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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通常大学里都这样:最好的宿舍献给新生,中等的配给老生,最差的就留给快要滚蛋的应届毕业生。镀金大学也不例外。我们是新生,当然住新建的高级公寓。四个人一个寝室。住宿费是每人每学期六百元。几个人在一起相处,通常一开始都以真诚相待,言谈举止极尽儒雅谦让之君子风度,所以互帮互助等好事情会多一些,等到相处久了,彼此混熟,猜忌、闹矛盾、甚而吵嘴打架等坏事件渐占上风。因为水土不服,入校没几天,我就病倒了,获得室友们的关心照顾不少。后来发生很多矛盾,被室友们嫌弃、谩骂、打击三番五次,这些不提也罢。只说考上大学是人生的一次成功经历,大家都自豪为天之骄子,都坚信自己是最好的,无论优点缺点,都说是自己的优良特­色­。

阿飞很好­色­,他自称是爱美。从入校军训开始,他就迷恋一女生。闹出很多笑话。那天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向女生表白。虽然时已入秋,镀金市的天气还很闷热。他约女生去游泳。在游泳馆,女生下水游泳,他坐在岸上看。女生游了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忽然呛了两口水,花容失­色­。他一个优美的入水动作,标准的自由泳姿势,划过去,想只要轻轻搂住她,说那三个字,孰料离她只有半米,他突然呲牙咧嘴,面目狰狞,然后像只秤砣一样沉了下去,原来他大腿抽筋。女生救起他,笑道:“你平时怎么不补钙呀!”回来路上找一家饭馆吃饭。那饭店是上了档次的。女生很满意。等的时间里,他几次欲说那三个字,话到嘴边又咽下。一时女生去洗手间。他决定浪漫一次。找一张纸,写“我爱你”,拉开女生皮包,正要放进去,女生已从洗手间出来,看见了,又惊又气:“你怎么是这种人呀!”他慌忙解释,女生哪肯听,拂袖而去。从此阿飞研究女人,坚持不懈。他有一本牛皮本子,足有两寸厚,封皮上写着“女人研究”四个字。我对之十分好奇,曾几次翻看,都被他粗暴拦阻。有一天趁他午睡,我偷了牛皮本子翻看,第一章第一篇就是《女人体温与月经周期之关系》,正要细看时,他在床上翻身欲醒,赶紧放回,想这鸟人真是厉害,“女人研究”成果这么一大厚本,应该称得上女人专家。说起来,阿飞属于那种既有­色­心又有­色­胆的那种。有一次我去外边办事,完了一路走回来,迎面看见阿飞,穿着大短裤,大拖鞋,一件黑短袖,腹背都是灰尘,鬼鬼祟祟的。我上前笑道:“又来跟踪美女呀?发现几个目标了?”阿飞说:“发现好几个!他­奶­­奶­的!那个最爽!老子跟踪她半天了!”说时指着一方:“就那个,前胸挺拔,ρi股后翘,双腿修长的那个。那,就那!”我顺他手指方向看去,笑道:“你看见她身边戴墨镜那男的了么?”阿飞道:“看见了。他妈的块头那么大,贼­精­贼­精­的,肯定是保镖!咳,要不是因为他,老子早就下手了——哎呀,她要走了,失陪!”说着快步走。看着阿飞跟踪美女而去,我徒有羡慕,想他无所事事却有吃有喝,憨厚呆傻却天天快乐,正是痴人有痴福。一会走出巷子,又碰见阿飞,提着一只拖鞋,满脸兴奋,说:“爽死我了!我找着一个机会,摸了一下她ρi股!那墨镜追我,我跑好快,鞋子跑坏了!”笑得我肚皮疼。阿范一心向佛。每晚睡觉之前在床上打坐十分钟。我们说他练邪功。他自称“坐禅”。又说就是凭着这种“苦行僧”似的习惯而考上镀金大学的。阿飞常笑话:“磨砖既不成镜,坐禅岂能成佛?”阿遥也说:“菩提达摩是老臊胡,释迦牟尾是­干­屎橛,文殊和普贤是挑类汉,我看从来就没有什么祖师佛圣!”我倒是常一本正经的问:“阿范,如何是佛?”阿范也一本正经的答:“即心是佛。”我又问:“如何是道?”阿范答:“平常心是道。”我又问:“什么是平常心?”答曰:“爱眠则眠,要坐则坐,热则取凉,寒则向火。”又问:“如何保持一颗常心?”答曰:“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别无圣解。”又问:“你修道还用功否?”答曰:“用功。”又问:“如何用功?”答曰:“饥来则食,困来即眠。”我们都笑骂:“屁话!屁话!”衣服柔成团砸过去,枕头也丢过去;阿范纹丝不动。打坐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总会翻拍着嘴­唇­念道:“福胜一片地,行也任你行,住也住你住,步步踏着,始知落处;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他妈是道;道不用修但莫污染,但尽凡心无圣解——顿觉来,如来禅,六度万行体中圆!”我等笑痛肚皮。叫阿范把衣服枕头丢过来,他毫不理睬,倒下去就蒙头睡了。阿范一天晚上打坐,纹丝不动一个小时,阿遥叫了好几声,没反应,大家感觉不对劲,莫非他“圆寂”了?正要过去推他,他忽然睁开眼睛说:“地太小了,也太脏了,到处都黑暗,到处都讨厌!人人只知道爱金钱,不知道爱自由,也不知道爱美!”说完又闭了眼睛,如登仙境。我等面面相觑。他忽然又睁开眼说道:“你们人间,没有一点亲爱,只有仇恨!你们人类,夜间像猪一般甜甜蜜蜜的睡着,白天像狗一样轰轰烈烈的争斗厮打着!”吓了我们一跳。阿遥说:“阿范,你以后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报告有关部门说有人练功走火入魔了!”阿范主张唯心净土,常跟我讨论禅机佛理,那神态语气简直像尊活佛,令我自愧弗如。王维《叹白发》诗云:“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佛门的解脱在于消除人世的烦恼,由不自在进入自在的境界。室长阿遥一方面以“愤怒的一代”自居,一方面哀怨“自我的失落”,常对我们说:“现代人过度崇拜理­性­智慧,过分沉迷于科技成就,在征服自然时人与自然疏离,在征服权力时人与社会疏离,在征服别人时人与人疏离,最终人与真正的自我疏离。”