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能有几回搏?考上大学,考上镀金大学这样的全国最高学府,自然算是一搏!这一搏的胜利,未必预示人生的辉煌,却总是辉煌事业征程的起始,这起始多么令人向往,多么来之不易!千千万万的中学生认真对待这一搏,努力准备这一搏,期待赢得这一搏,正所谓“千军万马独木桥,恐后争先路一条”,小作者我就是这其中之一员。最终脱颖而出赢得这一搏,就是天之骄子佼佼者,一时令周围之人刮目相看而仰慕敬佩,正所谓“天上一轮皎洁月,人间万姓仰头瞧”,小作者我就是这其中之一员。而镀金大学,以其悠久的历史,光荣的传统,严谨的学风,辉煌的学术成果和独具特色的精神魅力,历来为莘莘学子所仰慕,每年高考前后,镀金大学都要成为众所关注的焦点,社会各界对镀金大学的信赖度与日俱增,从而为镀金大学输送大批高质量的少年英才,不断地提高镀金大学的生源质量,促进了镀金大学的繁荣。小作者我和我的家人就为镀金大学的繁荣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小作者我为什么这样说?有什么资格和理由这样说?请往下读。
这天,村里来了一位大爷,大爷挑一副很大的扁圆竹笼,竹笼笼口络着绳网,里面装着一些鸭雏,鸭雏们松花黄|色,毛茸茸的,挨挨挤挤,啾啾乱叫,实在可爱。我用身上所有的钱将这些鸭雏买了下来。这个暑假我不能只顾着玩了,而要把这些鸭子养大,到时候卖些钱给作学费。我卷起铺盖来到天山大峡谷,住进一个面临深潭、背靠大山的草棚,开始放养鸭子。表妹和堂妹都来帮忙。表妹美若天仙,又端庄贤淑,在整个大家庭里倍受欢迎;堂妹尖嘴猴腮,且鸡肠小肚,在整个大家庭里十足讨厌。她们何以迥然不同?家庭背景使然。大姑父是乡镇干部,廉洁正派奉公尽职,大姑姑又勤劳朴素孝顺公婆,所以表妹清纯,率真,无忧无虑,自来孝敬长辈;大叔叔是无业游民,贪图安逸游手好闲,大婶婶又尖酸刻薄斤斤计较,所以堂妹小气,孤傲,满腹牢骚,从小好吃懒做。小时候我去大姑姑家,总是表妹先跑出来迎接,“大哥哥,大哥哥”叫个不停,然后撒娇要我背。表弟那时候与我一般高大,不知道为什么,老跟我打架。现在想想,也许是因为我和表妹关系好他吃醋,也许是因为大姑姑把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给我吃他生气。记得有一次我打架输了,赌气回家。大姑姑骑单车追我,劝了半天把我劝回来。回来大姑姑就教训表弟,用大头针扎表弟手指头,痛得表弟惨叫。我就很得意。表妹也跟着幸灾乐祸。事后表弟打击报复,把表妹拉到菜园子里打。我当时正在茅厕里,听见表妹的哭喊声,ρi股也没来得及擦,就跑过去救她。我出手很重,一拳将表弟两颗门牙打掉。表弟满口鲜血的跑到他妈那里告状。我十分害怕,想大姑姑肯定饶不了我了。表妹却安慰我说,大哥哥不用怕,有我呢。过一会听到大姑姑在厨房里叫我。我战战兢兢来到厨房。大姑姑一脸难看。表妹就说,不关大哥哥的事,是哥哥他自己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两颗门牙磕掉了,妈妈要是不信就出来晒谷坪上看看,那两颗牙齿还在呢。原来,在菜园子里被我打落的表弟两颗门牙,被表妹捡了来丢在晒谷坪上了。大姑姑出来看见铁证,便骂表弟恶人先告状。表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些事都发生在天真烂漫的童年。童年生活是多么令人怀念啊。记得表妹在一篇日记里写道:“童年,是真中的梦、梦中的真,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那乡村的小路,牛背上的牧歌,潭水里的嘻耍,夏夜竹床边的萤火虫,冬日炉边的故事,还有一次小小的误会,一次疯狂的抢夺玻璃珠等等,在想象与追忆中是那样的清晰和甜美;做老鹰抓小鸡的游戏,看蚂蚁上树,在小水沟里捉鱼,搞战斗演习等等,都是那般有趣那般值得留恋;童年的天特别蓝,童年的水特别清,童年的花特别香,童年的月特别明。”我们那时候的乐趣和无忧无虑可见一斑。我念高中时,表妹上初中。表妹虽然比我小三岁,那时候已经跟我一般高,出落得亭亭玉立。有一回放月假,我去拜访我的初中语文老师。老师感叹说,当年你们学习勤奋刻苦,生活俭朴节约,现在这些学生人小鬼大,|乳臭未干就谈情说爱,我们班有个女生叫刘炜的,才开学没几天,就被评上什么班花、校花了,多少男生围着她转哪,搞得乌烟瘴气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那天我本来打算作别老师就回家,但后来去了大姑姑家。为什么呢?因为我要质问表妹,老师说的这些事是否属实。表妹承认说,是啊,他们那些男生简直让人受不了,尽写些无聊透顶的纸条塞到我桌子里,为此我专门买了个打火机,每天烧它一大堆,他们讨厌死了,我一个都不喜欢,要喜欢呀,就要像大哥哥这样的。这话让我高兴,但还是嫉妒她入校就成班花、校花。大姑姑叫我第二天再走,我看天色已晚,也就留了下来。吃过晚饭早早的睡觉。朦胧中被人捏鼻子弄醒,只见表妹裹着睡衣坐在床边,说,大哥哥,你一句话都不跟我讲就睡觉,怎么啦?我骗她说,太累了,想睡觉。她就执拗说,我要你陪我说说话。我当然答应了。分一部分被子给表妹盖着。她跟我讲很多学校里的事,我静静的听。完了我开导她,教育她,告诫她不要早恋等等。当时表弟睡在隔壁卧室,表妹的闺房在另一间,我睡的这间是客房。静悄悄的,表妹枕在我身上。她身上的气息已不同往昔。她长大了,我也长大了。我睁眼到天明。堂妹最喜欢跟我玩耍。小时候我们家是不烧煤的,烧柴。每年的秋冬干燥季节,我带着弟妹们上山砍柴。或砍拳头大的树杆,削掉枝叶捆成一把背回家;或劈倒一大片茅草,过几天等太阳晒枯了再来收拾。晚上磨刀,早上出发,傍晚回家。早出晚归,也不用吃中饭,因为满山的野果子吃不完。有时候打野味,下套子放铁夹,有野兔呀,山鸡呀,蛇呀什么的。有一回我们捉了一条大山蛇,剁去头还是活的。堂妹说要烤来吃。我就叫她去看看那蛇头。她吓了一跳回来,说不要吃了。为什么呀?因为那蛇头上有冠,就是‘鸡冠蛇’。我们都听爷爷说过,‘鸡冠蛇’不能吃,吃了,它的同伴就认识你,哪天你进山或者走在路上,就有一条鸡冠蛇出来,直立着,跟你比高,你要是比它矮,它就要咬死你。捉到鸡冠蛇最好是放掉,哪一天你被高的鸡冠蛇堵在路上,只要大叫‘恩公救我’,先前被你放掉的那条鸡冠蛇就会赶来,劝同类不要伤害你,所以又叫‘报恩蛇’。表妹来我家,也喜欢跟我上山砍柴。她满山跑,采野花,扯藤草,编成花帽,戴在头上请我欣赏。一定为我也织一顶,戴在我头上说是皇冠,她自己当皇妃,打千儿道:皇上吉祥。这时候堂妹最看不惯我和表妹了。她老拿鸡冠蛇来吓表妹。有一回真的碰到一条鸡冠蛇,盘在树上,表妹吓怕了,从此不敢上山。那时候表妹和堂妹都喜欢听故事,老缠我讲故事给她们听。我讲故事可是能手。不论是夏夜纳凉屋檐下还是冬日烤火炉灶旁,不论是趴在饭桌还是躺在床铺,不论是进山砍柴坐在松涛下还是在河边玩耍踩在沙地里,我给她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或者添油加醋《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和《伊索寓言》,或者引经据典《笑林广记》和《世说新语》,或者摘选改编《水浒》等四大名著。表妹有时候听不懂,堂妹可是聪明绝顶,往往故事还在扑朔迷离的发展,她已经拆穿点破那结局。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偏喜欢表妹天真好奇的一脸茫然,挺讨厌堂妹绝顶聪明之一语道破。一个人小时候总是嘴馋的。我和表妹堂妹也不例外。那时候我们公认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妈妈做的糖粑子。这种糖粑子做起来很费事,所以只有逢年过节时妈妈才做。平时我和弟弟想吃糖粑子,叫妈妈做,央求千遍万遍都不行。表妹来我家,只要说,大舅娘,我想吃糖粑子。妈妈就不厌其烦的磨粉,笼蒸,拌糖,油煎……堂妹这时候一定赖在我家不走,非吃饱不罢休。