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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监察院的风波

浙江监察院府库衙门里,成堆的物什与文书竟将人埋在其中难以找到;摸惯了刀枪的武乘们拿着笔杆子在这里办差,大多有不如在江湖上拼命来得痛快。当然武乘里也有喜欢使笔杆子胜过刀枪的,湘涟便是其中少有的一个。

冯素卿正在教习初来乍到的湘涟,道:“我这里有一本册子,写的是监察院的章呈,你先拿去看一下,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湘涟听了,便拿了册子找了个地方靠着。冯素卿正准备对文书,看见她畏首畏尾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说道:“坐前面的那个桌子嘛,那以后便是你的了。”湘涟听了,喜道:“我还有位子啊!”方才敢在桌子前坐了。

桌子上放着笔架,挂着几只上好的羊毫玉笔,砚台里的墨发出一阵阵清香。黑木的桌椅平整结实,坐在这里有一种无比惬意的感觉。这简直就是衙门里的大人啊!湘涟欣喜地摸着这里的物什,恨不能一辈子坐在这里上差。

这时,她身边的一位同僚悄声对她道:“先别坐着发呆了,赶快看臬司衙门和我们这里的行案,要快些学会办差。要不你成天闲着不会办事,上头早晚要你走人!”湘涟一听要“走人”,连忙认真地读了起来,真怕父亲难得抓到的机会就这么轻易断送了。

湘涟正看得入神,却听见颜勇伸着懒腰进了门来。他看了湘涟一眼,叫道:“不要看这些东西,老刘说知道地方了就去他那里递个信儿。挂了名便要开始办差,不要叫朝庭养着闲人!”他说着不住地拍着湘涟的桌子,将砚台里的墨水溅得到处都是。

湘涟看着他的样子,本来欢喜的心绪被搅得乱七八糟,就差点顺手打他一掌,暗想:却不知谁是这里的闲人?正想着,却听见冯素卿道:“你少说两句话会死吗?成天吃饭不做事,倒总说别人!”说完后拉了湘涟的手,道:“我们去见监察御史大人,不要理这个闲人!”

湘涟听见冯素卿说话,心里很是解气,忙跟着她一道去了;临出门时还不忘向着颜勇的后背吐了吐舌头。冯素卿看着她,不由得又有几分好笑。他在这里出丑不是更好吗?我何必去帮他?不知为什么,看着湘涟那天真可爱的样子,竟让冯素卿对他的憎恶始终发泄不出来。

二人来到后堂,参见了监察御史。这监察御史姓刘名向荣,四十多岁的年纪,面目和善;见着湘涟,似乎有几分喜欢,问她是怎么进衙门里的?湘涟哪里敢说是索里文的保举,只道是个武监生,想来混口饭吃。不过话说回来,索里文日后也未必会再照应她了,这个她和父亲心里都很清楚。

刘向荣道:“你是武监生?那么说是武乘了。你也是上乘高手吗?”湘涟心想自己光是学会使出内真极就花了两年,难道上乘高手都是吃­干­饭的吗?因道:“只是刚入乘的后辈,哪里敢在大人面前献丑。”刘向荣道:“嗯,其实本官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要挂个职事,正职要有功名,偏职也要有监名。我们御史台中所收录的武乘,也都是大清的人才了。既然如此,你便去上差吧,吏部衙门的文书也许会迟几天到。”

湘涟起先以为他会考自己一些什么,如今便这样轻飘飘地过去了,反倒有些失望。因为她毕竟年少好强,府库衙门里除了她和冯四姐外,其他人都是正经科举出身的文人。因此湘涟想在衙门里展露一下自己的武功成就,却也无可厚非。重新回了府库衙门,见七八位同僚又在后院与别处差吏正在点拨库粮,别府的衙役也在忙进忙出。颜勇则坐在那里打瞌睡;手里拿着个茶杯,杯里的茶水顺着袖子流得到处都是。

冯素卿喊了一声:“颜勇!”不想他没有听见,反而鼾声大起。冯素卿秀眉一紧,喝道:“颜勇!”内真极­精­纯,顿时震得四周如晴天霹雳一般!湘涟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几欲昏去,方才醒悟:差点忘了这冯四姐才真是位上乘高手!想到这里,不觉为自己刚才想卖弄的打算面红耳赤。

好在那颜勇被喝得摔在了地上,众人只顾看他,倒没有人注意湘涟窘态。颜勇的茶杯已给砸得粉碎,见是冯素卿,因笑道:“我没睡着,就是打个盹儿。其实你们说话我都听得见。”

冯素卿看着他,怒道:“听得见?若每个人都这么说话你才听得见,那我们监察院可就了不得了!总都御史对我们刘大人说了不只一遍,上差的时候不许睡觉。要是被门外的别处衙吏看见,你叫我们刘大人的面子往哪儿放?”