当然他有很多优点。特别突出的一点就是助人为乐。我那时候时时感悲伤,处处觉羁束,因而整天不说话,食而无味,睡而不香。他认为我受过什么大苦大难,很同情,就介绍我认识了三个女生:一个叫赵梅,长着一张娃娃脸;一个叫慧娟,红扑扑的脸像苹果;一个叫艳红,满脸的麻子。见面那天她们直夸我是她们有生以来见过的男孩中最帅的一个,争着要我叫姐姐。我当然叫了。从此我便成了三个女生的小弟弟。在三个姐姐的关心照顾之下,我变得­精­怪灵活多了。想想那时候真的很开心。男生女生各住一栋六层大楼。女生公寓在南,男生公寓在北,相距不到20米。下雪天,男生们用桶提了雪在窗台上,裹成雪团向女生宿舍里扔。一些好战的女生也还击。一时“雪仗”激烈。每次都是女生惨败。她们只要一开窗户,就会被击中。她们的被褥、床单全都中了雪球,室内温度高,来不及清除已化水浸湿了。大寒冬日,可怜她们挨冻。后来,男生女生寝室间联谊,外出野炊、周末旅游、节日互访……如彼浪漫好时光,小作者我永远怀恋。

世界上似乎没有绝对纯粹的事物和状态。求纯往往事与愿违,削弱活力,阻塞生机;求杂则常常呈现优势,勃然而兴。高等教育的求杂应表现在学术上的“杂糅”和生活上的“杂处”。学术上求纯,据说是有利于流派的形成。其实流派的形成不能靠固守门户,一脉单传,而需要兼收并蓄,博采众长。一个科系或领域四世同堂陈陈相因而鲜有进展。如能反其道而行之,弟子转益多师,兼摄众长,才能具有“杂交”的优势,新兴学术也将如雨后春笋,蜂起迭出。大学生的生活均按系科分舍而居以求其纯,是为了便于管理。其实这样做会使知识贫乏狭隘,犹如坐井观天。学问本应横向浸润,基础广博则高楼才能稳固,否则一木竖天,难逃倾倒之厄。不同学科者同处一室,学识互相补益,生活更加丰满,群芳挺秀,多好啊!假如我当上镀金大学的校长,我一定推行“杂糅与杂处”之校策。无奈我只是一个学生,一个毫不起眼的学生。所以只能按要求住在医学院的宿舍里。上课的时候也只能去医学院的教室。我想大家应该知道我的专业是什么了。

人体是一种艺术,而解剖学研究正常人体,因而我把解剖学教授尹保国先生当艺术家看待。尹教授不仅学艺渊博,而且厚德载物,可谓德艺双馨。尹教授虽然一把年纪了,上课却极富激|情,且幽默风趣,常常Сhā科打诨,引得学生们笑痛肚皮。开学后的第一堂课便是人体解剖学。尹教授说:“三天不给吃饭不给喝水,你们不会死;要是三天不让你们拉屎拉尿,必死无疑!为什么呀?学了我这门课你们就知道了。”学生们正笑。他又说:“任何工厂都产生三废,废水,废气,废渣;任何人也产生三废,呼气放屁,出汗排尿,还有拉大便。”学生们大笑。如此种种。听他的课大家无不兴趣盎然。一次阶段考试后,成绩出乎意料的差,尹教授开始严肃,每当看到有人在课堂上打瞌睡,他便忍不住骂起来:“你们有些人,要么站起来强打­精­神,要么去洗把冷水脸,清醒清醒;要么­干­脆趴在桌上睡一觉,醒来再听。不要手托住下巴撑在那里,好像是在听讲,其实没听,懒洋洋的,昏沉沉的,要死不活的,我看见就不舒服。我告诉你们,我年纪是大了,上课的激|情也不高了,你们睡觉,我的激|情就更少,我激|情一少,你们就要吃亏!”这分明是在威胁了。这次考试我是没有及格,因为我从未听过完整的一堂课,课上不作笔记,课后也不复习。我就觉得对不起尹教授,对不起他辛勤的劳动。我曾在一篇日记上写过针对尹教授的话:“下辈子吧,等下辈子我立志学医了,仍做您学生,再好好听讲。这辈子不行,这辈子我是立志从文的。”我不止一次的这样自欺欺人。学到骨学那一章,课改在实验室上。课桌上白骨累累,我吓得离桌子远远的坐。见我怕人骨头,尹教授走过来拍肩膀问:“小伙子,将来变成尸体了,你希望如何办理后事?”这问题问得­阴­森恐怖,我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足了勇气,慷慨陈辞道:“要么土葬,忠骨埋青山;要么火化,骨灰洒大海。”尹教授听了,并不感动,沉着脸,缓步走上讲台,一拍桌子说:“我看有些人很怕这些骨头,不敢看,更不敢动手去摸一摸,我先不说你这样是学习方法不对,起码思想态度上有毛病!怕什么呀?实话告诉你们,这些人骨头都是在越南战场倒下的战士的,有些是受了重伤送到后方医院才死的,他们立下遗嘱,把自己的身体献给祖国医疗机构,活着献身,死了献尸,这是怎样一种­精­神?而我们有些人,怕它,不敢看它,更不敢用手去摸它,嫌脏,这像什么话?!”我听了,惭愧地低下了向来高傲的头。第二次课参观尸体。当尹教授打开桌上那个白­色­塑袋时,一具剥了皮的“新鲜”尸体呈现出来,围观的我们有的尖叫,有的跑开,有的捂鼻子,有人向地上吐口水。尹教授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你们­干­什么?简直混蛋!都给我回来!站好!看好!听好!我跟你们约法三章:一不准带口罩,二不准捂鼻子,三更不准吐口水。像什么话?人家去世后立遗嘱,把尸体捐献给祖国医学事业,让我们解剖,千刀万刮的,你们就这样对待?同学们,这些人是可敬的,请尊重尸体,尊重死者家属,尊重医学,尊重科学。”这一次不只我,还有其它很多同学,都低下了向来肮脏的头。这天上午五节课全是解剖学。一班人围在实验室桌旁看人体标本,听尹教授讲授知识。那尸体紫黑,散发着一种气味,不知道是种什么物质,大家的感觉是刺眼,刺鼻,闻了想咳嗽。我天生特别,对许多东西“胃酸过敏”,闻着这尸体,胃里有如翻江倒海;好容易熬到下课时间,偏偏大家求知若渴,还围着听讲。我也不敢单独开溜,只得­干­等,肚子饿得呱呱直叫。当时别的班级都已下课,路过时知道这实验室在看尸体,便都挤在门口走廊窗外不肯走。我想怪不得实验室里气味这么浓,原来是被这些讨厌鬼围了个“气泄不通”!便用胳膊肘碰前面几个同学,把那些别班的学生指给他们看。大家一同赶他们走:“走开了,走开了!都围在这里,室内不通风了!”那些人开始走散,可仍有不肯走的堵在门口趴在窗外。我们便去关门,拉窗帘。尹教授怒道:“你们赶人家走­干­什么?让他们进来!我就喜欢这样求知欲强的学生。”

