来的……”

“找死!”三谷主不由勃然大怒,一股怒火竟发泄在答话的丫头身上,断喝了一声,快如闪电般单掌认定那丫头的胸前拍去。

“啊!”一声刺耳惊呼,血从那丫头口中喷出来,­射­在丈余远的屏风之上,再弹成滴滴血雨,四散各处,也曳起一阵腥风。

白灰女郎一见,不由皱眉道:“劫数!也是孽数,她不过是个丫头,何罪之有?”

三谷主一掌击毙贴身丫头,这股怒气并未消除,回头戟指喝道:“冒充大姐派来的人,你意欲为何?”

白衣女郎道:“没有冒充,我的确是从后谷来的,至于你大姐、二姐,我都见过,只是她们并不认识我而已。”

“那你为何冒充?”

“我不须冒充,也没说我是暗香谷的人,我也不愿做暗香谷的人。”

“刚才丫头她说……”

“我告诉她我从后谷来的。”

“怎样进的暗香谷?”

“一步一步走进来的呀。”

“满口胡言!”

“并未说谎!”

“暗香谷屡屡关防,暗桩暗卡,我是问你怎样溜进来的?”

白衣女郎冷冷一笑,沉吟了片刻,才轻言细语的道:“关防也好,桩卡也好,对我来说完全没用,正像连你也拦不住我进你的卧房一样,这该说得够明白了吗?”

她不愠不火的娓娓道来,像是闲话家常,但是言外之意分明没把暗香谷放在眼内。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白衣女郎进了前谷谷主的深闺,就是最好的说明。

三谷主粉面铁青,挫掌作势,闷声不响,全力向白衣女郎推出。

不料——白影如一缕轻烟,白衣女郎的人已不见。

三谷主但听身后有白衣女郎娇滴滴的声音道:“只会动手吗?我可不是你的丫头那样容易打发!”

三谷主不由大惊失­色­,立刻旋身一转。

但见白衣女郎俏立在梳妆台前,正用一只手掠了一下发边的几缕秀发,好整以暇的若无其事。

三谷主既惊又气,顿顿赤脚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人!”白衣女郎截钢斩铁的—声,接着借着铜镜,双目凝视着三谷主又道:“不过,我不是你心目中想象的人,你心目中想象的人,是男人,所以闺房卧室之中,睡了两个男人。”

三谷主厉声道:“贱人!你……”

“慢!”白衣女郎纤手轻挥,作式阻止了正要发作的三谷主,笑吟吟的道:“其实,你卧室外假山凉亭之上,现在还坐着一个比床上躺着的两个男士更英俊,更潇洒,更美的男子。”

三谷主大嚷道:“满口胡言,你……”

山衣女郎摇头道:“不要忙着发嗲,让我把话说完,你的名字叫‘留香妖姬’?”

“仙姬!”三谷主抢着大叫。

白衣女郎道:“仙姬也好,妖姬也好,虽然有一字之差,但到处留香,是没有差别的,正如同说你替我们女人丢人或是替女人出气,完全没有两样。”她一面说。一面向门外喃喃的道:“三公子,你该进来了,你的两位朋友也快醒来了。”

虽然她喃喃低声,但分明是用“千里传音”的内家功力传音入密,因为低沉沉的活声,听得出如同一缕银线,低沉扎实,字字好像钢锥,在空中飞­射­。

三谷主留香妖姬不由心中一凛。

因为当前的白衣女郎,看样子年龄才不过二十左右,甚至不到二十岁,怎会有如此上乘的内功,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就在留香妖姬心念转动之际,房门的绣帷微动,白衫飘飘,常玉岚的人已凌空般的掀帷而入。

留香妖姬不由更加吃惊。

这乃是自己的卧室,是暗香前谷的心脏之地,也是前、中、后三谷的第一关。大门口,在暗香谷来说,三谷连环之外,三谷以外的眼线桩卡,可都派有一流的高手把关放哨,虽不是铜墙铁壁,轻易是无法进来的,

然而,这对白衣男女,仿佛把谷主的香闺,当成了酒楼茶肆,只要兴之所至,掀帘而入。

这焉能不使留香妖姬既难堪,又恼怒,既惊吓,又奇怪。

留香妖姬发了愣。

常玉岚也不由一愣。他掀帘而入,正与留香妖姬打了照面。

但见她通身只穿了一个红肚兜,酥胸半露,肚兜虽然也下垂到胯间。但是,雪白的胴体,在红­色­灯光下,格外的“刺眼”。

常玉岚真的没有见过这等杖阵。他不由“啊——”的一声,立即折身退出。

白衣女郎不由“噗嗤”一笑道:“怎么?你怎的又临阵脱逃?”

但听常玉岚在门外道:“蓝姑娘,这个玩笑可开大了,快叫她穿着起来。”

蓝秀盈然而笑,对留香妖姬道:“听到没有?人家要以礼相见,你虽然妖娆惯了,别人可是正人君子,念在同是女儿身,给你穿戴好了再论是非。”

留香妖姬虽然是邪门黑道,但羞恶之心人皆有之,闻言桃腮生霞,一张粉脸红齐耳根,咬着牙对身后的大丫头喝道:“是死人吗?衣服、蚕丝带。”

大丫头其实都早已准备好了。

双手捧了一套连身劲装,外加一条宽七寸,长有七尺的淡红彩带。那套劲装上下身相连,贴身而着,快捷得很。

留香妖姬急匆匆的套上劲装,接过那条彩带,忽的顺手一抖。

咻——不料那看是软绸轻缎般的彩带,竟像是铁条钢片似的,带起一道劲风,刺耳惊魂。

留香妖姬受了太多的窝囊气,此时称手兵器在握,恨不得将蓝秀碎尸万段,方消心头之怒。

蚕丝彩带化成一条怪蟒,没头没脑的连砸带缠,既劈又扫,照着蓝秀挥去。

蓝秀哈哈一笑道:“我已说过,我不会与你交手。”

留香妖姬喝道:“你怕?”

蓝秀摇动螓首,深深的道:“你不配!”

“纳命来吧!”留香妖姬话起带扬,一招“彩虹暴起”,绕向蓝秀的胸前。

蓝秀的笑声初动,人已飘出五尺。

那彩带收势不及,竟搭在一个立地官窑花瓶之上,足有人高的三彩立地花瓶,“哗啦!”一声大响,被彩带扫得粉碎,破磁片洒得四下飞溅,叮当!哗啦!唏哩之声不绝。

一招落空,留香妖姬的怒火益炽,中途振腕急抖,蚕丝彩带并不收回,凌云急抖快旋,二次照准蓝秀的颈子绕去,手法之快,变招之速,不同凡响。

卧室之中,空间不多。

蓝秀这时,已到了屋角与屏风之间,左有笨重的梳妆台人高的铜镜挡住去路,右有屏风与司马骏躺着的便床阻拦。

留香妖姬一见,不由厉声喝道:“我看你还往哪里躲!”说着,招式不变,全身力道透过手腕,直贯彩带,恶狠狠的缠去。

“哦——”一声惨叫,声动屋瓦。

留香妖姬厉声喝道:“给我死!”

手中彩带已经缠上对方的颈子,所以特别用力,紧握彩带的另一端,而且着力的上扬一抖。

但听——噗嗵!一个尸体,像丢破棉被似的,摔在就地。

“嘻嘻……”蓝秀轻盈的微笑。

“啊呀!”留香妖姬失声惊呼。

地上——直挺挺的躺着的是大丫头七孔渗出血的尸体。

太玄妙,太神奇,太怪异,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留香妖姬出手过急,着力太猛,她再也料不到在千钧一发之际,蓝秀会在一刹那之际来个“李代桃僵”,把大丫头送到蚕丝彩带之下。

按说,留香妖姬也不是弱者,暗香谷的三大谷主之—,也非幸致。

只因武家交手有“技高一着,缚手缚脚”的一说,再加上她求胜心切,急怒攻心,一时不察,闹出这个重大的失手,天大的笑话。

在暗香谷,杀死一个丫环,算不了大事。

但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就要另当别论。

留香妖姬再也无法控制,如同一只疯虎,咬牙咯咯作响,一言不发,抡起蚕丝带,认定窗前含笑而立的蓝秀第三次出手。

蓝秀的笑容依旧,探手一掀雕花窗棂道:“到外厢来,让你见识见识。”话落,未见拧腰弹腿,人已由窗户中穿了出去。

留香妖姬哪肯缓慢,就着窗户尚未关上的片刻之间,一招“|­乳­燕出巢”,人也如飞矢般衔尾追出。

皓月当空,碧天如洗。

蓝秀对着月光下站立的常玉岚道:“把妖姬交给我,纪无情与司马骏该醒了,你进屋去瞧瞧他们,毒气初尽,要人保护。”

常玉岚斜眼望了望刚追出来的留香妖姬,见她已穿上劲装,不由尴尬的一笑道:“交给我吧。”

蓝秀道:“啐!难道要我去侍候两个公子。”

留香妖姬见他二人好整以暇,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内,心中气恼可想而知。随扬起蚕丝彩带,一振手腕,拦住去路道:“谁也别想活着出暗香谷,不知死活的小辈!”

说时,彩带扫向常玉岚的腰际。

蓝秀娇声道:“闪!不要用手挡,它会缠上不放!”

常玉岚道:“我知道了!”

他在百忙之中,断肠剑已经出手,迎着扫来的彩带着力削去。

若是平常的彩带,这一剑早已斩为数十截,即使是钢丝铁条,也难逃削断的命运。

然而,蚕丝彩带可绕指,坚逾­精­钢。

但听,铮!蚕丝彩带竟绕在断肠剑之上,一连绕了三圈。

蓝秀一见,娇叱声道:“不要撒手!”

常玉岚一剑出手,兵器被人缠住,既气又恼,也沉声道:“较内力吗?你拿错了主意!”

果然——留香妖姬存心要试试常玉岚的份量。

她故意的放松横扫之力,将自己的蚕丝彩带缠住了常玉岚的断肠剑,且不用蛮力抖动。因为,从蓝秀内功修为上看,可以知道她的同伴——常玉岚绝对不是弱者。

假若自己着力一抖,说不定力有未逮,反而抖不动对方,届时骑虎难下,甚而被对方借力摔倒当地。

她有了这个盘算,因此,缠上之后,缓缓的用力,微微向怀内牵引。

此时,只要常玉岚有一丝动摇立桩不稳,留香妖姬必然猛的一扯,常玉岚连人带剑,不立即摔倒,也会立桩不定,扑向前来。

那时,留香妖姬会突然立扯为拌,像在室内摔大丫头一样,将常玉岚摔在假山石上,非死必落个骨断筋折,甚而摔成一个­肉­饼。

殊不知,常玉岚自幼深受庭训,金陵世家的家学渊博,加上不断的钻研“血魔秘笈”,尤其受蓝秀“桃花髓”的锻炼,在不断的­精­进,已是当前不世高手,岂同小可。

无奈,常玉岚是“鱼在水中不知水”,他本身并不完全知道自己无形中的长足进步,因此,尚在“施展不开”状态之下。

可是,人在急切之间,一切潜在的力量,往往能发挥到极限。

这时,常玉岚耳闻蓝秀的娇声叮咛,面对顽强对手的压力,心中受荣誉感与生死关头的逼迫,一股无尽的热力,明显的由丹田暴发而起,如潮汹涌,遍及全身,终于,集结于执剑的右手臂上。

他不撤剑,不着力,只是稳稳握着剑柄,力透剑身,再渐次的用到缠在剑身上的蚕丝带上。

一条蚕丝彩带,像笔杆一样的直,像弓弦绷得紧紧的,隐隐有—丝丝吃吃之声,渐来渐烈。

初时——留香妖姬只受着从蚕丝彩带上传来的力道不可抗拒,不留如缕。

片刻——觉着手指发热,腕间酸痛。

再来——力道直透手臂,筋骨咯咯有声。

终于——整个身子血流不畅,酸麻僵硬,通身的肌­肉­收缩,好似要皱在一起,痛苦难当。

汗水,从额头滴滴滴落。

两眼,金花乱散。

手中的蚕丝彩带,再也把持不住,一直向外滑,像被一股大力抽的般,怎的也定不下来。

蓝秀在一边道:“妖姬!识相一点吧,快快松手,或者乘着尚有一点力气,放开蚕丝彩带的圈子,不然,五脏离位,血染当场,后悔不及!”

除了依照蓝秀的话去做,留香妖姬别无第二个选择。

然而,她担心就在撤招收势的一刹那间,常玉岚若是快如闪电的乘机一击,到时怎的也闪躲不开。

因此,她勉强的脚下微微后移,眼看已到了窗外之下,手中彩带全力抖动,让缠绕在剑身上的圈套解开,百忙之中一个“倒翻元宝”,人抢着穿进窗子,到了室内。

常玉岚并无非杀留香妖姬的心意,所以,留香妖姬这一招也出平他意料之外。

蓝秀一见,忙道:“不好!这妖姬要在纪无情二人身上下杀手!”

常玉岚不敢怠慢,仗剑而起,人剑合一,也向室内扑去,快逾飞虹,疾比流星。

室内——留香妖姬已从壁上摘下一柄长剑,尚未出鞘。

常玉岚已跟踪而至,不等她有片刻的缓冲之机,剑身一长,已抵在留香妖姬的后腰叻间,口中大喝道:“你待怎样?”

这时,纪无情与司马骏也被这声断喝惊醒,想是解药已经生效。

两人不约而同的一咕噜坐了起来,环顾室内,像梦幻似的,茫然四顾,不知所云。

常玉岚一见,朗声道:“二位毒­性­未尽,不可用力运气。”

就在常玉岚说话之际,略一分神。

留香妖姬一斜身子,闪出常玉岚的剑尖之外,“呛啷”长剑出手,招展“灵凤扬翅”,反划常玉岚的肩头。闪避、出剑、制敌,一气呵成,锐不可当。

常玉岚在不防之下,不由大吃一惊。

噹!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留香妖姬觉着执剑的手虎口大力一震,剑尖斜地飘出尺余,“叮咚!”一声轻响。

这突如其来之举,留香妖姬心头大凛,以为剑尖折断,急忙抽收长剑,仔细省视,幸而长剑无恙。

地上的轻响,原来有一只翠绿的耳坠子。

以一个豆大的翠绿耳饰,竟然卸去了长剑的前刺之势,而且震得剑抖斜飞尺余,实在是令人惊讶的一件事。

蓝秀的人在窗外探出个头来,冷然的道:“乘人之危,好毒的剑法!”她说话之时,脸上含着一层微愠之­色­,又向常玉岚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临敌对阵,你不伤敌,敌必伤你!”

真的,假若常玉岚在出剑之时,稍一狠下心肠,留香妖姬纵然不血洒当地,也必严重受伤。慢说回手,连出剑的机会也绝对没有。

常玉岚玉面生霞,红着脸道:“这就是正邪不同的地方,黑白两道的分别!”

这时,纪无情的双眼发直,盯着窗外的蓝秀,大声叫道:“蓝姑娘!蓝秀!”

蓝秀微微一笑,尚未来得及回话。

突然——留香妖姬一个箭步,挺剑而起,剑尖快如飞星,已抵上半坐半卧的司马骏背后,正是心脏地位,要命的所在,尖声叫道:“常玉岚,丢下长剑,不然……哼!我先要了他的小命!”

司马骏毒虽化解,功力未经调息,乃是虚弱不胜,觉着背后剑尖力透衣衫,脸­色­大变。

常玉岚一见,勃然大怒道:“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要你碎尸万段!”

窗外的蓝秀却道:“那也不必,留香妖姬杀人是家常便饭,多杀—个司马骏又算什么!我们与司马骏非亲非故,本来是两码事,就让她先杀司马骏,常三公子,你再杀妖姬也不迟。”

留香妖姬本是要胁之意,也不过是挟人质找逃生之路,闻言不由银牙咬得吱吱响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他?”

“敢!”蓝秀淡淡的道,“没有人说你不敢。可是,我提醒你,司马骏可是司马山庄的少庄主,司马长风的独生子,司马山庄能善罢甘休吗?不把暗香谷踏平了才怪呢!”

常玉岚也道:“留香妖姬,这后果要仔细的考虑,否则的话,你算惹了天大的麻烦。”

不料——留香妖姬把脸­色­一沉,横着心道:“司马山庄又如何?少来吓唬本谷主!”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彼此顾忌之际。

“三谷主,慢点动手!”

第二十六回龙争虎斗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声如狼嗥之声,由庭院中传来,话音未落,枯骨子长拂扬处,人已由门外一穿而入,如同一具会走路的骷髅。

他的一双怪眼,扫视室内情形,将拂尘一甩,大剌剌的道:“武林四大公子,怎么部到暗香谷来了,真是风云际会,江湖上的盛事。”

常玉岚不由冷冷的道:“一看就是邪门外道,牛鬼蛇神!”

纪无情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咕噜从床上跃下来,大喝道:“杂毛老道,有本事真力真枪与你家少爷比剑,靠着施蛊放毒是下三流的卑鄙手段!”

枯骨子­阴­沉沉的道:“你连那只无情刀都保"奇"书"網-Q'i's'u'u'.'C'o'm"不住,还逞什么强,常言道败兵之将不足言勇。”

真的,纪无情此刻连刀都没有,两手空空,谈什么拼斗比划。

因此,他脸上发烧,气得半晌讲不出话来。

常玉岚与纪无情虽没有利害关系,但是,两人之间由挣斗到同游,不期然有一份深厚的情谊,加上同为­性­情中人。

眼见纪无情受人奚落,不由长剑一领,沉声喝道:“纪无情受毒失刀,由我代领教你几招如何?”

“好!”枯骨子指着窗外道:“我在院落内候驾,不过,有话必须先说明,不然就没有意思了。”

常玉岚道:“有什么话?快说!”

枯骨子道:“先让你占一个便宜……”

常玉岚道:“常某一向不喜欢占别人便宜,讲求的是公公道道!”

枯骨子不由点头道:“金陵世家后代,果然很有气魄!”

“嗨!”常玉岚不耐的道:“闲话少说,直接­干­脆的说吧!”

枯骨子冷兮兮的道:“你们中间任挑一人,此人能胜了老夫,我做主,立刻放你们出暗香谷,要是胜不了老夫手中拂尘,哼哼……”

常玉岚道:“你要怎样?”

枯骨子­阴­森森的道:“全给我留下来!”

常玉岚道:“好狂的老道!”

枯骨子道:“我的话还没说完,要你们留下来,并不是要杀你们,所以你们也不必担惊受怕。留下来在老夫的麾下,算是老夫的入门弟子,也算你们的大幸。”

常玉岚勃然做­色­道:“你在做梦!”

枯骨子道:“做梦也好,不做梦也好,你们可以选出一个接得老夫三、五招的出面。”

“我!”

“我!”

常玉岚抢着挺胸朗应。

窗外的蓝秀几乎与常玉岚不约而同的娇声高喊。

枯骨子道:“群殴群斗?”

蓝秀抢先一步,在窗外道:“我已在院落里等着你,放心,对付你,还用不到两人连手,十招之内,要你心服口服。”

桀傲不驯的枯骨子,一方面狂惯了,另一方面当然有他的打算。因此,对着持剑逼在司马骏身后的三谷主留香妖姬一施眼­色­道:“三谷主,麻烦你替我掠阵,瞧着些儿,也准备庆祝贫道一日收四个美女俊男为徒的大喜日子。”

留香妖姬满脸的疑云。

她料着枯骨子虽然手底不不弱,但是,酌量情势,可能不是蓝秀的对手。因此,她摇头示意,口中却道:“道长,这几个毛头小辈­奸­诈得很呀!”

枯骨子又以目光斜视一下,分明是表示自己有万全之策,要她放心。

留香妖姬并不了解枯骨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事到如今,只好应道:“好吧!”说着一收长剑,跃出窗子。

蓝秀生怕常玉岚抢着与枯骨子对上,忙道:“老道,我可是等得不耐烦了哦!”枯骨子慢吞吞的道:“阎王要你三更死,并不留人到五更,老夫这就来了。”话落,人起,一点地,人已箭­射­到院落之中。

常玉岚也如影随形,尾随跃出。

蓝秀仍旧没事人儿一般,迎着常玉岚道:“常少侠,你在凉亭之上,坐着看我怎么降伏这个白骨­精­,更深露浓,亭子内比较好。”

常玉岚虽然一百个不乐意,但是,他无法反对蓝秀的话,尤其无力拒绝蓝秀深情款款海一样的那种眼神。只有依言向亭子走去,口中却叮咛道:“邪门外道的诡计多端,你可要小心!”

语重心长,一股关怀的温馨,出自常玉岚的口中,直达蓝秀的心的深处。

月亮在微笑,星星在眨眼。

虽然,面对着一场生死的搏斗,­性­命交关的情势,在蓝秀与常玉岚的心头,打如春风拂面,冬阳广被。

月已西斜,斜得好比挂在西山岭的一盏孤灯。

星星,东一个,西一个,疏疏落落的排在如洗的穹苍,闪烁、闪烁、闪烁一阵,又沉入茫茫苍苍之中,后来,渐少渐稀。

院落虽然宽敞,但是,月已偏西,洒筛下来丛树的影子,几旷遮掩了一大半。

枯骨子Сhā腰站在一片花圃之前,冷喝声道:“女娃儿,先报上姓名师承来。”

蓝秀螓首微摇,也冷然道:“那就不必啦!”

枯骨子沉声道:“为什么?”

蓝秀道:“今日既非门派之争,也无个人恩怨,只是一场小小的赌个东道,何必多此一举!”

“好!”枯骨子道:“­干­脆!到时候老夫我自然会知道。”

蓝秀道:“可能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因为你根本胜不了我,尤其可能你会逃不过今天一斗,唯一的顾忌是姑娘我今天没有兴致杀人。”

“嗯——”枯骨子一声“嗯”,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分明十二万分不乐意的道:“亮出兵器!”

蓝秀脚下缓走两步,意味索然的道:“用不着,你动手吧!”

“嘿嘿!你不要后悔!”枯骨子的双目泛出碧绿的杀气,拂尘扬起,“唰”破风厉啸,直扫横扫,虚晃一招。

他像老鬼吃人之前的一吼,又像描儿扑鼠之前弓腰呜叫。

蓝秀毫不动容不说,甚至连正眼也不瞄他一眼,只微微一笑道:“力道用的恰到好处,出手之前,是要先试一招半式,一来运运本身力道,活筋动骨,二来给对方—个下马威,心理上先给对方压迫。”她像是一个老师教徒弟似的,解说枯骨子这一招的用意,—半指点,一半评讲。

枯骨子喉咙内咯咯有声,像是有吐不尽的浓痰,在内面翻揽,令人恶心。这是他动用自己本门的“枯骨功”的前奏,外人不得而知,除非是与他交过手的一方。

蓝秀虽然并不熟悉枯骨­干­的功力,也不了解他的渊源,但却本能的眉头紧皱道:“令人作呕,这功夫居然有人学,岂非怪事。”

对于枯骨子,真是一种天大的侮辱。他再也不能忍耐,原先要等着看蓝秀出手,瞧出她的门道的企图至此烟消云散,肩头微振,手中拂尘挽出丈余大小的寒光,像一棚银杏花似的,向蓝秀立身之处扑到。

蓝秀双目凝神,忽的一扭。白影由月光斜照之下,已移位到山荫之处,快如脱兔,比脱兔还要快。

枯骨子成名多年,对于蓝秀摸不清底细。

而今,一招出手,敌影即逝,心知这年轻的女郎,轻身功夫已练到了飞絮落花的地步了。不是一般高手所能望其项背,加上五行步位的交换生克,越发难以捉摸。

因此,枯骨子冷笑一声,心中暗喜。

他之所以没有被蓝秀神妙难测的移位功夫吃惊,反而心中暗喜。

是由于他料定蓝秀之所以不亮兵器,一定是在兵器上修为不足,全仗着闪跃腾挪,轻巧的走避来使敌人摸不到边际。另外,蓝秀曾夸说“十招之内”,含义是要累倒对方,相机还击。

最令枯骨子满心欣喜的是,他认为白己是道家,­阴­阳八卦、五行生克,自己滚瓜烂熟,算得是专家,不难利用这一点,来使蓝秀就范。

因此,他冷笑连声道:“班门弄斧,在关老爷面前耍大刀,看你往哪里走!”喝声之中,一招“回水换波”,先是斜扫,半途中间忽的收招猛然平扫。

这是一招双式,虚实交用。也是由坎门忽转兑宫,五行中‘生”“死”交替的狠毒招数。

换一句话说,先用“扫”式引起蓝秀的闪躲去路。让出“生”门来,招演半途,“扫”式不变,已由斜地里化为平扫,也把八卦图形“扭动”,将“生”门完全封住,留下“死”门,引蓝秀上钩。

蓝秀若呈硬往“生门”移位,无异自投罗网,送到枯骨子的拂尘之下,根根拂尘,如同根根钢锥,迎面砸下,大罗神仙也难消受。

蓝秀若是随机应变,折腰扭身,正好将整个后背献在敌人的拂尘之下,硬接一招,难逃骨断根折的厄运。

枯骨子分明见到蓝秀已被罩在拂尘影中。

因此,越发得意,自信所料不差,一拂落实,用了七成以上的内力,拼命连扫带砸,口中吼道:“着!”

“轰!”

“哗啦!哗啦!”

“砰!噗噗噗……嘶……”

一声大震,一阵乱响,怪异的嘶嘶不绝。

水花四溅,瓦片纷飞。

一个偌大的金鱼缸,被这一拂尘砸得稀烂,几只龙头凤尾的暴眼金鱼,冗自在落叶满地上跳蹦个不已,连枯骨子也溅满了水,还有一些水草。

他这失手—招,乃是很难堪的事。

更难堪的是,蓝秀却在他身后道:“可惜这一缸名贵品种的金鱼,在深山里再也找不到第二缸了,何必拿无知的鱼来出气呢。”

这比一耳光打在他的脸上还要令他难过。

枯骨子咬牙切齿,一声暴吼:“气死我也!”他已顾不得武家的规矩,翻身回手,拂尘漫天花雨的兜头砸下。

蓝秀冷冷一笑道:“道人,你的真功实学,姑娘我已欣赏到了,把你原来的­阴­谋诡计使出来吧!”

她口中说着,双掌一合,略一凝神,忽然前推急兮。

柔和地,缓慢地,一大片隐隐而出的力道,像一面墙,一面盾牌,一朵淡谈的云。

把枯骨子拂尘的力道,不但完全抵制住,而且化解掉,每根拂尘上的长鬃,本是夹着无比力道,好比钢锥。但这时都立刻垂了下来,像盛夏正午烈日照耀之下的柳枝。

枯骨子怎能不心胆俱裂。他忙不迭倒退三步,失神的吼道:“你!你这是什么功夫?”

蓝秀微微而笑道:“桃花初绽!”

“桃花初绽?”枯骨子喃喃的说着,双目中碧绿光芒不停闪动。

蓝秀又道:“桃花九转的功大之一,桃花初绽,不过是一招起式,要是用到‘桃花怒放’,可能你更要消受不下了!”

枯骨­干­眼神不住的转动,隐隐中一股杀气腾腾的意味,随着他闪烁不定的眼神愈来愈浓,也令人不寒而懔,难以逼视。

亭子上的常玉岚一见,朗声道:“蓝姑娘,这老怪眼神有异,小心他放毒!”

蓝秀不由眉头紧皱,心想:我岂不知道他要放毒,你这一喝破,只打提醒他早点而已,毒!又不是可以预防!

她心中又想:他这样提醒我是好意,从他急呼呼的喊叫上可以明白他对我的关怀!

一丝甜蜜蜜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泛起层层涟漪。

少女的心,是羞,是喜。因此,桃腮生绯,樱­唇­带笑道:“怕毒,就不到暗香谷来了!”

枯骨子闻言,沉声喝道:“狂徒,老夫不信你有什么天大的能耐!”他一面暴吼连天,一面已将手中拂尘扬起,画着圈子。

—连二个越画越快的圈子,枯骨子的人忽然腾身高地五尺,凌空探臂,人像一只怪鸟,手中拂尘舞得像阵狂风。

一缕黄|­色­烟雾,从拂尘影里向外喷­射­。

常玉岚大惊喊道:“毒!毒!”。他喊声中,竟从亭子上疾扑而下,人在空中,单掌认定枯骨子压去,竟然不顾黄|­色­烟雾的剧毒,抢着拦在蓝秀前面。

蓝秀一见,不由粉面生寒,心跳神动,娇叱了声道:“傻瓜嘛!谁要你Сhā手!”

她一面叫,人也不慢,突的折腰而起,平地冒起丈余,藕臂舒处,竟已搂定常玉岚的蜂腰,硬把昂昂七尺的常玉岚,单臂挟起。

丹凤栖梧,一个翻腾轻巧的落在亭子的飞檐兽之上,略微借力虚点脚尖,折回亭子内,将常玉岚重重的向石桌—上一放,娇声的道:“我的好令主,谁让你Сhā手来管,这不是增加麻烦吗?”

这一招,说快,快到如同闪电,说妙,真的是妙不可言,在当时,电光石火,乃是一眨眼之际而已。

常玉岚愣愣的道:“我是……我是怕你中了毒呀。”

“嗨!”蓝秀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怕你自己中毒吗?”

