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是因为一个水桶发生口角的。牛俊英在担水时发现自己的水桶底部漏水,想起前一天周婶曾借用过。她提着破水桶找上门要求对方以旧换新,说自己家的水桶一直好好的,肯定是周婶家借用时碰坏的。周婶根本不买书记夫人的帐,说自己送还时水桶好好的,并反问牛俊英,自己只不过让儿子担两趟水,怎么就能碰坏水桶。这时已引来了十多个围观者,牛俊英见周婶不认帐,话变得苛薄起来。她说谁知道你借水桶干过什么事儿,你不是用铁桶盛几斤面看过人家临过门的媳妇破没破身吗?这等于揭周婶的伤疤,因为就在不久前前还有不少人向她兴师问罪。
“你这个老劁头!”周婶把最难听的字眼骂了出来。她仿佛要借此渲泄自己长时间以来受人嘲讽的恶气,“你不是整天把结扎结扎说得天花乱坠吗?其实你这点破事根本用不着去医院,常三就是办这事儿的老把式,他年轻的时候一天能劁二十头母猪!”
这话把牛俊英骂得张口结和舌,最后哭着跑回家里,把周婶的话原原本本地讲给鲍文化听,希望男人能为自己出这口气。听完妻子的哭诉,鲍文化眼前一亮。他不仅没有因为妻子受到最为难听的辱骂而生气,还自以为找到了做通村人思想工作的突破口。
连日来,他隐隐觉出了村人对计划生育的冷漠和抵触情绪。在包括自己老婆在内的几名党员妇女结扎之后,尽管公社干部挨户做工作,却没有一个妇女再报名自愿结扎。各大队的支部书记向公社汇报本村计划生育工作时,党委书记对他很不满意。他为此绞尽了脑汁,但没有想出任何说服村人的办法。妻子的被骂却触动了他的灵感,他认为,只有把不实行计划生育的害处向大家说明,才能最终解开村里人思想上的疙瘩。
当天夜里,他准备了一篇长达十多页的讲话稿,第二天一早,便把全村社员召集到了大队部。鲍文化在讲话中用事实控诉了女人们为争当“模范母亲”而造成的诸多悲剧,不仅例举了小个子女人为生十多岁还不会说话的小狗子而付出了生命代价,还将讲了二队生产队长雨“撸杆”的痛苦。他想将这些悲剧的造成与不实行计划生育的害处联系起来,可后面的话却被社员们无法忍耐的哄笑声完全淹没了。
正当蛤蟆湾子村人把“结扎”看作女人的耻辱,对计划生育与“撸杆”联系着当作笑谈时,村里几名毫无思想准备的怀孕妇女在一天晚上被公社十多名干部强行带走。
她们都是鲍文化花名册上被列为不允许再生的女人,回来时一个个面色苍白,她们接受了与“结扎”同样让人恐惧的人工流产。在那间她们错以为屠宰房的手术室里,几个女人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的鞋子,全都被地上流淌的血水染成了红色。
蛤蟆湾子被经常搞突然袭击的公社计划生育工作组整得人心慌慌。虽然已临近春节,却很少有人像往常一样准备年货,大家把主要精力用在了与计划生育工作组的周旋上。他们轮流在村口值班,只要远远地看到要进村的象是公社干部,马上鸣锣示警,女人们则立即如惊弓之鸟,四处寻找藏身之地。不时有女人从秘密的藏身处被公社干部强行带去结扎和流产。全村人开始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甚至将隔三差五进村叫卖小儿玩艺的小贩,也认定是公社计划生育工作组的奸细。
孩子们从大人那里接受命令,责任心战胜了对各种泥制玩艺的奇心,不允许小贩再踏进村里半步。尽管这样,村里还是先后有几十名妇女被抓往公社医院。事实上奸细并非来自村外而在村内,老道的计生干部让在党组织的社员和听话的大队干部充当耳目,因此对上了计划生育黑名单女人的躲藏之处全都了如指掌。
他们开着带高音喇叭的拖位机进村,先装模作样喊叫这一次带走的女人名字,在得不到任何回应后,便对躲在衣柜里、床底下、草垛里的女人来个突然袭击,不由分说抓上人就走。这使村人很长时间都怀疑这些公社干部有个魔镜,能看到他们要找的人躲藏的准确方位。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