现在的中国大学里有一项“成文法”,说本科生必须过英语四级才有资格获得学士学位。多数学生为此所累。英语是很重要,但不应该重要在考试上。为考试而重视和学习英语,是舍本逐末的歧途。隔壁寝室有个叫阿宗的,开学不久便制定了一套“大学四年学习生活进程之规划”,我有幸看过,其总则第一条便是说:“大一专攻英语四级,其它专业科目一概不顾;大二开始专业学习,一举通过英语四级。”为此他一天到晚研究四级考试大纲和历年四级考试试卷。一次学习经验交流会上,他自告奋勇上台演讲,夸夸其谈半个多小时,就讲他打算如何通过英语四级。我现在还记得他说的一段:“与听力、语法、阅读、翻译相比,作文在四级考试中具备一个十分显著的特点!什么特点?作文是能够最快提高考分的部分,也是技巧发挥最充分之处,即耗功最少而收益最多之处;其他都是慢功夫,唯有作文成绩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为什么?我研究历届考题时发现,绝大多数考题都是某些固定题型的再现;命题者其实有个题库,考来考去就那么一些题型,命题作文嘛!吃透这些题型,用技巧对付它,最有威力,也最能带来提高成绩的乐趣!现在市面上流行一些所谓的优秀作文书,书中选录的优秀四级作文,其实是经过选录者反复推敲、­精­雕细琢而成的力作!门槛太高啦,我等庸人迈不过去,只能欣赏,无力模仿。那么,作文写得平平庸庸,就不能得高分吗?非也!这就要说到诀窍了。听好!如果你想升官,最好学会拍上司的马屁;如果你想四级作文得高分,最好学会迎合评卷人的口味。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神英勇无敌的阿卡留斯在一次激战中被特洛伊城的巴里丝王子一箭­射­中脚跟——身上唯一能致他命的地方,正是这击中要害的一箭决定了这场战争的胜负。考场也如战场。作文评卷人身上也有‘致命之点’。Thefirstisbored——评卷人足不出户,整天埋首于几乎千篇一律的晦涩泛味的文海,自然产生bored这样的心态;Thesecondistired——这是bored的进一步延伸,与工作量工作时间成正比例的因子,好比stayedupawholenight第二天总忍不住直打哈欠;Thethirdisfretful——能把你的试卷掂量了又掂量的评卷人少之又少,在bored和tired双重夹击下,难免升华为fretful:这三点是作文评卷人的弱点,它们只在一定限度之内才表现出来,如果你能避免这些弱点时段,就要掌握一些招数。那些招数呢?就是要抓住评卷人的兴奋点、盲区及残留点。兴奋点有三:脉络、细节及论据和行文。要是你的文章这三点作好了,评卷人马上下意识给你高分;几个育区是:你选择了什么论点,你在文章中犯的少量拼写、标点错误,你的论据是否天衣无缝,这些评卷人一般不会注意到的;残留点就是评卷人在两眼发直、身心疲备、大脑混沌状态下飞速地浏览完你的作文后他脑子里残留着的印象,评卷人在判卷时绝对是边看边忘的,残留点越多,激活他的兴奋点也就越多,你的作文得分也就越高了。”当时除了我之外,所有同学都听得很认真,对阿宗崇拜不已。后来室长问我何以对阿宗的考试经不屑一顾,“难道你有更好的妙招?”我笑道:“我不是应试者,所以不懂应试技巧。不过据多年的读书经验,我发现东西方思维模式存在差异。英语族思维模式是直线型,中国人思维模式属螺旋型;直线型思维要求直截了当,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所以英语族作者写文章时开宗明义就概括主题思想,然后再引出具体事例或细节,发展思路;汉文写作时往往不从主题句入手,倾向于先围绕主题从外围阐述评论,然后再以反复而又发展的形式加以展开。用英文写作时,我看就是要克服思维模式的障碍,按英文习惯去写。至于评卷人的胃口,我以为完全没必要去迎合。”室长说:“你说得很对。实际上我们中国人用英文写作都有一个通病,就是结构紊乱,重点不突出,连贯­性­差。这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我们是中国人。”

那天下午英语课,我困倦欲睡;一回头,看见后排坐着尹教授,正聚­精­会神的听着年轻得可作他女儿的徐老师讲课,他旁边还有一位满头银发的太太,就是他老伴;我一阵感动。下课了,我倒两杯开水端给尹教授和他老伴。尹教授笑道:“小伙子,虽然你对我这般殷勤,但我还是要批评你上课不认真听讲,浮躁乱动……”我虚心接受批评,从此上课认真听讲,不为别的,就因为尹教授和他老伴感动了我。尹教授爱听别的教授们讲课,当然他的课来听的更多——校长院长们都是常客。有一次我和我班长躲在最后一排角落座位上打瞌睡,忽然后边一个人拍肩膀问:“小伙子,你们尹教授人怎么样?”原来是校长。班长紧张得不知所措,哪里还能回答问题。我便代为回答:“其为人也,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也!”校长笑道:“有这么好的教授上课,你们还睡觉?”说得我们一阵不好意思,赶紧一本正经听课。下第二节课本来要去广场做­操­,孰料下起了小雨,广播站的发出通知:“课间­操­取消。”众生一片欢呼,然后纷纷趴在桌上睡觉。我和班长出来走廊上谈笑。他问我为何这些天上课认真听讲了。我说因为尹教授。班长很认真的说:“尹教授给我的感觉就像鲁迅笔下的藤野先生。而你给我的感觉就像鲁迅先生。”我笑道:“说到鲁迅先生,我忽然想到他在一篇文章里说医术、虐刑和解剖学关系的一段话,说这世上有两样职业最需要懂得生理学和解剖学知识,一种是医术,一种是虐刑;我们中国怪得很,固有的医书上那人身五脏图,真是草率错误得见不得人;但虐刑的方法,则往往好像古人早已懂得现代的科学。”我班长道:“可不是!《蜀龟鉴》里讲张献忠剥人皮,‘剥皮者,从头至尾,一缕裂之,张于前,如鸟展翅;率逾日始绝。