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草上飞一愣,就听门口的女人们欣喜地喊道:“生了!生了!”
草上飞这才知道眉笳早产了。女人们见草上飞来了,慌忙低下头,让开了一条道。草上飞暗想,眉笳早产肯定跟杀人魔有关,说不定生了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小魔王,于是把心一横,抽出了青铜宝剑。女人们一见,全都吓得四散而逃,草上飞径直走进了屋里。
屋里的人早已听到外面的动静,全停下手来望着门口。草上飞踏进门槛,扫了一眼屋子,就见眉笳靠在草垫子上,怀里抱着一个号啕大哭的婴儿,果子和一个女人正在清理她的下身。他拎着宝剑走了过去。果子和那个女人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都吓得瑟瑟发抖。草上飞走到眉笳身旁,仔细打量起她怀里的婴儿来。眉笳喘着粗气,哭泣道:
“大人,是我一个人的错,您要杀就杀我吧!千万别杀孩子,也别伤害她们!我……我求求您了!”
果子和那个女人已经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了。草上飞没理会她们,兀自打量着婴儿。说来也怪,那婴儿见草上飞凑上前来,立时止住哭声,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婴儿纯真无瑕的憨态触动了草上飞的父爱,他扔掉宝剑,慢慢向婴儿伸出手去。婴儿也仿佛感受到了爹爹的慈爱,将自己胖胖的小手伸向草上飞。眉笳见草上飞没有恶意,慢慢松开了双手。草上飞小心翼翼地接过婴儿,往下面一看,是个男娃,可是却没有一点杀人魔的影子,不禁欣喜万分,美美地亲了婴儿一口。女人们看到这里,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果子急忙给眉笳擦汗喂水,其他人生火的生火,烧水的烧水,也都忙碌起来。
忽然牙白在门外大声说道:“飞大哥,不好了,又有几个女人早产了,米大人的女人也生了,是个小子。”草上飞骂道:“他娘的!生就生了,喊什么?!不就是个胖小子吗,咱们又多了几个能征善战的勇士啊,哈哈哈哈!”牙白见草上飞高兴,大着胆子问:“飞大哥,您给小公子起什么名字?”
“起什么名字……?”草上飞一愣,自言自语地说着,思索起来。
他看看儿子,再看看眉笳,说:“就叫鼍鼍王吧。等他长大以后,不要再像他老子这样老不长肉,要像牛一样健壮,像我一样机敏就行了。”
果子近前小声地说:“大人,小公子要吃奶了。”说着要从草上飞怀里抱走鼍鼍王。草上飞刚往果子的怀里一放,这才发现鼍鼍王肚脐眼下面有一颗暗红色的印记,他以为是鼍鼍王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血污,便随手抹了一下,没想到那印记竟然是一颗痣,根本抹不掉。草上飞暗想,怎么刚才就没发现这颗痣呢,便低下头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一看不打紧,他突然发现这颗小小的痣里还大有乾坤。原来这痣的中央由两个活像小蝌蚪一样的图形环抱而成,一个特别明显,一个隐约可见。特别明显的那个蝌蚪圆圆的小眼睛都清清楚楚。草上飞不禁大惊失色,原来鼍鼍王还是没有逃脱杀人魔的魔掌!
果子见主人脸色骤变,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眉笳察觉到气氛不对,轻轻问道:“怎么了?”果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紧张地看着草上飞。草上飞看着鼍鼍王憨笑的小脸蛋,回过神来,暗暗劝自己要冷静。他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鼍鼍王绝不是杀人魔!绝不是妖怪,绝不是!绝不是!想到这里,他霍地转过身来,捡起佩剑,指着门口的女人们厉声喝道:
“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再进这个屋子一步!眉笳就由果子一人伺候好了!”
又向牙白命令道:“全寨的女人都要安守自己的屋子,绝对不可乱窜,违者杀无赦!”说完大踏步走出屋子。牙白急忙牵了马过来,对草上飞说:“飞大哥,我带人把寨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搜过了,蒙面黑衣人什么东西都没有动过。”草上飞说:“再留点神吧。他拿什么是不会告诉你的。走!看看米大人的小子去。”牙白急忙上前领路。
众人来到一所茅草屋外,草上飞停下脚步,牙白让人将米大人的孩子抱了出来。草上飞把孩子细细看了一遍,见无一点异常,又让人抱了回去。米武的老婆金氏是个悍妇,见草上飞来探望,在屋里一边放肆地大哭,一边嚷嚷着:“米大人为什么不来看我呀!我的命好苦啊!呜呜呜!呜呜呜!”