“我?”常玉岚不由愕然道,“我当然也怕,可是……”

“好了!”蓝秀苦苦一笑道,“不要可是了。”

常玉岚认真的道:“我是个大男人,中了毒最多是一个死,可是你……你不同呀。”

一片真诚,令人可感。

“唉!”蓝秀不由喟然一叹,撇着嘴­唇­道:“我因为不怕杂毛老道的毒,所以才敢跟他斗,就是怕你中毒,所以才将你安排在亭子上,主要是这里是上风,不怕毒气会飘来呀。”

“你……”没等常玉岚再说话,枯骨子扬起拂尘在右,留香妖姬仗剑从左欺来。

两人打个招呼,分两侧攀上假山,意图夹击。

蓝秀—见,生恐他二人一起连手施毒,更怕他二人一对一的放毒,到时常玉岚落在他们手中,便难以处理了。

因此,她低声嘱咐道:“你不要动,看我的!”话起,人已­射­出亭子,向右先抢上前去,扬起宽长的水袖,全力向扑来的留香妖姬拂去。

势如惊涛拍岸,怒浪排壑,旷地掠起的一阵狂飚,硬把前扑的留香妖姬,逼退了三丈之远,回身跌落在一丛万寿掬花圃之后。

蓝秀一招逼退了留香妖姬,蜻蜒点水式反弹两丈来高,硬从凉亭的顶端越过,对已攀上假山的枯骨子娇叱声道:“你还有什么花样?”

枯骨子鼻子里冷哼一声,手中拂尘又开始画起圈子来。

蓝秀冷笑声道:“鬼画符的法宝,对桃花林中的人是没有用的!”娇笑声中,人如一缕清烟,转身出招,直向枯骨子拂尘影中穿去。

此时,枯骨子的拂尘之中,已喷出阵阵黄雾,根根鬃须,也如钢针般散开了来,夹雷霆万钧之势,煞是惊人。

蓝秀长袖拂处,和风一片。

但见根根挺直的拂尘鬃须,像被烈火炽溶一般,软绵绵的分向四方垂去,显而易见的,把枯骨子贯出力道,完全卸去。

枯骨子虽也有了怯意,但是口中却道:“你仗着那门气功,化掉力道,化不了老夫的独门神雾。”吼叫声中,人也不停,挺起“无”功‘无”力的拂尘,连刺带扎,迎着蓝秀独力施为。

蓝秀见他一味蛮横,毫不讲求人­性­,其凶狠残暴的神情,意在不择手段制人于死地,从心底起了厌恶之心,冷笑道:“怙恶不悛,要你吃些苦头!”

但见——枯骨子的拂尘柄中的黄雾浓得由黄变乌。

蓝秀的白­色­身影穿过乌黑黄浓的霉雾,竟然若无其事,双袖认准枯骨子笔直扫去。

“嘭!”—声震天价响,人影乍合即分。

黄雾被冲得四下飘散,化为灰淡烟尘。

枯骨子的一付骷髅,陀旋后飘五丈,弹在透花院墙之上,再反弹回来丈余,落在水池之内。

“噗嗵!”水花四溅,菱菱飞起。

蓝秀白­色­的人影,已飘回到凉亭之上,指着正要二次来袭的留香妖姬道:“识相点,枯骨老道就是你最好的榜样!”

留香妖姬自料修为在成名多年的枯骨子之下,自己所恃仗的,不过是一些邪门毒药,眼见蓝秀对毒雾如同没事的样儿,先自有了几分怯意,又见枯骨子的下场,更加胆寒。

然而,江湖人输命不输嘴,留香妖姬狠声喝道:“是你找上暗香谷,暗香谷并没找你!有什么绝学,本谷主全接!”

口中这样说,手卜脚下可都没有动,­色­厉内荏,显然可见。

蓝秀淡淡一笑道:“我并没想到要找你们暗香谷,是我们令主要找你们。”

“令主?”留香妖姬双眉紧皱,不解的道:“你们的令主是谁?与本谷有何过节?”

蓝秀盈盈一笑,顺手向亭内指着仗剑而立的常玉岚,朗然的道:“喏!我们的令主就在这里,你可以自己当面问明。”

留香妖姬心头既惊又奇。

因为,从蓝秀的气质、人品、功力、风采,都如同天人一般,连自视极高的留香妖姬,不但自叹弗如,而且自惭形秽。

而她自己口口声声尊那仗剑少年为“令主”,那么令主的功力必然更加高不可测。

然而,从各方面观察,仗剑少年分明是“金陵世家”的常玉岚,他虽名列“武林四大公子”。

但是,纪无情、司马骏已经是自己的阶下囚,固不待言。

而“探花”沙无赦据枯骨子谈及,也不过是与司马骏纪无情等量齐观而已,怎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呢?

她心中自己忖念,人不由如痴似呆的双眼盯着常玉岚,久久无语。

常玉岚被蓝秀这一奉承,本已有些羞愧,加上留香妖姬的一双眼一眨也不眨的凝视着,更加玉面通红,手足无措。

蓝秀不由娇嗔的道:“咦!一个不言,一个不语,这算哪门子事儿?”

常玉岚的脸越发涨得由红发紫,呐呐的不知从何说起。

留香妖姬的鼻子里“嗤”了声道:“唏!好一位英俊的令主,难怪手下有美艳如花的美人胎子。”

蓝秀一见,不由怒道:“少东扯西拉,只问你该问的,小心惹起姑娘的脾气。”

常玉岚这才回过神来,仗剑而前,肃声道:“常某好友司马骏、纪无情、沙无赦,还有一位回族姑娘,都被你们使用邪毒歪道迷倒,留在暗香谷,常某是来向你们要人的!”

留香妖姬闻言,娇笑不已,花枝乱抖,前仰后合的浪态十足。

蓝秀实在看不下去,怒叱道:“不要卖­骚­,问你的话怎样?”

留香妖姬道:“我没怎么样呀!他……哦……你的令主说是向我们要人。”

“对!”常玉岚大声道,“向你们要人!”

留香妖姬娇笑依旧道:“请问,你是什么时候把人交给我的?不然凭什么向我要人?”

常玉岚沉声道:“我没交给谁。现在已有两个人你的房间,我就要向你要。”

留香妖姬不服的道:“凭什么?”

常玉岚豪气­干­云的道:“讲义气,我是凭着武林一脉前来要人,不然,就要凭厉害了。”

留香妖姬抢逼的道:“凭厉害又怎样?”

常玉岚大力一按剑柄,朗声道:“凭常某这个浪迹天涯的伙伴。”

谁知,留香妖姬存心调笑,顾左右而言他,冷冷一笑,对蓝秀瞟了一眼道:“敢情就是这位不怕剧毒的美丽姑娘?”

常玉岚大怒道:“凭常某手中的断魂剑。”

话未落,“呛!”簧扣轻响,常玉岚的长剑出鞘,挽出一个剑花,寒气巡入,剑光耀目。

不料——留香妖姬毫不为意的道:“慢点!还没到动手的时候,未免忒也的­性­急了吧,难道大令主是急­色­儿?”她的态度轻佻,语意双关。

“啐!”蓝秀急得啐了一声,低下头来。

常玉岚也怒道:“什么是动手的时候?”

他眼见蓝秀的气恼娇羞,也不由恨得牙痒痒的,抬臂振腕,扬剑跃身出了凉亭。

留香妖姬冷冷一笑道:“本谷主先把话交待明白,然后再动手不迟。”

常玉岚怒不可遏的道:“说!”

留香妖姬好整以暇,喃喃的道:“首先我要提醒你,咱们暗香谷可是以毒闻名的,放毒,是我的老本行,要想我动手不放毒,恐怕是办下到!”

常玉岚盛怒之下,喝声道:“尽管你!”

留香妖姬道:“我再告诉你,你不要恃仗那位姑娘,她所以不怕枯骨子的毒雾,不过足手中握有本门的|­乳­香液解毒灵药而已。”

此言一出,不但常玉岚对蓝秀不怕毒雾的疑团顿解,而最吃惊的是蓝秀本人。

因为她的秘密,不料被留香妖姬揭穿了,脸上有些儿挂不住。

留香妖姬又娓娓的道:“|­乳­香液可以化解许多本谷神毒,可是,我可以告诉你,真正本门至高剧毒,|­乳­香液是没有用的。”

她话才落音,竟从腰际取出一个三寸来长的皮管,举到眼前,提高嗓门又道:“看看清楚,这个小玩艺,就是|­乳­香液不能化解的。”

常玉岚虽然不知留香妖姬于中的剧毒皮管究竟恶毒到什么地步,但暗香谷一谷的谷主,必须有些绝顶剧毒是可以想见的。

他回眸看了一下蓝秀的神情,心知留香妖姬所说的话必然不错,对于蓝秀之所以能不畏惧枯骨子的毒雾一事,也恍然大悟。

然而,此时此刻,常玉岚已没有第二个考虑,任它是刀山油锅,既然出面叫阵,可不能就这样缩头,落下一个可耻的话柄。

他寒着脸沉声大喝道:“无耻的贱­妇­,竟然夸口你的毒物,有本事的真刀实枪,与你家三少爷见个真功实学!”

留香妖姬笑道:“你认为是歪道邪门,就是本谷的真功实学。”

没等她的话落音。

常玉岚长剑扬剑,寒光闪闪,断肠剑法起势就透着不同凡响。

留香妖姬一见,斜跨半步,闪出剑光之外,娇笑声道:“慢点!”

常玉岚剑势既成,从不罢手。

但是面对的乃是“女­性­”,正是断肠剑的三大禁忌之一。

断肠七剑第一不攻冷招,对完全不防敌人,从不抢先出手;第二,不攻血亲,因为剑名断肠,一旦牵扯到血亲,未免“断肠”;第三,不攻孕­妇­,因为孕­妇­身怀六甲,不可能表达真正的功力,而且胎儿无辜,不应在未出娘胎之时,就有杀身之危。

在“不攻冷招”的忌禁之下,常玉岚收剑停势,喝问道:“又有什么花招?”

“不!”留香妖姬冷冷一笑道,“我有话一定要交待清楚。”

常玉岚怒道:“也太噜嗦了!”

留香妖姬拈了拈手中的皮囊细管,冷森森的道:“这不是毒烟,也不是毒雾,不是毒器,它是活的,活生生的九节蜈蚣。”

此言一出,常玉岚不由一愣。

站在一边的蓝秀也不得不凝神而听。

九节蜈蚣乃是五毒之中少见的毒虫之王。

传说,九节蜈蚣生在云、贵、川的边锤苗疆,虽然也是蜈蚣中的—种。

但由于深山悬岩,原始林莽之中,它所以爬得快,跳得高,飞得远,蜈蚣之中俗称“飞天蜈蚣”者,就是这一种。

仅只是能爬、能跳、能飞,还容易对付,因为无论多快、多高、多远,也逃不出轻功绝高常玉岚的断肠剑之下。

可是,“九节蜈蚣”由于生在人迹罕到之处,专吃那瘴气毒沼处所生长的百毒花草,通体含有剧毒。慢说被它咬上,就是它所过之处,也会散发出一种奇毒的气味。

它身上所排泄的粪便粘液,所染之处寸草不生,禽鸟溃烂。

人,当然也消受不起了。

留香妖姬握着小皮囊,十分得意的又道:“怎么?二位也知道这个活宝的可爱了吧!它的宝贵之处就是直到现在连本谷也无法化解,现在拿来伺候你们两位,也算是两位的莫大光荣,哈哈哈……”她仰天一阵狂笑。

笑声突然收敛,立刻把脸一沉,厉声叱道:“是弃剑投降,还是要尝尝九节蜈蚣的滋味,我数一二三,你们决定好啦,现在起,——一”

常玉岚对江湖琐事,武林野史,乃是如数家珍,对于“飞天蜈蚣”的歹毒,当然知之甚详。

他回头向蓝秀凝视一下,口中虽然没有说话,但分明有向蓝秀讨教的意思。

蓝秀此刻正在凝神思索对策。囚为,她也深知“飞天螟蚣”的厉害,一时又无计可施。

常玉岚见蓝秀并无表情,当然是没有主意。他豪气­干­云的朗声一笑道:“妖姬!常玉岚一正压百邪,就是不怕毒!”

留香妖姬双目杀气毕现,大声喝道:“二!”

常玉岚挺剑抢上一步,怒喝道:“我的剑不容你再数到三了!”

人剑合一,掠起一股劲风,白衫飘动,已经欺到留香妖姬身前五尺之处。

相距五尺,探手可及。

留香妖姬一扭腰,闪开剑锋,另一手就向小“皮囊”一端拉去。只要她轻轻一拉,“飞天蜈蚣”就会破囊而出。

蓝秀惊叫道:“快退!”

常玉岚勇往直前,哪有后退的打算。

“三谷主,慢点!”尖锐刺耳的一声嗥叫。

百毒天师曾不同矮小的人,已由窗棂中虚飘飘的扑了出来,人没到,声先发。

话落,人到了当场,面露­阴­沉的­奸­笑,冲着留香妖姬稽首道:“无量寿佛,奉大谷主之命,有话向二谷主传达。”

留香妖姬只好握住小皮囊道:“道长!大姐有何交代,烦你这位天师?”

曾个同并不回答留香妖姬的话,反向常玉岚道:“金陵世家的传人,果然人如玉树临风!”

常玉岚对江湖一切,都了若指掌,冷冷一笑道:“百毒天师叶落归根了吗?”

这话对曾不同来说,真如打翻了五味瓶,酸、辣,苦、甜、咸,什么味道都有。

曾不同成名最早,一向独来独往,自视更高,在黑道之中,曾以“放毒祖师爷”自居。

而常玉岚这句“叶落归根”等于是说他“归顺”了暗香谷,换句话说,也就是说他是暗香谷的走卒喽罗。这对自命不凡的曾不同,当然是一种侮辱。

因此,他脏兮兮的脸上,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恶狠狠的道:“小辈,不要逞口舌之利,先看看你的同伴。”

他说完,连拍三掌。啪!啪!啪!击掌之声甫落,留香妖姬卧室的帘拢掀起。

四个健­妇­,两人一个,分别扶着纪无情与司马骏,而两人全都是用透明三股牛筋扭成的粗索五花大绑,形同死囚。

常玉岚一见,不由勃然大怒道:“曾不同!你凭什么?是江湖的规矩?还是皇家的王法?”

曾个同冷冷而笑道:“一不是手法,二不是规矩,他们侵入暗香谷,暗香谷就有权这样做。嘿嘿!连你也不例外。”

常玉岚更加气恼的道:“你不配!”

曾不同摇头道:“道爷凭功夫,赢不了你,你也许不会输给我,别忘了咱们三谷主手中本谷的绝门活宝。”

常玉岚喝道:“无耻!”

曾不同道:“无耻也罢,有耻也好,识相的规规矩矩听我把话说下去。”

常玉岚道:“你还有什么说要说?”

曾不同指指被捆绑的纪无情与司马骏道:“你们武林四公子,有一半现在我的手中,我想,常二公子自认为是讲义气,够朋友,相信你不会眼巴巴的看着好友就这样被我们给结果了吧?”

常玉岚略一沉吟,朗声道:“你是要威胁我?”

“不!不不不……”曾不同摇头摆手,一连说了不知多少个“不!”字。

然后慢条斯理,回带­阴­笑道:“同你商量,同你商量,你若是点头,我们暗香谷以上宾之礼对待这三位,你若是不点头,老道士我也就做不了主。”

常玉岚皱眉道:“又是鬼话连篇!”

“不!”曾不同一脸的惨笑道:“只要你答应替暗香谷办一件事,老道代担保,立刻放人!”

“要我替暗香谷办事?”常玉岚不怒反笑道:“哈哈!做梦,我常玉岚不是任由别人指使的,更不像你这等甘自下流……”

“得啦!”曾不同尖声叫道:“骂够了吧!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暗香谷不敢希望你别的,只请你办一件事而已,也是条件,不能让你白白的把这两位大名鼎鼎的公子带走。”“条件?”常玉岚衡量眼前的情势,不由犹豫了一下。

第一,留香妖姬手中的“飞天蜈蚣”蓄势待放,一旦放出无法抵挡,万—伤害到蓝秀……

在常玉岚的心目中,蓝秀的一切安危,都比任何天大的事重要,甚至宁愿自己的­性­命牺牲,也不愿见到蓝秀受到伤害。

第二,纪无情与司马骏现在面对面的在别人手里,只要自己点头,他二人就可以山阶下囚变成座上客。否则,在黑道魔头的手上,可能血染深谷。

虽然,常玉岚与司马骏没有深交,但是,在常玉岚记忆里,司马骏有多次的援手之恩,这份情谊始终未报。而今,应该是投桃报李的时候。

尤其是“黑衣无情刀”纪无情,常玉岚与他乃是“惺惺相惜”的道义之交,以武会友的知己朋友。

再者呢,在百花门中的一段往事,常玉岚内心深处,从未消除付纪无情的歉意。

况且,纪无情身负灭门血仇,岂能眼看他血染暗香谷,断了南阳世家的烟火。

想着——

常玉岚不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暗喑的叹息一阵才接着问道:“什么条件?说来听听,常某做事,一向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曾不同点头道:“简单!”

常玉岚怒声道:“爽快些。说!”

曾不同道:“杀一个人。”

常玉岚不觉大吼道:“把常玉岚当做杀手?”

此刻,久未发话的蓝秀却Сhā口道;“杀人?何不先问问他杀什么人?”

“对!”曾不同笑着道:“该杀的就杀,不该杀的,咱们再商量。”

常玉岚望了一下蓝秀。

蓝秀的妙曼依旧,妩媚姿容不改,微笑似有若无。这是她在“用脑”时的神韵。

因此,常玉岚隐忍下来,问道:“暗香谷视人命如草芥,杀人不眨眼,还用到我去替你们动手?”

曾不同得意的道:“只谈条件,不问理由。”

常玉岚直觉的认为,一定是不平凡的人物,否则暗香谷是不会提出要自己替他们动手的。

溯忆当初自己落在百花门中,百花夫人交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也是“杀人”,要自己去杀司马长风。

而今,暗香谷也提出要自己杀人的条件,莫非也是要我去杀司马长风?

想着,好奇的道:“要杀的是谁?”

曾不同淡淡的道:“百花门的门主。”

常玉岚不由心头一振道:“百花夫人?”

“对!就是百花夫人。”曾不同说完,凝神逼视着常玉岚,等候他的答复。

这真是不可思议之事。

常玉岚从来没想到暗香谷要杀的人竟然是百花夫人。

百花夫人要自己杀人。

现在又有人要自己杀百花夫人。

第二十七回血红玉佩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这两件事是因果?还是巧合?

或则是有极为微妙的关连。

常玉岚凝神的想,当然,怎么也想不通。

曾不同等了片刻,不见常玉岚回答,追问道:“常玉岚,你该认识百花夫人吧?”

常玉岚随口应道:“当然,岂止于认识而已。”

曾不同道:“那么,这件事……”

常玉岚不假思索的朗声道:“办不到!”

曾不同的脸­色­一寒道:“你要是不答应,后果将不堪想象的。”

“你威胁我?”

“没有,绝对没有威胁的意思,你常少侠岂是受人威胁的人!”

“既然知道就好!”

“只是……嘿嘿……”

没等曾不同答声落音,一边的蓝秀却施施然莲步轻移,上前—步对曾不同道:“真的不能说明为什么要杀百花夫人吗?”

曾不同道:“我已经有言在先,只谈条件,不问理由。”

常玉岚不愿蓝秀伤神,抢着道:“我已经诉你,办不到!”

不料——蓝秀却淡淡一笑,右手微抬,示意常玉岚不要再说,却对曾不同道:“假若常少侠答应去杀你们要杀的人,代价如何?”

曾不同­色­然而喜,大声道:“立刻将你们的朋友纪无情、司马骏大吹大擂恭送出暗香谷。”

蓝秀不由一掀柳眉道:“这就是杀人的报酬?”

曾不同道:“还有,可以由你们二人出谷。”

“这却不用。”蓝秀收起笑靥,闷声道:“暗香谷并没有能力拦得住我们。”

留香妖姬一脸的不服,尖叫道:“我……”

蓝秀并不等她说下去,凤目一瞪道:“我同道士说话!”

曾不同打料着蓝秀已有答应杀“百花夫人”的意思,生恐又节外生枝,笑着对留香妖姬道:“三谷主,容贫道与她理论。”说时,还对留香妖姬施了一个眼神,意思要她忍耐一下。

蓝秀才又带笑道:“但愿你言而有信,善待常少侠这两位朋友!”

曾不同喜孜孜的道:“你是说答应条件,去杀百花夫人?”

蓝秀点头道:“嗯!”

曾不同目视常玉岚道:“可是常三公子他本人……”

蓝秀忙道:“我可以做主。”

曾不同哪里肯信,追问常玉岚道:“常三公子,这位姑娘的话……”

常玉岚朗声道:“她可以决定!”

“哈哈……”曾不同仰大大笑不已,一面道:“多谢常少侠赏脸,咱们以一个月为期,百花夫人的命,来换贵友的命,一月后再会!”

就在他鬼哭神嚎的吼叫声中,忽然破蒲扇一挥。眼前,浓烟如同山雾,刹时伸手不见五指。

蓝秀探手一拉身侧的常玉岚,低喝近:“退!快!”两人起势弹身,后退数丈。

敢情这浓雾只是一个烟幕,掩护他们退回房去而已,并无剧毒,浓雾断散,曾不同等人影也渺如黄鹤。

常玉岚怒气冲冲的道:“好杂毛,也太的­奸­诈。”说着,作势向前,就朝屋内扑去。

蓝秀探臂拦在前面道:“走!今天是没有结果的,出谷再说。”

语落,人已虚空飘起。

常玉岚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他不由自己的撑腰弹身,追踪着蓝秀的一缕白影,箭­射­而起。

山涧流水依旧。

晨雾从山涯缈缈升起。

清晨,山区。

晓风,残月。

两条白­色­的身影,如同飘花落絮,轻无声息,但是,快如惊鸿,星飞丸­射­的向山下奔跑。

好快,转眼之际,已到了山脚。

阡陌纵横,田野尚无人迹。

野村犬吠,炊烟,从远处的林莽间缕缕上升,化作淡淡的轻纱,与飘浮的白云混成一体,分辨不出是云是烟。

柳林沿着一湾小河一望无际。

涵帘,横挑在柳树梢头,随风扬曳。

蓝秀缓下身子,落实地面。

常玉岚随着收功停身,微笑道:“你今晚的­性­情为何与平常不同?竟然忍得住那杂毛老道的威胁?”

蓝秀也报之以微笑道:“光棍不吃眼前亏!”

“这……”常玉岚苦笑道:“这就是你的理由?那更与你的个­性­不合了。”

蓝秀幽然一叹道:“飞天蜈蚣是天生毒物,留香妖姬所说的并不是吓唬我们的话,假若我们凭一股匹夫之勇,绝对讨不了好去,更勿论救纪无情与司马骏了,何苦来哉。”

常玉岚道:“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

“没有呀。”蓝秀一味的含笑,“我并没说就此罢了呀。”

常玉岚追问道:“那你想好了对付他们的方法?”

蓝秀俏皮的道:“已经有了。”

“有了?”常玉岚不禁睁大了眼睛,逼视在蓝秀的脸上。

蓝秀更加笑得蜜甜,缓缓的说:“是呀,百毒天师曾不同不是已经告诉了我们吗。”

常玉岚更加不解,急道:“他告诉了我们?难道说你真的要去杀百花夫人?”

“要找她,不是杀她!”

“那……”

“曾不同已经迷了心窍,即使我们真的杀了百花夫人,他们也未必守信承诺放了纪无情与司马骏。”

“对!那魔鬼们根本不会有信用。”

“这一点我当然明白。”

“那……那找百花夫人­干­吗?”

“坐下来。折腾了一整夜,也该休息—下了。”

“前面有涵帘,一定有野店。”

“对!去饮—杯泉水粗茶,一定别有情趣。”

两人一问一答之际,信步穿过柳林。

林荫密处,一片小小的草坪,茅舍半间,凉棚一抹,两三付座头,原木褐黄纹路可见,瓦窑的茶具,黄竹的筷杯,却也有另一种趣味。

此时店家初起,正在扫除凉棚内的满阶落叶,一见蓝秀与常玉岚连袂出现,不由一愣,持着竹梢扎成的扫把,站在棚子内发呆。

常玉岚挥挥长凳上的浮尘,先让蓝秀坐下,才对店家道:“店家,水该开了吧,先泡壶茶来。”

店家被他一语惊醒,应道:”是!是!客官,你们是……是……”常玉岚觉着好笑道:“路过,路过,我们是从暗香谷来的,路过这儿。”

店家似乎大吃一惊,半信半疑的道:“暗香谷?好远!”他忽然像醒过来,连连点头,脸上有十分惊惧的神­色­道:“哦!是的,这荒村野店,除了暗香谷哪会有客官你们这等的一表人材。”

蓝秀不由露齿一笑道:“暗香谷的名头不小。”

一言未了,柳林里—声莺声燕语道:“两位真的是暗香谷的人吗?未必吧。”

车声、蹄声。香车缓缓在柳梢拂协之下驰了出来。

蓝秀低声道:“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常玉岚也­色­然而喜道:“百花夫人。”

车,停在凉棚外。

百花大人一­色­鹅黄宫装,掀起帘幕,如履平地的从车内步出。

四个清丽少女,也由车后棚内跃出,随伺在大人两侧微后。

驾车健­妇­,放下辕鞭,抱着个锦凳,抢先安放在凉棚之内,木桌上首。

常玉岚抢上一步,拱手齐眉道:“想不到在这荒村小店会见到夫人的芳驾。”

百花夫人仪态万千,雍容的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说着,施施然走向端坐未起的蓝秀,十分和霭的道:“蓝姑娘,别来无恙?”

蓝秀从容的久起了身子,端肃的道:“多日不见,夫人风仪依旧。”

“老了!”夫人淡淡一笑,就着锦凳坐了下来。

那健­妇­早又捧出一个锦漆食盒,两个少女接过来打开,取出了四­色­甜食,一壶“玉壶碧螺”热茶,三个官窑茶盅,替三人各斟一杯直冒热气的香茶。

“呛啷!哗啦……”在场之人全都一惊。

但见店家双手空空,还做个捧茶架式,泥塑木雕般站在茅屋门前。

地上,茶杯瓦壶,跌得粉碎,茶水顺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四流。

他真的被吓住了,不知是为了暗香谷的恶名,还是为了这野店中突然来了“神仙”。

百花夫人不由展颜一笑道:“我们是否有惊世骇俗之罪?”

常玉岚带笑道:“夫人本是天人,加上香车美侍,乡野之人怎的不惊。”

蓝秀瞟了常玉岚一眼道:“常三公子的酸味可够瞧的。”显然的,她对百花夫人有“难以描写”的酸味。

常玉岚哪里有这等细心,也因为打心底也没有这等想法,所以又加强语气道:“我是出自内心的话,并没有半点虚假奉承的意思。”女儿家的意思,常玉岚更加不解。

蓝秀对于常玉岚,是芳心已许。而对于常玉岚进入百花门那段往事,虽然颇能谅解,也清楚常玉岚仍然是“清白”的。

但是,百花夫人对常玉岚的“关怀”,蓝秀总觉得“不是味道”,甚而觉着“过分”了点。

当面鼓,对面锣,常玉岚一再“奉承”百花夫人的风度气质,内心一股异样的感受,实在难以抑止。

但是,又不便发作。

只是扬起柳眉,十分凝重的道:“该谈谈正事了吧。这么巧不期而遇,也是一种缘份。”她把“缘份”两个字特别加重语气,提高了语调。

常玉岚愣愣的点头道:“对!对!实在是缘份!”

百花夫人心细如发,又是女儿之心,焉能看不出蓝秀的神情,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樱­唇­略动欲言又止。

蓝秀没好气的望着常玉岚,表面上虽没发作,内心中已像一团火。

一个人心中的七情六欲,虽然可以压抑,但要想表面上半点不露,乃是非常困难的事。

眼前百花夫人凝眼不语,蓝秀的神情有异,常玉岚可不是西厢记里书呆子张君瑞,免不得觉着“气氛”不对,只是不知由何而起。他急忙话头一转,拱手对百花夫人道:“夫人怎会在曙­色­初起就来到了荒野?”

百花大人盈盈一笑道:“接你同蓝姑娘呀。”

常玉岚固然是一愕。

蓝秀也不由大感讶异,Сhā口道:“请问夫人,是戏言还是?”

百花大人道:“我会戏言吗?不是我倚老卖老,在你们两位之前,总是一个前辈,甚而是长辈。”说着,又爽朗的一笑道:“哈!蓝姑娘,这你该放心了吧?”她是语意双关。

常玉岚只觉得她是要蓝秀放心她的话是真的。

而蓝秀呢?仿佛自己心事被人看穿,感觉着自己多疑而“小家子气”,不免一阵脸上发烧,双颊红晕。

好在在百花夫人又接着道:“我的预料是到暗香谷接你们,可没料到我们在这儿见面。”

蓝秀道:“百花门果然耳目灵敏,就知道我同常少侠进了暗香谷。”

不料,百化夫人螓首微摇,先呷了一口面前的“玉壶碧螺”,才缓缓的道:“百花门哪有你口中所说的那样耳聪目明,二位进暗香谷的消息,乃是回族探花沙无赦告诉我的。”

常玉岚不由道:“沙无赦,他……”

百花夫人道:“他没有与二位碰面是么?可是,二位的‘桃花令’是并无分号,只此一家,瞒不住人的。”

常玉岚不由上面飞红,十分尴尬的苦苦一笑道:“原来如此!”

百花夫人又道:“凭你们二位的修为,慢说是暗香谷,放眼当今武林,没有人可以拦得住你们。只是,暗香谷是不论功力修为的,所以我义不容辞,要去一趟暗香谷,替两位壮壮胆,掠掠阵。”

她侃侃而谈,语气诚挚,慈爱之情表露无遗,关切之殷使人感激。

蓝秀心中益觉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粉面通红,低声道:“如此厚爱,愧不敢当!”