有即毙者,行刑人坐死。’可见对行刑人的杀人技艺要求甚高。又有《安龙逸史》记孙可望杀李如月,‘可望得应科报,即令应科杀如月,剥皮示众。俄缚如月至朝门。有负右灰一筐、稻草一捆置于其前者。如月问“如何用此?”其人曰“是揎你的草!”如月叱曰“瞎奴!此株株是文章,节节乃忠肠也!”既而应科立右角门阶,捧可望令旨,喝如月跪;如月叱曰“我乃朝廷命官,岂跪贼令?!”乃步至中门,向阙再拜……应科促令仆地,剖脊;及臀,如月大呼曰“死得快活,浑身清凉!”又呼可望名,大骂不绝;及断至手足,转前胸,犹微声恨骂;至颈绝而死;随以灰渍之,纫以线;后乃入革,移北城门通衢阁上,悬之。……”我感叹道:“真也无怪有些慈悲心肠人不愿意看野史听故事;有些事情,真也不像人世,要令人毛骨悚然,心里受伤,永不痊愈;残酷的事实尽有,最好莫如不闻,这才可以保全­性­灵;所以孔子说,‘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忽然尹教授在我们身后说:“你们都看过鲁迅先生这篇文章哪?”我们忙笑着招呼。尹教授就讲一些有关中国古代解剖学的故事。我们津津有味地听。直到上课铃声响。

从来杰出的医生都是甘愿作自我牺牲的。我国有神农尝百草的故事,那神农氏为了试验各种草药的药效,亲口服用,以致无数次身中奇毒,好几次差点丢了­性­命。外国一个叫Marshall的医生为了证实幽门螺杆菌的致病作用,在1985年口服了幽门螺杆菌,出现典型的急­性­胃炎症状。医生既能妙手回春,也可杀人于无形中,比如说须腾。须腾是谁?就是害死鲁迅的一个日本医生。鲁迅病重期间,一直是这个日本医生在治疗。一位美国医生路过上海经朋友介绍为鲁迅看病,诊断是:肋膜积水。美国医生说只要将积水抽去,鲁迅还可活许多年。这种手术很简单,只要医生指导一下,一个护士就可做。但日本医生却一直不施行美国医生的方案,而以注­射­激素的方式给鲁迅治疗。注­射­激素,表面上病人自我感觉舒畅些,实际上促进疾病的发展蔓延。据鹿地亘回忆,那天鲁迅步行到他寓所访谈,离去已是傍晚,天气转冷。当晚就气喘不止,并不断加重,引发气胸,仅半天就告别人世。鲁迅去世后,这个日本就消失不见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许广平解放后多次东渡日本,当年和鲁迅有交往的人纷纷来看望,惟有须腾没有出现。须腾是日本乌龙会副会长。乌龙会是日本在乡军人组织,这组织鼓吹军国主义和侵略中国。他曾代表日本方面要鲁迅去日本治疗,鲁迅断然拒绝,说:“日本我是不会去的!”日本就此知道鲁迅的态度,所以谋害他。

我非常喜欢公共学科《毛泽东思想概论》,因为这门学科很有趣。我也十分敬爱教这门学科的毛教授,因为他教学有方。上第一堂课时毛教授说:“我们有教材,毛泽东思想已历历在目,我不想照本宣科——如果要我照着书本念,那你们自己看书得了,还要我这个教授­干­什么!”我们点头称赞。每节课,毛教授给我们几分钟时间浏览一下课本,然后就给我们讲课外的东西,毛泽东的生平事迹,逸闻趣事,功过是非等等,讲得有声有­色­,情理交融。他有一套光碟,包含了毛泽东一生的东西;每次课后,他都给学生们放映一段。尹教授特别喜欢来听课。每次听完课,他就会与毛教授握手言谈:“伟人与世长辞了,同辈的人也一去不复返,我们后辈遗憾,不能与伟人同在一个时代,所幸的是有毛教授这样的学者,传道授业解惑,让我辈去感同身受一点伟人光辉。”每当放“毛碟”,尹教授老伴也会闻讯赶来。他们是老一辈的人,老一辈的人都追慕缅怀毛泽东。

我非常讨厌专业学科《医用化学》,一度放弃不学。偏偏教这门学科的老师是教研室主任,责任心超强,因而十分关心我。记得每次上课,她总要说一句:“我们有些同学基础很差,基础差没关系呀,你跟着老师学呀,布置的作业要做呀,作业不做,书不看,课也不听,怎么学得好?”我知道她说的是我。只不过她给我面子,不点名道姓。她几次私下里把我叫去办公室,苦口婆心地教导我:“要想当一名合格的医生,首先就要学好与医学有关的普通自然科学,如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等。我这门学科的有关原理和有关方法是研究医学的重要手段你知道啵?”这时候我点头,她很高兴,继续说:“你知道当一名医生必备哪些能力吗?首先就是观察能力,化学反应,物理变化,尸体解剖,动物实验都是训练观察能力的好机会。如果你不把化学这门基础学科学好,你怎么能够培养你的观察能力呢?其次是与病人的交流能力。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都十分重视与病人的交谈和对病人的态度。只有满腔热情,富有同情心地关怀病人,与之交谈,才能得到病人的信任和合作,才能了解病人的各种病因包括心理因素。如果一个医生,只把病人看为病的对象,不视为具有人格的人,说话生硬,态度冷淡,无病也会成病。三是应急能力。许多情况下,病人是急症求医,医生应具备紧张而稳健,胆大心细,按轻重缓急有条不紊的处理问题的能力。四是逻辑思维能力。我们在学习医学理论时,一般是从基础到专题,从总论到各论,从病理到临床的……”蔡老师打电话到队部,反映我的情况。辅导员就找我谈话,少不了一次马拉松式的思想工作,最后警告我:“你看不起《医用化学》这门学科还是怎么地?告诉你,你要是还不好好的学,你可就有危险了!解剖学已经考不及格了,化学再考不及格,你就将被勒令退学,你这身校服可就保不住了!”行政­干­部说话就是牛逼,动不动让你滚蛋。偏偏我这人最恨别人威胁,当时口服心不服。