堂妹是馋猫,经常偷东西吃。外婆来买的糖果,妈妈藏起来我和弟弟想方设法找不着,堂妹偷得着。我一旦抓住堂妹偷吃东西,毫不客气,扇她几巴掌。她当然会哭,还要回去告诉她父母,但只要我拿几颗糖出来,她就流口水,不去告状了。我家老屋旁有几棵李子树,每到夏天,青亮的李子掩映在翠叶中,很是诱口水。爸妈在外忙农活,我和弟弟上学,李子没人看管,村里的小孩会偷摘,堂妹一定参与其中。放学回来,老远就可望见李子树上有人,我和弟弟离弦的箭一般冲去,堂妹事先有感应似的跳下树就跑,我们来不及抓住她,就捡石子丢砸。那时候我和弟弟是恨得咬牙切齿,哪管三七二十一。有一次石头砸在堂妹头上,出了血。她哭着回去报告她父母。大叔大婶气汹汹的来,扇我和弟弟耳光。爸妈当然护着我们。差一点大人也打起来。堂妹屡戒不改,依旧偷李子。我和弟弟不再敢拿石头丢砸,改变策略,打埋伏,事先躲在不远处,等堂妹来偷李子,就抓住,扇耳光,扇得她哭哭啼啼又回去告状。大婶便会站到他们家楼上向我们家喊骂,说自己的妹妹呀,就这样打呀?我有时候回她两句:她自己偷李子在先,怪不得我!忽然有一天,我家那些李子树都不见了。我妈告诉说:你大叔拿了把斧头来,把李子树全砍了。我和弟弟欲哭无泪,恨堂妹入骨。以后碰着她,就抓住扇耳光,直到她两边脸被打肿。这些事在我们很小的时候,长大了当然不会这样小题大做的闹了。堂妹也在镇中学念初中,比表妹高一届。初三第一个学期她偷老师家的东西被学校开除了。我当时狠狠地批评了她一顿。她说:“爸爸妈妈经常吵架,从来不关心我,我在学校没有饭吃,没有钱用,只能靠小偷小摸过活,谈何好好学习?!”是啊,那时候大叔大婶经常打闹,堂妹在家里呆不下,常跑到我家来向我爸诉苦,亏我爸心疼她。我虽然也很同情堂妹,但因为一心读书,对她关心甚少。好像是在她被开除的前一个星期,她写了一封信给我,说家里长期不给饭菜钱,饥一餐饱一餐的讨着吃,跟乞丐没什么两样,同学瞧不起,老师也讨厌,读不下去了。我当时正处于高考冲刺阶段,没给她回信。这事我到现在还感到后悔和惭愧。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堂哥。如今我考上大学了,堂妹竟热心帮忙。表妹正读高中,成绩很好。我鼓励她像我一样考上大学。表妹说没那个打算。我问为什么。她说:“最近常听我妈唉声叹气,不是喊腰疼背脊疼,就是说腿痛肩膀痛,我想她是为了供我们上学,才累得一身是病,所以我不想考大学了,上大学要交很多钱,我决定读完高中后就不读书了,出去打工。”听了表妹这话,我自愧弗如。她宁愿放弃考大学、上大学的梦想,也不愿再花父母的血汗钱。
爸爸送几包香烟给一个沙场老板说定一份差事,就是在沙场装载河沙。妈妈向村里承包下两亩沙地,全种西瓜,日夜劳作。对我来说,妈妈就是一个怀抱,一个随我撒娇、嬉戏、悲伤和哭泣的怀抱。爸爸却不同,威严不可侵犯;在爸爸面前,我是浑身不自在;小时候自禁能力差,常被他吼得尿裤子。记得有次在河边放牛,我和几个野孩子下河游泳,被爸爸知道了,一回来他就打,一个耳光打得我翻筋斗,为此我的小脸蛋肿了半个月。在那半个月里,妈妈每天都要抱我很久,一边心疼的抚摸我脸,一边责骂爸爸,就那样给我温暖、抚慰和消除创伤的力量。一次农忙时节,村中一棵大枣树上红枣撩人。冒枣枝易折之险,我和弟弟还有另外几个野孩子爬树摘食。乐而忘时。爸妈田间归来,于树下经过时听到枝头不是鸟叫声而是孩童的欢笑声,便停下来抬头一望,发现了我们。爸爸唤我名字,我哪敢答应,吓得两腿打颤。爸爸在下面说:摘吧,摘了也给你老子吃几颗。态度语气极为温和,以致我和弟弟放心释虑。我和弟弟将大红枣子裹在兜里,兴冲冲的回来准备进献爸爸。没想到爸爸一个耳光将我打倒在地,又一个耳光将弟弟打倒。然后又是荆棘抽身和斥骂。弟弟哭着讨饶。我忍着剧痛斜视爸爸,因此多挨打几十下。晚上妈妈为我涂药,问痛不痛,我嘟着嘴说不痛。妈妈问我想吃什么。我把头往妈妈怀里钻,说什么都不要,只要妈妈抱。妈妈就报我,眼泪汪汪。一投入妈妈怀抱,我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妈妈哭道:“还嘴硬啵,打得那个样子不哭,现在倒哭起来了。”一个做父亲的,以狡猾老练的手段,骗了一个孩子‘将功赎过’的心,那童心受了怎样的创伤啊?自那以后,我就没再原谅过爸爸。爸爸也对我伤透了心。那时已是初中三年级,我因病辍学在家。老师几次来催,都被我妈挡了回去,说人都快病死了,还读什么书啊。老师难得踏足家门,爸爸抓住机会,套问个不休。老师酒醉智昏,说现在的学生,人小鬼大,个个|乳臭未干就学会抽烟喝酒,看录相,打桌球,玩电子游戏。爸爸认真的听,一声不吭。天快黑时老师才要走。爸爸送老师出去,一会回来,阴着脸,说个什么事把妈妈骗出去,然后门一关,开始行动。他端一木盆放在我床头下,加了水,撒了盐,然后出去,拿了一把杀猪刀进来。我突然意识到不妙,想起杀鸡宰鸭的时候端一碗盐水放在割开的鸡脖子下凝血的场景,吓得尿裤子,大呼救命。妈妈闻声赶来,问父亲要干什么。父亲一面抽烟,一面用刀点着我说:“听听那老师说的,鬼大的人就抽烟喝酒;一个病团子,书也不读,有什么用?最好杀掉!留着是个累赘!”妈妈拼死命护着我,向父亲哭道:“你不要他,我还要唻!就算是病死了,也还是我的亲生儿子!”当夜悄悄打点行装,背我徒步二十多里山路,到外婆家避难。一住就是二十多天。亏得我爸下跪,外婆才肯放我和妈妈回家。爸爸虽然曾经可恶,但这回让我感动。想想他一个四十几岁的人,跟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一起,光着膀子在烈日下或暴雨中,一锹一锹的往几米高的大卡车上抛送河沙,是多么辛苦劳累啊。
弟弟去市区大街上摆了个修理摊,为过往的行人修理单车。修理摊极其简单,不过一顶遮阳伞、一个箱子和几把工具而已。如果有人问我有生以来最敬爱的人是谁,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我的弟弟。我自小聪明绝顶,有神童之称;弟弟尊老爱幼,有孝子贤孙之誉。后来慢慢长大,两兄弟逐渐性格各异起来。我既张狂孤傲,又深沉好书;弟弟多愁善感,又温顺圆滑。那时候除了亲戚常聚在一起预算两兄弟的将来,还有乡人议论纷纷。最终分了两派——男人们都讨厌我,说这小子目空一切,不能合群合俗,将来必定一事无成;女人们都笑话弟弟,说他少那么些志气,不像铮铮铁骨的汉子,以后不会有什么出息。我和弟弟倒是不管闲言碎语,一起上学,一同回家,一桌吃喝,一床共睡,情同手足。有时候我们也打架。我比较惹事,弟弟红了眼就不认人。有几次拿砍柴刀追得我往山上跑,简直一个玩命之徒。每回我们打架,乡邻便会奔走相告:“看哪,那么懂事的两兄弟也打架啦,拿刀追杀呀!”这时候我妈最伤心,常常哭道:“将来长大了怎么得了哇!”我爸最生气,虽然不骂我们,但他咬牙切齿。当天晚上我和弟弟少不了挨皮鞭、跪搓衣板、踩碎瓦片等等刑罚。人慢慢长大,兴趣爱好会各有所趋。我在小姑姑的熏陶下爱上书法,整天挥毫弄墨,临帖字画。弟弟不爱艺术,喜欢世俗,经常走门串户,既与同龄伙伴疯玩,又同大人打交道。我因为练得一手好字,逢年过节,全村的对联门楹,全是我的手迹。乡人赞誉有加,爸妈脸上光彩无比。弟弟因为善于交际,人事洞明,小小年纪便圆滑世故。这样一来,我爱笔墨书籍,愈发心高气傲;弟弟好人事交往,为人处世更加老成练达。初中毕业时,我考入省重点高中,弟弟进了一所普通中专。两兄弟虽然同在一市,毕竟天各一方,不再像以前那样朝夕相处了。高中三年我只寒窗苦读,一心直奔大学,回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条寄生虫。而这三年对弟弟来说却是残酷的三年,也是茁壮成长的三年。爸妈望子成龙心切,原想两个儿子都飞黄腾达,后来见弟弟进了中专,便认为他没什么发展了,而于我则以为前途无量。这样就造成了两兄弟的后勤保障严重失调的局面——我吃好的穿暖的,弟弟清茶淡饭粗布陋衣;我每月生活费高达两百,弟弟只有###十;家里的农活我一概不管,弟弟却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是如此养尊处优受到偏爱,弟弟是那般辛苦恣睢千磨万难,结果我越来越好吃懒做虚荣心强又体弱多病,弟弟愈来愈勤俭节约身强体壮且意志坚定。