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军泸州
……当时,张敬尧、曹锟都来了电报,要求“讲和”。
我们军队里子弹也不多了,人牺牲掉很多了,疲乏了,就允许讲了和,蔡松坡做了四川的督军。可是有些四川的军队,因为不愿意蔡做督军,又来打,把这些部队打垮了,蔡才去做了督军。
蔡松坡因为生了肺病,在作战时,就拖得要死,三个月后去上海治疗,又到日本去医,几个月后,他就死在日本了。有些传说是日本人有意毒死了他。可惜中国一个民族英雄仅三十五岁就死了。
在这一次维护革命力量的“护国军”的阶段,革命者已经懂得做统一战线,譬如和改良主义的合作……同时,也知道了要群众(这是辛亥革命时还没懂得的事)。同时,还保持了云南的革命根据地。在那儿收容了多少革命的亡命者。就这个底子,积蓄了力量。这力量虽然小,还能终于得到了胜利。那时在四川如果蔡松坡不走,可以*得下去,革命可以成功。可是他一死,便全部又重新造了反。本来他走以后,交代给罗佩金。那时罗正当护国军的参谋长,接了事不久,那些四川军阀得了北洋军阀利诱,便来攻打滇军了,想赶走我们。这样一来,乱子就又起来了,四川也得不到太平了。打的结果,统一战线被挑拨离间分裂了。贵州军也和人家勾结好了,结果也来赶我们——这时好多人从革命的营垒而淹没到封建势力中间去。其实,四川根本不是革命根据地,而是南北军抗衡的地方。
在这期间,我带了一团人,驻扎在泸州。因为讲了和,我带了一团人进了南北两军六个月争夺的泸州。滇军声威很大,北洋军到处看着。他们马刀背起来,样子很凶,滇军也不怕,我们不驻在城里,后来他们搬走,沪州就归我们了,就驻在泸州,支队成了团。不久,我就当了第七师第十三混成旅的旅长了。
在自流井、叙府①、嘉定②一带,又打了很多仗,和刘存厚打了有半年。那时四川的督军就让给刘存厚了。
注:①叙府,今宜宾。
②嘉定,今乐山。
护法战争
……世界帝国主义的大战,已延长好几年了,在国内,北方政府,由袁世凯又转到段棋瑞一流人的手里去。一九一七这一年,我们退到叙府、自流井、泸州,接着就是靖国军起来护法——段祺瑞在北京解散了国会,而掀起倒段护法的运动来了。
这时段就派了吴光新到四川来,和四川军阀一起来打滇黔军,东打西打又打跑了北军,熊克武来做了督军。本来,我们护国军时,熊是四川人,随护国军人川,发动四川旧部,因为都是同盟会的人,就帮他成立了一个师。云南的军队是革命的军队,不过在那时候,我们也蠢得很,总不知道扩大革命军队,帮人家一搞就成了个师,我们却抱定了精兵主义,搞来搞去还是那些人。那时候如果能多多组织军队的话,那么革命前途会好些。不过实际我们一团却可抵着三四个团,可是后来人渐渐打得少了,最后只剩下五个混成旅、十个团,却打了百十个团。
熊克武当了督军以后,四川又来赶我们。他们搞成了一个大的四川联盟,转到封建集团,与滇黔军对立起来。最后一仗打得很厉害……熊克武原是滇黔军扶助起来一起干,结果他起来就打我们了。他以为这样驱逐滇军,是会得到四川军队的拥护而离开革命。那时大家都抱着地方的观念。我倒好像成了省奸,是四川人,反带着滇军来打四川,人家还很怕——实际这时还只有滇军是革命的支持者。虽然卷在军阀混战的旋涡里,却终是为了革命在打仗……结果我们把熊克武、刘湘、刘存厚、旦怒刚等都打下去了,退到保宁。