那天《心理咨询学》开课。讲课的是位年轻女讲师,声音甜美异常。大家本来昏昏欲睡,被这声音刺激得兴奋异常,于是异常认真的听课。只听年轻女讲师在上面讲:“人,是不能单独生存的,是生活在各种复杂的关系中的;人在成长或生活过程中发生困惑,混乱,迷茫和各种各样的问题时,应该怎么办?与朋友、长辈、亲人商谈,从中寻求帮助,获得支持与鼓励,促进发展与成熟,这体现了人类的特­性­,是人的心理需求。咨询,完全体现这些作用。”忽然问大家:“有谁知道咨询(counseling)是什么意思?”大家纷纷举手。于是叫了几个人回答——简直胡说八道。还是老师自己讲解:“咨询,按字面理解,咨就是商量,询就是询问,二者合一所包含的就是协商、质疑、劝解、忠告、交谈这些含义。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咨询不变的普遍原理就是体现人的特­性­及需要,它在我们的自下而上过程中具有不可欠缺的重要机能。一个人优良心理品质的形成与发展是渐进的,不可能一蹴而就;不良心理品质的克服与消除也是循序渐近的,不可能一劳永逸。心理咨询学始终遵循教育的而不是临床的、治疗的或医学的模式,咨询的对象不是病人,而是被认为在应对日常生活中的压力和任务方面需要帮助的正常人。心理咨询家的任务是教会他们模仿之策略和新行为,从而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其已经存在的能力,或者形成更为适应的应变能力。”忽然说:“哎呀,忘了介绍自己了!”于是自我介绍一番,原来她芳名梅枚,大家一阵笑话学舌,她毫不介意,又把手机号码写在黑板上,大家群情激昂,纷纷掏出手机储存号码,我当时没有手机,就记在日记本上。

我对计算机一向不感兴趣,也没觉得现代人非­精­通电脑就不能生存的必要。所以当时我主张非计算机专业的院系不必开此课程,遭校方驳斥。我主张无关人员不学电脑事出有因。室友阿飞对电脑着迷,上网成瘾,一有时间就去泡网吧,所登录的网站并不是什么健康有用之网,而是黄网。每次回来宿舍,他就津津有味的讲述那些黄|­色­奇观,一方面自己“反刍”,一方面也是向别人“放毒”。很快,除了我不懂电脑外,寝室里其他几个人全被他引诱了去。几个人一有机会便去黄|­色­网站“猎奇”一番,回来争着向我讲解描述。虽然我这样被他们毒熏了几回,也曾蠢蠢欲动,但终究没有落入陷阱,倒是要感谢自己对电脑的一窍不通。记得有好几次,阿飞对我说:“做人要学我,一切以享乐为本,不要杞人忧天,更不要虑及子孙,玩完这一生死了拉###倒!”我笑道:“去你妈的!平日里都­干­些什么了!还有脸说出来训人?早跟你说了,我可是个纯洁少年,你少跟我灌输那些腐朽不健康的东西!”也许因为“黄|­色­网站”的毒害,男生宿舍的人,买来军用望远镜,红外线的、紫外线的、高­精­度调焦距的,每晚于熄灯后趴在窗台上居高临下的偷窥女生,不时惊呼雀跃,大概是捕捉到令他们兴奋至极的镜头。这种偷窥行为还不算什么大问题。还有更大的问题呢。隔壁宿舍有个叫嫖大勇的,抽烟抽得很凶,人瘦如猴。说话肮脏下流之极。一天晚上他向我讲述外出嫖娼的经历。他津津乐道,我听得恶心。他最后说:“搞完了,那女的猛笑。知道她笑什么?”我说我正想问你呢。他道:“笑我不到三分钟就不行了。”点支烟抽,“她问我是不是大学生。”我就问:“你承认了?”他笑道:“我当然说不是大学生啦,谁有那么笨?丢大学生的脸!”深吸一口,吐烟圈,“不过,她好像知道我在撒谎。”我不禁讥笑他还算有点羞耻心,有点荣誉感。他就笑话我手无缚­鸡­之力,说:“你去搞,准被那女的弄个半月直不起腰来——她的技术太好了!”我于此等事非常痛恨,对他们大肆批判,无奈他们不听,我也没办法,只好独善我身。古语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又说“清水芙蓉,出淤泥而不染”,从字面看来还真是矛盾,其实这只是语言逻辑上的悖逆,在现实生活中,环境之好坏对人的影响并不是决定因素,关键在于我们自己如何把握。我当时正确的避开了上黄网、偷窥女生甚而嫖娼等等行为,却错误地认定了计算机网络害人不浅,以致我不仅厌学计算机,还发表大胆言论大肆抨击学校开设这门课程。校方驳斥我:“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不开计算机课程就不开?这是###的规定!”当要求我补考计算机时,我坚持说自己不学计算机了,并说拿不到文凭也没关系,我上大学是来学我想要的知识,不是来拿文凭。校方领导给我一顿臭骂:“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社会就为着你一个人转?告诉你,咱学校一万多学生,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这话伤透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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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珠(3)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梅老师,要求见面。梅老师热情邀请我去她住处。原来她也知道我的思想负担很重。她与我促膝谈心很久。当时她正休产假,挺着个颤巍巍的大肚子,靠在椅背上,气喘吁吁的,不停用手抚摸肚子,平息了痛,天使般的微笑着问我:“周天,你爱不爱这身校服?”这是个问题!我不知怎样回答。只听梅老师又道:“问你呢,周天,爱不爱这身校服?”说时撩撩头发,闪着眼睛在等。我就胡乱说:“以前爱,现在不爱了。”梅老师问:“为什么?”我说不出话。梅老师笑说:“算了,不问你这些。我只问你,如果你退学,以后做什么呢?”我又胡乱说:“梅老师,我有思想问题;我矛盾,我痛苦;我爱,我恨;我要当作家,我要呐喊,我要打破坚冰——”梅老师见我太激动,赶紧打断我的话:“我能理解你周天。可是当作家需要生活素材需要物质基础,人们首先必须吃饭、穿衣、住行,才能从事政治的文化的各种事情。你说你想当作家,那我问你,你能饿着肚子写作吗?饿着肚子你能写出好作品吗?”