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可儿便由小林领着熟悉环境。
当他们绕过花厅西侧时,可儿发现那里拦着一道围幕,便询问地看着小林。
“那边的房舍还在维修当中,”小林解释道,“现在已经修好了四五间,目前正作为我们的宿舍在用着。估计再有半个月左右,那边也就该完工了。下一步,将军说,要看看那后花园里的房子有没有必要修。如果没有必要,干脆拆了,省得放在那里养老鼠。”
提到老鼠,可儿扭头撇了一眼春喜。
早晨,那颗随意飞起的石子竟不偏不倚正砸在那个戴着一只铜眼罩的男人额头上。当那个男人手里拿着一只白色老鼠怒气冲冲地向春喜和可儿冲来时,生性便害怕任何一只长毛动物的春喜不知怎的,竟认为是那只老鼠咬着那个男人的手指不放。于是,她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随手折下身边的一根树枝,死命向那个男人手中的老鼠打去……若不是听到动静跑过来的小林,那场闹剧天知道还要闹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可儿的嘴角可疑地抽搐起来。
春喜当下便明白她在想什么,不由地瞪了她一眼。
“希望那位姚将军的老鼠没什么事儿。”可儿忍着笑说道。
“哼,”春喜冷哼一声,“谁没事会养一只老鼠?”
小林也笑了起来,“春喜也是好意。”
一大早,小林正准备去议事厅,却被假山后突然冒出的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给吸引了过去。
当他转过假山时,远远正瞧见老鬼与一个蓝衣女侍纠缠在一起。两个人拉着手臂在转圈,像是在跳某种奇怪的舞蹈。当他跑近一看才发现,原来那位蓝衣女侍正一边尖叫着,一边跳着脚,似乎想要去踩地上的什么东西,而老鬼则一个劲地拦着不让她踩。
在假山的两三级台阶上方,另一个青衣女子正带着一脸好笑,无奈地看着假山下乱成一团的两个人。
小林立刻认出,这位青衣女子正是新出炉的将军夫人,而那位蓝衣少女则是她的贴身女侍。
小林假意咳嗽一声,又道:“这件事咱们最好不要再提了,如果传出去,说老鬼头上挂的彩竟是一个女人拿石子打的,恐怕他真会杀人。”
“我又不是有意的。”春喜嘟起嘴,低声嘀咕着。
小林与可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绽开一个笑容。
前方,围幕后传来一阵喧闹声。
那些正在工地上忙碌着的男人们十有八九都是光着膀子的,小林有些担心地想,这一幕让夫人看到似乎有些不妥。
“再过去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那里一团混乱,到处都是泥浆。我们还是回吧。”
他找着借口想让可儿避开。可是话音还未落,便只见一群男子笑闹着,挑着箩筐从围幕后面走了出来——正如他所料,他们全都光着上身。
显然,那些男子也没有料到这里会有女人出现。当下,所有人都愣在了那里。
看着这些衣衫不整的男人,不知怎的,凌雄健那健壮的体魄突然跃出可儿的脑海。她的脸微微一红。
男人——她想起他那蛮横的一吻——有时候真的与小孩子没有什么差别。
可儿发现,这些所谓的“工匠”竟然是凌雄健的卫队士兵——她从他们那肮脏不堪的裤子和军靴上认了出来。这黑色制服正是凌家军独有的标志。
小林尴尬地搔搔头皮,喃喃地解释着,因为现在卫队那百十号人全都挤在几间房舍里,每个人都希望能早日拥有一间更宽敞的宿舍,所以,只要不当班,士兵们都会主动过来帮忙。
似乎搔头皮的动作真的起了作用,小林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他想起那张旧宫图纸。
“其实,船厅里正好有一份旧宫地图,如果夫人想要了解整个宅子,看图纸可能会更清楚一些。”
这立刻引起了可儿的兴趣,她马上转身跟在小林身后,向船厅走去。
“我们只找到这一份,”小林拿出图纸铺开,“可惜不是正图,这应该是一个附本,或是一幅未全部完成的图纸,上面的建筑都没有标明名称和用途。”
当图纸展开后,可儿惊喜地发现,这幅地图上详尽地标明了整个国公府的地貌和各处建筑。就连他们刚在船厅后侧发现的水井都标得一清二楚。
就像小林说的,遗憾的是各处建筑物上并没有标明它们原先是设计用来派作什么用途的。
可儿看着摊在桌上的地图,这才意识到这国公府有多大。一个上午,他们才转了前面不到一半的地方。
“那拱桥后面是后花园,不过那里现在是封闭的,没有人住。”小林指着地图上可儿还没有去过的那片区域说道,“大家都说那个温泉应该就在这片林子里,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找到。”
“温泉?”可儿一边打量着地图,猜测着各处房屋原先的功能,一边心不在焉地问。
“是啊。当初就是因为听说这里的温泉对将军的伤有好处,皇上才把这里赐给我们将军的。谁知道来了之后才发现,竟然没有人知道那温泉在哪里。”
可儿抬起头来。伤?凌雄健身上有伤?她想起他身上那道道伤疤。那些不是都已经好了吗?