那时知道回云南是没法的,非搞出一条路来不可。我们不肯回去,大家都反对唐继尧,晓得回去一定被解散,没有饭吃,一部分要打,一部分就不要打。我们讲,革命总要在外面发展才成功,主张打。我那一个混成旅最强。他们怕,结果,他们这一师下来,我们一旅上来,就打垮了他们两个师——那时,刘伯承还在那边当连长。这样一打,打回了成都,打垮了熊克武、杨森,他们都引退到保宁(阆中)去。大家不愿再追,再打,就上成都去。吕超当了督军,但是顾品珍又不愿意,想自己做督军,不支持吕。结果,他们又从保宁来了一个反攻,我们又退向泸州,把我们的军长赵又新也打死了。四川蹲不住,不久,我们在一九二○年就退回云南去了。
先后在四川泸、叙一带有五年,不断地为了保持革命势力而同反动军队作战。幼年时的朋友吴绍伯在我在云南时,他也来了,后来就在旅里做事,现在就病死在泸州了。他还是思想很好、蛮新的一个人。
一九一九年,远在北京发生了“五四运动”,跟着这运动——同时受了国际上苏俄革命胜利的影响,在中国新文化运动的热潮中,在《新青年》时代,我们思想上起了大的转变。那时正苦于打仗,打来打去,却没有出路,很多从前革命的分子、同盟会的同志们都升官发财,革命没有人来搞了,实际革命也并没成功……自己对于苏联那种“不做工不吃饭”的办法很感同情。因为那时周围旧社会势力,逼得很厉害,封建的那一批想甩掉总甩不脱,天天总是官场那一套……其实单吃饭不做工,就是封建社会的寄生虫,只有“不做工不吃饭”的才摆脱得开。我和孙炳文常常谈这个问题。
在那时,除《新青年》以外,还看了达尔文的《进化论》,还有卢梭的《自由论》等很多革命书籍,而且在新学堂时自由、平等、义务、公德之类,已讲过,已充满了脑筋。
这次护法靖国军运动,具有充分的革命意义,一贯是反袁、反北洋军阀的。那时南北成了割据的势力,军阀混战,七八年间,革命是消沉了——同时,因为革命未能按轨道走去,革命本身与军队就变成一种官僚军阀的割据与混战。而且革命只发展在南方,北方还是压迫的。在南方也只是滇军支持。湖南失败了,湖北军垮了,四川混乱着,只靠云南做着革命的种子。
附:赠昙华寺住持映空和尚诗文
*敬赠映空大和尚雅鉴余素喜泉林,厌尘嚣。清末叶,内讧未息,外患频来。当其时,若尽袖手旁观,必蹈越南覆辙。不得已,奋身军界,共济时艰。初意扫除专制,恢复民权,即行告退。讵料国事日非,仔肩难卸,戎马连绵,转瞬十稔。庚申冬,班师回滇,改膺宪兵司令,维持补救,百端待理。虽未获解甲归田,较之枪林弹雨、血战沙场时,劳逸奚啻天渊!公余,尝偕友游昙华寺,见夫花木亭亭,四时不谢,足以娱情养性。询皆映空大和尚手植;且募修庙宇,清幽古雅,洵属煞费苦心。与之接谈,词严义正,一尘不染,诚法门所罕觏。爰为俚言,以志欣慕。
映空和尚,天真烂漫,豁然其度,超然其象。世事浮云,形骸放浪,栽花种竹,除邪涤荡。与野鸟为朋。结孤云为伴;砌石作床眠,抄经月下看。身之荣辱兮茫茫,人之生死兮淡淡。寒依日兮暑依风,渴思饮兮饥思饭。不管国家存亡,焉知人间聚散。无人无我,有相无相。时局如斯,令人想向!