我又胡乱说:“曹雪芹是写《红楼梦》写死的,他有没有饿着肚子写《红楼梦》,后人没法知道。但是他创作红楼梦时的生活非常艰难,经考证是确实的。写作的时候不能饿肚子,写作之外可以饿肚子吧?我固然不能空着肚子写作,但当我吃饱了,我就写,一直写到下一次肚子饿。”梅老师“噗嗤”一声笑了,说:“志存高远,又自断退路,听起来有点破釜沉舟的味道。我听说你已经写好了一部小说,我很想拜读。”我老实交待:“还没修改完。”梅老师道:“那好,我等着。但是周天,你必须先把学习搞好。你必须——”说不了几句,又喘气了。我知道梅老师很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为了不致伤了她胎气,为了让她少受些痛苦,我作一次庄严承诺,结束那场谈话——我说:“梅老师,谢谢你的教导。你问我爱不爱这身校服,说实话,我爱,我特别爱!等着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人生难得一知己。经你一番教导,我已经想通了。语言代表不了行动,行动才是最好的语言,请看我以后的行动吧!”没等梅老师吩咐,我起身就走了。这样的无礼行为是为了免得梅老师太累,坏了胎气。梅老师理解,所以微笑着目送我。

作者自云:老师传道授业解惑,学生在其指点下学习文化科学知识,学会怎样做人,因而构成了人与人之间一种特殊的人伦模式和情感之结——师生情。师生之情纯洁真挚,它尤其深藏在学生不灭的记忆里,古今中外都如此。如今,每当我在学习中遇到困难和挫折而难以前行,每当我在工作中取得优异成绩而手捧鲜花和奖杯,每当我在生活中陷入情感纠葛和矛盾而徘徊痛苦,我就想想那些谆谆善诱的老师们,从他们那里,我又得到智慧,胆识,以及继续披荆斩棘、奋勇向前的勇气和力量。

从前读高中,理科老师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现在上大学,医学教授说:“学好生、药、病,什么病都能医!”“生”就是生理学,“药”即指药理学,“病”则乃病理学。如此重要的三门学科都在这个学期开了课。这说明镀金大学医学院甚是了得,可以在第一个学期就培养出千万神医。生理学其实就是高中生物课本上的有关章节的延广和深入,我学来轻松;药理学枯燥乏味,我一窍不通;病理学略懂一点,越学兴趣越减。我想着重讲讲病理学。这门学科十分注重实践,学好它就能认识和掌握疾病的本质,上课内容大体分三块:观察标本切片,讨论病理病案,见习尸体解剖。我当然知道这门课很重要:它不仅是一门医学基础学科,也是基础医学各学科及临床医学各学科之间的桥梁。从开课那天起,老师就跟我们讲:“要想成为一名doctor,这门课必须learnwell。”这天做实验。称10只老鼠,每只称好后标签上重量,按重量给一定剂量的药,腹部注­射­,过两个小时看死老鼠的只数。称重、标签、计算、配药、注­射­,十几分钟搞定;在老鼠死的期间,大家吹牛、打闹、谈笑,一面看老鼠们浑身发着抖,在笼子里dying。大家等得不耐烦,睡觉的睡觉,看书的看书,有人跑上讲台,点开电脑上网放歌出来听。教员真好,让我们娱乐,吩咐我们听歌小声一点,又关上门,和别的教员坐在门外聊天,也为我们放哨,以免被教务处的逮着。没什么意思。明天早上,副院长拦住正要赶去考场的我们讲话;我们烦得要死,因为今天下午《病理学》考试。我们都是这样,平时不认真学,一到考试就紧张兮兮,谁都信奉“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副院长讲话声­色­俱厉,有关公共道德问题。说我们这栋楼的学生没有公德,自己的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楼下四周一片狼籍,总有一些人往楼下乱扔垃圾,屡禁不止。因为抓不到个人,我们被命令排着队绕宿舍楼参观一周。大家都抱怨个不停。一人说:“我又没丢垃圾!我来看­干­嘛?”另一人马上说:“我还不是没有扔!”第三个人又说:“什么时候不来看,偏偏考试这天叫来看,真他妈晦气!”我是不想读书了,考试对我构不成威胁,所以我认真参观着;有两点触目惊心的地方:一是墙上的脚印,通向上面的窗户和阳台,此乃深夜潜出、黎明归来者爬墙的痕迹;二是垃圾中有一条条白套子混着泥土和脏水静静的躺在那里,就是避孕套。我们游行参观时,两个清洁工正在捡垃圾,不时抬头看看我们,脸上全是怨气。我们是读书人,头等大事就是考试,《病理学》老师早就放出风声,考试内容全在上课要求做的笔记里,昨晚上全队集合在课室,请来免疫老师给同学们答疑,答疑者,解答疑问也,可是没有一个同学提出问题;嚷着,吵着,拍掌,跺脚。开始老师莫名其妙,不懂大家什么意思,听有人在底下说:“透露点嘛老师。”旋即就明白过来,笑了一笑,说:“好吧,那我就给你们划划吧。”大家就鼓掌,超热烈地鼓掌。我是要退学的人,不去听老师划范围、说重点——听此,考试必过矣!我只看下边同学们的反应,个个兴奋异常,翻着书,划着线,作些笔记,说着“哦,原来考这里……”个个笑得合不拢嘴。我穷啊,买不起照相机,要不然可以拍些照片,以飨读者;描写的功力也不够,诸般情态不能跃然纸上,还请诸君原谅。且听我说吧!划出范围了,说出重点了,通过考试也就易如反掌了。但是还得下功夫。那就是背。不能倒背如流,也得滚瓜烂熟。这需要时间。大家都把时间压在今天上午。偏偏今天上午还有两节《药理学》实验课。坐在实验室里,大家焦躁不安,巴不得授课老师猝死,大家回去复习《病理学》。铁笼子里面关着小白鼠,上下爬欢,大家都满眼杀气的盯着它们。一会分老鼠了,大家人手一只,配好药,从老鼠尾巴的小静脉注­射­进去,老鼠竟然不死。于是大家动手,有的一捏,有的一掐,有的一摔,有的一捅,有的一拽,有的一拧……“老师,它死了!我的实验成功了!”大家纷嚷。老师不是白痴,笑道:“知道你们下午《病理学》考试,想早点回去复习。既然小白鼠也死光了,实验课就上到这里吧!”大家欢呼雀跃。为了考试,我们要抓紧时间,为了抓紧时间,小白鼠都成了短命鬼;人类在全速发展,很多动物就濒于灭种!