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残酷的械斗已成一触即发的现实。战前的紧张压得大家寝食不安。
兆禄对此浑然不觉,第二天酒醒后他为自己抬尸打劫的行为洋洋自得。“张家窝棚村都是些不禁捏的软蛋。”他呵欠连天用力伸着懒腰,浑身骨架咯咯乱响,把自己的英雄壮举一件件讲给花听。花显得忧心仲仲,她提醒男人,“张家窝棚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来报仇的。”兆禄哈哈大笑,“要不怕死就再来啊。”
安葬完青菊,刘氏很快发现了一队社员的反常举动。大家不思农事,都在打磨铡刀和菜刀,全村都是利刃磨石的沙沙声。这使她心惊肉跳,记起30年前全村男人准备械具对付来侵日寇时的情形。那时邓吉昌一语不发,蹲在屋外的院墙边狠命地吸烟。最后,两人商定一走了之,躲避即将发生的灾难。他们携儿带女连夜外逃,不久便听说了全村八十多名劳力被日本鬼子枪杀的消息。
眼前的场面几乎与30年前同出一辙,但自己一家却已没有了任何退路。她围着全村转了一圈回到家时,见兆财正在打磨一把生了锈的砍刀。“去给人家道个歉吧,这样会出人命的。”她对兆财说。
兆财头也没抬,用食指试试刀锋,再继续沙沙地磨下去。
刘氏又去鸽场找石头。石头正用火和铁锤将一把锄头锻打成长茅。茅头足有一尺长,石头耐心地单眼审视其曲直,再用锤头敲打。“没别的办法了?”刘氏变得有气无力,双脚在打晃。“大娘,总不能等着让人砍头啊。”石头漫不经心,继续他的工作,“就是二队这些孬种不肯帮手啊。”
石头无心而说,却点拨了刘氏。连她也说不清自己去找鲍文化和小毛头究竟是积德还是罪过,但她心里明白,如果没有二队社员的参加,这场械斗一定会以一队社员多丢几条人命而结束。
面对刘氏,鲍文化和小毛头同时感觉羞愧难当。方才,他们还怀着兴灾乐祸的心理。在这个年届七旬的老人面前,他们同时记起那年干旱时,刘氏一记耳光让跃进组织一队劳力帮二队挖渠引水的情形。
蛤蟆湾子打磨利器的沙沙声突然比先前大了一倍,所有二队社员全都良心发现般地加入了械斗的准备。当张家窝棚村数百名手持器械具的男女劳力浩浩荡荡荡涌上草桥沟大坝东侧时,他们首先惊异的是隔沟对方人数的骤增。也正因为此,他们才没有立即冲杀过来,与同样手持械具的蛤蟆湾子村人对峙了足有半个小时。
据蛤蟆湾子村人后来的说法,若不是兆禄的突然出现和破口大骂,对方也许会惧于蛤蟆湾子人数骤增就此罢兵。因为在对峙中,他们明明看到了对面侵犯者的胆怯。就在这个时候,兆禄摇摇晃晃走上了大坝。他喝下了足有三斤烈酒,两眼血红,不由分说便站在了持械村人的最前面。他脏话连篇,把沟对面的张家窝棚村人骂作鸟龟王八蛋,张牙舞爪进行挑衅。张家窝棚村人再次被激怒了,他们蜂拥着往前冲杀时,第一个目标就是兆禄。
如果有人在草桥沟中观看这场械斗,一定会把沟两侧涌上大桥的两村社员愈来愈近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双方高举的利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令人胆颤心惊不寒而栗。
但是,当冲向对方的两支队伍相距仅七八米远时,意外出现了:太阳突然被遮天的白色掩埋,那是骤然间出现的鸽群。
白色的精灵忽打着翅膀首先在疯狂的两村村人中间筑起一道白墙,尔后把所有参加械斗的人群全都紧紧围起。在数万只鸽子有序的飞舞中,两村社员眼花缭乱不分东西。兆禄怒骂着,不停用双拳打击眼前的鸽子,但鸽群把他紧紧围住,使他变成了一只浑身爬满白蚁的蝼蛄。本来以死相见的械斗很快变成了人鸽嬉戏。
这种嬉戏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作战双方完全忘记此行的目的,群鸽才腾空而起,分上下数十层忽啦啦飞去。
对鸽子阻止两村人械斗,多少年后整个河海公社的居民众说不一。大家知道,能用野草叶片作命令指挥万鸽的只有邓跃进一个人,因此,最初以为群鸽是受了跃进的驱使。但事实上这件事发生后第三天跃进才从省城回来。当村人向他讲起这件怪事时,连跃进都迷惑不解,可他猛地记起几年前做的那个梦和梦中爷爷所讲的话,历时多年终于明白了坝地与鸽子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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