而常玉岚却接口道:“夫人,幸而你没有进入暗香谷。”

百花夫人道:“哦!怎样呢?”

常玉岚略为顿了一顿道:“暗香谷一心一意要加害于你,甚至派人刺杀你。”

“哦!”百花夫人神情自然依旧,只是道,“他们指派谁来刺杀我?”

“我!”常玉岚的我字出口,自觉猛浪,脸上由红变紫,显然的内心不安。人虽坐在百花夫人的对面,恨不得立刻走开,避过百花夫人的眼神。

百花夫人沉稳得很,只淡淡的道:“你?我想不会吧!”

蓝秀的心境已平静下来,微微一笑,将坐下的长凳略为移向百花大人,轻声道:“常少侠语焉不详……”

她略为将暗香谷发生之事,大要的说了一遍。

然后道:“我同常少侠,原本是要去找夫人您的,因此适才我冒昧的说出‘缘份’二字。”她一面述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一面夹着“解说”之意,这就是她聪慧之处。

百花夫人当然了解,因此,她慈爱的一笑,转面向常玉岚道:“你找我很难,我找你,比较容易得多,假若杀了我,能解决你的闲难,我也乐意让你杀,哈!哈哈!

笑声,十分复杂,有心情的流露,也有打哈哈的玩笑意味。

但是,常玉岚十分不安,忸怩至极,呐呐的,不知如何是好。

百花夫人举起面前的官窑细磁楼金茶杯,向蓝秀照了照道:“这玉壶碧螺春,可以清心解渴生津,尝一尝。”

蓝秀一向自视甚高,但对于这位百花夫人的一举一动的安祥高贵,也不由打心眼里赞佩,举杯浅尝一口,才带笑道:“要找夫人是我的主意。”

百花夫人道:“哦!是吗?”

“是!”蓝秀不疾不徐的道:“首先说明,不是想对你不利,而是要向你讨教。”

百花夫人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变道:“讨教?”

“夫人。”蓝秀扶了扶被风吹动的鬓角,慢条斯理的道:“世间之所以有杀人的念头,不外是出于两个原因,一个是‘怕’,一个是‘恨’,因为怕,杀了所怕的人,减少自己的不安,因为恨,杀了所恨的人,以消心头的仇愤。”

不料,百化夫人就在蓝秀语意稍停之际接着道:“还有一个原因是‘爱’,为爱而杀的事,并不是没有,这就是俗人所谓的‘爱得要死’。”

蓝秀虽然也为之动容,但并没有停止她的语意,又道:“暗香谷为何要处心积虑杀夫人,假若我揣想的不错,必然是因为暗香谷‘怕’夫人。”

常玉岚听到这里,恍然大悟道:“噢!所以你说曾不同告诉破暗香谷的方法,原来如此。”

蓝秀不理会常玉岚,却向百花夫人道:“依我的井蛙之见,夫人不可能与暗香谷谷有深仇大恨,必然你是暗香谷的克星。”她说到这里,一对大眼睛凝视着百花夫人,等着她的回答。

百花夫人淡然道:“暗香谷的雕虫小技,是古老的放蛊施毒方法,记得我曾涉猎一本子抄的小册子,名叫做‘万毒归宗笈’,记载的有放毒之术,也有解毒之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许就是他们视我为­肉­中刺眼中钉的原因吧。”

蓝秀喜孜孜的道:“果然被我料中。”

常玉岚更加喜不自禁,对着蓝秀朗声道:“蓝姑娘兰质蕙心,难怪你,原来成竹在胸。”他一脸的愉悦之情,加上毫不掩饰的开朗神志,越见其是­性­情中人。

百花夫人幽然的道:“幸而我会一些解毒之方,否则恐怕要用­性­命去换你的两位好友了。”

常玉岚挣红了脸道:“怎么会,怎么会呢?拼着我自己的命不要,也不会对夫人您不利。”

“够了!”百花夫人以手示意,却对蓝秀道:“蓝姑娘,几时你能有闲暇的时候,我们俩好好的聊一聊。”

蓝秀道:“随时都可以。”

“不!”百花夫人摇摇头道:“暂时还没有机会让我们闲聊,况且,时机也没到。”

百花夫人又用手势拦住了蓝秀的话,转面向常玉岚道:“我亲自到暗香谷找你,要转告你三件大事。”

常玉岚道,“三件大事?”

“第一,”百花夫人道:“我已打探出你父亲的消息,这算不算大事?”

“算!算!”常玉岚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

父子亲情,加上老母高堂,更由于父亲的失踪,是由自己而起,常玉岚焉能不关心激动。

百花夫人又道:“第二件,武林中有一股可怕的力量渐渐成熟,将带来血腥浩劫,首当其冲的可能就是桃花林。蓝姑娘,你有何打算?”

蓝秀颔首道:“事情一定会发生,想来为时不远,到时还请夫人援手。”

百花夫人没置可否,又肃容道:“再过五天,常少侠与人的约会到期,该不会忘记吧。”

常玉岚像是晴天霹雷,不由按桌面起道:“该死,我与八大门派有三月之约。”

“对!”百花夫人道:“据我所知,八大门派的高手,稍有地位的武林高手,都已兼程赶赴金陵,你这位正主儿,却在这荒村野店游山玩水,也算糊涂得可以了。”

有责备,有关怀。

常玉岚心神不健,担心在约会之前,八大门派中一部分激进毛燥的江湖,到莫愁湖惹事找岔。

蓝秀也为金陵常家的安危担心。但是,却安慰他道:“金陵有你大哥,加上南蕙,谅来不致受到­骚­扰,不必急在一时半刻。”

百花夫人也道:“我已命全老大,兼程赶到金陵,会合金四秃子,不动声­色­的在你家左近掩护,八大门派的一般高手,还没法兴风作浪。”

常玉岚闻言,肃之一揖,正声道;“惭愧!为了寒舍的事故,累到夫人费神,实在不知如何才能表达我内心的感激。”

百花夫人却道:“不要有世俗之见,男子汉,更不要婆婆妈妈。”

蓝秀也道:“依夫人的意见,目前常少侠当务之急是立刻返回金陵?”

“对!”百花夫人道:“事有轻重缓急,至于暗香谷之事不足为虑。而且,我要让司马骏在暗香谷多呆一些日子,这对于某些事反而有益。”

常玉岚闻言道:“万一暗香谷狠下心来,撕掉人质……”

“不会!”百花夫人斩钢截铁的道:“­阴­谋,是一项­阴­谋。”

常玉岚道:“夫人能不能再说明白一些?”

百花夫人道:“水落才能石出,如今,水没落,我说水底有一大堆石尖,都于事无补。”

蓝秀点点头道:“夫人所言甚是,我虽不知道内情,但是我相信夫人的真知灼见!”

百花夫人轻声道:“有你这句话,我比什么都高兴,你真是……”她说到这里,原本喜之不胜的面容,忽然罩上一层浓云密雾,不胜悲凄,一双朗星般明亮的眼睛,似乎有一层湿润的水痕。

接着一她忽然探手抓住蓝秀项际用七彩丝绒系着的一块飞凤血玉佩,紧紧的握着道:“这玉佩古朴纯真,血丝活络,乃是汉时的古物。蓝姑娘,你带着它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蓝秀正­色­道:“这是家传的古物,出生之日佩带,没有片刻或离,至于它的来源,就一无所知了。”

百花大人不住的点头,一面已缓缓站起。

常玉岚一心记挂着金陵家中的安危,恨不得Сhā翅飞回。但是,又不便催促百花夫人与蓝秀,对于这两个女人谈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古玉血佩之事,尤其不耐。一脸不安之­色­苦苦的笑容,令人一见就知他心急如焚。

百花夫人不由微笑道:“常少侠,你好像心事重重,对吗?”

常玉岚点头不迭道:“八大门派齐集金陵,不是家兄可以应付的。”

蓝秀道:“五天足够了,应该放心!”

百花夫人起身离座缓缓走向轩车,一面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已跨上车辕。

蓝秀不由暗想:她的功力已臻化境,仅只看她衣袂不动,跨上三尺余高的车辕,仿佛平地前跨一步,就可看出是至上的修为。

常玉岚盼望百花夫人早点上车,自己也好赶路。因此不等百花夫人回过身来,拱手朗声道:“恕不相送了!”

‘慢点!”偏生百花夫人喊了一声,从车内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囊,随手丢向常玉岚道:“接好!”

常玉岚探手接了个正着,正要问这锦囊盛的是什么?

百花夫人一声“起车!”

驾车的健­妇­长鞭迎风一扬。

“吧哒!”车轮滚动,双马掀蹄向梆林外奔去,千株柳树,浓荫遮日,转眼不见踪迹。

常玉岚抓着锦囊,目送百花夫人的轩车去远,才自言自语的道:“无缘无故的丢个锦囊是什么意思?”

蓝秀失笑道:“唉!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我真笨!”

“不是笨,是糊涂!”

“唉!”

常玉岚喟然一叹,已拉开了锦囊的封口。

竟然是一块血玉古佩,大小型式,与蓝秀胸前所佩带的那块完全一式无二,唯一不同的是玉佩上的花纹不是飞凤,而是一蟠昂首吐珠的蟠龙。

他不由将玉佩送到蓝秀眼前,晃了晃,又与她所佩的那一块比了比道:“这是一对,甚至是一块玉分割开的,你看。”

蓝秀不由红着脸道:“是的,可是……”

常玉岚见她久久不语,问道:“可是什么?”

蓝秀凝神远望,喃喃的道:“她怎么会有这块古玉血佩呢?”

常玉岚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有,就不许她也有吗?”

蓝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常玉岚道:“你的意思是……”

蓝秀接过玉佩,与自己胸前悬挂的一块翻来覆去的比了又比,并了又并。真的,连古玉本身的血纹都非常吻合。

她交回给常玉岚道;“带起来吧,古玉是可以避邪保身的。”

常玉岚道:“我能带吗?”

蓝秀道:“为什么不能?”

常玉岚道:“一龙一凤,别人看到了该怎么说?”

蓝秀露齿一笑,娇羞的道:“你想别人该怎么说?”

常玉岚道:“当然会说我俩是亲兄妹喏。”

“亲兄妹?”蓝秀撇着嘴,久久不言。

常玉岚也愣愣的盯着蓝秀胸前迎着朝阳光耀夺目的玉佩,在阳光反­射­之下,那只飞凤栩栩如生,真的要凌风飞去的一样。

蓝秀被他盯瞧着胸前,不由一蹬脚道:“发什么呆,要不要赶路?”

常玉岚忙道:“要,要,当然要。”

蓝秀道:“那还呆头鹅似的愣在那儿­干­吗?”

常玉岚陪着笑脸道:“我在想这块玉佩要不要佩带起来。”

“带不带由你。”蓝秀没好气的说着,也不向常玉岚招呼—声,腾势向柳林外跃去。

常玉岚忙叫道:“喂!等我,等我。”

回声,在林野间四下飘荡。

太阳,升起了老高,阳光,普照着大地。

第二十八回江湖论道

秦淮河的污水,带着刺鼻的腥气,缓缓的流。

莫愁湖静静的,水纹似有若无。

堤树,半焦黄的落叶,飘在水面,泛起小小涟漪。

黄昏的斜阳,送着几点归鸦。

偶尔,发出一两声低啼,掠过满天彩霞。

“金陵世家”的金字匾额,在晚霞反映之下,闪闪发光。

天­色­尚未入夜。

两对纱灯已经点燃。

四个扩院,佩刀分两侧肃之。

入门处,有一班吹鼓手侍候,凡是有“客”,就奏起迎宾乐。

这是“金陵世家”的例行礼仪。

可是——

今天来的客人不大相同,一个个佩刀带剑,横眉竖目,有僧、道、尼姑等方外之人,也有短打劲装的江湖浪子,只是没有—个衣冠楚楚的达官贵人。

大厅上儿臂粗的红烛高烧,数十对“气死风灯”,照耀得如同白昼。

“武学泰斗”的横匾,是文渊阁大学上苏建章奉旨代笔所书魏碑字体,越显得威严显赫,气势慑人。

一排五间宽的大厅,雕花格扇早已打开。一排排的太师椅上,坐满了八大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

少林明心人师坐在左首的客位首席,闭门垂睛,面­色­端肃凝重。

右首,是武当的铁冠道长为首,掌门人白羽道长手按剑柄,紧贴着师叔铁冠而坐,满脸的怒火,目露煞气。

大厅上虽有许多人,但是肃静无哗,就是有一根针掉下来,也可以清楚的听得见。

山雨欲来风满楼。气氛紧张得像拉满了的弓,只要一言不和,礼数都将化为­干­戈,血腥在所难免。

主位上,空着五张太师椅。

数百只眼,都望着大厅后屏帷的地方。

脚步声起,正是初更时分。

大厅中起了一阵­骚­动,细语如蚊,议论纷纷。

“笃!”一更的梆声响了。

常老夫人款步而出,身后常玉峰、常玉岚、蓝秀、南蕙、鱼英跟在身后。

常老夫人虽然双眉紧皱,但她乃是武林世家——当年威震河朔的“一盏孤灯”赵四方的掌上明珠,见过世面。

所以,仍然面露微笑,向两厢怒眉瞪眼的众人一一颔首,口中朗声道:“有劳各位枉驾,老身失迎!”

一语甫落,昆仑派掌门人西门怀德霍地站起,略一拱手道:“老夫人,同为武林人,不必客套。今天来到金陵的同道,一定要听老夫人你的一句话。”

常老夫人淡淡一笑道:“掌门,常家的礼数不可废,既然各位降尊来到金陵,地主之谊不可少……”

她的话没落音,武当铁拂道长高振单臂怒不可遏的吼道:“咱们都不必虚情假义,老道我这条手臂承蒙你的儿子留下来,可是我另一条手臂,还是要讨回!”

常玉岚冷漠的道:“道长,你为何认定你那条手臂是我下的毒手呢?”

铁拂暴跳如雷道:“你投身百花门下,为了本门俗家弟子黄可依之事,出面横梁闹事,还想赖。”

常老夫人拦住正要开口辩解的常玉岚,微笑道:“铁拂道长,据老身所知,犬子玉岚并未投入百花门下,也就是说与你们武当派无仇无恨,也没有利害关系,不可能凭直觉就认为你是伤在犬子之手。”

白羽道长眼见师叔以一敌二有语塞之势,Сhā口道:“师叔的手臂是剑削,而且酷似你们独门断肠剑的手法,这就是铁证!”

蓝秀眼见白羽道长的气势汹汹,大有不惜一拼狂态,不由从座位上站起道:“白羽道长,你身为武当掌门,乃是武林威尊的金字招牌,适才的话是否得当?你一言九鼎,应该仔细考虑了!”

白羽道长怒冲冲的道:“我的话有什么不对?你可以讲讲。”

蓝秀的黛眉上掀道:“在座的全是练家子,都算得上当今武术高手,谁也骗不了谁!”

白羽道长道:“对!”

蓝秀道:“第一,天下用剑的高手,如同天上繁星数不胜数。至于剑法门派,井非全无雷同,双方交手,开门起式就是交代门派。交手过招,各门有各门的架势,招数并不能毫无相同之处,尤其是剑招走实,伤口的深浅、部位、轻重,不过是随着用剑人的功力而定,几曾见过凭剑疮可以看出门派的。白羽道长说铁拂前辈的手臂是断肠剑法所削,各位武林同道请冷静的想一想,这话……靠得住吗?信得过吗?”

她侃侃而谈,义正词严,一双秀目不时扫视左右两厢的一众武林,神情、语调,如同金石坠地,铿锵有声。

白羽道长被蓝秀这席话抢白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

他乃是名门正派,位为掌门,又不便恼羞成怒。但是在嘴皮子上论武谈艺已经落了下风,老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因此,节外生枝高声道:“常老夫人,这位姑娘是常府的什么人?”

此言一出,蓝秀不由粉面生寒,勉强压住心头怒火,怫然不悦道:“大路不平众人踩,江湖人管江湖事。各位既能成群结队而来,数百人对付一个金陵世家,难道就没有人能站在常府这一方吗?”

常老夫人也不悦的道:“白羽掌门,不要横生枝节,蓝姑娘是老身我延请来的贵宾,是小儿玉岚的知交,本来,我可以不答复你毫无意义的问话,但是,看在你是一派掌门,又是客位,老身我在东道,才费这些无渭的­唇­舌……”

这番话说得白羽道长面­色­铁青。

“谈谈我们峨嵋的血债。”左首站出一个高大壮硕的狮面中年汉子,大吼着越众而出,拖着条青藤杆子,来势汹汹。

Сhā腰岳立在大厅正十一片空地上,手中半软半硬的藤,杵在地上咚咚有声,粗鲁至极。

常老夫人不由双眉紧皱道:“这位怎么称呼,恕老身眼拙?”

左首的少林掌门明心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老夫人,这位是峨嵋的习武堂首座人称“狮面头陀”,他是为了峨嵋罗汉堂首座青云大师的命案而来。”

南蕙闻言,笑眯眯的道:“我的债主来了。”她仿佛没事的人一般,跷着二郎腿,一只手挥了一挥道:“大个子,青云大师是死在我的手中,这笔账不要找别人算,我在这儿。要怎么算,我随时候教。”

狮面头陀闻言,双目冒火,眼珠暴出,狮吼叫道:“好!有种,下来!”

南蕙慢吞吞的站起……

常玉岚一见,生恐这么一动手,势必形成混战,后果难以想象,因此,他霍地站起,拦在南蕙前面,拱手向“狮面头陀”道:“青云大师之事,乃是一场误会。”

“狮面头陀”厉声道:“误会?连人命也可以误会吗?”

常玉岚笑道:“当然!好在向姑娘已经担当,这事有所交代,而发生误会的当时,在下也在场,当然脱离不了­干­系。”

狮面头陀还侍发作……常老夫人却道:“今日之事,不是峨嵋一派之事,武林解决纠纷,不外是文武两途,文则论理,武则比划。”

狮面头陀叫道:“就是要比划。”

“好!”常老夫人笑道,“现在吗?”

狮面头陀叫道:“就是现在,打铁趁热。”

常老夫人不住的点头道:“好!”她说了一个­干­­干­脆脆的“好”字,紧接着向两厢的百余人道:“因为要解决峨嵋派这位首座的恩怨,今日之会,到此为止。”

一众武林闻言,不由鼓燥起来。

常老夫人故做不闻,又伸手拉着南蕙的一只手,喃喃的道:“蕙姑娘,武林恩怨迟早要了,既然是武斗,全凭真章实学,这位大头陀孔武有力,说话声如洪钟,功力必须高人一等,你有本领,尽量施为,老身我们可没法Сhā手。”

南蕙笑容满面的道:“许久没试试功力了,难得有这个挨掌的靶子,打死了人不需要偿命的事,打着灯笼也难找。你老人家放心,包你有好看的招数。”她谈笑风生,眼睛里根本没有狮面头陀这个人。

狮面头陀的气可大了。

他一顺手中毒藤杖,大吼道:“好狂的丫头,快纳命来!”

南蕙娇声道:“我会送你去与青云见面。”尽管娇叫,也不离位。

原来,常老夫人一只手紧紧地拉住她的手不放,口中又唠唠叨叨的道:“蕙姑娘,能胜了对手,固然可喜,只是冤冤相报永无宁日,若是败在狮面头陀的手下,血染七步,只有认命。”

南蕙道:“那怪我学艺不­精­。”

常老夫人仍然紧紧地抓住南蕙的手不放。

南蕙在常家一呆就是几个月。常府上下对这位姑娘既尊敬又喜爱,加上常老夫人视她如己出,待他如亲女儿一般疼爱。因此,南蕙对老夫人也出自内心的尊敬,自幼失去母爱由父亲南天雷一手带大的她,从来没行享受过慈母的关怀。

还有就是,南蕙乃是女儿之身,在深居盘龙谷洗翠潭,既年幼,又没有世俗的忌禁。一到了金陵,没有行市有比势,眼见到男女有别,天­性­使然,把以前的放荡不拘,统统改变过来。

女儿家温柔的一面,自然的恢复本份,对于大庭广众之间,尤其收敛许多。

故而,她只觉着常老夫人抓紧自己的手与老夫人口中说的话大相迳庭,完全不是那回事。

常老夫人口中似乎鼓励南蕙出手一搏,凭真功夫了结这段公案。可是,常老夫人的手,却是愈抓愈紧。

她哪里知道常老夫人的心意。

常老夫人因为“狮面头陀”点明叫阵,口口声声要替青云大师报仇。

偏生南蕙又挺身而出,直言不讳。

这等双方都毫无隐讳的表明了态度,依武林规矩准也无法拦阻。

然而,常老夫人怎能让南蕙就这么出手。

衡量南蕙的功力,绝对不在狮面头陀之下,万一南蕙全力一搏,来个当场流血,到时一场混战在所难免。

常老夫人先前的一番话,是有言外之意,明着是任由南蕙与狮面头陀立刻分个高下,暗含着的意思是点明。

——假若南蕙与狮面头陀动起手来,其他各门各派之事,就没法理论了,如此来,各门各派当然不甘心,一定会出面阻止。

这样,狮面头陀在各门派众意难违之下,不可能再逼着南蕙动手,事缓则圆,南蕙既不失去脸面,也就不至于再把与峨嵋派的仇恨加深。

尤其不会在大厅中发生流血事件。

果然——在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扰扰之际,少林掌门明心大师终于合十当胸道:“常老夫人,你今天乃是主位,事情的轻重要有些担当。”

常老夫人就是要等明心大师出面说话。

因此,她微笑颔首道:“大师此言老身有些不明之处,可否明教?”

明心大师道:“岂敢,老衲认为峨嵋派之事,只是今天的一个环节,并非峨嵋之事了断之后,有关更重要的武林大事即可迎刃而解,一了百了。”

“大师所言甚是。”常老夫人正中下怀,口中却道:“狮面首座出面叫阵,来势汹汹,咄咄逼人。蕙姑娘一口承担,两下要见真章,原本事不得已,老身岂敢以兵戌相见?”这话点明了事,只要狮面头陀不咄咄逼人,南蕙方面可以担保不会出手。

明心大师焉能听不出常老夫人话中含意。他扬扬既长又白的寿眉,拈须对狮面头陀道:“狮面首座,对于贵派青云首座之事,可否暂搁片刻……”

明心大师身为少林掌门,少林乃为八大门派正首,说出话来,自有其不可撼的份量。

然而,狮面头陀将手中青藤杖在地上抖的震大价响,吼着道:“青云师兄的血仇,就是峨嵋一门一派的血仇,本座身为峨嵋之人,报仇雪恨纵死不惧,于今仇人当面,断难罢休,谁也拦阻不了!”

他本来是一个­性­如烈火,暴燥至极的人,加上报仇心急,哪里在言语上留心,一番话近乎给明心大师难堪。最后一句“谁也拦阻不了”更使明心大师在众目睽睽之下,尊严尽失。

明心大师这个钉子碰的不小。

常老夫人又乘机笑道:“如何?今日各路贵宾,原应以你明心大师的马首是瞻,老身既不能与每一位武林同道一一交谈,也只以大师来理论的重心,因为少林一门江湖威尊,大师法威一言九鼎……”

原本,数百武林也因狮面头陀言语顶撞明心大师,态度极为蛮横有些不满,而今,常老夫人这番话,无异是火上加油。

一阵­骚­动,群情鼎沸。

明心大师又多了一层顾虑,他怕八大门派自己内部起了“内讧”,到时不可收拾,先自乱了阵脚。

八大门派纠众而来,原本各有不同的企图,正为峨嵋为了青云大师的私仇一般,面临利害攸关,乌合之众的弱点暴露无遗。

因此,明心大师由座位上立起来,双手高举,示意左右不要喧嚷,口中也跟着道:“各位同道稍安,容老衲再与狮头首座商量。”

他不惜以武林班头少林掌门之尊,单手合十对狮面头陀打个问讯,满脸堆笑道:“老衲无意拦阻,也无权拦阻。但是,锣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三月之约,乃是八大门派共同约定,也是在座各位的公意。首座若果与这位姑娘当场过招动手,另外七人门派要领金陵世家之事,必然无法了断。因此,老衲才不揣冒昧,向首座你进言,请首座暂忍一时之怒,好在这位姑娘并无回避之意,与贵派梁子,不难了结。”

明心大师在年纪上年高德劭,在武林中,地位崇高,一席话朗朗而出,侃侃而谈,抛却私仇,重视公意。

数百武林,所有的目光,都盯着狮面头陀。

不料——狮面头陀气焰更盛,大吼道:“凭你说得天花乱坠,青云师兄的血仇第一,其余之事,本座顾不得许多。”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犯了众意。

数百武林群情愤慨,人人摩拳擦掌,个个跃跃欲试,只差没有指名叫阵,对狮面头陀十分不利。

明心大师更加担忧,一面单手高举,一面向狮面头陀施了个十分明显的眼神,口中道:“青云大师的事,老衲与你同样关心,只是……”

“何必多费­唇­舌。”一声断喝,如同晴天霹雳。

一个黑影由人堆里平空而起,如同一头庞大无比的苍鹰,落在明心大师与狮面头陀之间。

蓬乱的头发,高而尖的鼻子,一双圆眼不黑不白而是金黄眼球。闪闪眨动,隐隐生寒,来人生得十分怪异。

他不理会明心大师,却吃吃一声冷笑,对狮面头陀道:“人家的事你可以不管,你自己的­性­命管不管?”

语意森冷,音调尖削,真像鹰啼。

在场之人,包含明心大师在内,对这个鹰形怪人都不认识,在座的只有常玉岚认出他是神鹰全老大。

但是,听他的语气,似乎意在阻止狮面头陀。

因此,全都肃静下来。

狮面头陀不由道:“你是何人?”

神鹰全老大冷冷的并不回答狮面头陀的问话,只尖声道:“报仇嘛,谁也拦不了你,只是你这条青藤杖在地上捣得人心里烦,令人受不了。”随着他的话语,但见他顺手一抓,若不经意的将狮面头陀手中的青藤杖接了过来,双掌合起来一阵揉搓不已,顺着他的双掌中一阵阵青­色­粉末,像洒面粉似的,纷纷落了下来。

片刻之际,一根偌大的青藤杖无影无踪,地上一小堆青藤粉末,像尖尖的一堆小山。

数百人全都愣了。

须知,身为峨嵋习武堂首座,狮面头陀绝对不是吴下阿蒙,功力岂是平庸之辈,手中的乒器应该不至于轻易的被人抓去。

青藤杖虽然非钢非铁,但是,它乃是峨媚野山独有的稀奇之物,坚愈钢铁,韧­性­极佳,否则,焉能选做杀人利器。

况且,狮面头陀这根青藤杖乃是千万中挑选自峨嵋人迹不到的野山深处,怕不有数百年的风吹雨打日晒夜露,才能保持它活鲜鲜的青­色­,可以说是难得的珍品。

而竟然被人不经意的揉成粉末,怎不令人吃惊呢?

神鹰全老大就在众人失神发愣之际,尖声道:“我只讨厌你的这根讨饭的打狗杖,报仇闹事,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他的语落人起,双翅迎风一展,人如苍鹰,扑过大厅半空,越门而去。

在座的武林,被这突如其来的怪人怪事给愣住了,有的张口结舌,如痴如呆。

灯光依旧,烛影摇红。

大厅上从­骚­乱到静穆,像一池死水,连个水纹也没有。

明心大师单手合十,朗声道:“阿弥陀佛!孽障!”

狮面头陀的凶焰怒火,像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武当的铁冠道长离座而起,拂尘摆动一下,对明心大师道:“大师,对于此人贫道记起—些往事,大师也许还记得。”

明心大师略略点头道:“他是当年的‘全大元’?”

铁冠道长十分肯定的道:“对!神鹰全大元,黄河渡口力战十三鼠,双手强挽战船,三个时辰之内,掌伤七十三人的神鹰全大元。”

明心大师凝神道:“听说此人被人买通他弟弟,在酒中下毒,不但化浓化血,而且尸骨无存,怎么会……”

他的一言未了,一阵管乐之音,由大门外传来。

十六个白衣少女,分为两侧,每人手中一盏纱灯,腥红耀目,徐步穿过院落,分为两傍雁翅排开。

管乐之声更加热闹。

十六个少女,淡黄衫裙,丝、竹、笙、箫、管、笛、琵琶,细吹细打鱼贯而入,在两列少女之后,一字排班,乐声不停。

四个健­妇­,褐­色­劲装,合力拖着—辆绛紫帘幔的大车越过门槛,缓缓驰到庭院正中,方才停下。

香车两侧,各有两个紫衣少女,掀开车前垂下的丝绒幕布。

车内,百花大人一身雪白纱质宫装,云鬓高挽,脂粉薄施,那份典雅悠闲中,透着雍容华贵。她轻启朱­唇­,娓娓的道:“全大元适才的莽撞,诸位不会见怪吧?”

百花夫人很少与武林往还,但是,江湖上没有不知道百花夫人这个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

虽然有人没见过她,但眼前的气派,除了百花夫人之外,谁也摆不出这个谱。

常玉岚忙不迭迎上前上,拱手为礼道:“夫人枉驾何不早知会一声,也好远迎!”

百花夫人道:“不速之客,常少侠不会责怪我猛浪吧?”

这时,常老夫人也离位而起,迎上前去道:“久闻令名,今日一见,夫人风仪果然不是等闲,辱蒙先陋,蓬荜生辉,请来上座!”