中午没睡着。他们在宿舍里大声背着《病理学》,我哪里睡得着?我不能要求他们保持安静。人家是走正途,做正经事,谁理你!迷迷糊糊躺了大概有二十多分钟吧,我再也躺不住了,起来听收音机广播,声音放很大,音乐悠扬,我正怡然自得,阿飞拍我肩膀道:“­干­嘛呢你?收音机放小声点!”阿范也说:“自己不想读书就算了!千万别拖累别人!”我只好turndowntheradio。忽想不对呀,老子要睡觉,你们高声背书吵,老子听音乐,就妨碍了你们背书,太不公平了!于是我又将收音机声音放大,仰坐在椅子里,脚搭在桌子上,趾高气昂,看谁敢来非议?广播里正播放青年歌手周帅兵的一首新歌《老子偏偏喜欢这样》。对呀,老子偏偏喜欢这样!结果也没有人敢来说我。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就是这样没人敢惹。不一会起床铃声响了,我慢悠悠的起床,洗漱,完了望楼下一看:人人拿着纸,捧着书;黑压压的头,白茫茫的纸,很好看。下楼来,置身“朗朗书声”中,我很不自在;幸好辅导员来了,集合大家说:“同学们!咱们期待已久的,也不敢面对的,病理学考试,今天,终于来临了!”说得字字铿锵。大家笑。“笑什么笑?给我严肃一点!考试之前我讲两点:一就是严格考风考纪,考场里都装有监视器,你有些人别跟我耍花样;二就是分一下考场,一三五单数班在101考室,三四六双数班在102考室。现在去考场吧!”于是往考场来,群情激昂,一路高歌。我没有他们那么大摇大摆。走的时候我低头看脚下的路。进了考场,分班坐好,隔得很开,要“配合”是很难的;但不排除有人“孤军奋战”地铤而走险。我一个题目都懒得做,东张西望的。我是坐在最后一排,看有没有人搞舞弊,还好,没有发现一个。这班鸟人,做梦也想不到老子也在监视他们!太有趣了!可是监考老师注意到我了,走过来说:“你一个题目还没有做,东瞧西看什么?敲烂你脑袋!玩花样咯。”我于是做题。看那“名词解释”题:什么叫“表位”?我答:表面的位置。什么叫“耐受原”?我答:具有忍耐­性­的原。什么叫“IV型超敏反应”?我答:不同于ⅠⅡШ型的超级敏感的反应。什么叫“主要组织相容­性­复合物”?我答:非次要的组织相对­性­的非单纯物质。20道选择题,随便写个A、B、C或者D完事;填空题瞟一眼,塞几个汉字或者英文单词在里面算了;简答题就一道,问:“人体消化道细菌有哪些?它们与人体免疫有何关系?”我挥笔疾书:“一切有脊椎和无脊椎的动物,只须有一个能吃的肚皮或食管,都是细菌的大小饭店、酒店、包饭店。尤其我们人类,整个消化系统简直是一所细菌大饭店:一开前门,便是切菜间,壁上有自来水,长流不息,菜刀上下,石磨两列,排成半圆形,还有一个粉红­色­活动的地板;后面有一条长长的秘道,直达厨房;厨房是一支大油锅,可以收缩,里面自然发生一种强烈的酸汁,一种神秘的酸汁;厨房的后面,先有小食堂,后有大食堂,曲曲弯弯,千回百转;小食堂备有咖喱似的黄汁,以及其他油呀醋呀,一应俱全;大食堂的设备,较为粗简,然而客座极多,可容无数万细菌;一出后门,便直通马桶。形形­色­­色­的菌客菌主菌亲菌友,有的挺着胸膛,有的弯腰曲背,有的圆脸儿涂脂搽粉,有的大腹便便,有的留个辫子,有的满面胡须,在我们的消化道内或摇摇摆摆,或一步一跳,或匍匐而入,或昂然挺进;一旦碰到免疫细胞,它们就没这么猖獗了。所以我们得时时锻炼身体,增强体内免疫力。不仅消化道,我们的鼻孔喉咙是细菌的咖啡馆,皮肤毛管是细菌的小食摊,而地球上的一沟一壑一瓢一勺,莫不是它们乘风纳凉饮水喝茶之所。所以我们得处处讲究卫生,提高体外免疫力。再说细菌虽小,所占地盘之大,子孙之多,繁殖之速,食物之繁,无微弗至,无孔不入,诚人类所不敢望其项背。所以这世界的主人翁,生物的首席,与其让人类窃称,不如推举细菌。”论述题三大版,我实在懒得写,于是撕下试卷答题纸,写下一些文字,就是以上所述。

我不希望有人说以上所述体现了我的什么叛逆­性­。叛逆是要有对象的,叛什么逆什么,要针锋相对——我的上述行为没有针对谁,只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叛逆也是要有方向的,叛逆之后去哪里,做什么,要目的明确——我不知道以后要去­干­什么。但我开始考虑退学了。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跟情人大吵一架。情人气愤而归。叫人送我一张信纸。说:“也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还是用纸写出来比较好。说句实在话,我并不是很了解你,如果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谅解。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就拿你想退学这件事来说吧,我觉得很不应该。想想我们考上这镀金大学是多么的不容易,又是多么的荣幸,人家羡慕还来不及,如今你却要退学,你脑袋有问题还是怎么了!就算如你所说,自始至终这些都是你不喜欢做的事,但是人的一生又有几件事是自己满意的呢?你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也要为自己的父母着想呀!他们把我们养那么大,不就是希望我们长大后有出息吗?如果你一走了之,想过后果吗?第一,你的父母不允许;第二,你的朋友、同学会觉得你不可理喻;第三,你前面的路一片渺茫。如果你真的认为一切都可以不顾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我认为你的一些想法太偏激了!对于这里的一些丑恶现象,同学们都能忍受,为什么你不能?你喜欢写作,在这里也可以写呀,我认为是金子在哪里都可以发光。根本不是你讲的那些理由。