万幸那时候我俩不再打架,如果打起来,吃亏的总是我了。高二第一学期我得了一场大病,以致面黄肌瘦。而当时的弟弟比我高出一头粗壮一倍。我常在他高大威猛的身前自惭形秽。弟弟不但不欺负我,还对我关怀备至。经常鼓励我考大学,说什么“我不如哥哥聪明有头脑,将来哥哥从文,我从武,文武兼备,我们家就没人敢欺负了”等等话。那时候我学习紧,压力大,弟弟常到学校来看望。我总是高兴,向同学借个碗,与弟弟一同饭堂吃饭,他总是狼吞虎咽,吃得也多,一份不够要两份三份。我常问他:“你们学校饭菜质量不如这里好吗?”他总是说:“也有好菜,跟哥哥这里的差不多,我尝过。”我听了常默然。他钱少,所以买不起好菜。那时候中专职业学校已日见其衰,中专生也在大学造就的学士硕士博士的就业挤压下走投无路。弟弟却积极乐观,针对同学都落魄失意的情绪,写一篇文章《抬起你的头来,中专生!》,虽然没发表,我看过,写得很好。他跟几个家里很穷的同学结伴而行,做些小的营生:卖花,卖报,擦皮鞋,散传单……赚些小钱。我去过几回弟弟的学校,他总是高兴,向他同学介绍我,抬举我。从他同学那里我得知许多关于弟弟的事。比如弟弟没钱买菜,他便向这个同学讨一点,那个同学讨一点,积少成多,也就混过一餐。我那时候花钱很多,买学习资料哇,交学杂费呀,一个月的生活费常常到月半就没有了。说来惭愧,我就往弟弟那边跑,一日三餐都在弟弟那里吃。弟弟怕我走那么多路程耽误学习,不知怎么弄来一辆破烂不堪的单车给我,我以为骑在大街上散架了准出交通事故,也怕同学笑我太寒酸,宁愿走路。他见我嫌弃,生气道:“你就这样爱慕虚荣?”当时我不知道那单车是他省吃俭用买回来自己又修了大半天的。亏得我是兄长,他没有以下犯上。破单车我瞧不起,弟弟却视为命根子,爱惜护理,对它无数次拆卸组装,修理保养,结果他成了一个修单车师傅。如今我考上大学,他就这样为我筹集学费。
因我家老母猪下了一窝崽,母亲忙不过来,外婆就千里迢迢赶来,帮着照顾猪崽。她每天很早起床,朝天叩拜,烧一根香,为我酬神祈福。奶奶跟外婆一样,也有些迷信。我从邮局拿回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她上山去爷爷坟墓前烧纸钱,磕头哭喊:“荣富啊,你终于显灵啦!保佑我们大孙崽考上大学啦,将来要当大官啦!我说哪,是你的坟葬得好……”奶奶认为我考上大学全靠爷爷葬了一块风水宝地;什么是风水?字典里解释说:指住宅基地、坟地等的地理形势如地脉、山水的方向等;迷信人认为风水好坏可以影响其家族、子孙的盛衰吉凶。这天外婆跟我说:“你考上大学了,将来要当大官了,是你爷爷的坟葬得好哇!”我一开始莫名其妙,忽然明白过来,便说:“外公的坟也葬得好嘛!”外婆听了,很高兴。外婆常跟我讲,襁褓中的我非常秀气非常漂亮非常逗人喜爱,无论谁见了都忍不住要抱一抱;我却也怪得很,凡是女人抱,就嘻笑,男人抱,则啼哭。我常问外婆,是不是爸爸抱我我也哭。外婆说是。又告诉我有个例外。那便是外公抱我的时候,我不但不哭,还调皮地笑,老拿指头去抠外公的鼻孔。外公鼻孔非常之大,毛茸茸的鼻毛伸出来,醒目可见。这是我对外公面貌唯一的记忆了。妈妈是外公的掌上明珠,出嫁后外公老牵肠挂肚;爸爸却是爷爷的冤大头——娶媳妇要分他家产呀,被视为仇人。爸妈结婚时,爷爷只给一幢黑屋子——又老又破的黑屋子,其它什物如锅碗瓢盆,连烧柴火用的铁夹子,都是外公送过来的。妈妈讲,那时候生活十分清贫:家徒四壁,没有桌子,就在煮潲水的大锅盖上吃饭;没有凳子,就滚条大圆木头进屋给坐;妈妈嫁过来半个月,没睡过一天好觉,因为没有床。外公来,看见他宝贝女儿受着这样的罪,吹胡子瞪眼,骂我爷爷奶奶混帐没人性。爷爷可是厉害角色,说话时口水喷在外公脸上:“我周家是穷,又怎样?谁叫你老东西瞎了眼的,急着把女儿嫁过来!”外公几乎被气晕了。爷爷心狠手辣,分家时,连一根火柴都不肯多给爸爸;外公可是慈悲心肠,时刻挂念着宝贝女儿——他那次回去,没过两天又来了,挑着一担木匠工具,花半个月工夫,为一个新家,添制了桌椅、箱柜、床等一整套家具。这些事在我出生之前。出生后我是被丢到外婆家“饲养”了四年。四年里外公肯定抱过亲过烦过恼过骂过打过我,也许还替我换过尿布,可是我连一点印象也没有。我被抱回家后,外公常来看望。记得有个下午,我躺在凉床上睡觉,忽然整个身子被弹跳起来,猜猜这怎么回事呀?原来是外公抱一个大西瓜故意往凉床上重重一放。凉床是竹条做的,很有弹性。我扑在西瓜上,拍着敲着,叫哇,嚷呀,欢喜得了不得。一看地下,还有两箩筐的瓜呢!外公将我抱起来,抵着下巴,硬胡须扎我小脸蛋,说:“小外孙崽崽,想不想去外公那?外公家里可是种了一地的西瓜哟!”我当然很神往,拍着手叫嚷:“我要去外公家!我要去外公家!”可是爸爸就喝住我,说不准去,好好在家练习“从一数到百”。因为那个夏天一完,我就要开始上学了。外公当然认为学业重要,没有携带我,只担着空空的箩筐走了。我家住的黑屋子年龄很大,而且饱经风霜,一遇风雨便飘摇。每当刮风下雨,外公就心急如焚,尤其是在夜里,外公一听见风声雨声,就要推醒外婆一起着急,念叨说:“女儿家那房子会不会倒呦,会不会倒呦。”外婆就骂他:“这张臭嘴!不会说些吉利话?困觉!老不放心,你明天就过去看看!”外公第二天就真的赶到我家,看见破屋依旧,才放心释怀,喝几口酒后又要走。这样的有几回,妈妈就劝他:“你老人家就别这么担惊受怕的了!每次赶过来赶回去,一天走四十里路,都一把年纪了。”外公跺脚道:“不急?不急才怪!你一天住这破屋,老子我就一天不能安心!”不久,外公从他们村请到一些泥水匠,来为我家烧砖制瓦,准备盖新房子。那些泥水匠,全是好吃懒做的。每次就餐,外公总是吃在最后,等那些帮工一阵狼吞虎咽后,就只剩下残羹冷炙了。外公嗜酒好饮,走到哪里都要碗酒喝。我总记得外公喝酒的样子,光光的头、红红的脸、圆圆的肚子,腰上系一条白汗巾,喝一口酒,擦一回汗,如有下酒菜,他会细嚼慢咽,如果没有,他就一口一口地闷。外公喝酒海量,怎么喝都不会醉,饭量却很少,喝酒吃菜后只吃两三口饭就不要了。我长大了才知道,这样对身体很不好。有一次他在我爷爷那里喝了酒,回来跟我脸摩脸,说:“你爷爷家酒好喝,不过里面掺了水。你爷爷好小气哦!”这话被过路人听到了,报告到爷爷那里,爷爷就诅咒外公:“老酒鬼!死酒鬼!给了酒喝还说闲话!总有一天喝酒喝死去!”果然,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那年秋天,外公因患高血压而脑溢血去世了。走得非常匆忙。舅舅赶到我家告知外公病情危急时,外公已经断气了。记得那天我和弟弟一路打打闹闹的从学校回来,我妈泪汪汪地告诉我们说:“你们外公走了,再也不会来看你们了。”我一听就明白,哇一声坐下地大哭起来。弟弟傻乎乎的不懂,不过看见我哭,他也跟着一ρi股坐在地上张大嘴巴哇哇直叫……以上就是外公给我留下的一点回忆。爷爷留给我的回忆相对要多一些。那是一个盛夏的中午,爷爷从摆渡码头屁颠屁颠的回来,把大大的闪着些许金光的一张大奖状极其郑重的贴在堂屋壁上,倒背着手和奶奶一同瞻仰。我那时候上学半年多了,为炫耀认得几个字,歪着脑袋认读大奖状上写的:“奖状:周荣富老先生,竭心尽力为民服务,风风雨雨摆渡二十载,安全无事故;待人接物温文尔雅,方圆十里乡人有口皆碑。特发此状,以兹鼓励。××镇府。一九###年七月二十三日。”刚念完,我的头上就剥剥了两声,是爷爷给吃了两个栗凿。骂我是混蛋,连爷爷的名字也敢念出来。还要敲栗凿,我当然抱头逃窜了。当天晚上爷爷大张席宴,儿女媳妇,外孙内孙,三世同堂,闹了个沸沸扬扬。爷爷一世清贫,为何如此铺张浪费?原因就在于另一个人,周荣堂,我称呼他“细爷”,意思是亲爷爷死了,就得拜他做爷爷。细爷与爷爷是堂兄。当年两人背井离乡,落脚本地摆渡为生。两人同时娶本地一双堂姐妹为妻,就是我奶奶和细奶奶了。两家都生下六胎,爷爷这边四男二女,细爷那边三男三女,从白手起家到站稳脚跟,渐渐繁衍成两大家族。其它本地人家单生双生至多不过三个,相形见绌,势力都不及我们这两家的大。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自我懂事以来,就耳闻目睹两大家族明争暗斗。