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奇地转头,“医生也会得病?”
我哑然失笑,“你以为医生是什么?”
我正色,“事实上,医生长期生活在病毒、细菌的环境里,得病的机会比普通人大得多,而且医生还专得自己治不了的病,叫医不自医。”
不知为何,每次和挹珠在一起时都会说很多废话。也许是因为月湄从没问过,也许是因为挹珠有一双谛听的、凝视的、等待相信所有的眼睛。
我进卫生间洗完手出来,挹珠竟还站在门边,怔怔的,白炽灯摇摇晃晃,在她脸上打下巨大的阴影。见我出来,她仿佛一惊,折身进了厨房,只剩下那盏灯兀自地摇着,把光和阴影送到各个角落去。
晚饭时,挹珠忽然说:“龙信,我想出去一下。”
我一怔,“你去哪里?”
“我想去看樱花。”
我说:“晚了,专线车收了。倒是可以给你骑月湄的车,从堤上走,可是路不好,又没路灯,?沿湖。明天吧,明天白天去。”
半晌,她幽静地说:“龙信,你知道吗,我六年没看樱花了,总是想着明天明天,然而只要一场风雨……樱花仿佛最脆弱的爱情,从不给人明天。龙信,如果今天我不去,也许今年、今生,又是一场错过。龙信……”一个笑,渐渐冷却在她脸上。
我脱口而出:“我陪你去。”
初暮颜色里,樱花绯薄如云,那模糊柔盈的粉仿佛直接睡在空气中。而无论有风无风,樱花总是在缓缓而不断地飘落,仿佛许许多多离我们而去的日子。
我最后一次看樱花,又是哪一年?
入夜了,游客少了,却多的是少年情侣,在花树下亲密并肩,喁喁私语,一时不知那男孩说了什么,女孩叫起来,不依地追打他。两人嘻嘻哈哈你躲我闪,撞在樱树的树干上,又是一阵落英如雨。
我看着看着,渐渐口角含笑。挹珠说:“年轻是好。”我点头,“当年我们……啊,俱往矣。”
走完曲折的花径,我看出挹珠有点累了,到路边的“靠杯酒”里坐下:田螺、虾球、烧烤、冰镇啤酒,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景致,熟悉的食物,唤回我熟悉的记忆。我问:“挹珠,当时你和月湄就是住在樱园吧?”
她忽地俏皮我一句:“你一个星期起码报到三次,现在何必做这种正人君子状?”
两人都笑了。
我们闲闲地吃着,像学生时代一样放肆无忌地把田螺壳丢得一地都是,地上亮晃晃的像砂砾满地。说些闲话,她问我与月湄是不是青梅竹马。
哪有这么浪漫纯情。小城再小,也有三路公共汽车,城东城西的两个人从不曾相干过。是她考上大学后,她家里不放心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在外地,不知怎么打听到我也在武汉,专程托我照顾她,这才认识。
“那么,何以爱上她?像俗套的爱情故事,在图书馆里相遇,发现两人喜欢同一个作家的同一本书?”挹珠戏谑我,微有酒意,双颊渐醺红。
“不,”我想一想,“月湄最喜欢的书是童话。”过一会儿,我自己笑了,“刚知道的时候,觉得很受不了,这么大的人居然喜欢那么幼稚的东西,那时想得很严重:如果她拿白雪公主和白马王子的故事来套现实生活,我们之间怎么长得了?但是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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