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了女儿这件事儿,老人的心里就感到压抑。触景生情,老人一来到这个过去让她伤心、如今仍让她伤心的家乡,哪里还有住下去的心思?再说,叶子两口子是农人,往后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也正是农人务农的季节,不可因为自己让人家小两口耽误了农时。
还有一层原因也是老太太最不放心的,老人是怕段人道回去以后,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再去上访惹出祸端。想到这里,老人没有明说,她借口去茅厕让叶子搀扶着,在路上把自己的这层担心告诉了叶子。叶子一听这才放弃了这方面的打算,于是小两口将她们娘俩送到了车站。
从驼营回来的当天下午,曹欣就找上门来,她是来约沈精文一起去给老蔡吊唁亡灵的。姑娘上次打电话的时候就没有听到师傅的声音,今儿亲自登门又没有见到师父的面儿,姑娘的心里犯了嘀咕。她用心观察师傅的两位亲人,现段师傅和奶奶个个双眉不展,面写忧愁,见到自己虽也热情,但是那热情里面掺杂着痛苦。机敏的姑娘立刻断定:师傅这边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不然不会见不到师傅的面儿和听不到师傅的声音,再说了师傅也不是那游街串巷的人。
心直口快的姑娘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自己心中的疑虑直接说了出来。段人道自知这件事儿对小曹是瞒不过去了,将沈精文留给自己的那封信递给了她,自己则去屋里给姑娘沏水去了。
段人道将沏好的茶水端出来时,姑娘已是泪流满面。在段人道递给她茶水的时候姑娘低下了头,但是那泪水仍止不住地往下淌。黄思初老人解劝姑娘说:小曹,别太难过了,你师父终归还在咱们身边。看到你这样,我为你师傅能有你这么个徒弟高兴!这证明你们师徒俩处得不错。
段人道哀叹一声,也嘱咐一句:小曹,这件事儿你自己知道就成了,你师父的这个举动对这个社会的影响毕竟是负面的,咱不能再招惹是非了,明白不?姑娘听后点了点头。
老人面对满脸泪痕的姑娘再次说,一会儿,让你段叔和你一起去祭奠蔡师傅的亡灵,别人问起来,你和你段叔别说拧了。再就是帮蔡家人多忙活忙活,有什么事情和你段叔多沟通。让蔡师傅平平安安的上路,咱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你沈师父昨天听到消息后,她说在那边给蔡师傅念经度她的亡灵,助她早日脱离苦海。老人嘱咐完,段人道现姑娘点头答应后,牙却咬在了一起。
段人道明白,这是姑娘愤世嫉俗的表现,对此他不忍心让姑娘掺和进来,遂对姑娘说道:小曹,你还年轻前程似锦,在工作上可要给你师傅争气!段人道说完后方生后悔,自觉得这句话毕竟官腔了许多。况且目前自己还看不出一个产业工人能在改革开放运动中蹦多高,跳多远。
在吊唁老蔡的过程中,段人道的心情和大家一样,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厂里竟然没有一位领导到场。据老蔡昔日同工的工友们说,其实厂里知道了老蔡的遭遇。但以她与厂里完全脱离了关系为由,厂里也就不能为她再出任何费用。但不反对领导们,或个别领导以个人名义前来吊唁。为什么到老蔡火化以后都没见到领导的影子?曹欣说得更露骨:马上就改制了,那些头头脑脑们谁还顾得上咱工人阶级?这会儿那些王八蛋们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上面领导那里送礼、请客,好在未来的厂里面,在咱们中方领导席位上Сhā上一脚。
段人道还知道了老蔡为什么将买断工龄的钱,全部取出来的原因。据老蔡的丈夫诉说,他自己是个半病秧子,他的单位原是个街道小厂,可也早就散了摊子。自己常年“以药为生”,全家只有老蔡一个人能拿回工资。他这个哮喘的老毛病各种医疗手段都用过了,不但没见好,反而欠下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债务。
儿子长大了,因家庭原因和自身工作不稳定,儿子的婚姻问题也成了悬在老蔡心头上的一块心病。前几日好不容易有人给儿子介绍了一位姑娘,双方暂没意见,老蔡就想,把钱全部取出来,把欠账还清了,赶紧给儿子把婚事办了,剩下些让儿子做个小生意自己也就算心静了。谁想到会出这种事情?回到家里,丈夫、儿子的埋怨,自己的懊悔,生活的无望,终于要了她的命。
“妈,您撒手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呀?”“老伴儿!你跟着我吃苦了呀!我对不住你呀!”……
儿子的哭嚎,引起了父亲的感应,一个哭得死去活来,一个喘得似要上不来这口气。前来吊唁的工友和街坊们大家你五十,她一百总算为老蔡凑齐了上路的钱,可怜老蔡临走都没有穿上一件像样的衣裳。
老蔡的死因和妻子的离家出走,再一次重创了段人道的本就低落的心情。他不明白为什么像她们这样的老产业工人在这场改革中变得是这样的苍白无力?就像是那树上枯黄的叶子被风一吹,便轻飘飘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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