据我奶奶说,两家之所以为世仇,源于一件大事。话说那时候爷爷和细爷协同摆渡,一人船头撑篱,一人船尾摇桨。有一年大雨倾盆,连续三月不绝,以致河水暴涨,虽然没有泛滥成灾,但上游垮掉几座水坝,中游冲毁几个村庄,不计其数的东西浮在河面漂流而下,下游的乡民争先恐后,男人们赤身下河,在湍流中奋力拼搏,截留栋梁可用之材,妇女们乘坐洗澡盆,娃崽们划着竹筏,百轲争流,打捞箱柜桌椅诸物。爷爷和细爷有渡船,可谓得天独厚,大把大把的东西打捞上来。等暴雨歇息,接连大晴两天,河水又恢复平静,河面也再无可打捞之物,所有村民便回家各自清理财产了。爷爷和细爷却还在河边打望,忽两人同时惊讶,但见上游漂下一口大黑箱,庞然地浮在水面,比渡船船头还高,两人飞舟上去,在河中流进行拦截,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它打捞住,可沉哪,压得渡船沉下去,船舷离水面只有一寸高,打开看时,一些女人衣服外,还有一个小黑铁匣子,撬开,两人都傻了眼,全是金银首饰,两人高高兴兴,但也吵吵闹闹,半天才商量好该平分,于是一人撑篙一人摇桨,准备靠岸去公平合理的处置飞来横财。那船还没靠岸,忽然就有人落了水——细爷趁爷爷不备,一桨将爷爷打掉河里。爷爷浮上来,往船上爬,细爷用桨又捅他入水里,如此反复,爷爷终于筋疲力尽,沉在水里不见了。细爷藏好财宝,然后回去向我奶奶报丧,哭喊着说:“我的嫂子啊,大哥他掉河里溺死了……”奶奶悲痛欲绝,跑到河边嚎哭喊魂三个昼夜……第四天奶奶便打点行装准备回娘家,孰料爷爷就回来了!这些事都是奶奶告诉我的。我当时听得骇异,想想爷爷真的是大难不死,想想人心实在叵测,为了一点横财,兄弟都争斗相害。细爷得了那些金银首饰,当然办大事业去了。爷爷仍旧兢兢业业的摆渡,最终获精神奖励——捧回一张大红奖状。如今奶奶常跟我说:“你孙崽呢,以后要当官,争口气;他们家现在这么势强,全凭当年谋夺的那一匣子金银首饰;我们是老实人,吃一辈子哑巴亏;就靠孙崽你了。”我就发誓,一定要光宗耀祖。爷爷大名周荣富——荣即荣华,富即富贵。旧时人取名字就喜欢这样大富大贵。但爷爷一生根本就没享受过什么荣华富贵。唯有那一次的获得奖状让他风光了一回。风光一阵,很快落魄——那年,我们那政府组织民众,在河面架起了一座大桥;桥面阔而平坦,人们无论赶集进城,过河都从桥上走,不需要爷爷的摆渡船了。爷爷失业下岗,精神上落魄,经济上也拮据。那年冬天爷爷用碗口粗一根麻绳把渡船拖上岸,又千方百计把我外公请来,将渡船改小改轻,变为乌蓬船。改修一艘船比新造一艘船难得多,工序多得多。我记得外公两只手全是血泡。所得的报酬不过是每餐一碗掺水的烧酒!从此爷爷靠打鱼为生,虽然清贫,倒也闲情逸致。我常随爷爷过渔夫生活。夏夜中,‘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莹,微微风簇浪,散作满天星。’冬日里,‘天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样的诗境我体验过好几回。其情其景在我的记忆里历久弥新。爷爷自从那回被细爷打落寒江,就患了哮喘病,年迈体衰的老人家,不太能经受河面的昼风夜雨和暮气晨雾了,因此不再撒网捕鱼了。我的跟随渔夫生活也终结了。不能撒网捕鱼了,爷爷便经常扒泥鳅。爷爷那时候不愁米饭,因为孝子贤婿们每年都有五十斤的谷子进贡,愁的是油盐酱醋以及下酒咽饭的菜,所以爷爷要扒泥鳅。辛劳所获,少则自己做下酒菜吃,多则提到集市上卖,论斤两,具体多少钱,我不记得了。几根泥鳅或油煎或水煮,对爷爷来说可谓“珍馐”,除了奶奶和小姑姑,其他人别说吃,连闻一闻那香味都不能。我虽然不能享用泥鳅菜,但是可以享受跟随爷爷扒泥鳅的无穷乐趣。每当不用上学,我便跟着爷爷,或到池塘溪边,或去稻田沟渠,只要是潮气湿润水污泥淤的地方,就有泥鳅藏躲。清晨或者傍晚,爷爷背个竹篓子,猫步田埂跋涉沟畦,看见泥洞洞,就停下来,伸一根手指Сhā进去,一定触及泥鳅尾巴,一缩就进去了,赶紧追挖不舍,一般深到半尺,便可见泥鳅活蹦乱拱着出来,倘不及时抓它入篓,忽的它又钻到不知哪里去。我每回见泥鳅出来了,总是欢叫着,连泥巴一起捧,丢到干硬地方,信心十足的扒开抓找,偏偏又不见它踪影。爷爷只两手一掐,泥鳅绝对逃不了。泥鳅洞很小,一般就筷子头大小。大至拇指的,一定是黄鳝。再大一点,就有危险,因为那里面很可能住着水蛇。这水蛇没有毒,但是咬人挺厉害,伸进去的手指一旦被它咬住,就永不放松,拔它出洞,甩都甩不掉,非得烧几根香、敲一场锣鼓,它才肯饶赦你。每回遇到这样的水蛇洞,爷爷总要逗弄一回,拿树枝伸进洞,听到“咯吱”一声呢,就是它咬住树枝了,抽它出来,可见头大颈小,长则一尺,短则四五寸;或者树枝往洞里用力捅,附近一定另有一洞冒出气泡,再拿一根树枝Сhā冒气泡一洞,两边同时用力捅,一片地方都会鼓出气泡。爷爷说,水蛇出洞,要么头先探出来,要么尾巴先刺出来,两头一堵,它只能在里面拱动,所以弄得一片地方都冒水泡。每当这时候,我就问爷爷,两头都堵住了,水蛇会不会死掉?爷爷总是说,不会不会,这长条子最能开通新隧道了,待会它就要出来。我于是被吓得一跳,赶紧走。那年那月,爷爷的哮喘病突然恶化,几天里就神形消瘦,所谓病来如山倒;孝子贤媳找来名医,名医找来奇药,一边医治,一边收钱。爷爷百方百试,希图好转起来,可是风烛残年,再也没法康复。我记得爷爷躺在病榻上足足半年之久。所谓病去如抽丝。我每回放学归来,都要被我爸逼着去看视爷爷。我现在还记得爷爷当时的那副惨相:头皮斑驳,眼角两砣眼屎,鼻子嘴巴都糜烂。我以为爷爷那样痛苦的活,远不如外公痛快的死。有一天中午,奶奶急急跨进屋,告诉我爸说爷爷不行了。我爸抬起ρi股就走,忽然又转回来,拉住我说,你也过去!我哪里敢去见死人,赶紧躲去我妈怀里,又哭又嚎。妈妈说:“崽这么小,就不要过去了嘛,怕会吓着。”爸爸哪容分说,拎猴子似的把我拎走。聆听垂死人言的时候,我是吓麻木了,视听嗅觉都失灵。后来听爸爸说,当时爷爷回光返照醒来,说他在下面碰到外公了,外公命令他死后魂魄不得离开太远,要随时保佑两个外孙崽;爷爷遵照这意思下遗嘱,要求埋葬在我家黑屋子对面的那座小山坡上,这样子我们家就全在他鬼魂的保佑范围之内了。外公生前对我关情备至,做鬼后还惦记我;爷爷生前从来没喜欢过我,死时还吓我一身病。我生来就怕鬼,更怕还未下葬的死人。那时我十岁,作为长孙,被强迫着跪在床前,看父辈们给爷爷穿寿衣。我是无意间睁开眼看见了爷爷的死相,从此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也不得安宁。常梦见被一条没肉的骨头手臂箍着。就是醒来了,眼前还看见爷爷那副死相。晚上恶梦场场,白天茶饭不思,人就一天天消瘦下去。妈妈忧心如焚,天天责骂爸爸:“你们周家的死人规矩,硬要把个小崽崽拉到死人面前去!现在好了,好好的一个崽给吓出病来了!”爸爸说:“你一个妇人家懂什么!老爷子临终时一直念着我们大崽的小名,我想他是要我们把大崽叫到床前,沾点灵光,将来受他的保佑。”妈妈气愤道:“人都快给折腾死了,还保佑呢!”爸爸看看我无比羸弱的样子,知道事实胜于雄辩,也急道:“哭有什么用?得想办法呀!”于是爸爸想出了好办法——第二天便请来一个巫师,替我招魂收魄祛鬼避邪。我记不清那法事情景了,只记得临末巫师拿出一件红袄子,嘱咐爸爸:“夜晚熄了灯,叫你儿子穿了它爬楼梯,独自在黑暗楼上呆那么一刻钟;如此七七四十九天。”那时候我小,别说一个人往黑洞洞的楼上爬,就是大白天的,我都不敢上那老屋的楼。好在我又小又瘦,我爸有的是力气,随便将我一提,就丢上楼去,又撤了梯子,任凭我在楼上哭喊。我胆量没练大,脑瓜子可被吓大了,头变大就变聪明,我几次骗爸爸说:“我什么鬼都不怕了,晚上一个人睡,不要妈妈陪。”爸爸信以为真,便不再逼我爬上黑楼了。其实我晚上还梦见爷爷的死相,不过梦里的惊吓,不比清醒时的恐惧那么残酷,那么活生生……我妈生下我后,因为营养不良没有奶水,等到有奶水的时候,弟弟又急着出来了,所以,我只品尝了两个月的|乳汁,就被抱到外婆家强行断奶——我们那里叫“脱奶口”。医书上说:“婴儿期保健,纯母|乳喂养至少四个月,四个月后方可添加辅食,为断奶做准备。”可怜我那时候小小生命,断奶跟戒毒似的!