颜勇可怜巴巴地叹了口气,没有作答,叫来了一个听差的老妈子,把摔碎的瓷片给扫出去;与此同时,他突然惨叫一声:“哎哟,肚子疼!完了完了,来不及了!”说着取了厕纸便跑了出去,半日也没有回来。同僚们正在对帐,笑道:“别人如厕都有个快慢,唯独这老颜独树一帜!”又一人笑道:“四年了,终于又听见四姐的声音,真好啊!”

湘涟心道:“原来监察御史不过是升堂理事,这老颜也只是挂个职事,真正在这里管事的还是这位冯四姐了。”想着,不禁对这位冯素卿有些崇敬。冯素卿道:“刚才发了火,没吓着你吧。”湘涟摇了摇头。冯素卿道:“我虽然不是个刻板的人,可却见不惯他这种。仗着自己家有些来路,坐着好职事,吃着俸禄,却……”

她说着,却又停了下来,道:“我还是先给你讲讲我们这里的差事吧。你会打算盘和对帐吗?”湘涟道:“会一点。”冯素卿微笑着拿过一份还未做的文书,向湘涟细讲起来。湘涟心想:“你若是肯传我些本事,那倒更好了。”不过看着那些公文,原本的担心倒慢慢消去了不少。

*****

府库衙门的差事并不有多难,照这里的人说,只要些须认得几个字便能够上差,这话一点不假。都察院不属六部,但与其他六部平级而立;加之都察院又是管理吏治的御史言官,因此其他官员对他们倒更有几分敬畏。

湘涟所在的浙江省监察院直属于京师的都察院,是每省中管理吏治的衙门,和巡府衙门乃是平起平坐的。但监察院一般设在省里的国库中,并不像巡抚衙门设在省城,这就是府库衙门和臬司衙门了。臬司衙门里有十来位办差的武乘,府库衙门里共有十来位办差的文案。

每日,府库衙门这里就会有各州、府、县的差官送来府库衙门待用的公文,一共就有四种:入、出、换、损。

第一种最多,上面写明了要镖送入库的一些钱粮物品,由各地州府县送来,再由府库衙门里的文案们点收,是为“入库”。文案们虽然品级低,但身负把守国库大门的重责,所以上交国库钱粮物品的审查是否严格,乃是由他们说了算。因此来此处办差的不论是平民还是官员,对他们都极是客气,连知县、知府对他们也还得留三分薄面,深怕会给自己小鞋穿不好交差。湘涟自然不是那路人,因此别处的官员对她也较为友善。

第二种是要镖送“出库”的物品,也由这里府库衙门的文案们点付出库,再交于同僚的臬司衙门负责镖送出去。至于送去后便是由别人那里的府库衙门点收,看不看别人脸­色­却不关湘涟他们的事了。可惜黄剑英在臬司衙门办差,没少帮湘涟擦**,湘涟也觉得很难为情。

第三种是“换库”,如别省的府县以同等的钱粮互换本省的府县同等的物什,湘涟从这里看得出一些名堂。因为各地的风水不同,便是一种东西的贵贱也不同。于是各省里的老爷们在这里可以大捞油水,便是那副监察御史颜勇也可以分一杯羹。

最后一种更是了不得,叫“府库报损”。原来国库每月除金银钱财外,粮草物什是能够向户部报损的。户部尚书掌管普天下的大小国家府库,将报损的额度交于各省的府库番司,再由巡府衙门负责执行。巡府衙门到时会连同本省的各道台、知府,知县,最后和文案与衙役们一同报损。

因此监察院,就是朝庭为了辖治各省而设立的衙门。但很多东西是官员“看中”什么就“报损”什么,并不是真的报损残品。而且报损的东西理应当就地销毁,可也保不住各位大人们中饱私囊。副监察御史颜勇看似把守着一省大库的门槛,但向来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从国库里“报损”出来的东西也是见者有份,按这位副监察御史颜大人说的,“人情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况且颜勇之流所得的不过是九牛之一毛,因为从巡抚到知县层层盘剥,其中内情可想而知。每当到了这时,冯素卿都是不忍前去办差。湘涟见她处事分明,因此对她更是敬畏。好在户部尚书为官倒还清廉,要不国库早架不住如此折腾了。

差事虽然是个小差事,可也是关系到国库的根本;可若说是大差事吧,每天­干­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玩艺。这些事儿说起来一点不难,可湘涟不知是何原故,倒总在出错。