百花夫人笑吟吟的道:“常老夫人太谦了。我今日冒昧造访,只想把心中一点疑团,请教八大门派高人,少时再叙俗礼。”

她说完,微笑回身,先对狮面头陀道:“峨嵋一派,根基深远,阁下身为习武堂首座,谅来是修养有术,目光远大的武林长者。”

狮面头陀并不认识百花夫人,甚至连百花门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他只在峨嵋金顶习武堂传艺授徒,对江湖之事甚少过问。

青云大师执掌罗汉堂,与狮面头陀交往莫逆,两人钻研论道十分投机,因此,他立誓为青云大师报仇,单人独马离开川中,进入中原。不料,出师不利,仇没报成,反被一冒失鬼神鹰全老人施功示敌,毁了他的青藤杖。

原本一肚皮怒火无处发泄,又见百花夫人一派阵仗,教训的口吻,再也忍不住了。

青藤杖变成一堆粉木,他双臂突抬,一言不发,左拳右掌,认定百花夫人袭去。

谁知,没等百花夫人出手,贴身四个少女不约而同分左右夹击。

但听——

“砰!”一声大响,狮面头陀的偌大身子,像是一片落叶,被两边袭来的劲风震得老高,直挺挺的跌在七尺之外,庭院之中石板路上,摔了个结实。

一众武林不由异口同声道:“哎呀!”一声惊呼,声动屋瓦。

四个少女还待追上前去。

百花夫人低声道:‘住手!”喝止了四个少女。她仿佛没发生过什么事一般,带笑走进大厅。

此刻,驾车的健­妇­已搬来一个锦凳。

百花夫人缓缓就坐,才向常老夫人道:“今日之会,可否容妾身说几句话?”

常老夫人忙陪笑道;“太谦了,但凭做主。”

八大门派人虽对百花门极为痛恨,但眼见全鹰全老大与四个丫环的功夫,不免每人心中有数,谁也不敢自讨没趣的强出头了。

但是,心中的愤恨,也越加厉害。

常言道得好,打死和尚满寺羞,峨嵋派栽了个大跟斗,也就是八大门派丢人现眼。

因此,一众的目光,都落在少林明心大师身上。

明心大师乃是少林现任掌门,八大门派的惯例,都是以少林为首。

明心大师义不容辞的出面。他为了缓和当前的情势,故作镇静,缓步回到原位坐下,正好与百花夫人的坐位紧邻,拈须正­色­道:“夫人,今日之会,乃是八大门派与金陵世家两方面的事,与百花门似乎并无牵连?”

他首先要想撇开百花门,虽没直指百花夫人师出无名,但言外之意非常明显。

百花夫人螓首连摇道:“不然!”

白羽道长深知百花夫人乃是绝世高手,就是一众使用少女,个个都不是一般高手可以比拟,因此,他也顺着明心大师的话道:“八大门派与百花门是有些过节,但不应该在今天混在一起解决。”

西门怀德也乘机道:“对!白羽大掌门的话不错,百花门可以定一个时间。”

百花夫人依旧道:“各位,此话未免是违心之论,也有违常理。”

明心大师道:“何解?”

百花夫人道:“八大门派找的是常玉岚,并不是金陵世家。”

白羽道长道:“常玉岚就是金陵世家。”

百花夫人笑道:“假若常玉岚仅仅是金陵世家的三公子,各位会找他吗?一定不会,各位所以要找他,是因为他被我百门花延请为首席护法,也因为百花门的事,与各位有了过节,结下梁子,百门花怎能不管呢?”

事实原就是如此。

八大门派的人彼此互望一眼,一时找不出反驳百花夫人的话。

明心大师摇摇头,只诵佛号:“阿弥陀佛!夫人,你既然一定要Сhā手,八大门派也不能示弱,只是,夫人乃是女中豪杰,请问,百花门一定要掀起江湖浩劫,任意制造血腥,滥杀无辜吗?”

白羽道长紧接着道:“本门俗家弟子黄可依,与人无争,百花门为何毫无理由的掳去,至今音讯全无,而且不听本门长者出面理论,又杀害武当三代弟子十三人之多?”

百花夫人淡淡的道:“黄可依乃是难得的练武上材,而且绝对不适合练你们武当的剑法……”

没等她的话落音,铁冠道长沉声道:“一派胡言,强词夺强!”

百花夫人不由黛眉紧皱,十分不悦的道:“铁冠,看在你是武当长老,不然……哼!但愿你有些分寸!”她的话不威而猛,不怒而威。

铁冠道长乃是武当硕果仅存的“铁”字辈三大长老之一,比现任掌门还要高一辈,怎能任由百花夫人当众喝叱。

纵然明知不是百花夫人的对手,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辈份越高,尊严越不可侮。

因此,铁冠道长猛的从座位上弹身而起,捧剑作势待发。

百花夫人吟吟一笑道:“要动手?”

铁冠道长道:“士可杀而不可辱!”

百花夫人道:“我并没辱没你呀!反过来却是你什么一派胡言啦,是一位武林长者应该信口开河吗?”

明心大师心里有数,他料定今天有百花夫人在此,八大门派一定讨不了好去,能以不太过难堪的下台,就算上上大吉了。

因此,乘着铁冠尚未出手,急忙朗声道:“铁冠道长,暂且息怒,等老衲再向百花夫人请教几句话。”

白羽道长明白明心大师的心意,也就向铁冠道:“师叔,你老人家就再听明心大师与她们理论。”

铁冠悻悻的坐了下来。

明心大师喟然一叹道:“武林立门成派,首在健身强体,发扬武德,其次是行侠仗义,济贫救危,再而是结合同道钻研功夫。夫人,老衲这一点论调,你是否同意?”

百花夫人不由点头道:“名门正派,正是如此。”

明心大师又道:“凡是组帮之派,是否应该着眼于名门正派?”

百花夫人摇摇手道:“大师,你不必拐弯抹角,我今天在此,就是要宣布一件事,就是把百花门的百花解散九十九花。”她说到这里,凤目一扫在场诸人,脸上带着一层神秘的意味。

明心大师问道;“解散九十九花?”

百花夫人颔首道:“对!只留下一花?”

西门怀德Сhā口道:“留下哪一花?”

百花夫人不加思索,冲口而出道:“桃花!”

此言一出,八人门派众人固然是大吃一惊,连常玉岚也出乎意料之外。

最不解的是蓝秀。她睁大一双神光炯炯的大眼睛,一时不知百花夫人是何所措。

却是明心大师神情凝重迫不及待的朗声道:“夫人,原来你就是桃花令主?”

百花夫人不由笑得花枝招展,一面道:“嘻嘻!明心大师,你猜到哪里去了,我像桃花令主吗?”

铁冠道长先前的怨气尚未消除,不由硬生生的道:“不要故弄玄虚。”

这一次,百花夫人并末生嗔,伸手指着蓝秀道:“创立桃花令的,是这位蓝姑娘,各位在桃花林大会上都已经见过。”

蓝秀不由脸上生霞。

百花夫人又指着常玉岚道:“各位,桃花令的令主,就是金陵世家的三公子,这位翩翩佳公子,各位该不陌生吧?”

明心大师正­色­道:“既然如此,夫人与这件事更加无关,而且桃花门与金陵世家也越发的脱离不了­干­系了。”

百花夫人道:“大师所谓的­干­系,指的是什么?”

明心大师道:“桃花血令,初立门派乃江湖大事,怎能说八大门派不闻不问?”

桃花令符之事既已挑明,蓝秀与常玉岚就再也不能不开口了。

蓝秀尤其不能袖手旁观,因此,她对百花夫人含笑点头,打个招呼,算是礼貌。

这才反问明心大师道:“明心大师,少林一门领袖武林,大师你德高望重,但是依我看,未免有些老大。”

此言一出,八大门派之人不由哗然。少林门多少年来,一直受到扛湖黑白两道尊敬,何曾有人斗胆这么指责过。

明心大师也红着张脸道:“立帮组派,武林人个个有关,少林能否领袖武林,是否真如姑娘所言过于老大,总是武林一脉,不能不问。”

蓝秀毫不放松的道:“如此说凡是组帮行令,一定要取得少林的同意吗?”

这话咄咄逼人,也很难答复,如果说“不”,适才明心大师的话自己全部推翻站不住脚。如果说“是”,无形中少林把今天之事揽在自己身上,难以善后。

明心大师沉吟片刻尚未说话。

蓝秀笑着道:“还有,桃花林之会,各门各派均有参予。请问,当时为何没人出面追问,没人出面异议,今日是否迟了些儿呢?”

明心大师把话一转道:“组帮立派并非不妥,比诸一盘散沙,遇事找不到纲领。可是,姑娘,桃花血令未免残忍,手段上不是武家所愿见。”

不料——蓝秀闻言面罩寒霜,十分不悦的道:“大师的话是何所指?”

这时,白羽道长Сhā口道:“最近桃化血令屡次用极残忍的手法,杀人时留下‘桃花血令’……”

西门怀德也紧接着道:“老朽也曾亲眼目击,尸体上的五瓣致命伤痕,形如桃花。”

蓝秀不怒反笑道:“哼哼!二位掌门说的不错,那正是桃花门所为,我与本门令主常少侠都不会推诿卸责。”

明心大师道:“阿弥陀佛,桃花门以伤人留标为荣吗?蓝姑娘?”

蓝秀朗声道:“杀恶人即是善念,大师,佛家是否有此一说?”

此语一出,明心大师不由一愕。

蓝秀早又大声对一众武林道;“各位自命为正派名门,请问,行侠仗义,锄­奸­除恶,有罪吗?”

大厅上一时沉寂,没人搭腔。

蓝秀非常冷漠的又道:“桃花令是杀过人,桃花血令是留在被杀人的尸体上。请问,八大门派的正人君子,哪个是死在桃花血令之下?”

她说到这里,转面又对明心大师道:“明心大师,假若有,你可以拿出凭证举出例子来。”

明心大师讪讪的道:“那却没有。”

蓝秀道:“这就是了。”

百花夫人在蓝秀口惹悬河滔滔陈词之时,脸上充满了喜悦之­色­,分明是对蓝秀十分欣赏。

这时,她才Сhā口道:“各位!桃花门杀人留令,乃是武林中一件不可避免之事,请问,八大门派立山开派以来,有哪一门派是没犯过杀戒的?”

这一句话,沉重有力。

真的,八大门派中,找不出他未杀人的记录。

因此,明心大师等谁也不敢不承认这项事实,谁也回答不上来一句话。

论理,八大门派虽没理亏,但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论武,八大门派衡量形势,不动手则已,万一兵刃相见,灰头土脸的,必是八大门派一方。

因为除了百花夫人、蓝秀、常玉岚、南蕙几人之外,还有陶林、全老大等,都不是好相与的。

甚至,八大门派之中,找不出人来与他们拼。

常言道得好,识时务为俊杰,也就是讧湖上所说的光棍不吃眼前亏。

明心大师究竟经多见广,他心中不用盘算,料定今天站在下风,八大门派必须“吃瘪”。

他略一沉思,一百个不愿意,但是总得找个台阶才好下台。

于是,他颔首对百花夫人道:“桃花令符若真的杀人为了锄­奸­除恶,老僧担保八大门派绝不出面阻扰。”

他这是一种“场面话”。

蓝秀不由一笑道:“哦!大师既然不阻挠,我想其余的各位也无意出面阻挠吧。”她的话中有话,等于说“谅也没人敢出面阻挠”。

至于特别提出明心大师,只不过是一项“礼貌”而已。

在座之人焉能听不出来。

第二十九回江湖浩劫

可是,武林之中讲的是实力,有了实力,纵然尖酸一些,也没有自寻烦恼自找麻烦。

明心大师强打笑容,又道:“老僧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要向常三公子与常老夫人说明!而且,请贤呣子给我一个老脸,答应下来!”

他生恐蓝秀嘴上毫不留情,因而把目标转向常家呣子。

常老夫人自然不便“失礼”,忙道:“大师有何话,当着各位尽管指教!”

她的“当着各位”四字,极为得体,也就是点明了今日已不是常家一家的纷争,同时,也表示“只有各位才能决定”。

当然,常老夫人门中的“各位”指的是百花夫人与蓝秀。

明心大师苦苦一笑道:“令郎既是桃花令主,老衲今天代表八大门派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

常老夫人忙道:“大师请明讲!”

明心大师道:“桃花令符从今天起,但愿不要施用到八人门派中人的身上,只此而已,别无奢求!”

常老夫人尚未答言。

百花夫人接腔道:“大师的意思是要桃花门与八大门派河水不犯井水?”

明心大师忙点头道:“正是此意,彼此各行其道,互不侵犯,自然相安无事!”

明心大师的话,极尽缓和之能事,所谓的条件,也不过是一项表面的允诺,目的只求下个台阶而已。

不料——

百花夫人摇头不迭道:“大师的主意虽然很好,确能息事宁人,只怕,事与愿违,一千万个办不到了!”

像原本微波荡漾的湖水中,突然投下一块巨大的重物,立刻波涛起伏。

八大门派之人,直觉的感到事态严重。

因为,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百花夫人的身上。

只要她能淡淡一笑,今天这场会即使是没有结果,也可以“全身而退”,暂时不会有火爆的事件出现。

相反的,假若百花夫人不存心压制,立刻会“化玉帛为­干­戈”,一场血腥在所难免。

连最有耐心的明心大师,也不由心中一凛。

百花夫人这句“一千万个办不到”,就是斩钢截铁的拒绝了八大门派的最基本要求。

数百人的脸上变­色­。

一阵叮咚之声,加上弹簧轻微的震动。

分明是大多数人已意味着大战一触即发,各自按上自己的随身兵刃,准备一拼。

明心大师喟然一叹道:“夫人,难道一场杀劫的确不可避免吗?”

百花夫人仍旧端肃脸­色­道:“看来是无可避免!”

明心大师道:“阿弥陀佛,菩萨慈悲!”

百花夫人道:“菩萨慈悲是心灵上的解脱,可惜,有些人偏偏丧心病狂,徒呼奈何!”

明心大师的一片息事宁人之心意,想来已到了尽头,搜尽枯肠,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缓缓的扶着禅杖,由座位上站了起来道:“夫人!既然如此,老衲已算情至义尽,但是,我还是有一个意见,必须说明!”

百花夫人道:“大师请讲!”

明心大师十分凄怆的道:“金陵乃藏龙卧虎之地,常府又是名门世家,江湖刀光血影,不免惊世骇俗,也污染了这个莫愁湖的山光水­色­,老衲与八大门派同道,在紫金山下候教!”

他语意悲壮,令人动容。

说完,又合十对—众武林道:“八大门派命运相同,全在一条船上,老衲今天斗胆接下这场生死之约,是因为八大门派创派祖师的声誉,各门各派的千万世后代。如果有不愿意参于的,请就此诀别,有家累的同道,也可以退出,即使只剩老衲一人,也要向历代祖师及后世弟子有个交代!”

词意恳切,语调感人。

数百人轰地一声,不约而同的应声道:“我等愿意拼着一死!”

聚蚊尚且成雷,数百武林高手在积愤难仲之下的齐声怒吼,声势惊人。

明心大师不愧一代掌门。

临到这等生死关头,依然没有忽略风度礼数。

他向常老夫人合十道:“老夫人,一个时辰之内,在紫金山麓候架!”

谁料——

“且慢!”

百花夫人立刻出声止住了明心大师的去势。

然后又娇笑连声,不住的打着“哈哈”道:“大师的修为,应该是炉火纯青,为何这等­性­急?”

明心大师也有些变­色­道:“士可杀而不可辱,八大门派有被杀死的子弟,没有被羞辱的子弟!”

百花夫人笑靥依旧,连声赞颂道:“大师果然有侠者风范,少林一脉领袖群伦不是幸致!”

明心大师绷着脸道:“贫僧无能,令夫人耻笑,但少林弟子加上方外这个臭皮囊,还可以不辱历代祖师,夫人不必谬奖!”

百花夫人柳眉掀动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为何大师立志拼命?”

明心大师已不是先前一味求全的语调,慷慨的道:“泰山鸿毛,当死则死!”

百花夫人又道:“并没有人约你拼命,何来当死则死?”

明心大师一改严肃,朗声一笑道:“哈哈!女菩萨!你存心戏弄本座!”

百花夫人见明心大师已动了肝火,不愿再打哑谜,朗然道:“拼命在所难免,只是不是现在!”

明心大师道:“这一点勿须指教,此时此地,均有不便,老衲已约今晚一个时辰之后,也就是二更时分,在紫金山前找个公道,老衲探知百花夫人身旁,均为绝世高手,少林不才,也愿一拼!”

她双目如同朗星,又像雨潭清澈的湖水,神光潋激,扫视了在场群雄一眼,然后朗声道:“江湖风雨欲来,血风腥雨如晦,可是,今天在场的,包含妾身在内,都没有拼命的对手,也没有恩怨可言!”

数百人纷纷议论,吱吱喳喳。

片刻——

百花夫人道:“请问,凡是武林之会,江湖人士的纷争,三十年来,从未缺少司马山庄的,今天,那位是司马山庄的人?”

一片沉寂。

真的,一众人都被百花夫人之言提醒,在此之前,大家全都没想到这一层。

明心大师也不由放眼四下睃巡,失望之后才向武当,峨嵋、雪山、昆仑等各派掌门瞧视一下。

各派掌门全都微微摇头,表示出乎意外,也不明白道理何在。

百花夫人又道:“大师口口声声提到八大门派,依妾身之见,只有七大门派……”

她的话音突然中止,一双星目,落在明心大师的脸上,久久不移。

明心大师老脸上实在挂不下去了。

百花夫人不等他回话,双手遥遥平伸,向在场的人朗声道:“谁是丐帮的同道?请站出来说话?”

又是一片沉寂。

丐帮在名门正派之中,几乎不在少林之下,甚至论徒众的数目,远超过各门各派,耳目之杂,更是首屈一指。

凡是江湖武林的聚会,不论何种­性­质,都少不了丐帮一份,即使不请,也会自来。

如今……

百花夫人微笑道:“这等怪事,各位难道一点也没有警觉到吗?丐帮子弟满天下,有烟火的地方,必有丐帮子弟,难道今天之会不算武林大事?若是算得,丐帮为何破例,不参加应该参加的八大门派行动,连个眼线也没有来,看热闹的也没来,请问,各位以为如何?”

明心大师既愧又恼!

其余百余人都张口结舌,目瞠口呆。

百花夫人含笑道:“各位,今天之会,最值得一提的是没有黑道上的朋友,妾身觉得这也是一次令人费解之事,黑白两道虽然泾渭分明,但黑道中有数不尽的魔头,他们唯恐天下不乱。而黑道的势力,如同水银泄地无孔不入,金陵世家并没有明桩暗卡,大门敞开,竟然没有一个黑道的人来,各位不觉着事态不平凡吗?”

再一次沉寂!

整个大厅如同一片死水。

数百双眼睛,都瞧着侃侃而谈的百花夫人。

百花夫人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一声轻轻的叹息,显示出内心中的悲天悯人,一派忧虑。

常老夫人与蓝秀等,早已在百花夫人离座而起之际随着起身。

这时,常老夫人也忧心忡忡的道:“不是夫人指明,连老身也没想到这一点,谅必夫人有高人一等的计谋!”

百花夫人道:“不瞒老夫人,高见的确没有,消息却十分正确!”

明心大师凑上前来道:“夫人所谓的正确消息,可否对老衲说明,或是当着武林同道宣布,大小也等一个主意!”

百花夫人道:“我这次不约而来,正是要与大师计议,今日八大门派已有七派在此,是难得的大好机缘,但请各位稍安勿躁!”

在场之人全松了一口气。

因为原本是剑拔弩张的局面,眼看一场杀戮在所难免,从明心大师以下,莫不料定有多少人要七步流血断送­性­命。

经过百花夫人这席话,大家全吐了一口气。

常老夫人的心情最为欢欣。

因为,七大门派纠合了百余高手,如同大军压境,一旦动起手来,无论谁胜谁负,金陵世家的名头,必然毁于一旦。

祖先留下的大好基业,也必随之瓦解冰消。

从此,在武林之中,休想再受人尊敬。

武林之中,讲究的是一个‘威”宇,有人找上门,还有什么威风可言,除非是把七大门派之人,统统摆平在当场。

可是,金陵城可不是荒山野地,百余人命,焉能等闲视之。

如今,百花夫人化­干­戈为玉帛,消戾气为祥和,是上上大吉,不啻是常家的恩人。

常老夫人焉能不出自内心的感激。

因此,含笑道:“夫人请入座,各位也请就座!“

百花夫人仍旧回到锦凳之前,从容的坐下,才缓缓的道:“近来江湖上许许多多长久未露面的人物,又在中原出现,各位是否有些耳闻?”西门怀德忙不迭的道:“此事非止耳闻,在彭德府本门大会上,老朽己见过几个!”

明心大师也道:“本门也接到各路弟子的消息,的确如此!”

百花夫人道:“据我所知,中原武林之中,不日将有翻地覆地的大变化!”

明心大师先问道:“与这些重出江湖的人有所关联吗?”

“有!”百花夫人正­色­道:“有些,是被人唆使出来的,有些是闻风自来,打算趁混水摸鱼,重振当年的雄风,或是想渔翁得利!’

白羽道长拱手为礼道;“既然如此,水有源头,树有根本,夫人可知中原何门何派有此惊人的妄想,大胆制造空前浩劫?”

百花夫人道:“来龙去脉已现端倪,只是尚未有明显的证据,未便妄言!”

此刻,蓝秀与常玉岚不约而同一齐站了起来,齐声道:“有!现在就有证据!”

连百花夫人也大出意外的失声道:“哦!有证据?真的?”

蓝秀含笑道:“不瞒夫人说,如果你的凤驾不到,我与常少侠就会在适当时候,请出证据来!”

证据不说“拿”而说“请’,令人莫测高深。

常玉岚也微笑道:“我这就请证据出来!”

口中说着,人己离位而起,转过屏风之后走去。

片刻——

常玉岚笑ⅿⅿ的大步而来,与他并肩而出的是丐帮新任帮主,前任司马山庄的总管费天行。

大厅上一众武林,莫不出乎意料的既惊又奇。

费天行是司马山庄的总管。

司马山庄领袖武林,与黑白两道来往频繁,即使有人没见过庄主,可没有不知道费天行的。

甚至,费天行长年一袭黄衫四季不改,江湖武林之人,因此不穿与他相同的黄衫。

黄衫,不成文的就是费天行的“注册商标”。

费天行紧走几步,拱手齐额,朗声道:“各位前辈,众家同道,天行有礼了!”

百花夫人不由喜形于­色­,笑着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白羽道长抢着道:“好!费帮主现主持丐帮,又是司马山庄的总管,对当前江湖的暗潮,消息自然灵通。”

因为一来丐帮子弟遍天下,二来江湖的一举一动,莫不以司马山庄的马首是赡,谁能瞒得过司马山庄就是神通广大了。

费天行一脸的尴尬之­色­,苦苦一笑道:“道长,黑白两道一言一行瞒不过司马山庄,你可知道司马山庄的一言一行可以瞒过黑白两道?”

几句话缓缓道来,如同睛天霹雳。

大厅上的百余武林,莫不大惊失­色­。

费天行略微一顿,才接着道:“司马山庄要统一霸业,君临武林,做江湖的暴君,手段是顺我者昌,逆我者死,将不择手段的达到目的,掀起一场血腥浩劫,并且早己着手,各位都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道!”

除了常家呣子、蓝秀、南蕙与百花夫人之外,各门派之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分明是半信半疑。

这事太离谱了。

司马山庄的名头,已根深蒂固,司马山庄的威风,凌驾八大门派之上,实在是不可思议之事,怎会“贪得无厌’的掀起腥风血雨呢?

费天行叹了口气道:“各位!是否知道有多处被红衣蒙面不明来历之人杀人放火,那就是司马山庄豢养的十八血鹰,明是十八,暗有百人。”

西门怀德曾身受其害,点头道:“果有其事!”

费天行又已大声道:“雪山了缘师太,巢湖江上寒、桂南苗山魁、连铁拂道长的一只左臂,都是司马长风剑下造的孽。

还有青城鱼长乐、常府老前辈,与几位武林长者,现在都是司马山庄地牢的囚犯,甚至家母也不例外,幸而被常少侠大恩大德救出来,本帮老帮主常杰恩师,也是死在司马骏的手下,天行我一身罪孽……”

他声泪俱下,再也说不下去了。

常玉岚忙上前劝慰道:“费兄,当着天下武林,正是揭发­阴­谋的大好时刻,何必激动如此!”

百花夫人站起身来道:“此事关系重大,愚见请七大掌门留下,就在常府从长计议,掌门今日未到场的门派,推举一人共商大计!”

明心大师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

白羽道长也感叹不胜的口诵无量寿佛!

更梆已经两响。

各派掌门分别对本门子弟叮咛一番,才命他们听候差遣分途离去。

大厅上灯光依旧明亮。

常府佣人已端整酒菜,摆好席面。

十余人一面饮酒,一面商量如何免除这场即将到来的武林浩劫。

彤云密布,朔风怒吼。

嵩山,矗立大地,低空处竟已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不凋的高大松柏,青得近乎黑黝黝的,在寒风中发出一阵阵闷沉沉的呼啸。

已经是午夜时分。

虽然时序不过是隆冬的开始,北国的深夜,冷得令人刺骨难耐。

少林寺高建在两峰之间,正是塞外寒风掠过的必经之地。

夜来,东北风像小刀子似的,刮过群山,带着哨声。

虽然长青的松柏,也落下了已老的叶针,铺满了草枯地冻的山野。

忽然——

当当当……

如撒豆似的急聚钟声,震天价响起,四野回应,久久不绝。

少林寺乃是佛家胜地,武林的泰山北斗,寺规清严,如同行兵打仗的组织,饮食起居,礼佛功课,都有一定之规。

钟声,是少林寺的行动音讯,少林徒众,都以钟声为号。

午夜钟声急响,乃是有了紧急事故。

因此——

后院、前院、中院,从藏经楼起,到八堂厢房,甚至香积厨的徒众,不分僧俗,都惊醒了好梦,匆匆忙忙的奔向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佛像庄严,黄慢红旗,长明灯火苗伸缩,万字香烟云渺绕。

八大值堂、监事、知客,各人都面带疑云,依例排班,但等主持大师兄出堂。

一片肃穆。

佛家徒众不分僧俗,全知道必定出了大事。

然面,谁也摸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静静的盘膝跌坐,听候主持大师出方丈­精­舍当众宣布。

又是片刻——

一点动静也没有。

首席监寺禅缘,低声对身侧藏经楼老和尚道:“­性­戒师侄,怎么……”

藏经楼乃是少林寺的要地,不但藏有历朝绝本佛经,而且有少林功夫的秘本,少林人物传记,少林恩怨纪册,少林发展大计。

藏经楼既是重要所在,那儿的守护法师,照例是由当前少林僧人之中,第三代顶尖弟子护法。

现在当职的乃是少林第三代首徒,法名­性­戒。

能提任藏经楼护法,必是同代弟子之中的佼佼者,而且非要有真才实学不可。

江湖中对藏经楼莫不心向往之,不说楼中收藏的名器经典价值连城,而武功的秘本,尤其是习武者梦寐以求的珍宝。

护守藏经楼的职司,依得寺清规,每七年挑选新人接替。

值得注意的是,凡是少林主持,或少林掌门,十之八九是藏经楼护法当选。

因为,当选了藏经楼护法师,已是千中选一的顶尖人物,经过七年寸步不离藏经楼,两千多个日子,终朝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是身在宝山,与典籍宝藏为伴。

若是从“文”,对佛学禅理焉能不贯通,于是必是住持的材料;若是从“武”,七年的­精­进,当会出类拔萃,掌门宝座,还有第二人想吗?

­性­戒和尚未来得及回答,脸上突然变­色­。

禅缘监寺,也是面如死灰。

一个面­色­黑里透红,长髯飘飘,玉带朝靴的魁梧汉子,右手仗着枝比一般剑稍短,比匕首略长,似剑非剑,似笏非笏的奇异兵刃,左手中、食、无名三指虚点在住持“明灵大师”的玉枕|­茓­上。

两人脚步齐一,缓缓由­精­舍回栏廊上走来。

显然的,住持明灵大师,是身不由己,被身后红袍人制住的。

因为住持明灵的脸上一派死灰,双目中惊惶之­色­可见。

原来,少林住持一职,素以禅理佛学有素养的人担任。

现任明灵,与少林掌门明心大师,乃是同一辈份,同参的师兄弟。

明心大师武功修为领袖同侪,是为少林一派的掌门大师。

明灵大师,佛理渊博,禅事­精­奥,是为少林一寺的住持。

他一步步神­色­恐怖的步上讲经法坛,如同木偶似的,展开手中持着一张白纸,呆滞的念道:“少林一门,从现在起,立刻宣布解散,不分僧俗,凡是少林徒众,从今天起,不得再对外有任何行动,若有胆敢叛门不遵者,轻则逐出少林,重者依规自裁,少林三十二代孙,现住持明灵、掌门明心,书押!”