草上飞没心思理会她,又匆匆看了其他几个刚出生的孩子。十几个孕妇,有六个生了小子,五个生了闺女,还有几个待产。婴儿虽说都是早产,但都没有鼍鼍王身上那样的印记或其他什么让人起疑的地方。
草上飞暗暗诧异,随后和末子匆匆拍马向后山赶去。
后山的庙里也没什么异常。草上飞里里外外看了一下,觉得杀人魔似乎没有光顾过这里,便和末子骑马往回赶。此时已近黄昏,他没有再去眉笳那里,直接赶回王宫。二人到达王宫时,王宫外面的大草坪上已呈现出一派热闹景象,几十个姑娘和壮丁正在摆设席地而坐的芦苇草席和吃饭用的木案。
草上飞跳下马,把缰绳扔给末子,独自进了王宫。黎王神采飞扬,正期待着晚宴。草上飞把搜查无里坪和后山庙里的情形简单说了一下,又说,由于受到杀人魔的惊吓,无里坪的十几个孕妇早产了。黎王一愣,刚想问什么话,米武进来了。草上飞马上向他贺喜,说他的金氏给他生了一个胖小子。米武一听自己的女人生了个小子,顿时高兴得眉开眼笑,转而给黎王抱拳施礼,说托了大王的鸿福。黎王被米武一捧,也高兴地笑了,说好事成双,正好借晚宴的机会好好庆贺一下。草上飞借口说要检查王宫周围的守卫情况,退出了屋子。走出王宫,他才发现自己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傍晚时分,宴席开张了。黎王由仓颉和米武陪伴在左右,从王宫里走了出来。他们的身后跟着一群窈窕宫女,其中一人捧着一件什物,上面盖着一块鸡血染红的布。草上飞远远地看着,不知道那个宫女捧的是什么,不由得往前凑了过去。宫女们来到屋外,就听仓颉说:
“大王,眼下这八卦太极图腾就挂在屋门上端好了,等将来用木头盖上一式的大王宫,这太极图要挂在宫顶中央的横梁上才对。”
黎王一个劲儿地说好。也难怪,黎王现在的寝宫说是王宫,其实不过是将大一点的茅草屋串起来而已,比起眉笳的茅草屋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黎王一听要给自己盖新式的大王宫,当即两眼放光,神清气爽。说话间,早有一个高窕的宫女将那什物挂在了宫廷门口的屋檐上,但仍盖着红布。仓颉便要宫女抱起自己,伸出双手,轻轻将那红布揭了。众人看了都觉得滑稽,但没一人敢笑。
草上飞见仓颉趴在宫女怀里赖着不肯下来,还老盯着人家,心里不觉一阵好笑,但当他目光上移,看到那件挂着的什物时,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八卦太极图竟跟鼍鼍王身上那块痣极其相似,也是由两个蝌蚪一样的图形环抱而成。小蝌蚪一黑一白,白蝌蚪眼睛呈黑色,黑蝌蚪眼睛呈白色。唯一不同的是,鼍鼍王身上那颗痣乍一看像是一个蝌蚪,另一个几乎不显现。此外,仓颉这块太极图周围还画着三圈长短不一的杠杠(注释:即先天八卦的符号),而鼍鼍王身上那颗怪痣周围却什么也没有。
草上飞暗想,既然仓颉能把八卦太极图挂在上面,说明这个图腾即便不是什么神灵,也是人们极其崇拜的吉祥之物,断然与邪恶没什么关联。这么一想,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黎王神色欣慰,看了一会八卦图腾,叫草上飞点燃四周的松明火把。草上飞急忙传令下去,让卫士们把所有的火把全部点燃。随后,黎王坐到首席,仓颉坐到他的右手,米武在他的左手坐定。其他文官大将也都顺次坐了下来。黎王满意地环视了一圈,对草上飞说:“你就坐在仓史官下首吧。”草上飞暗暗窃喜,他正想跟仓颉打听盘龙崖上的事,顺便再讨教一下八卦图腾的来龙去脉,于是急忙坐到了仓颉的下首。黎王首先举起酒杯,说:
“今天寡人把仓颉仓史官请下山来,实乃我黎乌氏部落之大幸。米爱卿,都史官是什么时候来的啊?”