原来这些文书按章呈上的分法为上述的四种,按实际办差的分法又是三种。首先是钞款类,便是金、银、钱等,不过各州府县流动不是很大,所收的也是台州官银;便是傻子钱总该认得。再便是粮草类,大米白面、玉酒­肉­蔬,每天都是大车小挑来往不断。好在这些东西虽多,却不大值钱,有时多少有点差错,户部番司遮挡一下也就过去了。剩下的便是杂品类,什么马匹兵器、丝绸青布,反正不能吃的东西倒都有。

这些倒真不是难事,只不知是哪位皇上定的规矩,省内流通的文书上要有知县、知府大人的印信,省外流通的文书上还要有对方臬司衙门和府库衙门的手谕(签字);镖价过了五千两银子以上的要有巡府大人的印信,有涂改的地方又得给户部番司的大人讨个手谕,对方有时候送来的实物与文书不符,又得去找知县、知府大人讨个手谕,有时候东西来了文书却没有到,补了文书却是一张白纸,又得去讨手谕……如若不然,这文书便成了一纸空文,成了国库的内盗。

其实点理东西时出错倒不会多,只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搅得人头疼。便是冯素卿和那些个­精­明的同僚,有时也会看漏了手谕或印信,得托人找上司衙门里去讨。在这种求人的时候,众人才能体会到“人情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是什么意思了。倒是颜勇每日什么事都不做,却也相安无事。其实每个文案都明白,章呈上如此规定,原意是要监察院的人对地方各部的官员加以约制,可到了最后却往往是他们去求人,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湘涟在这里一­干­就是一个月,大错小错都犯过。有一次一位知府大人送来的钱粮漏拿了四百两银子,因路途太远,便央求湘涟先记在帐上,说下次有空托人送来,还少不了她的好处。湘涟哪敢作这个主?正儿八经的说这样做是不对的!直气得那知府说她不会办事,骂骂咧咧地走了。

结果不出一月,湘涟的文书上也看错了一个印信。原来正堂的大印是正方形的,代职的大印是长方形的;湘涟初来不懂,结果文书便出了错,偏偏要去找那位知府大人去讨印。那知府大人拿着官腔说:“荣小姐不是按章呈办事儿吗,怎么也要投机取巧?”颜勇好说歹说,终于讨到印信,回到衙门把湘涟好一顿臭骂。

又有一次,府库里少了五十多匹缎子,番司的户部员外郎拿来一纸文书要办一个“报损”,说进贡的造办处都是自己人,同意认损。可湘涟记得章呈上说报损一定要有户部尚书或侍郎的手谕,居然开口要这位户部员外郎上京城找他的顶头上司们去讨。员外郎气得脸­色­铁青,最终“报损”也没有办成。

哪知湘涟点收入库的东西中居然有三十石大米长了蛀虫,又不能私自开库处理,颜勇便请番司写文书让户部报损。户部员外郎心里有气,道:“报损要尚书大人的手谕,文书已经递到京里去了,什么时候签好你们什么时候再办吧!”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被虫蛀霉了的大米变成了一百三十石。因为办事不力,颜勇被顶头上司刘向荣扣了一个月的俸禄。他回到衙门,将湘涟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这些事让湘涟心里很不舒服。自己明明是在按章呈办事,怎么处处讨不得好?直到有一回,险些闹到了上司衙门……

那是一个送粮的老头儿,独自一人带着老伴送他们全乡的钱粮上缴国库,东西却多得拉了十几辆牛车。湘涟当时正得了吏部番司衙门的一纸文书,说了她在府库里挂的名。待看时,却写的是“未入流”!

原来大清“入流”后的的官吏分为九品十八级,在官场中打交道很是讲究级别。监察御史刘向荣八级,乃是正四品大官,和道台大人同级;颜勇十级,是正五品,相当于一个知府;冯素卿是十四级正七品,也相当于一个知县。其他同僚入流后虽然是从九品到从七品不等的最低级官吏,每月的薪俸便都有好几两银子,比未入流的多一 一亩三分地的幸福生活小说5200倍。

湘涟虽然不屑于官级和钱财这些东西,可“未入流”这三个字竟好比一把利剑Сhā进了她的心里!原来她以前在宫里当太监,品级也是未入流。看着那纸文书,湘涟呆了好一阵子。因为在当时的监察院中,湘涟是恩试正式选拔出的武乘,地位居然比臬司衙门里新到的几个纨绔子弟都不如。

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吗?不论我怎么努力改变自己,我还是以前的我吗?湘涟看着那熟悉的字眼,不由得湿了眼圈。一时间,渐渐淡忘的往事又涌上了心头。这一整日,她一直魂不守舍,所以后来老人送来了钱粮,湘涟居然忘了在文书上注明,一纸空文光签了个字,便交到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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