那时候我是昼夜号哭,外公外婆白天累得筋疲力尽回来,晚上还要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的抱我哄我让我睡觉。有一回外公抱得手累心烦,用力一抛,使我飞出窗外,摔在地上,没了哭声。姨姨忙跑出来将我捡起抱在怀里,见我大难不死,高兴得哭了。小外孙不能整天干号不吃东西,得想法子,结果想出来了——外婆替人家做酒药丸换些大豆,姨姨替人织毛线衣赚点白糖;大豆磨成桨,泡开水,搅白糖,就是豆桨了,最好不过的母|乳替代品!喝着豆浆,我一点加一点的长大,直到四岁多,才被我爸抱回家。我常想,爸妈生下我,外婆却养活我,如果要讲孝道,我首先得孝顺外婆。可是我为外婆做过什么呢?外婆常对我说:“没有你外婆,哪有你今天这么大?”是的,没有外婆,有我,但不会有现在的我。外婆替我换过多少尿布,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外婆抱我,摇我,抚摸我,跟我说话,先教我叫“外公、外婆、舅舅、姨姨”,然后再教我叫“爸爸、妈妈”。四年后我回到爸妈身边。我在外婆家的四年期间,弟弟是留在爸妈身边,除了有足够的奶喝,他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爸妈在外忙农活,把弟弟丢在屋里,弟弟哭得昏天黑地,村人路过,不胜其悲惨,跑到我奶奶那里去说:“唉呀,真是造孽呀,你那个孙崽被关在屋里头哭成这样啦,老子老娘也不知道去了哪啦,你老人家去抱抱吧!”我奶奶说:“哭死都要得!养牛都不得了,还养马?”后面一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养儿已不肖,还养孙?那时候为分家产我爸妈跟我爷爷奶奶闹翻,所以我奶奶会这样说。那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放学回来,脚刚跨进门,妈妈告诉说:“你们外婆来了。”我和弟弟就丢下书包飞奔去菜园,叫着:“外婆!外婆!”外婆一定在那里,一手把锄,一手擦汗,慈祥的笑着,说:“外婆买了一斤糖果,去吃呢。”我和弟弟又奔进屋,求妈妈拿出外婆买的糖果,妈妈只拿出几个来,说:“不告诉你们藏在哪里,一顿在就会吃完;去,也拿个给你外婆吃!”我和弟弟是不给外婆的,一人分一半自己吃了。外婆虽然慈祥,有时候也凝重有威。我记得有一回爸妈吵架至于相打,妈妈跑回娘家。外婆来了,训斥了爸爸一顿,非叫爸爸下跪,发誓再不打妈妈。自那以后爸爸没再敢动手。记得爸爸经常跟我们讲:“你奶奶那时候可恨呐!县里来拖人筑高峰水库,你奶奶疼你几个叔叔,偏叫我去。挖空山谷,移山垒坝,也没有什么机械,全凭肩挑手抬;人山人海呀;我只有十七岁,人长得高高瘦瘦,一担泥土一百斤,拼着命挑!走的时候,左右都是人,急匆匆的,碰到泥土担子,要转好几个圈才能站稳。男的粒屎拉尿,几个人一围,就地解决;女的呢,怕羞些,躲到远一点的土坯下面去,唿隆一声就被塌方的土埋掉了。屎尿到处都是,下脚就会踩到;烧饭做菜的要淘米洗菜,去挑水时,拿桶荡开漂浮的大便……”爸爸所说的高峰水库我去过。那时候我上初二,我的一个同学的父母就在高峰水库电站上班,我去他们家,同学带我爬十里山道上去看坝,恰好当时水库放干了水,在坝上看见水库像个巨大的碗,四壁石板一级挨一级的垒着,深下去,深下去……想着爸爸的描述,我能在眼前浮现当年人山人海斗天斗地的场面,感觉到父辈们功劳无量。我回去后告诉爸爸去过高峰水库。爸爸就问我那同学的父母是什么姓名。我说了。他叹息不已:“是他们,是他们。当年他们跟我一起筑水库的。你老子我本来也是可以留在那里的,可是你奶奶不肯,把我哭回来当农民!”这是爸爸头一件恨奶奶的事。还有第二件,爸爸也常跟我和弟弟说起:“那年县里招兵了,你老子我就去考兵,全县就三个名额,结果给你老子我考上了!你爷爷奶奶那两个死老鬼就哭啊,拖啊,不准你老子我去当兵。人家带兵干部到家里来两趟,两个死老鬼就是不肯。给果让邻镇的李清水去了。怎么样,李清水现在是县委书记!要是你老子我去了,说不定现在当市委书记呢——咳!你老子我所以恨呢!”爷爷去世后不久,二叔娶妻自成一家。奶奶便跟着小叔住。小叔体弱多病,好吃懒做。奶奶种菜,养鸡,养鸭,酿酒,养家糊口。小姑姑在外面打工,偶尔回家一趟,看见奶奶这样辛劳,就跑到我家跟我爸说:“大哥,妈这样,我是不忍心。你做老大的,也该说说满狗(这是我小叔的|乳名)。要不干脆让妈分出来单住,我们供养。”我爸一直对奶奶怀恨在心,因此漠不关心;只说一句话:“她要这样顾着满狗,有什么办法?”我爸说这话也是事出有因。那年冬天,有人跟小叔说了媒,那女的过来一看,说小叔寒碜,连间厨房都没有。小叔于是要砌房子。于是需要砖瓦。然而他没有钱买砖瓦。于是他就打主意打到我家那幢黑屋子上,擅自就来拆砖掀瓦。爸爸哪里肯,于是去阻止小叔。小叔坚持要拆,说这黑屋他也有份。于是两兄弟争吵起来。于是奶奶过来,指着爸爸的鼻子骂:“你是不讲良心!这栋房子是你的?还不是我老人家分给你的!现在满狗来拆些砖头瓦片,我看你没理由不给!我不能顾了老大不顾老小!”奶奶还动员村干部来,逼爸爸就范。爸爸含恨忍辱,眼睁睁看着小叔掀瓦拆墙。虽然那时候我家新盖了楼房,但是爸爸总觉得难受。那一天,全村的人都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我们住了十六年的黑屋倒塌了——被小叔掀去半边瓦的老黑屋,四面的墙被雨淋坏,终于分崩离析。关于这件事,爸爸也许会记恨奶奶一辈子。我那时候并不怎么恨奶奶。既然我们全家都住进了新楼,留着那老屋还有什么用?小叔砌好厨房,娶了媳妇,办喜酒那天,来请爸爸去喝杯喜酒,爸爸一口回绝,并严令禁止我和弟弟还有妈妈去。小叔有了厨房,奶奶也跟着受益,不但睡的地方腾出来,吃饭也宽绰些。可恨亦可悲的是,小叔小婶嫌弃奶奶,第二年就把奶奶赶出来,让奶奶住大厅——漏风漏雨的破大厅!奶奶酿酒是出了名的。我们家乡有句话“酒香不怕巷子深”,就是据奶奶酿的酒而说的。记得那次她的酒要出窑了,我正在那儿玩,奶奶盛出酒来灌进瓶子,准备提到镇上卖,我趁她不备偷走一瓶,躲在一处,将黄澄澄的一瓶“咕嘟咕嘟”喝了一半,立刻就双脚打飘飘,再过一会扑倒在地,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看见奶奶转忧为喜的一张脸,听她说:“你这个蠢东西呀,这酒醉死人的呀,你竟然喝这么多啊,幸好我在啊,不然醉死你啊!”原来刚才奶奶掐开我的嘴巴,用手指抠我舌根,弄得我哇哇的吐,将酒精都吐得差不多了。奶奶那一塘子酒卖了很多钱。第二天外婆来我家,我就告诉她奶奶刚卖了酒。外婆就咂嘴舔舌,说知道奶奶那酒叫五年佳酿,就是在地下埋了五年才出窑的糯米酒,她替人家做酒药丸子,人家赏给她几口喝过。外婆也像外公,特爱喝酒。这嗜好一直延续到现在。这天我从养鸭棚回来,看见外婆满脸高兴,问什么好事。外婆说待会就知道了。一会奶奶来了,手里提着一瓶五年佳酿,跟外婆说:“我就晓得亲家母喜欢喝酒,这瓶酒就给你下菜啦!”外婆笑得合不拢嘴,毫不客气地说:“要得,就喝亲家母的好酒!”外婆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她来我们家,全村的老人都爱跟她谈天;如果有什么争论,即使全村的老人联合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外婆常跟我讲:“你奶奶那人,胆小怕事,笨嘴拙舌。别个踩到头上来了,她还闷声不吭。我就不是这样。谁惹我谁倒霉!”奶奶是这样的,有什么事都窝在心里,逢人罕言寡语。但是也有例外的情形,那就是跟外婆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会很健谈。
夜明珠(2)