*壬戌年孟春月西蜀朱德敬赠*一九二二年春,朱德在云南赠诗文给昆明昙华寺住持映空和尚,流露出对军阀混战的厌恶情绪。此信被刻成石碑存在昙华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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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云南
回到云南把唐继尧赶走了,顾品珍做了督军。他们有些不高兴,我就把兵交给唐佛川,自己只想在云南休息几个月。那时,已经想出洋,不想做了,虽然感到打来打去革命没有出路,却也没有怎么悲观失望。也有一些钱,也开始把花园修得很好。还在修洋房子。云南挨近法国铁路,欧战前我就想去,只是没有钱,现在更想去了。在泸州,父亲、母亲、兄弟都从四川的大湾家里出来过。到了云南,叔叔们经常有人来,来了就给三百五百带回去。生我的父亲后来死在重庆,伯父也死在云南了。和我在云南结婚的萧菊芬也在一九一七年死了。她生了一个孩子,后来在泸州时又讨了一个。我的洋房子还没修好——唐继尧打回云南来了。因为连年作战,都已疲乏……在省城结果并没打出个所以然来。唐拿些钱运动,就垮了些,又活动了些土匪,也不过三五千人。这边二三万人却没人领导,兵都不打,那些指挥者都没有信仰。唐继尧将要来的时候,又让我去当警察厅长了。可是正在这时,我的父亲死了,棺材放在那里,我就不能走,否则早就从昆明出去了。结果出不去,就成为逃亡的人了。城里当时还有一连人,就带走,送我们到金沙江、会理州,同路的人有些被捉去杀了头。我们被掩护着回到四川,从嘉定到叙府又到南溪。在云南的家被唐继尧没收了,母亲携带小孩,后来也回到四川家里去了。这一场*革命斗争,自信还是一个顽强者,但还不能摆脱封建关系而失败,最后还借着唐继尧的手将封建关系代我斩断,使我更进入了共产主义的阶段的革命。
那时鸦片烟已经吸上了瘾,一路想戒没戒了。又转到重庆,杨森正在那里当镇守使。因为是很好朋友,就在他那里住了个把星期,还一齐看了龙舟。不久就下决心,沿长江到上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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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会见孙中山
驶在长江上的航船,不管黑夜白天,“卜卜卜……”的把烟瘾抖脱了。
到上海登了岸,就到一个圣公医院,去戒烟。在那儿很舒服,住着最上等房子,一天要八两银子,也没吃些什么药,就是滋养。大约有一个星期就完全好了。出了院,在上海住不下,都说我有钱,事实上就是穷光蛋了。这个来找那个来找,简直有绑票的形式。就离开上海,往北方跑了……想到外面来的动机,主要的是寻求新革命的道路。从一九一六年护国军时候,孙炳文就和我在一起,他给我的影响很大,商量好一起到国外去,后来他就由四川先到上海去了。孙炳文也是同盟会的同志,他从前是北京大学的学生,和李大钊、陈独秀都认识。在四川一块儿的时候,看了一些革命的书籍。这时共产党才成立一年。一九二○年春天共产国际派维经斯基到中国来,八月在上海发起组织共产主义小组。同时在北京、湖南、北等地也纷纷成立了共产主义的小组。
从津浦路上,我一个人到北京去了,正逢上曹锟贿选,对于国会的印象很深,很不好。在北京到处都看了看,封建味道蛮浓厚,宣统还深居在皇宫里头,街上在初一、十五,还有穿戴着顶子褂子乘了轿子去上朝的,在什刹海还看到些中国的怪人,到处还充斥着王公大臣,街上弯腰请安的很多,中国已是破烂不堪了。在那参议院里,就豢养着一批新官僚。其实在曹锟贿选中,奔走的也还多是那些老官僚……不久,我就往北,往张家口,到绥远去了。一路见了古战场,颇生感慨。在归绥①城外,还看了昭君墓,还到鸡鸣山参观了新式的炭洞②,坐了那到洞里去的新式吊车。
在北京又会晤了孙炳文,不过共产党关系还未寻到。
再沿津浦路,我又回到了上海,仍然住到肇家浜路一个姓陆的名叫佛眼的广东同盟会同志的家里。我前后在上海停有个把月,中间到南京、西湖到处逛,不敢在上海久住,上海太乱,不成样子。
第二次到上海曾经遇见到孙中山、胡汉民、汪精卫。我对于孙先生的印象很好。他那时叫我回到广西的军队里去。我说要出国,他叫我去美国——这当然是他资本主义的思想的关系。他说美国是新的国家,我却坚持要去德国,看欧洲的情形,还有那时我已认清学习*主义是我惟一的出路了。我们聚首谈了几个钟点。那时,正是孙中山刚在广东被陈炯明赶出来,滇军已经到广西,去广东打陈炯明了。所以他想拿钱叫我去打广东。结果金汉鼎去了。孙中山从前也很注意我们的队伍,因为我们总是响应他,打通电,举着革命招牌……孙炳文是很被孙中山看得起的。起先,孙炳文做北京的《民报》的主笔,和汪精卫、胡汉民都很熟悉,不过,他性情很傲,革命精神很强,北大毕业以后,就到四川在队伍里了。他的夫人,也是北大学生。后来,孙炳文从北京到上海来,船票买好。在九月初,我们就乘“安吉尔斯号”法国邮船,从此远航开始了。
注:①归绥,今呼和浩特市。
②炭洞,即煤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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