米武顿了顿说:“大王,都史官是五年前来的,他死之后胡牙史官就来了,距今也有八百一十二天了。”黎王不高兴地说:“寡人又没问你都史官是死是活,你不要这个死了那个来了,听起来多不吉利!今天寡人要大家高高兴兴地玩上一夜,莫谈不吉利的事。”米武慌忙点头称是。黎王遂对仓颉说:“别看米大人有时脑子不开窍,可是寡人的部落大计、大小事情全在他脑子里装着呢,什么时候想知道叫来一问就行了。”
仓颉说:“大王幸甚。不过下官已经想出了一个法子,可以把我们说过的话记述下来,也可以把想要流传的大事记录下来,今后想要知道什么,翻出来一看就明白了,又快又简单。”黎王惊奇地问道:
“什么法子?快说给寡人听听。”
仓颉说:“其实这个法子也没什么神秘之处,只是在结绳记事的法子上又进了一步,就像我们在陶器上刻印符号一样,把说过的话或要记住的大小事情发明一种字体刻在龟甲或竹简上,这样既可以保存又便于携带,非常方便。例如要表示田埂,我们可以画一个方框,在里面再画两道交叉的线就可以表示田埂,以后看见这个‘田’字就表示在说田地了。还有,男人们在田地劳作,用农具干力气活,那么在‘田’字下面再画一个农具模样的两道弧线,这个字又可以用来表示男人了。类似的字还可以举出很多很多……”
黎王起初还两眼放光,但听到这里已是极不耐烦,晃了晃酒杯说:“好了好了,你跟米大人商量着做就是了,不用再禀报寡人了。来,大家举杯,干了这第一杯!”于是众人齐齐举起手中的杯子,快活地吆喝着,喝下了手中的第一杯酒。
草上飞笑眯眯地望着仓颉,面前案子上的烤肉、干果和果子酒全然失去了往日的魅力,竟然引不起他一点点兴趣。酒过三巡,一群妖冶的女子上来跳舞,宫女们也一起上来围在黎王和群臣的身边助兴。
草上飞给仓颉敬了一杯酒,仓颉想都没想,举起杯子便喝了个底朝天。草上飞见他一脸的孩子气,毫不设防,暗暗窃喜,也一口喝了自己杯中的酒,然后凑到仓颉跟前说:“小兄弟,你在盘龙崖跟师傅学了这么多年,有没有遇到什么新鲜事?比如……比如山上有很多宝贝,难道你就没捡到一两样?”
仓颉一愣,兴奋地点点头说:“有啊!好多好多呢。秋天有白沙果、板栗,冬天还有李子一样的大枣,你到树下一捡一大堆呢。”草上飞哭笑不得,还想再问,米武凑上来给仓颉敬酒,仓颉又一口气把酒喝了。
米武惊讶地说:“你小小年纪,喝起酒来咋这么厉害!”仓颉不好意思地说:“我在山上经常偷师傅的酒喝呢。”米武和草上飞都吃了一惊。仓颉又眉飞色舞地说道:“师傅每年十月桑树落叶的时候便开始酿酒。他先将酒曲浸泡十天,等到酒曲发酵、冒泡发出香气时,便投放黍米饭,搅匀后再放。一连放六七次黍米后,师傅才用茅草将瓦罐口盖住,再用黍杆将罐子裹将起来。等酒酿够十五天以后,再将罐子打开,便有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仓颉说着,居然眯眯起眼来,挺起鼻尖在空气里嗅着,好像空气里真的有盘底洞人酿的酒香。草上飞眼看问不到一点有用的消息,不由得叹口气,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米武见仓颉的样子很滑稽,笑骂了一句混小子,随后指指太极图腾问道:“小史官,你那八卦太极图有什么意思吗?”
草上飞一惊,他也正想问仓颉这句话呢。他瞥了仓颉一眼,见他满脸通红,摇头晃脑的,眼看要趴在案子上了,知道禁不住酒量,急忙拦住米武说:“小史官不行了,还是扶下去让他歇息吧。”说着起身将仓颉拦腰抱起。黎王正跟宫女们逗酒,回头见仓颉软绵绵的样子,笑嘻嘻地朝他们挥了挥手,让草上飞走了。
草上飞三步并做两步,一溜烟地把仓颉抱回屋子放到铺上,把伺候的两个宫女支到门外,拍拍仓颉的脸蛋小声说:“哎!快醒醒小兄弟,老哥要问你一句话?”仓颉嘟囔了一句什么扭过身去,草上飞没听清,又凑近他的耳边小声问道:“你见过伏羲阴阳宝图吗?”