这一天,舅舅来了。外公外婆就只有舅舅这么一个儿子。可是也没怎么娇生惯养。舅舅还处在十三四岁的顽童阶段,外公就手把手的教他犁田耕地,外婆也苦口婆心的教他操持家务。可是舅舅调皮贪玩,哪里学得进去?外公就恨铁不成钢,整天吹胡子瞪眼,指头指脸的骂。舅舅可是个看不得别人脸色的人,所以跟外公几次打起来。在我外婆她们那样非常传统的村子里,儿子打老子可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舅舅因此背上了不孝的罪名。无论他走到村头,还是出现在村尾,总有人指脊梁骨。然而在我的印象里,舅舅是很孝顺的。外公去世,舅舅就一人执孝。我记得每来一位吊客,舅舅都要行礼跪拜,干哭一阵,嗓子都哑了,膝头也破了,惨苦不堪。晚上守孝,通宵达旦跪在棺材旁边。外公去世时恰值秋老虎天气,尸体腐烂了,化成恶臭液体从棺材缝里流出来,这就是乡俗所谓“漏尸水”,这时候孝子得赶紧拿剖开的半边新鲜冬瓜去接住,因为按风俗的说法,尸水是不能漏在外面的,一定要入土,否则死者将魂魄不全。我那时亲眼见舅舅端着半边东瓜,膝行流涕去盛接尸水,又把下面的一方泥土也捧起来,毕恭毕敬的放在半边冬瓜里,然后装进棺材。爷爷也是死在大热天,也漏过尸水,主事者叫孝子们去接,孝子们推三阻四。晚上守孝也没一个认真的。大叔只在棺材旁边蹲一会就跑回家,二叔跟那些抬棺材的在大白炽灯下赌钱,只有我老子还像那么回事,不过躺在棺材边睡大觉。一边是独孝子,凡事独当一面,兢兢业业;一边有四弟兄,遇事互相推委,敷衍塞责;孝与不孝,真孝与假孝,可谓泾渭分明。舅舅的孝,不仅表现在对外公,更表现于对外婆。舅舅一直对外婆很好。舅舅曾亲手打过他老子、他妹妹,当然还几次打过我,我曾恨他入骨,但只要他对外婆好,我就什么都可跟他一笔勾销。外公去世时,舅舅也不过十九岁,那时候我姨常年在外,于家事漠不关心,我妈是早嫁出去的,自保尚且难,哪有心力去帮娘家的忙,外婆又是年迈体衰的老人,所以一切的内政外交就压在舅舅一个人头上了。舅舅任劳任怨,从来没对外婆发过脾气。舅舅二十一岁结婚,舅妈是大家闺秀,从小娇生惯养,嫁过来整天干活,累得死去活来。日日夜夜的劳动改变她,手脚粗了,肩膀宽了,人变勤快了。我听外婆说舅妈当初很不愿意干活,舅舅就打和骂双管齐下,逼她就范!舅舅天生一副好口才,他会哄人,打了舅妈就去哄,说不尽的甜言蜜语,哄得舅妈心花怒放,这就是乡俗所谓“打个耳光揉一揉”。舅妈生下头胎,是个女的,取名金妹;一年后第二胎,又是女的,取名银妹。舅舅是想发财的,把女儿当摇钱树,金银都果子似的结上去了。村里人常笑话舅舅没生儿子。舅舅看着两个女儿生得跟两根嫩葱似的,反驳说养两个女儿有什么不好,将来一个嫁当官的,一个嫁有钱的,老子一辈子不用愁!多了两个女儿,家用增加很多。后来又都上学,学杂费多如牛毛。舅舅家入不敷出。可是舅舅从来没有亏待过外婆,好菜好酒的任外婆吃喝。我两个舅表妹也很懂事,从小就是泥腿子,做很多事。以前封建社会土地是宝,有了土地就有了一切。现在舅舅田多地广,除了一年到头的苦和累,就是亏本。粮食丰收,却卖不出好价钱,增产不增收。现在这社会不是温饱问题那么简单了,儿女要读书,老人要享清福,当家作主的不能光靠安安分分的种田。舅舅于是想了很多法,种烟草,甘蔗,西瓜,就是乡俗所谓“搞副业”,其实还是围着土地转。记得我高二那年暑假,我在学校补课,在校门口碰见一个卖西瓜的,走近一看却是舅舅。其时已近黄昏,舅舅那一担西瓜没卖出几个,当天他还得赶回去。我就叫了一帮同学来,全把他的瓜买了。他高高兴兴的数着四十几块钱,非要拿十块钱给我。我哪里能要啊,可怜舅舅挑一担百多斤的西瓜进城,肩膀皮全都磨烂了。问他吃过中饭没有。说没有。我就把他带到我学校饭堂吃了一顿。他看见饭堂的清洁工们用竹扫把扫地,灵机一动,跟我说:“你们学校很需要竹扫把用吧;你跟学校领导沟通沟通,老舅回去捡竹枝捆扫把来卖。”叫一帮同学买他西瓜还可以,跟校方谈判买卖竹扫把的生意可有些难度,但我还是答应说:“试试看吧?”一个星期后舅舅挑了两大捆竹枝扫把来,校门卫不让他进,他就报上我的名,结果我到校门口跟门卫磋商洽谈,无能为力。我便带着舅舅到一个菜市场,挨到天黑才把几十把竹扫把低价卖给菜市场的清洁工。从此他再没来过城市卖扫把,因为卖的钱还不够一餐午饭和路费。农村忙的时候是春夏秋三季。冬季是很闲的,闲着没事,舅舅就到处找营生,卖苦力赚些钱给过年。有一次我们去拜年,看见舅舅一头的焦黄卷毛,问是怎么回事,外婆含着泪说:“这里呢,为了过年,这个崽跑到人家治铁厂,替人烧锅炉,脸皮换了几屋,眉毛胡子遭火燎光了,头发也烧焦了;看哪,我这身衣服是他这次给买的……”说得泪眼婆娑。舅舅就骂外婆:“你也真是,这人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么!烧光了毛发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场的人——连我爸也不例外——都忍不住用手背去抹眼泪。舅舅虽然清苦,但是很大方,每回拜年,我和弟弟都有压岁钱。如今我考上大学,他又来祝贺,将一些钱交到我手上,嘱咐我好好读书,做个有名堂的人。
一个舅舅刚走,几位叔叔又来。从前我的几位叔叔小瞧我,如今刮目相看,今天都来贺喜,各有红包相赠。晚上父亲喜滋滋的拆红包数钱,不住地夸奖我:“崽呀崽,现在你名堂大啦!连你几个叔叔都抬举我们家啦!”我听了,不禁扬眉吐气之感。我大叔比我爸小不了几岁,性格跟我爸迥然不同,我爸沉稳,他很轻浮。好像自我懂事起,他就是在外面四处奔波。在我的父辈中,大叔是唯一读过初中的。可是他不光脑袋笨,读书蠢得要命,而且全身迟钝。听我爸说,大叔上初三时,好几回掉进厕所茅坑,差点溺死,贻笑师生。当时还差两个月就初中毕业,他忽然就不肯读书了,声名狼藉的回来。可他艳福不浅,在镇上碰到一个卖豆腐的姑娘,操外地口音,自说是孤女,我大叔一见钟情,把她带回来,结了婚,这姑娘就成了我大婶婶。大婶婶当初楚楚可怜,结婚后完全两样,变得凶悍泼辣。我大叔自说被她欺骗了感情,心灵受了伤害,于是跟她两天吵嘴,三天打架,闹个没完。大婶婶被迫改了很多。大婶婶虽然为人小气斤斤计较,但也有手脚勤快口齿伶俐的优点。我记得大婶婶最大的特点就是动作麻利,通常我妈要花一个小时的家务,她只需十几分钟就搞定。所以她好像总有空闲时间。有空闲她干什么呢?一件是画画,一件是梳妆打扮。她画画不用纸笔,只用粉笔在墙上画。哎呀,她画得可多呢!什么鸡鸭鹅等等家禽、猪牛马等等畜生、蜂蝶蝉等等昆虫和龙虎豹等等野兽以及春花秋菊等等植物,她都能画。我记得她画得最多的是荷花。她家的墙壁上,全是她的画。外面的墙壁因为风吹雨淋,容易褪色模糊,她得重新画。我那时候刚上初中,当班长,负责领上课用的粉笔之类,我就经常“假公济私”,偷些粉笔回来给她当画笔。当然也能画在纸上,只不过舍不得钱买白纸彩墨而已。我曾请她在我的图画本子上画过一副荷塘月夜图,画得很好。后来我将这画描在纸上,参加学校的美术作品比赛,拿了一等奖。大婶婶梳妆打扮是全村出了名的,加上她本来就有些姿色,俗话不是说嘛,女人三分靠长相,七分靠打扮,婶婶打扮出来,真可谓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村里人就喜欢议论,男的说她“卖骚”,女的说她“摆格”,其实都是嫉妒大婶婶的国色天香。这样一位好老婆,大叔却不懂得珍惜。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几乎是天天吵架。大叔轻浮暴躁,还流氓气,动不动就打大婶婶,而且下手狠毒。记得有个夏天的中午,大婶婶两只眼睛红灯笼似的跌进我家,说是被大叔追着打。我当时就希望爸爸去教训教训大叔,像他平时教训我一样,可是当婶婶哭诉时,爸爸只是摇头叹气,说:“越是兄弟,越是难讲啊!”大婶婶是异乡人,没有娘家,连个哭诉的地方都没有,真是可怜。我曾斗胆跟大叔讲:“你这样天天打骂婶婶,是不好的,是不对的,是犯法的!”大叔听了,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哪里听劝,依然虐待婶婶。好像是在我初三那年,大叔全家搬到玩具厂去了。那厂子离大姑姑家很近。有一回大姑姑来我家,跟爸爸商议事情,关于大叔大婶的事情。大姑姑说大叔大婶在厂子里天天打架,搞得全厂沸沸扬扬,连她们村子里的人都风言风语了,所以想联合爸爸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大弟弟。