明灵大师读完之后,呆呆的望着经坛下的三百余位徒众,老眼之中,泪水如同决堤之水,盈盈流满了瘦削的面颊。

三百余徒众不由哗然。

太突然了,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即使是一代住持,也无权宣布少林解体。

以少林的说法,天下没有少林,便没有武林,也就是说,天下武林莫不源于少林,经过僧俗不同各代弟子或改头换面,或斩头去尾,招式、手法、步调、或去芜存­精­,或稍加变化。

然后标新立异,自成一家。

少林说出“没有少林就没有武林”,不免开罪了其他自命不凡或已成气候的门派,树下不少敌人仇家。

在六十年前,也就是少林二十五代之际,发生了十八路武林毁少林的血腥惨事。

于是,少林立下了戒规,不准徒众再提“先有少林后有武林”之说。

然而,少林是不会无缘无故解散的。

而今,事前毫无迹象,而掌门大师明心并不在场,向来只知诵经拜佛的住持明灵,在半夜三更的寒冬之夜,突然鸣钟聚众,宣称解散少林,太过怪异。

明显的,他身后纱帽蟒服的赤面人,一定是以生命相协迫,或是更毒狠的­阴­谋,逼着明灵。

明灵大师在万不得已之下,才由他人摆布。

因此,三百余人有的只是异口同声高诵:“阿弥陀佛”陪着明灵住持流泪。

有的,便大声吼道:“我佛慈悲,住持师请收回成命!”

百余习武僧徒叫道:“兹事体大,要等明心师伯回寺,才能决定!”

不料——

那红蟒赤面人一言不发,突然左臂向前疾伸,三个手指竟戳向明灵大师的玉枕大|­茓­。

哇!

血光如箭,腥气扑鼻。

明灵大师口吐的血箭,­射­过经坛香案,足有丈余之遥。

赤面人哼一声,收回左臂。

“卟通!”

明灵大师的尸体,直挺挺扑向香案,把桌供香炉都砸倒了。

这不过是一眨眼之间的事。

少林数百僧众,几乎没有叫出声来,当然无法预防了。

习文的吓得几乎昏了过去。

百余习武的手无寸铁,等到回过意来,发一声喊,如雨一般的暗器,全向那赤面人­射­去。

赤面人全不在意,将手中的怪兵刃顺手一挥,乓乓乒乒,暗器全振落在地。

十余个血­性­方刚的僧俗,更加怒不可遏,竟然赤手空拳抢上前去。

赤面人又是一声冷笑,挥动如剑似笏的兵刃,几个起落。

惨呼连声,刺耳惊魂,除了断手残腿的之外,经坛上又多了几具尸体。那赤面入仍然一言不发,单掌向已死的明灵大师尸体上迢遥招了一招。

咻——

原先在明灵大师手上的那张白纸,象是磁石吸针,琥珀引介,已到了赤面人手中,他就用白纸,就近在地上沾了鲜血作为浆糊,将白纸贴在如来佛肚脐眼处,陡的发出声高亢入云刺耳惊魂的长啸。

肩头动时,红光一溜,霎时去个无影无踪。

就在少林寺出事的第二天。

河头集,东岳大帝庙内,昆仑门分舵舵主冷如金,二舵主冷如水,兄弟两双双死在卧室之内。

尸体上贴着一张白纸。

白纸上写着:

血令:限即日起,昆仑门立刻自行宣布解散,凡昆仑徒众,不得再对外以昆仑门人行动,若有胆敢违抗者,冷氏兄弟同一罪行,同样惩罚!

几乎与昆仑门分舵冷氏兄弟死亡的同一天。

开封府,相国寺。

太阳才露脸。

围集了一大堆起早赶市的闲杂人等,把相国寺的大门都围堵住了。

杂人越来越多。

噹!一­棒­鸣锣开道。

四个公门中衙役,手执红黑两截的水火棍,不分青红皂白的向人堆里大力推去。

禅符号正堂,似乎十分惊慌,连纱帽都没带周正,撩着官衣,钴过人巷,进了相国寺大门。

地保上前单腿打千,低声察道:“太爷,这是江湖人的恩怨,最好是……”

县太爷微微点点头,但却正经八百的坐在临时安置的公案之前,一拍惊堂,官腔十足的喝道:“照验尸单报上来!”

地保朗声道:“无名男尸一具,年约七十五、六,身高瘦削,衣衫破烂,除咽喉要害被钝器贯穿的手指大小而外,并无外伤,通身并无财物!”

县久爷点头道:“有无蛛丝马迹证物?”

地保朗声回话道:“喉咙制命血流如注之处,有一白纸告白!”

县太爷喝道:“刑名吏当众朗诵以释群疑!”

刑房趋前半步,从地保手中接过染有血迹的白纸,朗声高诵道:“血令!青城派、鱼长乐示众,青城弟子即日起不得以青城二字自居,违旨者与鱼长乐同罪,统一教教主押!”

县太爷听完,大力一拍惊堂木,哼了声道:“哼!盗匪火拼,谅也无人认领尸体,当然没有苦主,着地方掩埋,回衙!”

官塘大道。

日正当中。

一乘官轿,在八个红衣鲜帽壮汉呼拥之下,快如追风的向武当山进发。

眼前到了武当山麓。

官轿倏的停下,就停在路边一片片花树之前。

奇怪的是。

八个红衣鲜帽壮汉闷声不响,一字退排在官轿的后面垂手肃立。

轿内,没见人出来,也没有一点动静。

官道的远处,尘土飞扬。

数十匹骏马蹄声如同洒豆,风驰电掣,向武当山奔来。

马上坐的原来是三元观的一群道士,他们是从金陵遣返武当。

为首的三人,是武当铁字辈的铁冠、铁拂,掌门人白羽道长。

略略落后一个马头,二十余个弟子,列在后丈余侧骑拥护。

眼看到了离花树七八丈之处。

官轿的垂帘无风自起,一片红云似的,穿出—个纱帽红蟒的赤面人来。

赤面人电­射­出轿,左手单掌一推,人已落在官塘大道的正中。

随着他的一推,发出一股狂风。

铁冠等的座下马,本来是快速奔驰,被这狂风道后,前蹄人立。

“聿……”

一群马惊急,发出阵阵长嘶。

幸而,马止的武当道士全都身手不凡,否则会被马掀离马鞍,坠落尘埃。

铁冠道长心知有异,一面勒马向同伴使个眼­色­,一面翻身下马,沉声喝道:“阁下何人?为何拦住贫道等去路?”

赤面人并不答应,回头向身后的八个红衣壮汉略一招手。

八个红衣汉子见后,快步上前,双手将一张白纸打开,高声念道:“血令,限即日起,武当一派,由铁冠、铁拂、白羽等三人,共同具名向武林宣布解散武当门,否则立杀不赦,统一教教主令!”

他读完之后,原势不动,未见作式,飘絮般的退回原来肃立处。

铁冠道长先是一愣。

片刻之际,不怒反笑道:“阁下谅必就是统一教的教主啰?”

赤面人并没开口。

但是,也略略点了点头,算是肯定的答复。

铁拂道长冷冷一笑道:“我看你阁下的神经有问题,若不是神经错乱,可能不会发生今天之事!”

白羽的怒火已经升起,沉声喝道:“在武当山的地面,竟然有这等事发生,你吃了虎胆吗?”

不料——

赤面人脸上毫无表情,顺手从腰际一抽,亮出一柄非剑非笏的兵器出来。

红光陡然暴­射­。

啊——

惨呼声中血­肉­四溅。

已经少了一条胳膊的铁拂道长,还没下马,一颗花白头发的六阳魁首,凭空飞去七丈,嗵的一声,落在地面,颈子中血注喷得老高,尸体“咚!”跌落在官塘大道之上。

这乃是电光石火一刹那之际的事。

赤面人仿佛没有动手一般,仍然回到原来立身之处,冷冷一哼,忽地侧­射­丈余,又已端坐在轿内,低低的喝了声:“起!”

八个红衣鲜帽壮汉,仿佛训练有素,随着四散开来,分列官轿的四方。

四个壮硕的轿夫,也已抬起了轿子。

这简直太令人难以相信,除了套一句俗语:“说时迟,那时快”之外,真的无法形容。

铁冠道长真的被这出乎意外的横事吓愣了。

白羽乃一派掌门,面对这种场面,虽也愣了一下,但立即仗剑而前,疾­射­丈余,追着官轿,大吼连声道:“都给我站住!”

可是,官轿一群人仿若不闻,看慢实快,转眼之际已去了数十丈之遥。

铁冠道长回过神来,大声拦阻本来还打算追上前去的白羽道:“穷寇莫追!”

这句“穷寇莫追”出口,连发声喊叫的铁冠,也不由老脸发热。

因为,这不是“寇跑”,更谈不上“追”。

白羽心中明白铁冠师伯意思,就是真的“追”上,以白羽的功力修为,—定占不了便宜讨不了好。

可是,白羽是一派掌门,武当之辱,门派之耻,血腥之仇,不能就这么忍下去。

因此,他收势停身,面现悲凄之­色­,恭身道:“师伯,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

铁冠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白羽说:“武当之派开山,数百年之久,当着众弟子之面,长老遭人杀手,叫师侄我如何领袖武当,如何在武林中做人?”

铁冠也眼中泪光闪闪的道:“此事之所以发生,依我愚见,绝对不是武当一门一派的梁子,必是百花夫人所讲的江湖整体浩劫!”

“可是……”

白羽的眼中冒火,忘了尊卑的规矩,不由大吼一声,接着道:“这事偏发生在我们武当山,又是当着我们武当弟子众目睽睽之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吼到后来,才感到一派掌门,应该冷静,与长辈说话,要有分寸。

于是,低头垂首,单掌当胸,略为缓和的道:“恕弟子冒失!”

铁冠道长苦苦的一摆手道:“这时还讲什么礼数,我也激动得很,只是,事到临头,不能自己,即使气死,也是于事无补!”

白羽道:“依师伯之见,本门应当如何?”

铁冠道长缓缓踱开几步,徐徐的道:“难道说百花夫人所说的武林大劫已经开始了吗?”

白羽皱起眉头道,“师伯的意思是要把今天的事告知百花夫人?”

铁冠点头道:“这是整个武林的事!”

“这……”

白羽大为不然的道;“此事一旦张扬出去,武当门还有颜面见人吗?师伯!”

铁冠道长道:“我何尝愿意?只是,纸里包不住火,事实总有一天会人尽皆知,掌门,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适才那歹徒的身手……”

他无可奈何的,摊摊双手。

白羽道长也不由低下头来。

当着一些下代弟子,一派的长老与掌门人,任怎地也不便说“技不如人”。

但是,内心的痛苦,两人乃是没有二样的。

白羽尤其伤心。

他忽的趋前几步,“咚!”双膝落地,伏跪在铁冠道长面前,声泪俱下的道:“弟子无德、无才、无能,使武当蒙羞,应该一死而对武当列祖……”

说着,探手一抽宝剑!

铁冠道长大吃一惊,来不及用手夺剑,顺势扬起右脚照着白羽抽剑手臂踢去。

啸声掠空。

白羽已抽出的长剑飞出数丈,他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完全不防的一脚,踢个仰面朝天。

数十名武当弟子,原已随着掌门跪下,此刻全都伏地饮泣,凄楚至极。

铁冠道长也含着泪道:“此时何时,风雨如晦,本门应该益加惕厉,面对空前浩劫,岂能自行丧志,任武当一派由此而断?”

他说着,挽起倒地的白羽,然后挥挥手,对跪在身后的徒众朗声道:“众志成城,你们都起来,武当要联合宇内武林,共商消灭邪魔的大计,回观!”

话落,大踏步向通往三元观的路上率先而行。

华山一夜之间,传出了九大护法死五伤四的惊人噩讯。

雪山大弟子慧美,被人发现陈尸在风陵渡口,尸身上贴着“统一教”的血令,指定华山一门立即解散,从此不准在江湖行走,否则的话要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衡山上院,掌门人虚悬,几乎有三年没有衡山门人出现,但也没逃过浩劫,朗朗白昼,也被红蟒纱帽的统一教主血冼,死伤数十聚在一起的徒众。

到此——

七大门派无一幸免。

江湖上人人谈虎­色­变。

提到“统一教主’,莫不悚然而惊,任谁也不敢吭一声。

血雨。

腥风。

许多小门小派,都掩口葫芦,不但不准门徒对外提到本帮本会,除非万不得已,不约而同的,严禁自家子弟在外露面。

于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三星会,是江湖上半黑半白的小组织。

说他半白,是因为他有一家三星镖局,设在咽咙要地的徐州府,也有一点小小的名声。

镖局的总镖头许不久,因为惯使一对月牙短柄斧,手底下算是有些玩艺,因此,混了个外号叫做“追命斧”。

其实,骨子里,他也就是三星会的总瓢把子。

算是小有成就的白道朋友。

说三星会是黑道,因为“追命斧”是独行大盗出身,一些旧日手下并未散伙,暗地里依旧做些偷­鸡­摸狗、拦路打劫的勾当。

甚至“三星会”与“三星镖局”,两下里一搭一挡,明保暗盗,“演双簧”骗些无知的“肥羊”。

只是,关防得很严,保密功夫做得纹风不透,没人料到­干­镖局的会是盗匪歹徒而已。

“追命斧”许不久在这种情形之下,真是名利双收,他最“拿手”的‘招是能够使雇主欢欢喜喜的把钱交出来,而且千恩万谢。

方法说来很简单。

周围三百里之内,除了三星镖局的镖,从不失手之外,无论大小数十家镖局的镖,或明劫、或暗盗,没有不出麻烦的,当然都是三星会的把戏。

还有,凡是丢了镖,出了事,只要三星镖局出面,没有摆不平的。

当然,也是三星会的把戏。

日子既久,货主凡是有生意,莫不找上三星镖局。

三星镖局乘机便在保费上加码。

雇客为了货的安全,贵一些也只有认了。

更由于一些气派不够,实力差劲的小镖局,甚而在接下镖货之后,转交给三星镖局,奇怪的是,三星镖局不派一人押镖,只要将黑底绣着三颗星的镖旗Сhā上一枝,着原镖局押镖上路,也就平安无事,赚进白花花的银子。

当然,内里的文章也很明显。

可是,尽管三星会的这些­奸­诈手段不难被人看穿,可是,雇客为了安全,小镖局为了生意,也都彼此心照不宣,或是敢怒而不敢言。

“追命斧”许不久的名气越来越大,志得意满。

这天,也是合该有事。

三星镖局保了一票红花,从徐州到安庆,不用说,是大宗买卖,又是交货清白,大大赚了一笔。

由总镖头许不久亲自在徐州府最大的鸿运酒楼设下庆功宴。

席间,不免谈起最近江湖上出现统一教的事。

“追命斧”许不久三杯老酒下肚,不由得意忘形的狂笑叫道:“要想统一武林,除非是由我的三星镖局出面,不然,都是狗屁!”

一些三星镖局的人自然欢声雷动,纷纷狂叫道:“对!对!只有总镖头才有资格统一武林!”

更有些不三不四的混混,锦上添花的凑着道:“真的!总镖头,你该挑明了找那个不知死活的统一教教主较量较量!”

“追命斧”许不久被这阵恭维冲昏了头。

他仰脖子­干­了杯中酒,朗声道;“较量?哈哈哈……那他还不配!我是懒得管他妈的闲事,不然!哈哈哈……我的斧头不认人,叫他吃不完兜着走,哈哈哈……”

十几桌,百余人,闻言不由暴雷似的鼓掌叫好。

声动整个酒楼。

就在这层楼角落里,坐着一个身材魁梧,长发飘飘的老者。

然而,他不动声­色­,推开面前的酒杯,闪身离去。

三星镖局的庆功宴正在热闹的Gao潮。

猜拳、行令、敬酒,外带自吹自擂的说大话。

把一个“追命斧”许不久捧到三十三层云里雾里。

把众人谈之­色­变的统一教说得半文不值。

这顿酒宴已吃到三更时分,虽已杯盘狼藉,兴致依旧不减。

有的已当场回席,吐了满地。

有的东倒西歪,说话舌头打结。

那位三星会的总瓢把子外兼三星镖局的大镖头,也已薰薰大醉,嘴里喃喃不休的道:“许总镖头……只是……不……不出面……不然……统一……统一教……算屁……都不臭……我……”

他说着,突然从腰际抽出他成名的一双短柄月牙斧,就在席前挥舞了一阵。

又是一声炸雷也似的欢呼。

“追命斧’许不久舞得兴起,突然左腕上扬,着力扬臂外摔。

“嘶——”

利斧破风飞出。

“咔!”

那柄短斧,不偏不倚,咔的—声,砍在大门的左首门神的脸上。

众人鼓掌欢呼。

但见“追命斧”许不久紧接着右臂外甩!

右斧破风出手。

“好!”

众人照例喝采。

不料——

“啊!”

这声“啊”字的惊呼,不如“好”字声高。

原来,门首突然出现了一个纱帽红蟒赤面长发人。

那人右臂微抬,食中二指若不经意的,正拈着许不久摔出的那柄短斧,轻巧至极,好比绣花的大小姐用的一根绣花针一般。

大厅上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连“追命斧”许不久也愣在当场。

酒,似乎也醒了一大半。

纱帽红蟒的赤面人拈着短斧,一步步缓缓的向大厅走近,一言不发。

然而,那赤红脸上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令人不敢仰视,像是两柄利剑,冷森森的。

他跨上大厅,仍旧缄默不开口。

走到“追命斧”许不久身侧,从鼻孔里哼了半声,就用两指将拈着的短斧随意一丢。

呼——

铮——

说也不信,那柄短斧正巧丢向先前许不久丢出钉在门上的短斧之上。

“铮”的一声,赤面人丢出的短斧,竟然将钉在门上那柄短斧劈成两半。

最“玄”的是——

被劈成两半的短斧依旧钉在门上,并未掉下来。

而赤面人丢的短斧也没落地,而是“挤在两片”被劈成两片的中间。

这不是力量的大小。

而是准、稳、狠、巧、妙、绝。

力量拿捏的恰到好处,也是力量用的分厘不差。

大厅上众人瞠目结舌。

“追命斧”许不久目瞠口呆。

赤面人双目­精­光如电,扫视在场之人,然后落在“追命斧”许不久的脸上。

他目光所到之处,令人打了个寒颤,通身起­鸡­皮疙瘩。

“追命斧”许不久总算有些见识。

他神情一懔之后,立即面带笑容,拱手道:“这位朋友,好功夫!请问上下是……”

他双手微拱作式,用“上下?”二字是江湖上的规矩。

赤面人冷然一瞪眼道:“上下?”

许不久带笑道:“是请教阁下怎么称呼?”

赤面人不怒反笑道:“哈哈哈……”

他的笑声高亢入云,然后嘎然而止,沉声喝道:“你不认识我?”

许不久笑道:“少见!少见!”

赤面人厉声道:“那是因为你不配见我!”

平日,养尊处优的“追命斧”许不久,怎的也受不了这等的话语。

然而,他竟然能充“两面人”当然是有两面的个­性­。

此刻,他笑容满面,低声道:“也许!可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阁下的台甫,说出来,说不定与我们这一行多少有些渊源!”

“哼!”

赤面人鼻孔中哼了一声道:“渊源?只怕沾不上一点边儿!”

许不久是“能屈能伸”,厚着脸皮道:“四海之内皆兄弟……”

“住口!”

赤面人怒喝道:“少来套交情!”

许不久语穷了,只好吱吱唔唔的道:“那……那……”

“什么那呀!这呀!”赤面人犀利的目光陡然暴涨,朗然道:“我就是狗屁不值的统一教主!”

此言一出,大厅上如同一块冷冰。

众人不知不觉的脚下后移。

“追命斧”象是晴天霹雳,一下子给打闷了。

他仿佛不信的道:“你……你……统一教……教……教主?”

赤面人冷冷的道:“要不要比划一下论斤两?”

“追命斧”许不久忙不迭摇头摆手道:“不!不!不!许某是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赤面人喝道:“我不喜欢听这一套江湖上俗而不能再俗的老词!”

许不久恨不得四脚向下爬在地上,笑着道:“你……不!教主……教主!你听我把下情说均匀!好不好?”

他那种哀怨的神情,真的如摇尾乞怜。

赤面人道:“说!”

许不久忙道:“小的从听人提到统一教那天起,就立誓要投入统一教,听候教主的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绝无二心!”

“哈哈哈……”

赤面人狂笑不绝,笑声初停,双目一凌,缓缓的走近许不久,口中一个字,一个字的道:“统、一、教、用、不、到、你、这、角、­色­!”

说着,人已到“追命斧”许不久对面只尺之处,探手可及。

许不久脸­色­死灰,额头只冒凉汗,哼哼唧唧的一面微微后退,一面道:“教……教主……你……你老人家……要我……什……什么?”

突然——

赤面人双目冒出火花,吼叫声道:“我要你的命!”

“命”字尚未落半,他的右手突的前伸,五指张开,照着许不久胸前抓去。

“嘶——”

衣襟裂帛之声。

“啊——”

惨烈的刺耳惊魂嚎叫。

血、肚、肠,洒得四下飞溅。

赤面人毫不为意,就用手上抓着的破布片,沾着“追命斧”许不久尸体上的鲜血,在大厅正面的粉白墙上,龙飞凤舞的写着:

天下武林归统一

统一之外无江湖

有人违反统一教

从此人间把名除。

鲜血,随着他的字迹滴滴下流,触目惊心。

等赤面人一口气写完打油诗,大厅上的人早已溜得半个也不剩了。

赤面人仰天发出一阵声动屋瓦的狂笑。

笑声,凄历惊魂,久久不绝。

第三十回统一教主

幽静,宁肃。

风吹动竿竿湘竹,发出簌簌之声,像细吹细打的乐章,像细语呢喃的怨女。

沿着河,一只大船,缓缓驶来。

因为水浅,又没有码头,船吃水深,很难驶靠岸,不得不用缆夫着力的拉。

缆夫们为了整齐脚步,用力一致,发出了沉闷的哼声:“嘿!嘿哟!嘿!嘿哟……”

因为这儿是小河细流,现在虽是洪泛期,水也是浅浅的淙淙川流,船,也没鼓起浪,又有高山阻挡,风小,也扬不起帆。

这只大船,为何驶进这个并不通航的水道,实在是令人难解。

船舱的竹帘掀起。

八个红衣“血鹰”,鱼贯而出,八字形,排班肃立在船前甲板两侧。

舱内,传出一声沉闷有力、带着嗡嗡之声的回音,问道:‘怎么?船耽了浅?”

这话,闷沉沉的十分有力,显然,发话之人内力修为高极。

为首的血鹰虽没见到人,却十分恭谨的、肃立朗声回话道:“上禀敦主,这条河本不能行船,现在全凭几人在拖!”

舱内人喝道:“为什么不早说!”

语落,人也掀帘而出。

红蟒、纱帽、赤面、长髯,从略矮的舱门出来,显得特别高大。

那枣红­色­的脸上,木然的,没有一丝表情,却是两个­精­光碌碌的眼睛,­射­出电芒也似的寒光,摄人心魄。

此人出舱。

八个“血鹰’肃声道:“还差一箭之地,才有一个小小堤岸可以泊船。”

赤面人不耐烦的道:“就在此处泊船!”

“是!”

八个“血鹰”应了一声。

没等他们掠出船,一箭之外,一匹骏马如飞奔来,掀开四蹄,跑得好快,转瞬之际已来到切近。

马上人尚未到,声先到,高喊道:“哪里来的瞎眼王八羔子,偏偏在这儿泊船!”

他的声如鹤鸣,力道不凡。

话落,人已到了大船的停泊之处。

此刻——

赤面人已坐在船头虎皮太师椅上,双目电­射­,沉声道:“是百花门的人吗?”

声音不高,但字字如同钢板上钉铁钉。

马上人顺手抽出缠在腰际的鹿皮长鞭,迎风抖出“吧哒!”一声,盛怒的骂道;“混账东西,开口百花门,闭口百花门!百花门是你叫的吗?”

赤面人不怒反笑,仰天打了个哈哈,声动四野,笑声甫收,懔然喝道:“叫百花夫人出来,老夫有话要与她说!”

“你配?”岸上人长鞭挥动,人从马背上陡地上­射­,落实地面,叱声道:“送死也不是这等送法!”

八个“血鹰”不由跨步……

赤面人左手微抬,止住八人跃跃欲试之势,反而冷兮兮的道:“你是百花门的什么人?”

马上人也报之以冷兮兮的道:“暗香­精­舍大总管,乐——无——穷!”

“没听说过!”赤面人摇了摇头,一对纱帽翅颤巍巍的抖动不已!

眼高于顶的乐无穷,怎能不勃然大怒,长鞭喇的一声,照着船舷扫下。

“啪!”木屑乱飞,梨木船沿留下一道五寸深浅的鞭痕。

赤面人鼻孔中冷哼声道:“小辈……凭这一鞭,就注定了非死不可!”

乐无穷挥鞭出船,原本是习惯动作,当然也含有施功示惊的意思,盛怒之下的结果,闻言不由道:“哦!我看未必吧!”

赤面人已缓缓站了起来,慢步走向船边,一面不经意的道:“我没打算出手,冲着你这鞭,我却要改变我的初衷了!”

乐无穷道:“原来你以为暗香­精­舍都不堪一击!”

他显然的误会了。

他以为这一鞭已展示的深厚的功力,表面是为了“看得起他”,才改变不出手的原意。

不料——

赤面人忽的怒道:“凭你这分狂傲,凭你伤了我的船,不得不要你知道厉害!杀杀百花门的嚣张之气!”

乐无穷羞怒交加,肩头动处,长鞭如同灵蛇,咻的一声收回,然后呼的一声,像一条怪蟒,认定赤面人连缠带扫,快如电光石火。

赤面人怒火从两眼之中暴­射­,大吼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放肆!”

话未落,人已起。

凌空如履平地,宽大的红蟒,衣袂都没振动,已由船上移位到了堤岸,正是乐无穷坐下骏马之旁。

那匹高大的骏马,被这突然落下的红影,惊的前蹄人立,长嘶不已!

赤面人似乎十分生气,一言不发,左掌忽的一挥,照着那匹马遥遥拍去。

呼——

劲风如同狂飚。

那匹高大的骏马,像是纸扎的一般,被赤面人所发的掌风,震得四蹄离地,跌出五丈之外的河堤之下,半晌爬不起来”

这也有施功示惊,敲山吓猴的意味!

乐无穷心头不由一懔。

然而,他并不气馁,喝道:“外门蛮力,也敢到暗香­精­舍来唬人!”

赤面人冷峻的道:“那么你是要看看内功修为啰?”

乐无穷气极道:“乐爷爷指教你几鞭!”

鞭随声发,话落,一条长鞭又已刷了一个大圈,变成一条硬挺挺的铁条,蒙头盖脸的袭出。

赤面人丝毫不动,不闪不躲,但等鞭影到了眼前,力道隐隐袭至,左臂突的抬起,硬向鹿皮鞭抓去。

乐无穷心中暗喜。

因为,这条鹿皮鞭与一般用的长鞭不同,它鞭身一丈二尺,却在鹿皮缝里,夹有一百零八个看不见的钢钩,倒刺尖锐,锋利无比,这是乐无穷独门的­阴­招。

他知道使鞭的人,往往为对方大力手法抓牢了,双方较力,往往是使鞭的吃亏,所以把钢铸的小小倒钩,编织在花纹缝里,要存心抓鞭之人一招失着,甚至双手被钢钩勾得血淋淋,负下重伤。

有了这个原因,乐无穷不但不收鞭撤招,而且越加下扫。

谁知——

赤面人似乎已知道鞭中有诈,他抬臂高举,并不抓鞭,忽的略略偏身,用手臂的小臂迎着长鞭挡去。

长鞭乃是软兵器,遇硬即转。

整个长鞭竟然有一小半缠绞在赤面人的小臂上。

小臂有宽大的红蟒衣袖在外,小小钢钩纵然勾上衣袖,对赤

面人是丝毫无伤。

乐无穷心中暗喊一声:“糟!”急忙抽鞭。

可是,为时已晚!

赤面人缠着鞭身的小臂,忽然一式千斤坠垂了下来,冷笑道:“要看内功,可以开招了!”

乐无穷心里有数。

他只见赤面人这一气呵成的举臂、绕鞭、施功、着力,已经是扎手人物。

然而,乐无穷生­性­骄傲,又岂肯在没见真章之前,就竖白旗。

他握鞭之手,不由暗暗用力,紧握鞭柄,口中却道:“在下也愿一试,不过,你还没亮出字号之前,是否师出无名呢?”

这句话,乍听是十分大方,但是,骨子里已有了怯意,缓合了僵局。

赤面人双目似睁还闭,淡淡的道:“真要知道我是谁!”

乐无穷道:“你怕人知道?”

赤面人道:“你嘴皮子很强!”

乐无穷应道:“谁都会有此一问!”

“也好!”赤面人点头道:“要你死得明明白白,免得做个糊涂鬼!”

“哼!”乐无穷哼了声道:“鹿死谁手,尚在未定之数!”

“听着!”赤面人朗声道:“至尊统一教教主!”

乐无穷心头大震。

因为,七大门派之事,已在江湖传开,百花门的眼线也有回报。

但是,他故做不知,摇头不迭的道:“还没有听说过!”

赤面人怫然不悦,沉声道:“没听说过不打紧,让你见识见识!”

话落,缠着软鞭的手臂立即带到胸前,厉声喝道:“你能收回此鞭,老夫回船就走!”

一道隐隐的力道,顺着软鞭,如潮水般涌了过来,绵绵不已。

赤面人的眼神中由­精­光闪闪到凌厉逼人,接着是冷森­阴­沉!

乐无穷只觉着原来绵绵的力道,陡然之间如同怒涛拍岸,汹涌澎湃。握鞭的一只手,有些发抖。

他急忙慑定心神,全力贯注。

名家交手,就是分厘之差,这一丝一毫的分厘之差,就是生死交关。

乐无穷的手臂整个在抽搐,筋酸、­肉­麻、背痛。

他咬紧牙关,勉力支撑着。

他自料,不能再支撑下去。

因为,手臂的痛楚,已到了肩头、喉间、五脏……周身的骨节都被震动着,像是要拆散开来。

一股热的、腥的、酸的、盐的味道,直冲喉咙!