“将军身上还带着伤吗?”
看着可儿那担心的模样,小林安慰地笑道:“这皮肉伤早就好了,可是因为伤到骨头,每逢阴天寒冷时,将军的伤还是会发作。幸运的是,这南方的天气到底比北方暖和些,到现在为止,将军的旧伤还没有发作过……”
可儿皱起眉头。凌雄健有着如此强健的体魄,让人很难相信他身上竟然会带有伤痛。
“严重吗?”她问道。
小林点点头,“很严重。有一段时间,我们都担心将军会熬不过去。那些太医院的大人们都说,将军如果不锯掉那条伤腿,性命就会有忧……”
“锯掉……”
可儿捂住嘴,止住一声惊呼。她想起昨晚他抱起她走向床铺的情景。她一点儿也没有看出他的腿部有伤。而昨晚熟悉他身体的“课程”只包括了他的上半身,她清晰地记得他是在吹灭了蜡烛之后才……
“……将军说,他宁愿死也不要让他们把他当树一样锯开。幸亏当时老鬼的娘也在东都——夫人知道老鬼他娘是粟特人吧,她是他们那里的巫医,懂得一些奇怪的治病方法和草药——这才把将军从阎王爷手里给抢了回来。将军真是了不起,就连老鬼他娘都说,将军的命是保住了,但很可能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的。谁知没过三个月,他就硬撑着下地走动了。刚下床那会儿,经常是还没有走出一步路,那汗就湿透了衣服。不过,将军还是坚持了下来。而且,没过一个月他竟然还能骑马了。大家都说这是奇迹。其实依我之见,那是因为我们将军特别固执,他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
他望着地图长叹一声,“我们原指望这里的温泉能对将军的伤有好处,只可惜谁也不知道它在哪里。不过,幸好老鬼跟他爹娘学的那点功夫还没荒废,不然将军的苦可就吃大了。”
“这地图上没有标吗?”
可儿低下头去,在图纸上寻找起来。小林也随着可儿伏在图上。可是,那图纸上所标明的各色建筑以及山山水水间,没有任何一个标识能让人联想到温泉。
“如果能找到当年在这宫里当过差的人就好了。”小林叹道。
可儿摇摇头,“这恐怕会很难。当年兵祸之后,旧宫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也都隐姓埋名,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曾经在隋宫里呆过。而且,当地人对隋宫里的人也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他们就更不会暴露身份了,要找旧宫人可能比找到温泉还有难度。”
她一边仍然不死心地在地图上寻找着,一边道:“小时候,我倒也听说过这里有温泉。既然朝廷那里也有记载,那必是有的。既如此,相信我们必能把它给找出来。”
她从案上扯过一张纸,拿起笔在纸上记下“温泉”两个字,然后又沉浸到图纸当中。
“你说得对,这么看来,最大的可能是那片林子。明儿等这边的事情安排妥了,这件事得排在第一位……还有这个厨房……我总觉得……这船厅后的小房子才是真正的厨房……”
她转身在那张纸上记下一些字,然后又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图纸,一边在心中筹划着,嘴里一边无意识地叽咕着。
看着可儿专注地盯着地图,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升上小林心头。他曾多次见到大战前的凌雄健像可儿这样伏在地图上,一边往身边的纸条上记着什么,一边不知在嘟囔着些什么。
门帘一闪,柳婆婆端着一盏茶走了进来。她并没有看向小林,只是冲着他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后,便向可儿走去。
小林好奇地看着那个老婆婆的一举一动。只见她端庄地捧着茶盘,施施然走到书案前,冲可儿微一施礼,小心地将茶碗放在她即能随手拿到,又不会妨碍到她工作的地方,然后谨慎地垂下视线,不让目光接触到摊放在桌上的地图,捧着空茶盘退到可儿身后。
不知为什么,小林觉得这老婆婆是在向他做表演。
这实在是没有道理,她甚至没有朝他看一眼!小林冲自己做了一个鬼脸,随意走到船厅门口。透过门帘,他能看到假山上有好几个仆人正拿着水桶和刷子在清洗布满灰尘的假山石。不远处的花丛中,花匠也在辛勤的忙碌着。更远处,仆役们都在认真地擦洗着各自辖区内的庭廊门柱。
看着那些人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小林不觉有些不服气。若是可儿以什么特别手段征服了众人,他还能信服一些,而她只不过是在早饭前将他们召集到船厅,淡淡地说了几句话而已——虽然可儿用的是方言,小林仍然听懂了十之八九——他甚至都没有听到她对他们高声大气。
可儿只是以一种他常常在凌雄健身上见到的冷静与淡然对那些仆役们说:“以前这府里没得一个管事的,诸多事情安排不周是有的。今儿既然我来了,这种事便断不会再有。各位对自已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只管提出来,不合理的我们一起来调整。若是哪位觉得有困难又不开口的,我便只当他是没心思在府里上工,只好请他另谋高就。”说完,她便挥手解散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