爸爸依然只是摇头,说:“越是兄弟姊妹,越是不好讲啊;他们呢,在村子里闹,在外面工厂里也闹,全镇的人都知道这一对冤家,我们的脸都给他们丢尽了;其实呢,都是他们自己出丑。我是懒得管。”大姑姑说再不管管会出事的。爸爸说:“出回事才好呢。那样再不会闹了。”大婶没有哭诉的地方而更加委屈可怜,大叔没有管教的长辈而更加肆无忌惮,这是我猜测他们搬到玩具厂后的境况。实际上自他们搬出后,我只见过大婶一次,是在大姑姑家。那时大婶已有些痴呆,整天胡话连篇,跟我讲了许多话。那时候我刚考入省重点中学,是大家庭的重量级人物,我想如果我那时候去说说大叔,也许能够起些作用。可惜我没有。一心忙于学习。等我暑假回去,大婶已经下葬一个月了。喝农药自杀的。被大叔害的。我对二叔也什么好感。因为他有一个鲜明的特征,就是喜欢打架。他连小学也没念完,原因是三番五次的把同学手脚打断,害得我爷爷奶奶赔鸡蛋,那时候不兴赔钱,赔鸡蛋,人家开好了价,一根手臂,50个鸡蛋,一条腿,80个,爷爷奶奶陪鸡蛋陪得倾家荡产,二叔只好停学。从此在社会上混,养成一股流氓气。在外边惹是生非,在家里六亲不认。那年我刚上小学六年级,因为我家要建房子,地皮选在一片竹林,爸爸去测量地基的时候,二叔来阻拦,说那片竹林他也有份,不准爸爸在那里砌房子,爸爸以为自己是老大,二弟不敢怎样,仍然我行我素,二叔动手就打,爸爸虽然也不弱,但对付不了二叔,吃了很大的亏,二叔打得不解恨,回家拿了把砍柴刀,红眼睛里满是杀气的来,爸爸赶紧跑,二叔在后面追,追到一个山坡上,按住爸爸打,又掐住爸爸的脖颈,想掐死爸爸,千钧一发之际,背后一个人,抡起锄头将二叔打晕,救了爸爸一命。这个人就是我小叔。小叔是个不成大器但极好玩的人。他带我们上山砍柴,摘野果,赶山打猎,放牛,去水库游泳,最有意思的是放夜钓。鱼钩穿上很牢的丝线,绑缚在一尺来长的竹片一头,就是钓具。傍晚,田间路边,到处是蹦蹦跳跳的幼蛙,捕捉一些,地上一摔,死的死晕的晕,就是饵料。将鱼钩从青蛙的ρi眼里穿进去,整个钩子要藏在蛙体内,千万别露出来,否则夜钓没有收获。去水库、沟渠、池塘、古井,钩子小蛙丢下水,竹片削尖的一端Сhā进岸土。明天早起,就去收钓。这个时候最开心了。只要看见丝线绷得直直的,轻轻一碰,会搅起一团浑水,拔出竹片一提,活蹦乱跳的,大的鳖,小的称心鱼,短的泥鳅,长的黄鳝,泥鳅黄鳝给自家炒菜吃,鳖和称心鱼给卖,高价抢手货。有时候会被吓一跳,因为提起来就是一条蛇,很长,尾巴着地,打着扭儿。如果是水蛇,多半是打死,因为它吓人;其实水蛇是益蛇,专吃田鼠。如果是乌蛇,一定捉住,因为它非常名贵,一条能卖一百多块钱,听说是给做中药;我们那里还称它“雨蛇”,因为只要它出现,准会下倾盆大雨。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一下子钓到两条乌蛇,一条大的,一条小的,小的被放生,大的被小叔用化肥袋子装着提到集市上去卖了好多钱,小叔只给我和弟弟五块钱,可我们已经心花怒放了。那时候,村子里有专靠“放夜钓”为生的。后来据说“称心鱼”就是娃娃鱼的一种,属世界二级保护动物,集市上便有了政府的执法人员,专门捉拿提着放夜钓所获来卖的人。不能放夜钓了,小叔就捕捉田鸡。田鸡其实就是一种蛙,因为鸣叫声像鸡,所以叫田鸡。它们常出没于旱田和土崖下,致命的弱点就是自己的鼓噪声,特别的响,特别的粗哑,捕者只要循声找去,轻而易举就能发现它,用手电筒光照住,它一动不动,提起钢叉用力叉下去,一定跑不了,也不会死,钉在钢叉上挣扎着痛苦。田鸡名贵,能卖好价钱,捕者一般都舍不得自己吃,用一根麻绳串拴起来,提到集市上公开叫卖,高价抢手货,城市里有道名菜叫“铁板田鸡”,很多人喜欢吃,那些田鸡都是这些乡下人捕了来卖去的。捕捉田鸡有利可图,捕的人也就多起来,多得超过了田鸡的繁殖力,田鸡渐渐稀少,原来一晚上一个人能捕到几十只,后来一晚上翻山越岭的都捕不到两三只,至于说现在的夏夜,我想是再也听不到田鸡那特别响,特别粗哑,特别鼓动人心的叫声了。大叔害死了大婶,二叔打我爸,这两个叔叔我是不怎么认作长辈的。小叔因为救了我爸一命,那时候又带着我们玩耍,所以我对他感情好一点。二叔跟我爸打架那刻,我还在学校,回来听小叔告知详情。我爸多处受伤,被送往医院,妈妈抱着刚从学校回来的两个儿子的头哭道:你们记住这个仇!我爸虽然打我骂我,但毕竟是我爸,谁欺负我爸,就是欺负我,我不认他的。所以我那时候对二叔有了仇恨,直到现在,而对小叔,我一直心存感激,要是没有他,我爸早就死了——被自己的亲弟弟活活掐死!每回我跟弟弟打架,父辈们总是教训说:哎呀,哥哥弟弟打什么架呢,岂不知自家兄弟相斗,外人是拍巴掌看热闹的。我和弟弟的打架,乃小孩儿不懂事,玩闹冲动所致;他父辈们打架,都是大人了,是根本利益之争。父辈们总希望我和弟弟和睦相处,可我也实在希望他们团结一致。如今我考上大学,大叔二叔都来极力巴结,为了团结家族,我抛弃前嫌旧恨,与他们友善。
几位叔叔刚离开,两个姑姑又到访。大姑姑只念过两年小学,识字不多,算个文盲,对于我的学业,她尤其支持。今天来贺喜,奉送一个大红包,嘱咐我许多话,可谓语重心长。我颇感亲情隆重,暗下决心不辜负大姑姑的厚望。我从外婆家回来后,经常到大姑姑家去走亲戚,除了有个漂亮表妹吸引我外,就是大姑姑的悉心招待常使我乐不思蜀。对于我的学业,大姑姑一直鼓励支持。记得我考上省重点中学,她来贺喜,封个大红包,里面四百块钱,这相当于那时候我家一年的收入!我爸妈自然乐开怀,我那时候也颇感亲情隆重,暗下决心不辜负大姑姑的厚望。如今我考上大学,她又来赠送“红包”,里面又是四百元。妈妈要炒几个菜招待大姑姑,大姑姑说还有事,匆匆辞别了。小姑姑不急着回家,就留了下来吃饭。饭桌上爸爸向小姑姑诉苦,说学费还不够。小姑姑道:“好不容易出个大学生,不可能就因为钱不送他去读。从我这里拿一千五去吧。”说着将一沓钞票塞在我手里。我用心接受。因为从小学习成绩好,我被看作振兴家族的栋梁,小姑姑对我宠爱有加。若要问整个大家庭里谁对我的影响最大最深远,我想就算她了。我从外婆家回归时,小姑姑正在念小学六年级,在镇上,住校生,每星期回家一次。可是不久她就辍学了。因为爷爷奶奶早已年迈,无力支付她的学杂费了,哥哥姐姐们也没有资助的。我清楚记得当时我去小姑姑学校帮她搬行李,路上拾到十几块钱,那时候十几块钱很了不起,我没有发扬拾金不昧的精神,小姑姑也很高兴,说我运气好,带我到镇上吃粉条,买糖果,那糖果本来是准备带回家再吃的,可是在她宿舍里,她全散发给姐妹们了。送小姑姑的人很多,有老师有学生,小姑姑跟他们抱着哭,依依不舍。我那时候虽然小,却也感受到那种离别情绪非同一般。辍学后小姑姑在家呆了一段时间,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她教我吹口琴。小姑姑口琴吹得特别好,在学校文艺晚会上拿过奖的。我见过她在舞台上捧着奖杯的照相,非常美,非常美。小姑姑将那照片装在镜框里挂在她房间的墙壁上,她每次吹口琴就对着那照相,泪流下来,情真意切。小姑姑辍学是在下半年,过完春节就走了,到邻镇一家化工厂上班。在那里,小姑姑认识了勇叔叔。勇叔叔就是厂长的儿子,而化工厂厂长就是我舅娘的亲舅舅。当时爸爸和舅舅都在那家工厂上班。爸爸把小姑姑介绍到厂里去,靠得就是这点关系。小姑姑在化验室工作,是勇叔叔的老师。两人工作之余谈情说爱,感情日益深厚。小姑姑很爱勇叔叔,勇叔叔对小姑姑也很好,经常开着白色小轿车带小姑姑出去玩,照了很多相,我看过。我知道那时候是小姑姑最开心的时光。勇叔叔来过我们家,开着那辆白色小轿车。小轿车进我们村子,那是史无前例的。当时全村轰动,议论纷纷说:“那是谁家的亲戚呀?”知情的就回答:“什么亲戚,人家毛妹(我小姑姑|乳名)的老公!”村人就啧啧称羡:“她就搞得好喽,嫁了个开小轿车的!那时候看他们的样子,好像真的要结婚了。然而我初三那年冬天,小姑姑卷着铺盖回家来,说再也不去化工厂了。原因是失恋。倒不是勇叔叔变心抛弃小姑姑,而是勇叔叔他老子老娘棒打鸳鸯,说小姑姑不是大家闺秀,只不过一个长得有些好看的小家穷女,不配做他们家媳妇;小姑姑心性要强,受不了这样的歧视,所以赌气回来。勇叔叔那时候也不过十七八岁,爱得烂漫而不够勇力,哪敢违抗父母之命?可怜小姑姑在家望穿秋水,日夜盼望着勇叔叔开着白轿车出现在村口。可是勇叔叔再也没有来。