仓颉喃喃道:“什么宝图啊……”草上飞急得直搓手,循循善诱道:“就是……就是藏在盘龙山上的伏羲宝图啊,难道师傅没告诉你?……”草上飞见仓颉迷迷糊糊的,索性用起了诈术。只听仓颉喃喃道:“不……不告诉你……”声音越说越小,眼看就要睡过去了。
草上飞急了,赶紧拍拍仓颉道:“这么说有宝图了?快说宝图藏在哪儿?”仓颉一声不吭,扭头就要睡,草上飞又拍拍他的脸蛋问道:“哎!我再问你一句话,那个八卦太极图到底是什么东西?”
仓颉嘟囔道:“是……是降……妖的宝贝……”
仓颉把“降”字说得含糊不清,草上飞听成了“妖魔的宝贝”,心里不由一惊,连忙追问道:“什么宝贝?妖……妖魔的宝贝?”可是仓颉已经发出轻轻的鼾声,再也拍不醒了。
草上飞气恼地直起身子,腾腾走出屋外。宴席上的歌声、笑声隐隐传来,他望着墙头的亮光,暗暗思忖:鼍鼍王既然是妖怪,不如一刀斩了算了。可是一想鼍鼍王憨厚的笑颜,晶亮的眼神,又觉得他不像个妖怪。再说了,如果太极图真是什么不祥之物,仓颉会把它挂在屋檐上吗?咳!都被这小子搅昏头了!草上飞回头望了一眼昏暗的屋子,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伏羲阴阳宝图倒是大有名堂。仓颉不愿意说,分明表示那东西就在盘龙山上,而且就在盘底洞人的手里。现在必须想个法子到盘龙山去,悄悄从盘底洞人的手里把那个东西偷出来。草上飞越想越觉得刻不容缓,必须马上上一趟盘龙山。可是怎么跟黎王说呢,实话实说去找宝图?肯定不行,黎王也想要宝图呢,万一上山扑了个空,回来没法子跟他交代。要不偷偷上山?也不行,那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突然,草上飞想到了鼍鼍王,想到了鼍鼍王身上那颗怪痣。不是生怕外人看见鼍鼍王身上那颗怪痣吗,不如就把鼍鼍王送上山去。假称带鼍鼍王上山求神祛病,黎王肯定不会生疑。这样一来,既把鼍鼍王藏在了深山,又可暗暗寻找伏羲阴阳宝图的下落,不是一举两得吗?
想到这里,草上飞嘿嘿一笑,回头叮嘱了宫女两句,跑回军营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黎王刚睡醒,还在榻上躺着,草上飞便来求见。黎王让他进来,问道:“什么事啊,这么早就要禀报?”
草上飞说:“大王,末将的儿子生出来后彻夜不眠,像是鬼魂附了体。女人们抱到后山的庙里祈祷也没用。末将想带他们上一趟盘龙山,祈求山神保佑,再喝一点山上驱邪醒脑的泉水,请大王恩准。”黎王叹了口气,懒散地说道:“唉!生的不好,再找一个女人生一个就是了,何必那么麻烦?也罢也罢,看在你和眉笳相亲相爱的份上,寡人就准你们一次。你们务必小心,速去速回,千万不要让烈山氏当奸细捉了。”
草上飞暗暗欢喜,谢过黎王,转身就要走,不料黎王喊他等一等。草上飞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黎王。黎王却不说话,眯起双眼像是犹豫不决。过了半晌才道:“寡人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既然你要上盘龙山,不妨帮寡人了却这个心愿。”
草上飞忙说:“末将愿效犬马之劳。大王到底是什么心愿?”
黎王说:“那天夜里在盘龙崖,寡人亲眼见盘底洞人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下山寡人便想,那盘底洞人莫不是有伏羲阴阳宝图的缘故,才有如此能耐?此番爱卿再上盘龙山,不妨找一找宝图的下落。”
草上飞心头一颤,黎王原来也想到宝图了。他稳住心神,想了想说:“末将一定设法了却大王的心愿。不过大仙未卜先知,你有什么企图他都知道,又怎么会让我找到宝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