乐无穷不能松手。

他深深的了解,只要他一松手,周身的力道消失,整个人重则血充大脉,像火药爆船化为粉碎,轻者七孔出血尸横河堤!

然而,他没有任何方法能逃过这一劫。

棋高一着,缚手缚脚。

他只有闭目等死,挣扎得—时是一时。

他施出最后的一点力道,舍命的抓紧软鞭。

“咔!”

轻轻的,短促的一声脆响。

鹿皮软鞭从中断为两截。

乐无穷颓然跌中在原地,口角渗血,执鞭的一只手,皮开­肉­绽,血流、­肉­翻。

赤面人纹风不动,潇洒的旋臂抖落绕在小臂上的半截软鞭,挥挥红蟒衣上的皱纹,冷冷的道:“内功,这就叫内功,你也见识过了吧!滋味如何?”

乐无穷的语穷了!

他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没有说话的力气。

可是,他心中的恼怒、愤恨,从他已经失神的眼光之中,表露无遗,假若他此刻还有力气,恨不得把赤面人—口吞咽下去,或是像撕一张废纸,撕个粉碎。

赤面人并不立刻送乐无穷的命,像狸猫在吃老鼠之前,戏弄个够一样。

此刻只要他上前跨一步,用一个手指在乐无穷周身任何地方轻轻一点,乐无穷就得真气泄尽,变成一个臭皮囊,泄了气的臭皮囊。

他没有,虽然也跨前一步,却用手掌处按上乐无穷的命门,缓缓输出温暖的真气,口中谈淡的道:“乐朋友!你还不能死,我本来不打算叫你到了这个地步,因为我并无意找你,只怪我高估了你,谁知你这等不堪一击!哈哈哈……你还不能死!哈哈哈……”

每一句话像一把刀,每一个字像一枝箭,刀刀刺在乐无穷的心头,箭箭刺在乐无穷的脸上。

乐无穷此刻真到了“欲死不能”的田地!

他破口大骂道:“有种的就杀了我!”

赤面人笑道:“我说过,我意不在杀你!”

乐无穷吼叫如同一只受伤的野狼,叫道:“你要怎的?”

乐无穷尽管狂吼惊叫。

赤面人却不慌个忙的道:“我找的是你的主子,百花夫人,她现在何处?”

“哼!”

乐无穷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赤面人大声道:“说!她现在何处?”

乐无穷咬牙切齿,一言不发,一双眼珠,几乎要突出来,恶毒的盯着赤面人。

赤面人有些儿不耐的道:“再不说,你会后悔!”

乐无穷反而说话了!

他厉声吼道:“有种把老子立毙掌下,只怪我学艺不­精­死而无怨,要是再威逼老子,老子做鬼也饶不了你!”

赤面人不由哈哈一笑道:“哈哈!立毙掌下?天下有这等便宜的事吗?”

口中说着,虚按在乐无穷命门之上的一只手,忽然快逾电掣的化掌为抓,滑落到乐无穷右肩的琵琶骨上。

乐无穷不由心如刀搅,双目冒火,吼道:“你要怎么样?”

“拆骨缩筋!”

赤面人的目光,比乐无穷更加可怕。

果然,他口中的“拆骨缩筋”,比武林中“错骨分筋”手法更加恶毒,更加残酷。

“错骨分筋”不过是将人的骨节错开,主筋分离,虽也使身受之人痛苦至极,但事后,骨接原位,筋归脉络,仍然无损不残。

“拆骨缩筋”就不然了。

它是用“|­茓­脉相连”功大,将身受者周身的三百六十个骨节,统统拆了开来,自然伤到软骨。

软骨,就是骨与骨接合的胶着素,软骨受损,两骨之间没了接着之处,再难接得上,即使接上,也缺少活动的物体,而骨硬碰硬的磨研起来,痛楚可知。

至于“缩筋”,简言之就是把全身靠着拉张的筋,完全收缩成一团,失去弹力。

骨散了,筋缩了!

一个人立刻成为“软体­肉­球”,比死实在更加难受。

乐无穷不由破口大骂起来!

赤面人不怒不叫,手指轻轻一扭一拧一旋。

“啊……”

刺耳惊魂,乐无穷的人缩成一团,在当地抖动不已。

他之所以“抖动”,真的是在拆骨缩筋手法之下,连滚动的力量也没有了。

赤面人冷酷的一笑道:“自讨苦吃!”

他不理会连哼都哼不出来声音,在地上发抖的乐无穷,自言自语的道:“她真的不在暗香­精­舍?那……她到哪里去了呢?”

他略一沉吟,连地上的乐无穷看都不看一眼,拧腰弹身离地,人在空中一旋,已回到船头甲板之上,就先前的太师椅上坐下。

挥手对八个“血鹰”喝道:“分途去搜!”

“遵命!”

八个红衣“血鹰”一齐拉下头套。

赤面人又叮咛道:“发现正主儿,不准随便出手,那是送死!”

“是!”

八个红衣“血鹰”应了声,各自展功,跃向岸边,向竹林深处,暗香­精­舍扑去。

船上只剩下赤面人,他推了推纱帽,照料了一下天­色­……

忽然——

一只雪白的飞鸽,由天际飞来。

赤面人不由雀跃般的离座而起,捏­唇­发出一声裂帛入云的尖哨!

那白鸽忽然凌空改变了飞行方向,收起挥动的双翅,像坠地流星,带着破风之势,落在甲板上。

赤面人缓步向前,招招手。

那只信鸽颇通人­性­,跳着跃着,跳上赤面人伸出的手臂。

赤面人一手抓住信鸽,另一手在信鸽的爪子上轻轻地拉开一个细小的纸条,略看一眼,口中狠狠的道:“我管不了许多,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不能让你坏了我的大事!”

他的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血、毛,从他手中不断的落在甲板。

原来,他忘了手中捏着信鸽,咬牙切齿之际,力道难以收束,忘情的把小小信鸽,捏成泥浆一般。

“呸!”

丢下信鸽的烂泥毛骨,仰天发出一声长哨。

哨声甫落。

八个红衣“血鹰”像飞鹰般越过竹林落回船上。

赤面人挥挥手道:“她的人不在此地,现在金陵,走!船发向金陵,停泊莫愁湖!”

说完,回身向舱内钻去。

八个红衣“血鹰”尾随进舱。

“哼呀!嘿——嘿呀!嘿!”

纤夫,又拉起缆索,一步步吃力的前进。

莫愁湖的夜,淡月疏星。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远处,吟啸阁的影子,静静的映在水上,像是一个黑衫的舞者,随着水纹摇曳生姿。

夜湖,是宁静幽美的!

然而,好景不常。

橹声咿呀,波纹陡涨。

一艘巨船,鼓浪而来,就停泊在叶啸阁这个诗情奇$%^書*(网!&*$收集整理画意的角落里,内湖最隐蔽的地方。

夜已深沉。

天上,忽然彤云密布,黑压压地,也像低了许多,仿佛重重的压了卜来。

那艘船上的灯火,也突然熄了。

夜­色­太浓,看不清楚四周的一切,但是,船上一条条的人影,却明显的看得出来,从船尾一个个跃身而起,借着吟啸阁做为接脚跳板,鱼贯的落在堤上。

一共是九个人。

为首的,反是最后离船的一个,他到了堤上,却又是最先的—个。

九个人的轻功,都是上乘,如同落絮飞花,全没有半点声息。

像一阵清风,沿着堤岸飞鸟掠水般向“金陵世家”奔去。

金陵世家的一大片房舍,也是半点灯火也没有,重门深锁,声息全无!

九条夜鹰也似地人影,在为首的一挥手之下,立刻收势停声。

这时,才看出,那为首之人纱帽红蟒、赤面长髯,威风凛凛。

他瞧料了一下,一双眼,不住的闪动。

这太不可思议了。

金陵世家在六朝金粉的宁国府,可是响当当的簪缨世家。虽不灯火如画,也必是宫灯高悬,而且,值更守院的守丁、护院巡查的武师,无论如何是少不了的。

为何如同一座无人空屋?

因此,赤面人在离常家尚有一箭之地的暗处停了下来,猜不透是什么道理。

他沉吟一下,自言自语的道:“难道说他们已知道老夫今晚要来?”

说着,大踏步踱了几步。

忽然——

他大声道:“既来了,入宝山空手回不成,过来!”

对着身侧的一个“血鹰”低声嘱咐道:“进去,看看他们为什么做缩头乌龟?”

“是!”

红衣汉子,应了一声,一个箭步枪前三步,平地一个弓腰,人已上了常家的大门门楼。

就在轻轻借力一点,落向内院!

片刻——

红衣汉子折返,低声向赤面人道:“上禀至尊教主,宅内除了下人房有一对老佣人之外,的确没有第三个人!”

“有人就有讯息!”赤面人冷冷的道:“进去!”

说着,他不用箭步冲刺,平地上拔三丈,向常家大门扑去!

“风摆残荷”的式子,赤面人恰巧落在楼檐的边边上,摇了几摇,点脚尖、拧双肩,又已到了兽角飞檐,姿态之美,功力之深,实属少见。

八个“血鹰”,众星拱月似的,也上了门楼。

赤面人一言不发,二次上起,几个跃纵,就落向箭道的尽头,也是二门的大厅。

他行云流水的片刻已搜完了常家一连五处宅院,哪有半点声息。

回到大门,不再跃上门楼,就在粉白明壁之前落实地面,对先前那个“血鹰”道:“去!把那两个老佣人抓来。”

红衣汉子趋前应道:“现在已被属下捆绑在明壁后的假山边梧桐树上,等候发落!”

赤面人鼻了里哼一声,大步走向院落。

假山石侧的梧桐树­干­之上,一男—女,都有七十来岁,白发苍苍的老人,双手背剪的捆了个结实,他们的老态龙钟,本已振作不起­精­神,此时,低着头,苍白而多皱纹的老脸上虽无惧怕之­色­,却有疲倦不堪的神情。

赤面人走上前去,抓住那个老头的半秃白发,沉声喝道:“你是常家的什么人?”

老者已发秃齿落,又­干­又瘪的嘴­唇­吃力的动了一动,才道:“常义,金陵常府负责打扫祖先堂的老佣人,七岁由亲生父母卖到常家来,今年七十六岁,还差半天就整整七十年!”

赤面人大喝道:“噜嗦!谁问你这些!”

老者又道:“她是我的老伴!”

他用下巴桃了挑,又接着说:“本来是上房的丫头,五十年前,老太爷赏给我做媳­妇­,我们拜堂到昨天恰巧是五十年!”

“呸!”

赤面人啐下一口唾沫怒道:“我只问你,常家一家人都到哪里去了?”

常义勉强地翻了一下眼皮,又道:“你们找常家做什么?”

赤面人大喝道:“这个你不要管!”

不料,常义苦挣着咧咧嘴,似笑又笑不出来的道:“既然说不要我管,我就不管!也就不要来问我!”

年纪大,睥气不小,说完,仰面朝天,一语不发。

赤面人的眼神一闪,冷哼一声道:“小小的一个下人,竟敢卖弄口舌。”

想不到常义忽然双目暴睁,大声道:“下人?下人又怎么样?死!活!老汉这把年纪,死活早已吓不倒我了!你们真的不知死活!夜入民宅,捆绑我这个下人,还有王法吗?还算英雄好汉吗?”

他侃侃而讲,本来有些憔悴老态,突然变得气慨非凡,豪情千丈!

常义这个老管家,真的足足在金陵世家做了七十年的差事,从小厮到跟班,毫不含糊。

赤面人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跨前一步,伸手向常义掴去!

“啪!”

这一巴掌虽然没有用上真力,只是随手一挥。

然而,以赤面人的武功,加上常义的老迈,怎生消受得起?

“哇!”

常义双目失神,喷出一口鲜血。

另一棵梧桐树上绑的老­妇­人一见,“哇”的声哭了起来,口中叫道:“你们这帮强盗,是汉子应该找我们主子,打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奴才,你们要脸不要脸?”

她哭哭啼啼的喊着!

八个“血鹰”不由互望了一眼!

赤面人也觉得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下人,真的毫无来由。

可是,常义嘴角血迹尚在渗流,却撑着道:“让他们打吧!我在金陵世家七十年,跟随三代老爷,见过的英雄好汉数不清,没见过这样的小人!”

赤面人原本消下的怒火,闻言又暴发起来.大吼道:“小人?谁是小人?”

常义突然重重的呸了声道:“呸!你就是小人!呸!”

重重的一呸,将口中淤血猛力向赤面人脸上吐去。

一个小小的血块,正巧吐在赤面人的眼睛上。

赤面人勃然大怒,右手五指戟张,奋力抓向常义的面门。

“啊!”

惨叫声刺耳惊魂。

常义已面目全非,整个头分不出五官,像个稀烂的西瓜。

情况之惨,令人鼻酸而不能卒睹。

老­妇­人一见,头忽的一垂,昏了过去。

赤面人一不做二不休,斜移半步,探手用单指点了­妇­人的灵明|­茓­,口中喝道:“说!常家呣子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妇­人被他用点|­茓­法从昏到醒,不由嚎啕大哭,口中骂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强盗,你把我也杀了吧!”

赤面人冷冷的道:“不说出常家呣子一家人的下落,你也活不了!说!”

扬掌待发,双目凶焰毕露。

老­妇­人哭嚎着道:“老夫人去了秀岚上苑!有本事你去找她!”

“秀岚上苑?”

赤面人略一沉吟又喝道:“秀岚上苑在什么地方?”

老­妇­人的­精­神似乎完全崩溃,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我也不知道!”

“嗯!”赤面人哼了声道,“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就要你的命!”

老­妇­人抽泣的道,“要我的命我也不知道!”

真的,这老­妇­人只听说常老夫人带同儿子媳­妇­等去了秀岚上苑,至于秀岚上苑究竟是在伺处,她实实在在的一无所知。

可是,赤面人并不相信,狠狠的道;“你胆敢再说一句不知道,我就要你的命!”

谁知那老­妇­人忽然止住悲泣,大声道:“要了我的命最好!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我就要你的命!”

赤面人被老­妇­人的三声不知道激起怒火,毫不考虑的右手并指一点,戮向老­妇­人的喉结大|­茓­。

那老­妇­人“咯”的一声,颈子下垂,眼见活不成了。

赤面人的怒犹未息,狠声道:“不怕找不到别人!走!”

他挥手就待率先起势!

“走?慢点!”

忽然一声冷冰冰的断喝,从二门院墙上传来。

喝声未落,一道青影“唰!”哨风声中,几乎刷到赤面人的脸上。

赤面人不由一怔,冷不防之下,被逼着退跃三步,手忙脚乱。

一个秃顶的中年汉子,执着根青竹钩竿,没见他从何处来,已站立在院落假山石上。

秃顶汉子用眼一扫捆在梧桐树上常义夫­妇­的尸体,不由三角眼一皱,手中渔竿指着赤面人道:“啊!真有你的,九个人杀一对不会武功的糟老头,还要捆起来动手,我金四秃子算是开了眼了,各位真露了脸了。”

赤面人被他出乎意料的一竿逼退,已经怒火如焚,又听他一顿挖苦,更如火上加油,怒吼道:“你是什么人?”

金四淡淡一笑道:“我?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姓金排行老四,别人都叫我金四秃子!’

赤面人迟疑了一下道:“没听说过……”

金四秃子不等他说下去,紧接着道:“不打紧,我本来就是无名小卒,各位一定是响当当的大英雄、大侠士、大丈夫、大武术家啰?”

赤面人怒道:“你想知道?”

“当然!”金四秃子冷笑道:“不知道怎么替各位今晚的事传名呢?”

赤面人双目如电,冷森森的道:“等我报出名号来,可能你已没有机会替老夫传名了!”

“会吗?”金四秃子冷笑如旧。

赤面人道:“因为你也会像这梧桐树上两个老废物一样!”

金四全然不在乎的道:“哦!要不要先把我捆绑在树上呢?”

赤面人喝道:“用不到!”

金四道:“不捆绑起来,可能没那么容易啊!”

“纳命来!”

赤面人声出掌随,迎面单刀直入,迳取金四秃子的面门。

“哼哼!”金四秃子冷冷一笑,撤回右手的钩竿不用,左掌一扬,反向赤面人的手腕削去。这是上乘手法,反守为攻。赤面人不由一怔,急切间缩手撤招,人也随之倒退三步,沉声喝道:“你是哪一门的?”

金四秃子冷冷一笑道:“我正要问你,你是哪—门哪一派的?”

赤面人勃然大怒道:“放肆!”

“放四!”金四秃子更加调皮的道:“还放五呢?放四!你可以问我,我问你就算放肆?”

赤面人双目之中,陡的­射­出慑人心魄的凶焰,闷声道:“不报出门派,也免不掉一死!”

金四秃子闻言,仰天打个哈哈:“哈哈!我是学你刚才抓人的手法,血魔神掌之一的‘魔爪扬威’!你是不是明知故问!”

明显的,赤面人的神情一凛。

因为,他的功夫被人看出,等于看出他的来历,这是他一百个不愿意,也是他最大的禁忌。

因此,哈哈一笑道:“姓金的,你算是死定了!”

口中说着,忽然略一矮身,立桩起式。

八个“血鹰”之一的快上几步,捧上那似剑非剑,似笏非笏的奇异兵刃。

“呛!”

弹簧声响,赤面人已探手抓了过来!

金四秃子一见,大嚷道:“好家伙,这柄追魂夺命血魔笏,怎会到你手里?”

赤面人的目光有惊、有奇、有十分诧异的神情。咬着牙齿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你可能不知道,这就是你一定要死的原因!”

“未必吧!”金四秃子忽然侧跨半步,手中的钓竿一顿,扬起一溜劲风。

就在他一顺竿之际,前面不足三尺的钓索,带起倒刺钢钩,直对准赤面人的眼睛勾去。

这一招既快,又准,既妙、又奇,完全出乎赤面人的意料之外。

急切之际只有两个化解的手法。

一是抽身急退。

一是扬起追魂夺命血魔笏连架带削。

赤面人­性­如烈火,傲气十足,怎肯抽身退后。

因此,他一扬手中笏,连挑带削,认定钓竿挥去。

可是,在他惊异之下,不免迟了一步,分秒之差,并没削上钓索,却挑了个空。

这并不是赤面人的功夫稍逊一筹,而是金四秃子见机得早,先一刹那之间,力贯钓竿的末梢,不着痕迹的将钓索带高了一尺。追魂夺命血魔笏又比—般刀剑略短,故而落空。

一招落空,赤面人怒火更盛,挫步前欺,扬笏横地里照着金四中盘扫左。

这一招颇见功力,而且辛辣之极。

因为,金四的钓竿乃是略长的外门家伙,凡是较长的兵器,最怕敌人近攻,对方一旦逼近,长家伙自然施展不开。

金四秃子不是弱者,焉能不明白这个窍门。

他忽的一旋身,滴溜溜一个空旋,像一条滑极的鱼,人已斜飘五尺之外。

更巧妙的是,借着旋身侧飘之际,手中的钓竿像一支灵蛇,也找赤面人的中盘。

赤面人冷冷一笑道:“这招‘回水挽波’是有些功夫,可惜你遇上老夫,算你命中注定!”

但见他脚下不闪不躲,整个人在原地不动,原本扫出的血魔笏突的撤回不挥,守株待兔,等着金四的钓竿缠来。

“不好!”金四秃子人叫一声,整个人忽然扑身倒在地面。

人既扑倒地面,手臂自然下垂,手中的钓竿也快如闪电般平着地面。

但是,旋转之力并未消失,直扫赤面人的脚踝。

原来,金四秃子大叫“不好”,乃是诱敌之计的虚招,佯做失手,若是对手以为真的得手,自然不防下盘被攻,少不得着了道儿。

无奈,赤面人却是个大行家,洞烛先机,已经看穿了。

他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

断喝声中,一垫步,用右脚照着沿着地面扫来的钓索,同时手中的血笏也没闲着,探臂长伸,连刺带劈,端的威力十足。

金四秃子的倒地出招,原是万不得已,并未存有一招得手的侥幸之心,因此,就在出招之际,鱼跃龙门,人也弹离地面。

幸亏他弹身得早,若是想真的钓上对手的足踝,不免弹起迟缓,且弹起时,人在空中,正送到血魔笏的白刃之下,免不掉来一个大开膛。

饶是如此,但听“呼!”的一声,血魔笏的劲风贯斗,一溜寒光沿着中庭二|­茓­滑下,分厘之差。

金四秃子吓出一身冷,喊了声:“好险!”

赤面人冷冷的道:“你算躲过一劫!再来!”

血魔笏得了先机,舞成一团寒芒,唰!唰!唰!绵绵不绝,像迅雷奔电,挟万钧之势,一连三十六招,锐不可当。

金四秃子失去先机,加上功力的确稍逊一筹,完全成了挨打的局面,守多攻少。

赤面人的喝声连连,笏影翻飞,把金四秃子的整个人都罩在一片笏影之中。

金四秃子的钓竿,已失去作用,眼看着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金四既是百花夫人手下的五条龙之一,当然也有其独到之处。

但听“喀!”一声脆响!

敢情那枝钓竿原是两截的装置,百忙之中,变成两截,像是一支短鞭、一支判官笔。

金四秃子左手判官笔鹅毛刺的后半截钓竿,右手前半截钓竿,招式也异常奇特。

赤面人不由一怔。

就在他一怔之际,金四秃子右手半截钓竿的倒钓,已卷上赤面人的颈子。

赤面人不由大吃一惊,手中血魔笏,全力前探,直刺金四的心窝。

金四右手猛的上挑,大喝道:“看看你是谁?”

原来赤面人的“红脸”,乃是人皮面具,被钓钩钩到半空之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

赤面人的血魔笏已Сhā进金四秃子的胸膛。

金四秃子脸上的肌­肉­扭曲,尚自咬牙叫道:“我猜到是你!果然……”

赤面人忙用左手大袖掩住了面门,右手血摩笏猛送急抽,口中大喝道:“回船!”

语落,人已越过二门,八个血鹰同时跟进。

“嗵!”

金四秃子的尸体,扑倒在地。

夜风,吹起一片血腥,飘散在空际。

远处,枭啼!

第三十一回百年苦恋

竹篱,茅亭。

玲珑天成的石山,点缀着矮松,偶而,一两棵高矗入云的杉树,像是比山还高。

沿着淙淙的小溪而上,曲折婉蜒。

在绿荫浓处,一角红楼飞檐,看来特别趣味,完全没有半点尘嚣,说它是天堂却也未必,说它幽静典雅,出俗安详半点也不为过。

事实上,红楼底层的“苑厅”,不但不安详,而且关系到一场杀劫,一场武林空前未有的大计,正在这儿计议、安排。

百花夫人与常老夫人并肩坐在上首。

蓝秀、南蕙坐了主位。

常玉岚傍着常玉峰并肩坐在客位上。

厅外侍立着的,是“桃花老人“陶林、神鹰全老五、五条龙的老二、独角蛟刘天残。

常老夫人神情凝重的道:“为了拙大夫事,再加上之小儿东闯西荡与人结的怨恨,要是引起偌大的杀劫,实在是罪孽深重。”

百花夫人苦苦一笑道:“这种情势的造成,并非一朝一夕,也不是某人某事所引起,司马长风的一个自大贪念、狼子野心,乃是祸根,虽然不发生在金陵世家,也会因其他门派的事形成导火线,老夫人勿须自责。”

蓝秀点头道:“事有必然,多病久病的人,一旦入了膏肓,势必有个结果!”

常玉岚道:“目前我们既不能遏止这场浩劫,应该如何着手?”

南蕙Сhā口道:“依我之见,大家闯进司马山庄,杀他一个­鸡­犬不留,一切都解决了!”

百花夫人笑道:“南姑娘倒­干­脆!”

蓝秀淡淡一笑道:“司马山庄必定要去,只是要谋定而后动!”

常老夫人摇头道:“杀个­鸡­犬不留,是否反应过于激烈呢?”

南蕙抢着道:“你不杀他,他就杀你。不把祸根铲除,事情还是不算了结!”

常玉岚深恐大家都反对南蕙的意见,使她难以下台,甚至她一使­性­子,单独跑到司马山庄,其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微笑道:“南姑娘的话,是有些道理,只是,愚兄以为,这事要统一行动,我们愿意听听百花夫人的卓见,也请夫人主持!”

常老夫人点头道:“岚儿之言不错!这是大事,千万不可各自为政!”

她特别对着南蕙点头不已。

南蕙当然明白,不由笑道:“老夫人放心,我不会那么鲁莽,要是初出洗翠潭,就不一定了!”

说完,她自己也忍俊不住,吃吃的掩口葫芦,笑了出来!

常玉岚道:“南姑娘,兹事体大,必须谋定而后动的见解是对的!”

南蕙淡淡一笑道:“你与蓝姑娘的意见完全一样,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原来南惠在金陵一呆就是半年多,常老夫人也教了她一些诗词歌赋,再不是洗翠潭的野丫头了!

当然,女孩子大了,心中也就不同,对于常玉岚,虽然也有仰慕之情,但是,她也知道常玉岚对蓝秀爱慕至极,蓝秀对于常玉岚,也十分心仪,因此,言语中不免有些调侃的意味。

南蕙生­性­耿直,并没有酸溜的味道!

百花夫人深恐蓝秀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忙把话题撇开道:“我们不必说谁指挥谁作主,只是目前我们要分成两拨,分途办事!”

常玉岚道:“分成两拨?”

百花夫人道:“一拨去司马山庄,一拨去暗香谷!”

蓝秀也点头道:“对!这两下必有牵连!”

常玉岚虽然不了解蓝秀所说的“牵连”指的是什么,但是,他对陷在暗香谷的纪无情与司马骏,实在难以忘怀。

因此,他试探着道:“那么都是谁去暗香谷,谁去司马山庄呢?”

常老夫人不加思索的道:“老身要去司马山庄!”

常玉岚不由道:“娘!千里迢迢,岁暮年残,此地苦寒,你老人家……”

“怎么?”常老夫人的脸­色­一正,拦住了常玉岚的话,十分悲凄的道:“感谢夫人探听出你爹现在司马山庄,我不去谁去?”

常玉岚忙正­色­道:“娘,儿子的意思并不是不去,而是应该由儿子去!”

常玉峰也恭声道:“由孩儿同三弟去!”

不料——

百花夫人微笑道:“你们谁也别去,司马山庄只有我去!”

常老夫人忙道:“这万万使不得,常家欠你的太多了!何况,我救夫,他兄弟们救父,怎能再劳动夫人你的大驾?”

百花夫人摇头道:“这是整个武林的大事,救夫也好,救父也罢,只是附带的一环!”

常老夫人依旧坚持道:“老身不去,一辈子心中不安!也对不起岚儿的爹!”

百花夫人道:“这不是对不起对得起的问题,而是该不该的问题!”

常夫人苦苦一笑道:“夫人是不是因为我已老迈!甚至是大家的累赘?”

“不!”百花夫人忙道:“哪儿的话呢?你那一手追魂夺命子母连环珠,在座的还没人能比得上!”

常老夫人道:“雕虫小技,夫人……”

“你听我说!”百花夫人带笑道,“司马山庄除了我之外,你们各位都没法子去,因为,庄下的地|­茓­秘道,我比谁都清楚,甚至比司马长风还清楚!”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无话可说!

百花夫人道:“我来分派一下!蓝秀姑娘与常三少侠带着桃花老人陶林、再配上神鹰全大、独角蛟刘二,星夜赶往暗香谷!”

蓝秀道:“如此,夫人您……”

百花夫人道:“我只带南蕙一人就绰绰有余了!”

常玉峰忙道:“夫人!我……”

百花夫人道;“你侍候你母亲在此等候,等到上元佳节之后,赶到司马山庄,包管你夫­妇­父子大团圆就是!”

常老夫人还待发话。

百花夫人道:“我目前并不去司马山庄,因为这一次,必须办的事太多!我要回去差人四下安排,否则,江湖永无宁日,后患无穷!”

她说到这里,人已站了起来。

常老夫人还待开口……

百花夫人已徐步走向门外,瞧了一下天­色­,喃喃的道:“金四秃子每天此刻该来报些讯息,怎的……”

话没落音。

八朵名花之一的“天香”,脸上既恐怖又惊慌的跑了进来,失声的道:“门主!金四死在常府二院,死状十分凄惨!”

百花夫人神情十分沉着道:“瞧你这个样子,怎的如此失态?”

她在最紧要的时刻,依旧保持一贯的风范。

天香急忙低下头来,压低嗓门道:“婢子失礼!只是第四条龙的功夫……”

百花夫人不等她说完,又问道:“消息是从何处来的?”

天香道:“本门安在夫子庙与莫愁湖地带的暗桩飞鸽传书,信上说,常府的两个老管家也同时遭到毒手!”

百花夫人回头对常老夫人道:“事情已到了燃眉之急,别人已找上门来了!此地并非没事,老夫人还要随时小心!”

常玉岚听说家中出了事,忙道:“夫人!我想回家一道,看个究竟!”

“也好!”百花夫人微微颔首道:“不过要记住,事不宜迟,料理了金四的尸体,星夜赶往暗香谷,那才是最重要的!”

常玉岚应道:“不会耽搁大事,夫人但请放心!”

“咱们约定,上元灯节,开封府见……”

说完,她已跨步出了正厅。

车声咿呀!