小姑姑也就死心了。小姑姑有一些积蓄,在我们镇上租了一个门面,开一家小商店。说起小姑姑在镇上开商店,我是最大的受益者。那时候我快要初中毕业了,小姑姑每天打烊后,就到学校看望我,提好多东西,什么AD钙奶、营养果冻、都是我从来没吃过的。她说给我补充营养,鼓励我努力学习,考个好高中。她还跟我的老师们聊天,了解我的学习情况。小姑姑天生丽质,而且谈吐不凡,没几天就跟我的老师们的打成一片,成了很受欢迎的人。我记得我那位数学老师对小姑姑很有意思,叫我私下问问小姑姑对他什么意思。后来我真去问小姑姑,小姑姑说:“他是人民教师,我是小家穷女,配不上!”我就知道,跟勇叔叔的分手一事,还在她心里留着阴影。我考上省重点,小姑姑更加喜欢我,经常到县城我的学校来看望我。在校园里,我们一起散步。记得那时候小姑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她很喜欢校园。我知道被迫离开校园的人,总是对校园别有一番情感。每个月小姑姑都要来县城一趟,批发货物,顺便就看望我,这是我的理解;小姑姑常对我说,她进城来,看我是主要的,顺便带些货回去。我记得有次睡午觉,做了恶梦,吓得一身冷汗,连声喊妈妈,忽然被一个人给抱住了,睁眼看见是小姑姑。原来她在我床边坐很久了。她一边替我擦额头汗,一边问我是不是做恶梦了,又说我瘦了,又问我学习是不是很苦,最后叫我猜她给我带什么东西来了,我猜不出来,她便将手提纸袋一扬,拿出来两盒“安神补脑液”,那么名贵的营养品我是第一次品尝。高中第一个寒假,小姑姑领着表弟、表妹来学校接我回家。我家到县城有60多里路,也算是出远门了。当时我很感孤独无助,看见小姑姑来,忍不住就哭了。她就笑话我,说我一点都不坚强。行李多,我们不坐公汽,在路边等到一辆去我们那里装河沙的卡车。我记得当时车上已经挤满了人,司机硬是把那些人赶下车,让我们搭上。原来这司机是小姑姑的老同学。他后来成了我的小姑父。那时候奶奶已被迫住在破大厅里了,一张破床容不下两个人。所以每次小姑姑回家过年,吃在奶奶那里,住在我家。我家那时只有两张床,爸妈占一张,小姑姑就跟我和弟弟挤在一起睡。半夜里她爬起来,跑到外面,捧回来雪,丢在我和弟弟的脖子里,冻醒我们,告诉说下雪了。我和弟弟赶紧下床,推门看外面,天空是黑的,大地却是白的。我们很感疑惑。姑姑就跟我们讲解为何出现这种现象。我虽然考试成绩在学校一直名列前茅,但对这些自然现象,见识远不如小姑姑。第二天早上,小姑姑跟我们在冰天雪地里打雪仗,她很狡滑,穿一件鲜红风衣,风衣连着风帽,我们拿雪球砸住她,没什么事,我们都是开领衣服,雪球全被扔进脖子,一场雪仗下来,她里面热乎乎,我们里面冷湿湿,直打哆嗦。我和弟弟便采取非法手段,趁她不备,将她按倒,扒开她衣领塞雪进去……我刚上高三的时候小姑姑结了婚,新郎就是那个司机。我放寒假回家,小姑姑已是挺着一个颤巍巍的大肚子了。我喜欢勇叔叔,不喜欢司机姑父,因为我总觉得他不如勇叔叔正经。后来司机姑父现出原型,果真是个不太正经的人,成天在外边赌博,要是赢了钱还好,输了钱可不得了,回来就对小姑姑发脾气。小姑姑来我家哭过好几回。我爸就教育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初我们都不同意,你坚持要嫁过去,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小姑姑也只得认命,一天比一天憔悴。如今我考上大学,小姑姑是最高兴的。我真希望能给她带来多一些快乐。
送走姑姑,姨姨又到。我姨姨救过我的命——就是那回我被外公抛出门外,摔在地上,姨姨哭着把我从地上捡起来。可是她也让我经受一次大苦难。那时候我还很小,夏夜,父母都在晒谷场上忙碌,我躺在澡盆里,等着热水洗澡,一不小心睡着了,姨姨看见火灶上的水烧开了,就提下来,准备先倒在澡盆里再掺冷水,滚烫的开水就这样浇在我身上,俗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不是死猪,当然怕开水烫了,痛得跳将起来,嗷嗷了两声,晕倒了。醒来的时候,看见外婆外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全在周围,他们一齐流着泪欢呼:“醒了醒了!谢天谢地!”我感觉很痛苦,伸手一摸肚皮,立刻就有几个水泡爆炸。晚上外婆陪护我,摇着蒲扇,让我的肚皮保持清凉,告诉我说:“你姨姨被你老子扇了两个耳光,躲进大山了,两天两夜了还没找着,怕是遭山里的野狼吃去了。”外婆说得很凄凉。虽然姨姨害得我这个宝贝外孙这么惨,但姨姨毕竟也是亲骨肉。我当时就觉得是自己害了姨姨,祈祷她平安的回来。果然那天深夜里姨姨回来了,没有死,不过已经半死不活了。我老子还骂她:“瞎了眼的东西!那么大一个人睡在盆里看不见?”晚上姨姨代替外婆陪护我,摇着蒲扇跟我讲:“我真的没看见你在澡盆里!好像有只手蒙住了我眼睛,吩咐我说,‘快倒水,快倒水’——对了,肯定是鬼!”我于是吓得不行,以为她已经鬼附身,再也不敢靠近,又哭又闹的要外婆陪我。姨姨在我读初二那年嫁到西部一个小山村去了,一年回娘家一次。如今我考上大学,她千里迢迢赶来贺喜。明天就要走。我送她到车站上车。
我和表妹堂妹放养的五十多只鸭子终于长到两斤一只而可以卖了。这天爸爸叫来一位肉畜加工厂的老板,将鸭子全买走,爸爸因此接到两千多块钱。妈妈的西瓜地终于硕果累累,这天爸爸叫来一个水果店老板,将遍地西瓜摘了个精光,爸爸因此接到一千九百多块钱。至此,加上亲戚们的捐赠,爸爸手头的资金终于突破一万元大关。爸爸乐得笑哈哈。我只感觉这些钱沉甸甸,受不起,更不知这些钱债和人情债以后怎么还。这天清早奶奶来了,把我叫去一边,塞给我一个红布包,我收下,不知里面包着何物,晚上拆开看,原来是钱,纸币硬币,一毛的,两毛的,五角的,一元的,共计五百六十七块八毛九分。我默然流泪。这是一个老人家一辈子的积蓄,就这样被我一次性掏空。我忽然不想上大学了,这天晚上向爸爸说明。爸爸告诫并责骂说:“崽啊,要想当官发财,就得读大学呐!如今你考上了镀金大学,也就是在升官发财的大道上树起了一座里程碑啦!好不容易才竖起的一座里程碑,难道你又要将它一把推倒吗?我们一家人这样支持你,你干嘛打退堂鼓啊?说起来你老子我又想发脾气了!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想怎样就能怎样!既然考上了,报上都登出来了,就是出了名了,左邻右舍都向我们翘大拇指了,全家人都扬眉吐气了,你现在突然说不去读,别人会怎么说!我苦了四十年,抚育你十八年,望子成龙十八年,今天如愿,正是我脸上放光耀彩的时候!没想到你泼我一身冷水!”听爸爸这样说,我再不敢吱声,我有了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这日弟弟收拾家当回来了。他在街头日晒雨淋五十多天,小有成就,赚得四百多元,晚上开家庭会议时全掏出来给我作学费。我含泪道:“弟,我真不知这大学该不该去读。”弟弟说:“哥,以发展的眼光来看,你还是去读。我一个同学的姐姐也是读了镀金大学,毕业后高薪高职,只用了一年,所有的债都还清了。”还讲很多道理。我惭愧自己满腹经纶,却不能解决这些实际问题。那天乃黄道吉日,我打点行装,揣着大笔血汗钱,在一家人的护送下,从镇上搭长途汽车,到了镀金市,到了镀金大学,办了入学该办的所有手续。天色已晚,父母弟弟要回家。我送到学校门口。一家人依依不舍。妈妈不住抚摸我的脸,哭着向爸爸说:“在外边念书一定很苦。我真舍不得崽。”爸爸责怪道:“今天是我们大崽的好日子,我们要好好的,你又哭哭啼啼干什么!”妈妈犹自落泪。爸爸用雄浑而哽咽的声音说:“崽呀,你要努力啦,我想要你变条龙,你可不要变条虫啊。”弟弟说:“哥,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在学校多交朋友。时常写信。让爸妈放心。”我点头应允,目送他们搭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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