你昨晚说:你想­干­的事不能­干­,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对此我特别想告诫你一点:有些东西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招摇过市,特别是在那些公共场所。说句实话,我觉得人现实一点比较好,很多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想一下,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啊?又有多少有志之士能完成自己的心愿啊?就拿我来说吧,我上大学之前,我的爷爷、­奶­­奶­(他们都是离休高­干­)就告诉过我,在学校不要谈恋爱,因为我们还小,看问题不全面。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对。我们现在是学生,根本没有能力去承担什么责任。难道两个人之间只要喜欢就够了吗?你错了。所以我暂时不会交男朋友:(一)我的家庭背景不允许;(二)我现在的工作挺多的,没有时间讲那些事;(三)学习压力挺大的;(四)我还没那个打算——如果我有这个打算的话,早就有男朋友了,也不会等到今天。(五)我一直认为,早恋只会带来伤害。说了这么多,不知你能否听进去;如果你能继续完成学业,我很高兴,如果你一定要走,我也不勉强,因为这个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最后祝你天天开心!×年×月×日。”醒来后我感到奇怪,自己并没谈恋爱,怎么突然冒出一个梦中情人来规劝我?发了一会呆,我忽然有些感慨。想想我考上大学多不容易啊!家里送我上大学多不容易啊!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多不容易啊!连未来的梦中情人都提前来规劝我了,我就安心学习吧!

没过多久,我又想退学了。因为我发现自己以及很多同学的学习态度很不端正。阿遥几次给我做思想工作,问我为什么要退学。我跟他讲:“我们这些人学习不认真,考试舞弊,学得再差也能过关,毕业了参加工作,没有真才实学;都说我们是捧着ironbowl,凡事混过去就行,可是要知道,医学以人为本,时时与病人打交道,学得好,将来是救命恩人,不学无术,准当庸医,医术­精­湛却没有医德,弄不好就成职业杀手;就我们这些人的学习态度看来,将来个个不是庸医就是杀人犯;我自知无力成为一个好医生,所以要退学。”当时学习态度最不端正的阿飞也在场,听了我这番自批批人的话,既内疚,又生气,说:“我看你一个农民的儿子,能混到今天这个样,可以啦!别老想着退学!这个不想­干­那个不想­干­,这里呆不下那里呆不下,搞得众叛亲离的,我说你以后能­干­些什么?”语气里仿佛我将一世没出息。我正欲反驳。一向说话神秘的阿范牵强附会道:“有一种意识弗洛伊德称为‘自我’。它具有负罪感,这种负罪感增加个人对集体的责任感,从这种负罪感中不但产生不幸,也有进步,因为很多时候负罪感代表文化进化中最为重要的问题,而文明进步的代价恰恰是用提高负罪感而丧失幸福来支付的。周天自动退出大学殿堂,自动退出高薪优职的医生行列,就是在这种意识支配之下的预备行为。不过周天,你真的要想清楚以后要­干­什么和能­干­什么。”我就告诉他我要当作家。他说:“其实学好了医学,对你以后的写作很有帮助的呀!有很多作家以前都是医生嘛!比如说俄国的契诃夫就是医生,他曾这样谈到医学对自己文学创作的帮助:‘我不怀疑医学对我的文学活动有重大影响,它大大扩展我的观察范围,给予我丰富的知识。对作为作家的我来说,这种影响的真正价值只有作家兼做医生的人才能领会。医学还有指导的作用,大概多亏接近医学,我才能避免了许多错误。由于熟悉自然科学,熟悉科学方法,我总让自己小心在意,凡在有可能的地方总是尽力用科学根据考虑事情,遇到不可能的地方宁可根本不写。’你最崇拜的鲁迅,也曾留学日本学医。从他冷静而又火热严峻而又多情的­性­格和冷得发热的写作风格中,我们可以窥见一个严肃而又负责的医生风格。现在很著名的女作家毕淑敏,以前是个­妇­科医生。最近她又出了一本书叫《拯救Ru房》,卖得正火热。我想除了书名吸引人外,还得归功于她的医学知识。将来你也可以写本书,《拯救###》,一定畅销。”我说这样的庸俗之作我写不来,也不屑于写。阿飞笑话说你写不出就是写不出,什么不屑于写。阿飞不爱文学,只因当时追求文学院一位女生,为了讨人家欢心,装模作样的搞文学。我就觉得他可恶可鄙,于是冷笑道:“难道你写得出来这样一本书?”他就打开电脑请我们看一份Word文档。大家都看。只见那开篇前言道:“忘记是谁说的:伟大之写作让­肉­体醒来,也让灵魂醒来,并且感受灵与­肉­的博杀;唯有在创痕累累的生命深处,个体伦理的揭露和展示才有所可能。这文学观很是风暴,非文豪或天才不能胜任。我是常人,常人有常人式的文学观:人人必须自寻相近的灵魂,然后其作品才能成为生活的。以下的故事我写得非常吃力,文辞思想都极其庸俗,然而我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生活在这样一个诚信失落的时代呢!不过我要事先声明:这些纯属我个人经历。一个人的世界很小,但是很深;两个人的世界比一个人的要复杂一千倍,但有时很肤浅;几十亿人组成的世界要多复杂有多复杂,但有可能与某一个人毫无关系;因此,对任何事物都要用客观,全面,立体,冷静和清醒的视角去审视,不要‘小胡同赶猪——直来直去’的下结论。赞同我的观点的,请往下读,不赞同的,就此打住吧!”我等表示惊叹和佩服,正要看下文,他就把电脑关掉,说:“不能再给你们看了。因为下文乃惊世之作,天机不可泄也。”其实他的下文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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