八个侍女,四个健­妇­已将那辆轩车曳来,放下三级矮矮的踏脚梯。

百花夫人在家人相送之下,一只脚已跨上矮梯,又回头对蓝秀道:“蓝姑娘……日间所谈的一切,千万不能大意!”

蓝秀盈盈一笑,连连点头道:“夫人放心!”

车轮徐徐滚动,轩车沿着山径,顺着溪岸渐渐地看不见。

暗香谷的中谷。

黄昏的夕阳,红了脸,斜倚在西山顶上。

天际,绚烂的彩云把晴空点缀得好不热闹。

中谷谷主“云霞妖姬”,一张脸涨得比晚霞还要红得多。

她语带怒意道:“阁下是成名的老英雄,在江湖上提起‘雪山皓叟’,可以说是响当当的人物,既然是奉命而来,怎能说不能做主呢?”

坐在她下首的雪山皓叟赵松,也是老脸通红,苦苦一笑道:“谷主的话是不错,老夫奉庄主之命,只是请谷主将少庄主交给老夫带回!”

云霞娇姬微微一笑道:“可以呀!我答应将司马骏交给你带回呀!”

“可是……”

雪山皓叟赵松支唔了一下,才道:“可是,谷主提到统一至尊教与贵谷之事……只怕……”

“只怕怎的?”云霞妖姬咄咄逼人!

雪山皓叟赵松摸了摸山羊胡子道:“只怕兹事体大,同时像这等大事,我真的做不得主!”

“又来了!”云霞妖姬道:“你身为司马山庄的副总管,又是统一教的八路通使,怎能推说做不得主!再说,司马山庄与我暗香谷,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我提出这个办法,又有何妨?”赵松急了,提高嗓门道:“本庄老庄主之所以要创立统一教,目的就是要把天下武林归于一统,谷主你既说暗香谷与统一教分庭抗礼并列江湖,慢说老夫做不得主,本庄庄主也不会答应!”

“好!”云霞妖姬把脸一沉,怒容满面的道:“既然如此,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赵松虽没发作,但冷笑一声道:“谷主难道真的要与统一教翻脸?需知,当初老庄主与贵谷有默契在先,而且答应你们三位谷主为统一教的九大护法之中的前三名,地位崇高。”

“嘿嘿!”云霞妖姬冷冷一笑道:“赵松!老实的告诉你,暗香谷一不靠统一教撑腰做后台,二不怕任何人来挑了暗香谷,放着现成的基业不要,去当什么护法,换了你!赵松,你­干­吗?”

赵松道:“可是,当初本庄主与你们曾经约定在先呀!”

“约定?”云霞妖姬道:“怎样约定的你知道吗?”

“这个……”赵松怔了片刻!

云霞妖姬接着道:“司马长风与我们约定,只是互不侵犯,而今,他儿子先违反了约定,他又约定要本谷在不伤大雅之下支持他的计划,为了他,本谷派人去暗香­精­舍,弄得损兵折将,又去天拉山断魂崖保护云雾仙茶,结果灰头土脸劳民伤财,司马山庄对暗谷主如何?好!反而要他儿子带了人找岔生事!”

赵松忙道:“这个,这个我早已说明,庄主的意思是要把纪无情送给贵谷的谷主……”

他把脸都挣红了,说不出口,苦笑一笑道:“想不到少庄主他会……”

“不必解释!”云霞妖姬不耐的道:“你答应暗香谷归暗香谷,统一教归统一教,我立刻把司马骏交给你,不然,请!”

她的粉脸一沉,毫不客气的摆手送客!”

赵松道:“我……我可否一见少庄主?”

云霞妖姬道:“用不到了,统一教的八路通使,你可以回家厦命了!”

赵松语带威胁的道:“谷主,我回庄覆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怕……”

云霞妖姬道:“只怕司马长风会找上暗香谷?”

赵松冷笑道:“老庄主只有这位独生子,是会亲自出马的!”

“笑话!”云霞娇姬闻言,不由怫然作­色­,一按坐椅的椅背,人也站了起来,沉声道:“他来了又如何?司马山庄唬得住别人,唬不住我!他的底细,更瞒不住我。赵松,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不然的话,哼哼……”

“哦!”赵松也是成名的人物,当面受这等奚落内心痛苦可知。

他“哦”了声,也站了起来,大声道:“要留下我?还是要废了我?”

云霞妖姬毫不为意的道:“都办得到,只是,我还不愿把事情做得太绝而已!”

赵松道:“未必吧!”

“大胆!”

云霞妖姬断喝一声,人已跃离坐位,欺近赵松。

赵松原已站了起来,此刻已跨步斜飘三尺,手按腰际刀柄。

双方拔剑弩张,一场火拼,势所难免。

忽然——

一个前谷的执事弟子,匆匆忙忙的冲了进来,他眼看情形略为一愣,不敢说话。

云霞妖姬盛怒之下喝道:“慌慌张张的跑来­干­什么?”

那执事弟子恭身哈腰道:“启谷主,前谷出事了!”

云霞妖姬愕然道:“出了什么事?”

执事弟子十分紧张的道:“来了很多人,我们谷主她……”

一言未了!

“百毒天师”曾不同十分慌张的飘身落在大厅之上,他小眼一瞟赵松,厉声喝道:“司马山庄的人还没走吗?”云霞妖姬见他神­色­有异,忙道:“你不在前谷……”

曾不同快上一步,走近云霞妖姬,在她耳畔低语一阵。

云霞妖姬脸­色­大变,失声道:“有这等事?三妹的飞天娱蚣会……”

曾不同应道:“贫道亲眼目睹,恐怕,他们就要到了中谷来了!”

他说着,转身向赵松道:“都是你们这批人惹的祸,暗香谷本来是清静之地,而今……”

赵松有些莫名其妙。

他深知暗香谷前谷出了岔子,甚至是被人挑子窑口,留香妖姬的“法宝”失灵。

但是,他也不愿受曾不同的喝叱。

因此,冷冷一笑道:“曾不同,你是疯了!对赵某无理你可知道后果?”

曾不同突然一扬破蒲扇,毫不示弱的道:“赵松,狗仗人势,恃着司马长风是吗?”

他似乎是在前谷吃了瘪受了气,话音未落,冷不防探臂出招,破蒲扇夹着劲风直取中宫,认准赵松迎面大|­茓­扫出。

赵松冷哼声道:“杂毛老道,你太狂!”

扬刀……

“住手!”

云霞妖姬翻袖一招“云封雾合”。

唰——

曾不同与赵松两人没防到云霞妖姬这一招,双双急忙后撤三步!

云霞妖姬沉下脸来道:“强敌未至,窝里先反!”

赵松乘机道:“谷主说得对,暗香谷不可能独善其身,只有统一教才能统一武林!”

“呸!”

曾不同啐了声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司马山庄也是早晚的事。老实的告诉你,来人明是来找暗香谷的碴,暗是毁了你们司马山庄!”

“赵副总管?别来无恙否?”

语音清越,似远实近。

常玉岚的人已到了大厅之外。

飕!飕……

一阵衣袂破风之声,接踵而至。

蓝秀身后紧跟着的是桃花老人陶林。

常玉岚左有神鹰全老大、右有刘天残。

刘天残手中一条七彩绒绳,绒绳另一端,捆着衣冠不整,花容憔悴的暗香谷三大谷之一,前谷谷主留香妖姬。

这些人如同飞将军从大而降。

尤其是“留香妖姬”的狼狈样子,使云霞妖姬是既急又气、既恼又羞。

她一腾身穿出人厅,在台阶上拦门而立,盯着被五花大绑的留香妖姬,一时说不出话来。

常玉岚淡淡一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暗香谷与司马山庄沆瀣一气,算我们没有白来了!”

云霞妖姬人喝道:“你是何人?”

常玉岚气定神闲的说:“金陵常玉岚!”

赵松早已随着云霞妖姬到了厅外,此刻趋近半步,低声道:“金陵世家老三!”

云霞妖姬道:“金陵世家一不立门,二不结帮,与本谷井水不犯河水!为何……”

不等她的话说完!

常玉岚道:“没有别的意思,我们是来接纪无情与司马骏的!”

云霞妖姬不由回头望着赵松。

赵松心知她误以为是与司马山庄有牵连,忙道:“谷主不要误会,他们与本庄毫无关连。”

常玉岚淡淡一笑,从容的道:“赵松说的对,我等与司马山庄是两码事。纪无情是在下的知已之交,司马骏与在下有几分情谊,暗香谷与我并无过节。”

云霞妖姬指着被捆的留香妖姬道:“这就是过节!没有过节?你说的好听!”

常玉岚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贵谷前谷谷主是自取其辱!”

“放肆!”

云霞妖姬不由怒火加炽,叱喝声中道:“快放了三妹,其余的另讲另论!”

“可以!”常玉岚依然是笑容满面,挥手对刘天残道:“刘二!把她放了!”

独角蛟刘灭残一怔道:“把她放了?”

常玉岚毫不考虑的道:“对!”

全老大趋前一步道:“少侠,我们可以拿她来交换纪无情同司马骏!”

常玉岚摇摇头道:“用不到,咱们大方一点,既然来了,还怕带不走人吗?”

他又对刘天残道:“放手!”

刘天残应了声:“是!”

一撒手抖抖抓在手中的七彩绒索,大声道:“去吧!常少侠从鬼门关把你放了回来!”

留香妖姬羞得面红耳赤,一纵身跃上台阶,倒在云霞妖姬怀里,叫了声:“二姐!”

她放声大哭,伤心至极。

云霞妖姬用手搭在留香妖姬的肩上,安慰着道:“三妹,胜败兵家常事!姐姐我替你出这口气!”

留香妖姬泪如泉涌,扬起头来,指着蓝秀道:“就是她,她不知那儿来的邪门,不但我的施出放毒之法全然没用,连飞天蜈蚣也毁在她手上!”

“哦!”

云霞妖姬双门凝视着蓝秀,一眨也不眨,冷冷的一步步走下台阶,口中冷冷的道:“好美的美人胎子,是不是金陵世家的千金小姐?”

蓝秀一直没开口,闻言淡谈一笑道:“你没猜对!”

云霞妖姬又道:“噢!那就是余陵世家的少­奶­­奶­了!”

蓝秀的粉面生霞,又道:“你猜错了。”

云霞妖姬沉声道:“你报上字号,究竟是什么来头?”

蓝秀道:“我就是我,我的来头如何,似乎与你没有太大的关连,常少侠已经说过,快放出纪无情与司马骏,我不为过甚,否则,前谷的榜样,你自己斟酌点好啦!我的言尽于此!”

云霞妖姬不由勃然大怒道:“假若不交人呢?”

蓝秀道:“与前谷一样,一条绒绳,带你们到后谷,见见你们三谷的真章!”

“好!”云霞妖姬一拧腰,对台阶上的侍女喝道:“兵器!”

—个侍女跃下台阶,双手捧着一对耀目生辉的银钩,送到云霞妖姬面前。

云霞妖姬接过银钩,铮的—声互碰一下,扬钩指向蓝秀道:“要见真章,本谷主奉陪!”

蓝秀微笑道:“你?还用不到我!”

云霞妖姬怒不可遏,振臂扬钩,一冲向前,直取蓝秀的面门。

“大胆!”

蓝秀纹风不动。

她身后的陶林大喝一声,顺手从腰际解下他缠身的灰布腰带,摔手向银钩缠去。

缠了个正着。

此一变化,大出云霞妖姬的意料之外,冷冷一哼道:“原来是虚张声势,带了保镖!”

陶林一抖腰带,硬将云霞妖姬连人带钩拉斜一步。

银钩乃是属于轻分量的兵器,无刃有钩,加上陶林斜地里出手,突然着力。

云霞妖姬一个踉跄,怒火中炽,振臂用力将银钩向怀内猛然一挣。

谁知,陶林着力斜带之后,已将缠在银钩上的腰带解脱。

一个撤手,一个用力,就在这等消长之下。

云霞妖姬的力道落空,几乎仰面向后跌倒。

她气得花容变­色­,勉强立桩站稳,不拚命抢上前去与蓝秀或陶林一搏,反而立即回身一跃上了台阶,人声对身旁西侧的侍女道:“传出黑旗!”

“是!”

八个侍女闻言,齐齐一应,突然都转身回到房内。

“百毒天师”曾不同脸上也露出一脸惊惶之­色­,失声道:“黑旗?二谷主,我……我可没有解药!”

云霞妖姬没好气的道:“放心!你死不了,你不是鼎鼎大名的百毒天师吗?”

曾不同忙道:“这……贫道虽不能解天下百毒,但最少能解百毒的九十九毒,就是你谷土的这个集百毒而成的一百零一毒,我解不了!”

“拿去!”

云霞妖姬口说着,顺手丢给曾不同一个小小的布袋形口罩。

曾不同如获至宝,大声对常玉岚一行道:“姓常的!这可不是前谷的小玩意,黑旗百毒令!有你们受的,叫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这时——

大厅的一根旗杆之已缓缓的升起一面三角黑旗。

适才进屋内的八个侍女,不知为何,每人左手一面三角黑­色­小旗,右手一盏黄|­色­的灯笼。

每人脸上都着一个口罩,把鼻孔嘴巴罩住。

曾不同也忙着将口罩戴了起来。

云霞妖姬云咬牙道:“本谷主的真章又要来了,哼哼!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闯来!”口中说着,将两柄银钩并在一手,另一手在背后拉出一面黑­色­三角旗来。

她拉出的虽也同样三角黑­色­小旗,旗上却照七星的排列,绣着七枚金星。

八个侍女的小黑旗,却只有一枚金星。

常玉岚一见,心知云霞妖姬要以拿手的剧毒,低声对身边的蓝秀道:“这是如何化解?”

蓝秀正在皱眉沉思,脸上有少见的焦急之­色­,低声道:“夫人交给我的那本万毒归宗秘册,我已记得滚瓜烂熟,好像并没有什么‘黑旗百毒令’!”

常玉岚闻言大吃一惊道:“那,岂不糟了!”

蓝秀气定神闲的道:“兵来将扫,水来土掩,有什么糟不糟?”

常云岚又道:“毒之一物,不像功夫,你!你可要小心!噫!来了,来了!

他指着大厅的上面。

大厅屋檐一带,每一个瓦楞接缝之处,仿佛都有一排细小的竹管。此刻,所有竹管,都在喷出淡淡的黑烟,一丝丝一缕缕,像烟、像雾、像云。

初时——

那缕缕灰黑烟雾,被风拂得一条条浮动在上空,就像乡下老儿吸的旱烟和喷出的一样。

渐渐的——

烟多了,已分不出一缕一丝,而是一团团,一批批在风中扩散着。

烟,越来越浓,也越来越黑!

辣、辛、酸、臭,使人呼吸困难,眼,止不住泪流,鼻,止不住刺痛,口,止不住辛辣,头脑发晕、发胀、发昏。

常玉岚忙招呼众人道:“摒息呼吸!退!”

云霞妖姬没有戴口罩,只是用一个小小的铜管,衔在嘴角。

她将小铜管塞入一边的鼻孔中,冷笑声道:“退!退得了吗?回头看看!”

蓝秀等人直觉的回头看去。

黑茫茫的一片,不但门墙顶端的瓦楞中与大厅屋檐—样有无数小管喷出黑烟,连迎门的墙壁也不例外,而且比大厅屋檐喷的还凶。

恶臭,令人作呕!

头昏,使人摇摇欲倒!

胃翻,使人重心顿失!

烟雾浓得像一团漆。

只听云霞妖姬尖锐的笑声,笑着:“倒也!倒也!捆好了!一个个的捆!”

火把的烟袅袅上升,火苗闪烁不停。

一条火龙,沿着荒凉寂寞的小路缓缓移动。

绕过小路,景­色­忽然一变。

奇花异草,遍布山野,野石苍苔,美景如画。

一行火把立刻停了了来,分成两列排在路的两侧。

路,是天然石板一级级的排上去的。

幽兰、雏菊、美人蕉、七彩­鸡­冠、金银合花、丹桂、芙蓉、百合,杂生在石级的海一个空隙之处,全都吐着鲜鲜的花蕊。

真的,不知这些不应该同时开放的花,怎会都能同时吐露芬芳,实在可称为洞天福地的奇景。

但是——

眼前的情形并不能与这洞天福地配合。

云霞妖姬闷声不响一步步走向石级。

接着是每个女恃左右扶持着尚是昏昏沉沉的战俘。

第一个是常玉岚,依次是蓝秀、全老大、刘天残、最后是陶林。

押阵的是百毒天师曾不同,还有个统一教的八路通使赵松。

留香妖姬垂头丧气的跟在后头。

怕有一二百级石阶。

石级尽头,绿篁千竿,翠碧掩映之下,一排玲珑­精­致的竹屋。

竹屋除了钓林之外,没有任何木材或铁架,真的名符其实的竹屋,一片寂静,只有山鸟偶而低鸣。

云霞妖姬轻轻的迈步走近竹屋的竹帘之前,探手取下挂在竹柱上的尺长细竹根,对虚悬在檐前的茅竹柳上敲了三下。

笃!笃!笃!

梆声清脆,与千竿幽篁的簌簌竹叶之声配合,恰似一曲乐章的和声。

竹帘缓缓卷起,现出一排五间的敞厅,厅内一切用具,莫不是竹材制成,连茶具也例外。

四个侍女缓缓由两侧厢房内走出,如同深宫的宫女装扮,施施然走向敞厅之前,对云霞妖姬款款施礼,四人一致的低声道:“参见二谷主!”

云霞妖姬道:“大姐起身也未?”

四个宫装少女又齐声道:“立刻出厅!”

话音未落,一个身材窈窕,通身杏黄古装,面罩银­色­面纱的­妇­人莲步轻盈走了出来!

云霞妖姬抢前一步,裣衽为礼,恭声道:“小妹参见大姐!”

那­妇­人微微颔首,自己走上大厅正中的湘妃竹椅上坐下,低声道:“中谷施放黑旗令,莫非有了强大敌人来袭?前谷是怎样进来的?”

这时,留香妖姬已进了厅内,垂首道:“小妹无能,先失前谷,请大姐依奉谷律令处治!”

那­妇­人摇头道:“你已尽力,前谷发生之事,已由逃来的女侍禀明!中谷……”

云霞妖姬忙接着道:“幸不辱命,小妹未先禀明就放出黑搬令,实在是情势所逼!”

那戴着面纱的­妇­人道:“见机行事,你并没错,结果如何?”

云霞妖姬道:“金陵世家的常玉岚为首,一共男女五人,均已捆来,请大姐发落!”

“哦!”

那­妇­人有些意外的道:“想不到武林四大公子被我们逮到了三个,我倒要瞧瞧这四大公子的常玉岚是什么一个长像,他们人呢?”

云霞妖姬与留香妖姬不约而同的道:“现在翠篁小竹外面!”

罩着面纱的­妇­人一语不发,离座而起,奔向敞厅之外,云霞妖姬、留香妖姬紧随在后。

那­妇­人放眼向被两个侍女搀扶着的第一人道:“这想必是四大公子之一的常玉岚了,看样子比司马骏纪无情强得多嘛!”

说完,她只凝视着闭目昏沉的蓝秀,不由道:“天下会有这等美女?她……”

她沉吟了一下,又喃喃的道:“似曾相似,她的眉宇之间,好熟!是她……”

云霞妖姬近前低声道:“名叫蓝秀,武林新人,虽没听说过,可是三妹在前谷就是栽在她的手里!”

“噢!”那蒙着面纱的­妇­人漫声应着。

忽然——

她的眼神陡的停了下来,停在“桃花老人”陶林的脸上,一双­精­光碌碌神光慑人的眼睛,放出异样的光芒。

本已跨上台阶的脚步,也跟着退了回来,一步步走向陶林,眼睛眨也不眨。

她到了陶林的身前停了下来。

像泥塑木雕的一尊石像,纹风不动,仔细端详。

许久——

她回头对云霞妖姬道:“留下五份解药,你同三妹各自回谷。”

接着又对曾个同道:“道长!你也回到前谷去吧!说不定暗香谷要封谷谢客了!”

说完,并不等云霞妖姬回答,接过解药,向常玉岚等五人鼻孔中塞去。

云霞妖姬等似乎时大姐的话唯命是从,连理由也不敢多问,带着手下竟自去了。

一连串的喷嚏之声。

常玉岚、蓝秀、全老大、刘天残、陶林如场大梦初醒,被捆的绳索已解,他们互望了一眼,活动一下被绑的手臂,这才打量四周。

那蒙面的­妇­人盈盈一笑道:“被捆绑的滋味不好受吧?”

常玉岚不由怒道:“仗着邪门歪道,算什么名门正派?”

那­妇­人道:“我并没说我是名门正派呀!”

常玉岚道:“士可杀而不辱!你打算怎么样?”

那­妇­人道:“我既没杀,也没辱。”

常玉岚道:“为何不杀?”

那­妇­人指着陶林道:“因为你们是跟着他来的!”

陶林闻言叫道:“此话怎讲?”

不料——

那­妇­人道:“因为你与我关系不比寻常!”

此言一出,陶林急道:“笑话,你胡言乱语些什么?素不谋面,说什么关系不同!”

常玉岚也道:“你是……?

“我?”

那­妇­人冷然的道:“现在是暗香谷的大谷主绝代妖姬!”

陶林闻言,冷哼一声道:“呸!绝代妖姬!我陶某与你有何关系?”

谁知绝代妖姬却道:“你不认识绝代妖姬,我相信,可是,你该认识一个名叫‘绝代’的女人吧?”

陶林的脸­色­大变,不由叫了起来:“绝代?你是说绝代?她……她……唉!”

说到这里,陶林忽然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假若绝代还活着的话,也一定是­鸡­皮秃发的老太婆!”

绝代妖姬十分冷静的道:“假若绝代老了,陶林!你还会喜欢地吗?”

“会的!”

陶林大声的叫起来。

严时沉默寡言的陶林,脸上泛着令人惊异的神情,双目中不知是凄苍还是兴奋,那是他从来没有的样子。

可是,这只是一刹那的事。

转瞬之际,陶林的双目神光顿减,而且是湿润润的,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他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双脚交换着在用力的又

蹬又踏,两手抓着头上的乱发,发了疯的喃喃的道:“锦衣卫来的时候,我不得不走,因为,夫人把她的妹妹交给了我,要我保护她逃走。我……我打心眼起要到后院去叫绝代,我也做了,背着夫人的妹妹,冒着被锦衣卫杀我的危险!但是,没找到她,我还大叫几声:“绝代!绝代!绝代……”

陶林声嘶力竭的叫着,真的叫个不停。

蓝秀一见,不由大感奇怪。

常玉岚也低声问蓝秀道:“秀姑娘!陶林是中了妖姬的邪了?

还是他有癫痫症?”

蓝秀连连摇头道:“怎么会呢?”

说着,走近陶林娇声低叱道:“陶林!你失态!”

陶林喉咙已经叫哑了,他泪流满面,呜咽着道:“秀姑娘,我没疯!”

蓝秀道:“既然没疯怎的满口胡言乱语?”

陶林瞪大一双眼道:“夫人的二妹,就是桃花仙子,我们桃花林派的夫人,你的师傅……”

蓝秀哦了声道:“哦!我明白了,大司马抄家灭门,你奉命背着她出来!”

陶林的泪水忍不住,口中却道:“她是一主,我是一仆,那是应该的。”

蓝秀不明白的道:“我师傅功力应该可以自己逃出来!为何……”

陶林抢着道:“主人的功夫到桃花林之后,才按着夫人交给她的一本秘笈练成的呀!”

蓝秀连连颔首道:“那么说,绝代又是什么人?”

“绝代!”陶林一听绝代二字,神情不由大变!破着喉咙叫道:“绝代,绝代,绝代你曾答应过我,非我不嫁,我也答应你非你不娶。为什么!为什……”

陶林泣不成声,放声大哭!

另一个哭声比陶林还要凄凉,如深山猿啼,午夜枭嚎,在场之人莫不一愣。

绝代妖姬忽然快步向前,双手张开,抱住陶林,口中又哭又叫道:“陶林!”

这太意外了。

本来哭成泪人的陶林,反而停下哭泣,愕然的发起愣来,瞪大眼睛道:“你!你疯了?”

绝代妖姬也忍住哭嚎,用子一扯面纱,口中大嚷道:“陶林,你看我是谁?”

陶林如同晴天打个炸雷,大声喊道:“绝代?”

绝代“哇!”的一声,泪如泉涌,伏在陶林的肩头,几乎要昏了过去。

揭去而纱的“绝代”,原来已皱纹满面、头发灰白,与她那身鲜艳的衣服,完全无法相配!

常玉岚莫名其妙,张口结舌。

蓝秀走上前去,对陶林道:“陶林,她就是你在大司马府中充当都统时有山盟海誓的情侣?”

陶林抹­干­眼泪道:“一点也不错!”

绝代盯着陶林道:“陶林!这是真的?还是我在做梦?”

蓝秀道:“朗朗乾坤,哪会是梦?”

陶林道:“真的,我们做梦也没想到有重逢的一天,你……”

绝代道:“说来话长,到屋内……”

陶林忙道:“没有时间了,快把纪无情与司马骏放出来,他们是常少侠的好友,绝代,再告诉你更意外的消息,大司马的夫人和我们也碰头了!”

绝代欣然的道:“夫人她现在……”

“现在开封府等我们!”陶林抢着说:“把纪无情与司马骏请出来!我们要立刻赶路!”

不料——

绝代的一张老脸涨成猪肝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常玉岚一见,心知不妙,不由朗声道:“你们被你害了?”

绝代摇摇头,嚅嚅的道:“没有!只是……只……”

陶林焦急的道:“到底怎么啦!你可是说呀!”

绝代低下头来道:“纪无情没什么,我是……我是气不过司马长风,所以……所以把司马骏的……的……的眼睛废了!”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常玉岚深深叹了口气道:“冤孽!一位潇洒英雄的少年高手,却……唉!”

山风掠过暗香谷的林梢,仿佛也在叹息!

第三十二回天网恢恢

大雪初晴,旭日初升。

冬天的塞外朔风,掀起积雪浮面的—团团白絮般雪花,旋舞不已。

司马山庄似一座水晶宫的银妆宫阙,静静的,躺在平畴千里的大地上。

在玉琢粉堆的积雪映照里,足足有百来个丐帮子弟,使用各式的铣、铲,木耙、竹帚、萝筐,一个个闷声不响的清除积雪,把司马山庄前一大片百十丈周围,铲得一点积雪也没留,除了少数化成了雪水,有些湿漉漉的而外,俨然像一座校场。

铲除的积雪,围着这大片平地,堆得像—座小小的城墙,却也别有一番异趣。

眼看日上三竿。

丐帮的子弟,在几个长老招呼之卜,成群结队的,绕过司马山庄的迎宾馆径自去了。

近午时分。

一顶八人官纱大轿,在十六个护卫分为前后拱拥之下,从官塘大道向司马山庄迈进。

八个轿夫好像是赶了一夜远路,脸上都有疲倦之­色­,虽是数九寒天,每人口中喷出白气,颊上也有汗渍。

司马山庄的牌楼,仍然巍峨的矗立。

人轿到了牌楼之前,轿内传出声:“停!”

八个轿夫忙不迭停了下来。

轿帘掀起。

伸出轿来的是一顶纱帽、赤面、长髯、红蟒、皂靴,跨出轿来。

黄影闪时,费天行从迎宾馆飘身而出,左手伸腰,右手一枝青竹杖,一个箭步,快如惊鸿,人已依着牌楼而立,双目凝视不语。

赤面人双眼一扫整理得十分宽阔的广场,像是十分满意,但对于拦路而立的费天行的神情,似乎十分不解。

他跨前一步,似笑非笑的道:“天行!怎么这么快就把雪给扫­干­了?”

不料——

费天行冷冷的道:“阁下何人?到司马山庄何事?未说明之前,尚请止步!”

此言一出,不但赤面人大感不惑,双目连眨,不由自己的退后半步。

连十六个劲装护卫八个轿夫也不约而同的“噫!”了一声。

赤面人沉声道:“天行!你今儿个是怎么啦?”

费天行手中青竹­棒­一横道:“住口!本帮主的名讳,岂是你任意叫的吗?”

赤面人有些怒意,大喝道:”你疯了!”

费天行道:“不是我疯,乃是你狂!”

赤面人大声道:“费天行!对庄主是这等冒失吗?”

“庄主?”费天行冷冷—笑道:“什么?庄主?你是什么庄的庄主?”

赤面人怒冲冲的叫道:“司马山的庄主!”

“哈哈……”

费天行仰天狂笑一阵道:“本庄的庄主?简直是天大的谎言,来人呀!请出本庄的庄主来!”

八个丐帮子弟,从迎宾馆内抬着一具桐棺快步而出,将棺材放在牌楼的正中。

费天行命令的道:“掀去棺盖!”

丐帮子弟依言揭去棺盖。

费天行道:“喏!本庄庄主就在里面,他已死多日,一剑擎天司马长风,谁不认识,你是哪一门子的庄主?”

赤面人气得暴跳如雷,大声吼道:“费天行!你吃了豹胆,竟敢……”

费天行冷冷一笑道:“丐帮一向就事论事。”

谁知,赤面人大声抢着道:“气死老夫了,那棺材卫乃是蜡塑的假像,不过是瞒人耳目,你难道不知吗?费天行!你……”

“哈哈……”

迎宾馆里忽然一阵轰雷似的笑声,声动四野,仿佛千军万马。

潮水般涌出百十人来。

少林掌门明心大师手执掸杖,跨步当光,身后除了八大门派的人之外,还有黑白两道的知名人物。

赤面人不由一怔。

然而,他双目之中凶焰反而暴涨,并不被这等阵势吓住,反而仰天一笑道:“嘿嘿!原来你有了靠山,费天行,老夫先打发你这个叛贼!”

费天行也大声道:“强盗喊捉贼!你也配叫我叛贼!”

赤面人闷哼一声,跨步抢前,双掌一挫,击向迎面而立的费天行,凌厉至极,快同奔雷。

费天行并不接招,只把手中打狗­棒­一抡,口中大喝声:“慢着!”

赤面人硬将双掌中途刹住,冷兮兮的道:“怎么!谅你也不敢接老夫一掌,后悔了吗?”

费天行道:“笑话!不过,当着中原各门各派的前辈同道,先把话说明白,少不了见个真章!”

“好!”赤面人拍了一下双手,不屑的道:“说明白吗,最好!谁不知道你是老夫花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谁不知道你是老夫分派的司马山庄总管,以下犯上,你还要说明白!哈哈!费天行,你是自作孽不可活,话已说明,你拿命来!”

他口中的话音未落,又已作势欲发。

费天行大声道:“说的好,我来问你,丐帮卖我费天行是为什么?难道丐帮真的缺少三十万两银子?”

赤面人不由愕然道:“为什么?”

费天行用手中­棒­指着赤面人道:“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司马长风,你好狠毒,为了要收买我费天行,竟然派手下将我老娘掳去,关在雨花台的地牢之内,你这人面兽心的老狐狸!”

赤面人略微一怔道:“一派胡言!”

“想赖?”费天行不屑的道:“亏你说得出口,还有你命司马骏乘人之危,刺死本帮老帮主九变驼龙常杰,该不是我一派胡言吧!”

赤面人道:“你越说越离谱了!”

“没有离谱!”人群里,探花沙无赦越众而出,朗声道:“是沙某我亲眼目睹,洛阳龙王庙丐帮大会那天的事!”

赤而人勃然大怒道;“你算什么东西!化外野人,我中原武林那有你说话的份儿!”

沙无赦扬声一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我,不过是为这件­阴­狠毒计做一个证人而已!”

费天行道:“对!天下的武林人,管天下武林的事,你打算统管大下武林,却又用狠毒的手段。要不要我把你心狠手辣的事一一抖出来?”

赤面人尚未答言。

八大门派的人一齐叫道:“说出来,都欠谁的,要他血债血还!”

费天行道:“听到没有,以牙还牙,血债血还!你伪造昆仑三角令旗,杀了南阳纪家二十四口!冒用断肠剑法劈了雪山神尼了缘师太,同一时间,废了武当掌门铁拂道长左臂!”

武当白羽道长抢着道:“杀上武当山,铁拂师叔的命今天要你还!”

白羽道长一出面,其余各门各派的人都一齐大嚷起来,群情愤慨。

其中,青城派现任掌门“闪电子”鱼跃门,在人堆里一跃而前,口中暴吼道:“还我爷爷的命来!”

他乃是“玉面专诸”鱼长乐的嫡孙,十三招云龙手,家学渊博,下过十余年苦功,盛怒出手,心存复仇,端的辛辣至极,舍命出招,直取赤面人的面门。

赤面人冷冷一哼道:“找死!”

未见他作势.端等鱼跃门的双掌推到,突的一扬右臂,快得­肉­眼难分,已抓住了鱼跃门的左腕,轻轻内带,突然向上一挥。

呼——

鱼跃门,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平地被他抛起七丈高下,十余丈远近。

幸而,在场人多,分不出是谁,十余条身影不约而同扑出,险险的将鱼跃门凌空抓住,否则,恐怕会跌实地面非死必伤。

赤而人这一招“大力风雷摔”,把青城派的掌门像抛绣球般轻易抛出,在场之人莫不瞠目咋舌。

明心大师对身侧铁冠道长低声道:“这是血魔当年的风雷大力摔,中原武林可找不出第二人!”

铁拂道长也皱眉道:“这凶神练会了这一招,今天的血腥,岂不又走了当年的覆辙,恐怕许多人难逃浩劫!”

赤面人一招得手,狂笑连连,­阴­森森的道:“你们自己送上司马山庄,免得老夫奔波劳累,省了不少麻烦,还有谁?谁来试试老夫手上滋味如何?”

昆仑掌门西门怀德抢上前一步道:“本掌门要问你一句话……”

赤面人大喝一声道:“住口!费天行所说的都是真的,谁出面,就是老夫试招的靶子,不要空口说白话!”

他门中说着,一探手,脚下连环上步,认定西门怀德的肩头抓去。

明显的,他要故技重施,用他的“大力风雷摔”。

呼——

一阵轰雷的劲风之声,斜刺里推出,硬把赤面人逼得撤招后退。

铁伞红孩儿,辣手判官郑当时的铁伞一抡,沉声道:“先讲理后动手不迟!”

“郑当时!”赤面人咬牙切齿的道:“你算什么东西!”

郑当时也冷冷的道:“咱们是半斤八两,你是侍卫,我是中军,大哥不要笑二哥!”

此话,似乎刺到了赤面人的疮疤,他怒吼如雷:“噢——”

吼声未落,人已暴­射­而起,如同一只庞大的枭鹰,双手十指戟张,扑向郑当时。

“雷枭抓!”

在场之人一齐吼叫起来。

郑当时的老脸苍白,急忙掌开铁伞,向上挡去。

铁伞红孩儿的铁伞既是正面宽大沉重的外门兵器,也是他成名多年的功夫,在武林之中,就凭这枝铁伞,扬威有年。

不料——

赤面人毫不为意,下扑之势丝毫不变,左手认定伞中铁轴抓去,口中大吼了声:“松手!”

如响斯应,郑当时的虎口裂开,铁伞撒手。

赤面人右手同时抓出,硬向郑当时天灵盖抓去。

郑当时铁伞被抓,魂飞魄散,略略一怔,欲待闪身那来得及。

“啊——”

惨叫声中,血光四­射­,白­色­的脑浆,红­色­的血块,暴散开来。

“咕咚!”郑当时的尸体倒在当地,一颗头,竟只剩下一半。

这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在场之人莫不大吃一惊。

赤面人一举得手,抖了抖手上的血浆,将左手的铁伞重重的向地上一丢,大声道:“还有谁不服的吗?”

“有!”费天行抡起手中打狗­棒­,朗声道:“杀死帮主,囚禁老母,这笔账死也要算!”

这时,少林的掌门明心大师也将手中禅杖一扬道:“为武林除害,老衲也不惜一拼!”

这两人一出面,其余二百余人也都哗然起来,七舌八嘴,嚷成一团。

赤面人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好!拿兵器来!”

他身后的“血鹰”送上了如笏似剑的怪兵刃。

接过兵刃,他咬牙有声,一步步缓缓前欺。

费天行一马当先,扬起竹­棒­连点带刺,­棒­花点点,如风似雪,片出点点寒芒。

少林明心大师的禅杖,也夹着劲风,舞成杖影如山。

铁冠道长的剑花,舞成桌面大小。

三人分为三路,全向赤面人袭去。

好狂的赤面人,完全没把三位高手放在眼内,硬冲直闯,一味舍命打法,反而把费天行等三人逼出圈子之外,煞是凶悍无比。

三个高手被逼散开,他们身后的众人,反成了第一线,硬碰硬的闪躲不开。

但听,惨叫连声,血箭如雨。

转眼之际,已有数十人死于赤面人手中,倒在血泊之中,最惨的是手脚被削,死而未死,挣扎的号叫之声,听来令人心惊胆寒。

赤面人越加凶狠,笏劈掌抓,专找那些吓呆了的人下手。

众人一见,发声喊,连连后退,舍命抢着逃去。

费天行一见,不由大怒,招呼众人道:“不要被吓唬住了!”

然而,这等情况之下,谁会听他的喝止。

众人狂奔。

赤面人穷追。

一路上三三两两,又被他杀了十人之多。

眼看从迎宾阁已追到司马山庄的仪门。

忽地——

仪门大开。

百花夫人首先步出台阶,身右是常老夫人、蓝秀、南蕙,身左是常玉岚、常玉峰、陶林、身后是刘天残、全老大,随后,一列十六个宫妆女侍,一­色­淡绿,个个明艳如花,越衬得百花夫人的高贵,蓝秀的天生丽质,南蕙的清纯淡雅。

众人顺着迎宾馆通到山庄的箭道且战且逃,正在走投无路,一见百花夫人等人,不由向两侧散了开来。

赤面人已远远瞧见山庄仪门内走出的一群人,也不由一呆,脚下停步凝神喝道:“你们……”

百花夫人不等他叫下去,娇声喝道:“司马长风,蒙头盖脸算是人是鬼?揭下你有形的假面具,等一下我再揭去你无形的假面具!”

赤面人不怒不吼,反而仰天大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闯来,我正要找你。好!就让你瞧瞧老夫我的这张英俊面孔!”

他说着,伸手向后颈用力向上一拉。

一张血红的面罩,已与他脱离关系,露出了铁青盛怒的凶恶面孔。

常玉岚冷冷一笑道:“两面人,你以为可以一手掩盖天下人耳目吗?你死讯传出的第二天,我已在棺材中发现了你的­阴­谋!”

司马长风厉声道:“一切的话都是多余的,今天咱们见见真章,不是你们死,就是我司马山庄庄主亡!”

“呸!”百花夫人哼了声道:“无耻!你是庄主?你是司马山庄的奴才!”

司马长风脸­色­一沉,大吼道:“奴才,奴才比贼人强!你呢?”

百花夫人道:“我怎么样?”

司马长风道:“你真的要我说出来?”

百花夫人道:“我手臂上走得马,脊梁上行得车,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司马长风扬声而笑道:“好!哈哈……”

百花夫人道:“笑什么?说呀!”

司马长风略略一顿道:“你!你私通内院护卫蓝天倚!”

此言一出,百花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另一边,蓝秀睁大了一双眼睛,平日水清神采飞扬的神­色­,变成了呆滞无神,盯着百花夫人,欲哭无泪。

百花夫人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气得通身发抖,强撑着道:“畜生!你血口喷人,无中生有,居然敢败坏我的清誉,侮辱我的名节!”

司马长风得意的笑道:“假若我说的是假话,为何把亲身女儿交给蓝天倚?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百花夫人摇摇头道:“司马长风,你不过是大司马府中一个三等侍卫,我后悔当初放你一条生路,我好恨!我恨……”

她已泣不成声。

司马长风更为得意的道:“没有理由哭也不行,你还有何话讲?”

“我有话讲!”

庄门内“绝代”分众而出,Сhā腰在百花夫人身侧一站,恭声道:“婢子可以放肆说几句话吗?”

百花夫人一见“绝代”,不由更加悲凄,泣不成声,但却点了点头。

绝代回头又指着司马长风道:“司马长风,你嚼舌根也得有个谱!姑­奶­­奶­我亲眼见到夫人饶了你一条命,想不到你反咬一口!”

司马长风大怒道:“你是何人?”

绝代冷笑道:‘我?嘿嘿!我就是你二十年前偷进夫人的厢房,偷盗‘血魔秘笈’时把我捆起来的绝代姑娘,记不得吗?”

司马长风不由自己的后退半步。

绝代又接着道:“你绑了我,盗那部‘血魔秘笈’,正要逃去,不料被夫人进来,将你点了僵|­茓­,那时就该把你交给大司马立斩帐前,叫我放了你,送你出后堂,想不到……”

这时,百花夫人已稍息怒火,低声接着道:“想不到你贪得秘笈,居心叵测,竟然捏词向朝廷举发,诬报大司马有谋反之心,又趁大司马进京之际,栽脏坐死了大司马的罪名,你……”

陶林这时跨了一步,朗声道:“大内锦衣卫抄家之时,我保友人胞妹逃去,夫人才将大小姐,也是夫人的独身女儿,交给蓝天倚夫妻带着逃命。我去后院寻找绝代之时,亲眼见你领着京城来的锦衣卫四下搜索……”

这时,蓝秀已泪如泉涌,侧身抱住百花夫人,哇的一声叫道:“娘!”

百花夫人含泪而笑道:“秀儿!”

常老夫人忙劝道:“夫人小姐!此刻不是伤心之时,珍重贵体,擒下这忘恩负义的狂人!”

司马长风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呐呐无言,大吼之中,作势立桩道:“少耍嘴皮子,有种的尽管来!”

“慢着!”绝代轻描淡写的道:“还有人要见见你,你愿意一见吗?”

司马长风不解的道:“谁?”

绝代双手拍了三声。

留香妖姬与云霞妖姬,二人搀扶着双口失明的司马骏出了仪门,停在台阶之上。

司马骏一脸的憔悴,满面无奈,低沉沉的道:“爹!孩儿不孝……”

他凄怆的说不下去,忽然双臂一振,推开了扶着他的两个妖姬,大叫道:“惟有一死,以报养育之恩!”

门中叫着,扬掌向自己天灵盖上拍下。

“少庄主!”常玉岚一探臂,在千钧一发之际,硬将司马骏的手抓住。

百花夫人喟叹的道:“司马长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的眼前报就是你回头的时候!”

司马长风恼怒至极,疯狂的暴跳如雷,忽然,从袖内取出一个细细的铜管,但见他用手轻轻迎风一甩。

“铮!”弹簧轻脆的一响。

咻——

一溜蓝晶晶的箭般的飞矢,破空而起,到了十来丈高,“吧哒!”一声,炸了开来,在半空形成一个蓝森森的火球,久久不熄。

司马长风冷森森的一咧嘴道:“恃仗人多吗?老夫也有几个敢死之上,大家比拼一下!”

话没落音,人影暴起。

高大的皂袍老人“赛钟馗”摇着右臂的钢钩,快逾追风的落实地面,接着是“九天飞狐”的遗孀“瞎眼王母”柳摇风、“八荒琴魔”花初红、“黑心如来”夏南山、还有个十分年轻的瘦削少年,最后是“活济公”贾大业。

这些人的身手矫健,不分先后的落在场子之中。

还没等众人落定。

武当门的铁冠道长与掌门白羽,忽然大声叫道:“可依!黄可依!”

敢情那位瘦削少年,乃是武当俗家弟子三湘黄可依。

他闻听略微一愣,立刻垂剑跑到白羽道长之前,朗声道:“掌门师兄,各大门派为何要结合来消灭司马山庄呢?”

白羽道长说:“这话从何说起?”

黄可依道:“我被百花门掳走,司马庄主救了我,与我约定以蓝­色­焰火为号,替他出一次力,来抵消他搭救之恩。”

铁冠道长忙道:“此事说来话长,可依,你是受了司马长风的骗了!”

这时,关东二老之一的“赛钟馗”扬起手中钢钩,对司马长风道:“庄主,老夫总算等到约定的一天了。”

司马长风冷笑道:“前辈,你帮我退了这般黑道凶徒,我立刻照约定为理,决不食言。”

“真的?”赛钟馗说着,大步上前,戟指着百花夫人道:“对不起,我们虽然无怨无恨,但是,我与司马长风有约在先,少不得要得罪了!”

百花大人盈盈一笑道:“能说出是什么约定吗?”

赛钟馗爽朗的道:“找我的朋友。”

百花夫人道:“是不是赛无槛与赛关羽?”

“对!”赛钟馗点头道,“关东三老谁人不知,那个不晓!”

百花夫人笑道:“只怕司马长风找不到,我已经找到了。”

“哦!”赛钟馗十分惊异的道:“真的?人在何处?”

百花夫人指着仪门一侧那排矮冬青后道:“喏!就在那辆暖车之内!”

矮冬青后面,露出了一辆暖车,这时,帘幕掀起,一位­鸡­皮白发的老婆子,奇丑无比,而且奄奄一息,分明离死不远,随后是一个瘦长红脸美髯大汉,但也佝偻着衰弱不堪。

百花夫人道:“你可以问他们两个,我是在司马山庄的地牢底层救了他们。”

赛钟馗连忙跑了过去,左手钩住赛关羽,右手拉住赛无槛,不由老泪纵横。

他牵着两个人,缓缓的走到场子之中,摇头叹息道:“救人要紧,老夫在关东隐居数十午,真的不再涉及武林恩怨,算了,再会有期!”

说完,他一边一个,把二人挟在胁下,双腿着力一弹,人已去远数丈,三两个起落,不见影踪。

百花大人喟然一叹道:关东三老真的抛却名利,不计恩怨,实在难得。”

这时,“活济公”贾大业已跑到陶林的身边,翻着小眼四下张望,一脸的尴尬苦笑。

百花夫人微微一笑道:“司马长风,你忘了这庄院是大司马建造,而秘室的地道图是存放在我手里,你不过是靠多年来的摸索才能走通一大半而已,运用一小半而已。”

司马长风长啸一声道:“我今天就要将你们这一班狐群狗党埋在地道之中。”

他恶狠狠的样子,狰狞可怕,挥动手中的“笏”,抢攻上前,花初红、柳摇风、夏南山三人一见,也各抡兵刃,连袂而上。

百花夫人道:“执迷不惜,自寻死路!”

蓝秀一见百花夫人准备出手,忙道:“娘!看看女儿的功夫差到哪里。”

她说着,一施眼神又对常玉岚道:“发什么愣!等待何时?”

常玉岚咧嘴一笑道:“等你的桃花会呀!”

蓝秀道:“呸!上。”

不料——

“无情刀”纪无情从人丛中扬刀而出,他如一只疯虎,舞刀直奔司马长风,口中同时叫道:“二十四人的­性­命,要砍你二十四刀!”

陶林已接下夏南山。

蓝秀却被柳摇风拦住。

常玉岚本待与蓝秀联手,却遇上花初红。

四组人捉对儿厮杀。

初时,真是旗鼓相当,不相上下。

吃力一点儿的,是“黑衣无情刀”纪无情。

纪无情论功力,自然不是司马长风的对手,同时两人的兵器不相上下,司马长风功力深厚,经验老到,不过是十招左右,纪无情已有些败象,屡屡遇险,破绽而出。好在他复仇心切,搏命打法,使司马长风一时尚难得手。

这时,蓝秀忽然一声娇喝道:“倒!”

哇——

柳摇风仰天后倒,一连几个踉跄勉强立定桩来,但是大口一张,喷山一团鲜红,人也直立如柳摇风,幌幌荡荡的,受伤不轻。

嘶——

五点血红的线光,如同五颗流星。

柳摇风的额头正面,眉心之处,迎上一朵盛开的桃花,十分惹眼。

在场之人不由异口同声的叫道:“桃花血令!”

蓝秀盈盈一笑道:“各位,是的,是桃花血令,不过真正的令主不是我,各位,那位才是正主儿!”

她说着,遥遥指着正与花初红缠斗在一起的常玉岚。

常玉岚心知自己用一双­肉­掌对付花初红的七弦琴有些吃亏,只是双方都是高手,再想抽出拔剑的时间,断然不行,为今被蓝秀一言提醒,借着收招再发的一刹那之际,摸出了“桃花令符”,着力一扬,口中朗声喝道:“接令!”

花初红尚未回过意来,觉着额头如五枚钢钉刺进一般,头重脚轻,眼花手酸。

哗啦!手中琴跌落地面,两腿软软的,再也无法站得住,带着一朵桃花令,翻身跌倒,双脚弹了一弹,眼见活不成了。

“黑心如来”夏南山,早已被陶林结果了,僵直的尸体,挺着个大肚子,七孔渗着黑血。

一连串的变化,司马长风都看在眼内,他既气又急,把一股怒火,都发在纪无情的身上。

技高一着,缚于缚脚,纪无情仗着一股血气之勇,满腔的复仇壮志,才能勉强支撑下来。

如今,司马长风全力而为,情势立刻大变。

纪无情险象环生,手中刀已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有时抽冷子攻出一刀,不是偏离目标,就是软弱无力,嘘嘘气喘,额上汗珠粒粒可见。

司马长风狂笑连连道:“小辈!不是二十四条人命,恐怕要添多一条了!”

话落,手中笏一招“风云变­色­”,把纪无情罩在寒芒圈内,眼见非死必伤。

两条人影,惊虹乍起。

左有费天行,右是南蕙。

一根青竹竿,—柄七星短剑,分两侧向司马长风腋下砍到。

司马长风顾不得伤人,拧腰一幌,上冲丈余,反而是费天行的打狗­棒­与南蕙的短剑结结实实的碰了一下,两人都是红着脸撤招后闪。

纪无情死里逃生,冷汗淋漓,还待抢上拼命。

常玉岚大喝道:“南姑娘,照顾纪兄,司马长风交给我。”

这时,司马长风形同疯狂。

他被费天行与南蕙同时出招惊退,怒气更加火上加油,扬动手中笏,不分青红皂白,逢人便砍,遇人便刺。

一时,情形大乱,也犯了众怒。

百十人发声喊,无数的各式家伙,都围拢上来,遭殃的是随着司马长风的几个“血鹰”,一个没留,死在乱刀之下。

百花夫人娇呼道:“留下活口,留下……”

可是,众怒难犯,谁在此刻听话呢?

司马长风功夫虽然了得,可是好汉难敌四手,英雄也怕人多。

一时,你一刀,我一剑,全都乘乱抢攻。

司马长风已成了血人了,分不出是他杀人沾满的血还是他受伤流出的血。

但听他喝声如同兽吼,嘶哑的渐渐低沉下去。

哦——

数百人呼叫,声动四野。

司马长风倒卧在血泊之中,体无完肤,像一摊被捣烂的­肉­酱。

在后面的人还往前挤。

前面的人只有向前冲,一阵践踏,平日威风八面的司马长风,更加面目全非。

百花大人长叹着道:“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

她口中说着,对常玉峰道:“常大公子,你延请各位到大花厅奉茶。”

说完牵着常老夫人的手,向仪门内走去。

常玉峰腾身跃上仪门的石狮子顶上,大声道:“各位前辈,各位武林同道,奉夫人之命,请各位花厅奉茶,各位请!”

司马山庄的正花厅,原是当年大司马岳撼军的议事大厅,司马长风一年一度生日才开放的宴客之所,一连九间,雕梁画栋,气势非凡。

此刻,九间的屏风格扇均已檄去,九间相连,尤见宽敞。

正中,悬挂着大司马岳撼军的一人多高画像,香案上五供齐全,供奉着武圣岳武穆王与关圣帝君达摩祖师的三个神位,明烛高烧,香烟袅绕。

百花夫人拈香肃立在香案之前,先向三尊神位施了大礼,然后凝视着人司马岳撼军的画像,泪水盈眶,低泣着祈祷道:“撼军,朝廷已查明了你是被­奸­人所害,你一手创下的基业,妾身也为你收回,你在天之灵,该安息瞑目,妾身心愿已了,当着天下武林,我郑重宣布,从此洗手归隐。”

她的声音不大,但这时—众武林已分门别派的肃立两厢,鸦雀无声,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

常老夫人上前劝道:“大人何出此言,武林血劫稍戟,江湖需人领导……”

百花夫人颔首微摇道:“老夫人,你、我,唉!都已经老了。”

她一脸的哀痛,无限凄凉。

真的,本来艳光四­射­,风采洋溢的百花夫人,此刻竟然是脸­色­苍白,平添了几许皱纹,果真是现出老态。

蓝秀大步趋前,失声的问道:“娘!你……你好像不大对劲,是……”

百花夫人苦苦一笑道:“秀儿,我盼望了近二十年,你知道我盼望的是什么吗?”

蓝秀道:“就是盼望今天。”

白花大人微微点头,口中却道:“还有就是等你叫我一声‘娘’!”

蓝秀道:“娘,我早已叫了呀!”

“对!”百花夫人吃力的笑道:“所以我死而无憾。”

蓝秀叫道:“娘!何出此言?”

百花夫人提高嗓门道:“各位武林同道,庆幸今天司马长风没有向我单独挑战,不然,此刻我已死在他的金笏之下,尸如烂泥的,一定是我。”

常玉岚、南蕙不约而同的道:“夫人武功盖世,那却不然。”

百花夫人拉着常老夫人的手,哀伤无比的道:“在这之前,我在地道秘室之中,施功疗伤,足足八个时辰,老夫人,你不知道吧!”

八个时辰施功疗伤,这是骇人听闻的一桩事。

大厅上数百人全是武林行家,有的更是绝世高手,闻言莫不失声惊讶。

常老夫人出自河溯武林世家,焉能不格外吃惊,不由问道:“哎呀!夫人,难怪你有些发抖,原来是元气大伤,你是替什么人下这等分明是自毁的功夫?值得吗?”

百花夫人淡淡的道:“是……是替金陵常世伦。”

“啊!”常老夫人口瞪口呆。

常玉岚大惊失­色­,高声道:“夫人……”

百花夫人摇手止住了他的话,幽幽的道:“我答应你,要找出你父亲的下落,不料他被司马长风禁在地牢水泽之中,奄奄一息,我只好……”

她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常老夫人双手扶在百花大人的肩头,只有饮泣的份儿,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来。

常玉岚、常玉峰兄弟,扑身拜倒在地,伏跪不起。

百花夫人又挣扎着道:“我怕一场恶斗有了散失,已派人将常老前辈星夜送往金陵,三两天可能就到莫愁湖府上了,尽可放心。”

常老夫人抹着泪水,转面对两厢武林道:“大司马在日虽官居极品,对我们武林爱护备至,现在夫人义薄云天,一手消灭了武林的浩劫,老身不才,向各位提议今天后不论门派,都以百花门的马首是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好!”

轰雷一声,大厅小数百人聚蚊成雷,欢声震天。

百花夫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已发誓退隐,暗香­精­舍欢迎各位同道随时造访,其余不敢从命。”

白羽道长拂扇摆动道:“夫人,武林虽有门派,­精­神应有依归,夫人何必坚辞?”

百花夫人道:“好意心领,江山代有才人出,愚意应在青年才俊之中推举一公正之士担当。”

众人议论纷纭,唧唧喳喳,莫衷一是。

百花夫人一手扯着蓝秀,走近常老夫人道:“夫人,我是不敢启齿,正想向你求亲呢!”

蓝秀的一张脸,立刻红到耳根。

百花夫人的­精­神一振,不由转悲为喜,流露出心底深处的笑容。

少林掌门明心大师越众而出,禅杖高举,单手合十,朗声诵佛道:“阿弥陀佛,老衲在此多言,请各位同道肃静。”

大厅上一派肃穆。

明心大师道:“八大门派一致同意,武林应打一位才德双全的中心人物,不然血腥不息,杀劫难免,因此,八大门派推崇‘桃花令主’蓝姑娘为武林宗主。”

百花夫人闻言,不等众人应声,忙不迭的道:“大师!秀儿乃一女娃儿,对江湖阅历尚待磨练,假如各位有意栽培后进,应该推选金陵世家的常三少侠常玉岚。”

费天行首先大声道:“丐帮愿意听命。”

明心大师也应道:“少林一门愿听驱使。”

探花沙无赦欣喜的叫道:“连我这化外一脉,也愿奉常玉岚兄弟为宗主。”

其余白羽道长、西门怀德,纷纷高声拥戴。

一时大厅上欢声雷动,众口一辞的吼叫着,愿意以“桃花令符”为武林总把子。

常玉岚欲待推却,但他的话音,被轰雷之声掩盖下去。

少林明心大师走近常玉岚正­色­的道:“众望所归,少侠毋须再谦。”

纪无情、沙无赦、费天行、白羽、铁冠……全都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有的已改口一声“令主!”的叫了起来。

常玉岚望望蓝秀。

蓝秀红着脸,有些娇羞,但是,脸上更多的还是那份得意的神­色­,一双会说话的凤眼,眨了眨,分明要常玉岚答应的意思。

常玉岚心打灵犀一点通,焉能看不出,因此,正­色­道:“兹事体大,愚意选在明年三月十五日桃花盛开之际,备几坛桃花露,在桃花林恭候各位前辈与武林同道开怀一醉!”

明心大师闻言,高声道:“常令主已允诺,大会定在明年三月十五在桃花林桃花盛开时举行,老衲与八大门派掌门共同具名拜贴奉邀。”

大厅上又是一阵欢呼。

明心大师合十当胸又道:“此间百废待举,老衲就此告辞!”

司马骏在大厅一角大叫着跑过来道:“大师慢走!”

他的双目已盲,但三步两步窜到明心大身前,仆伏在地,哀声道:“大师慈悲,我以待罪之身,天下之大,已无置身之所,看在我佛面上,剃度了我,我愿严守戒规,皈依佛门以赎前愆。”

“阿弥陀佛!”明心大师一时答不出话来。

常玉岚道:“司马兄,你若不嫌弃,请到金陵寒舍……”

”不!”司马骏叫起来道:“我心意已决,大师若不肯慈悲,我自有裁夺。”

说着,他竟从袖内抽出一把寒光耀眼的匕首,刀尖对正自己的心窝。

“啊!”

众人不由惊呼。

“善哉!善哉!”明心大师走向前去,接过司马骏手中匕首,就势将司马骏的发髻割去,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前缘既定,随我来吧!”

他拉起司马骏大步向大厅外走去。

数百武林也被肃穆的气氛逼得喘不出大气。

明心大师的禅杖一声沉重的拄地有声,数百人的脚步着地轻响。

百花夫人领着常玉岚、蓝秀等尾随着送至司马山庄的仪门以外。

明心大师回头合十,连佛号也没念一句。

数百武林沿着箭道像一条巨龙蠕动,缓缓的渐去渐远。

百花夫人等兀自站在仪门台阶之上凝目远眺。

冬天的太阳,投­射­在大地上,寒意中透着一分隐隐的温暖。

桃树,竟然抽出浅绿泛紫的­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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