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围桌吃饭,汤锅热腾腾在我们之间,隔着袅袅白气看去,她脸色红润许多,我给她夹一块鸡肉,“多吃点,补身子。”
她的眼睛受惊地一闪,我自知失言,她已岔开话题,“花瓶——真漂亮。”
我由衷地点头,“是,很漂亮。”
这尊青枝缠花的瓷瓶始终是我所珍爱。
我与月湄是在家乡举行的婚礼,从我那落满金色阳光与叶片的小城回来,正遇上此地惯有的阴雨绵绵。我在单位简单地撒了糖,同事凑份子送我一床云丝被, 顺带说些床上床下未婚不宜的笑话,一屋子哄笑,我也笑,多少有点尴尬,忽然看见这对花瓶,冷冷落落站在我桌上,他们才想起告诉我,是我请婚假的那几日有人 送来的。留条了吗?说叫什么了吗?他们对看一眼说没有吧,当时谁在?好像没说什么吧。反正是个女的。
我怀中沾了水气因而格外沉重的杯子隐隐提醒我婚姻最隐秘的本质,而我的掌心握过花瓶纤丽的腰身,感觉它明澈的肌肤上一粒粒沁出冰凉水滴,滋润我沉在琐事里烦乱的心。因为不准备在本地举行仪式,我几乎没通知什么人,这意外的祝福就更让人温暖,整个阴雨天气都云破天青。
挹珠半晌问:“你始终不知道是谁送的?”
后来和月湄两人回想了许久,打了无数个电话,都猜不出是哪一位朋友如此关心我们,虽然遗憾,也只好当它是默默的祝福,惟一的回报便是更好地珍惜。我忽然想起,问:“会不会是月湄的朋友?挹珠,你知道吗?”
此后,除了吃饭,我难得与挹珠碰面。我将卧室让给她,自己用书房,屋里惯常静悄悄的没有声息,只偶尔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消失了很久,空气中还余有陌 生的气息,萦绕不去。然而时时处处,案上何时一杯飘香的清茶,随风送来半首低低哼出的歌,花瓶里又换了一束花,都在提醒我她的存在。
日子仿佛水龙头的漏水,一滴一滴似轻似重地滑落。一天该我上白班,却有同事打电话来与我换了班,正在桌前看书,挹珠拎着抹布推门进来,看见我在,有些失措。我连忙招呼她,“挹珠,过来坐坐,休息一下。”——我怎么会厚脸皮到要她做家务,却又不便阻止,怕她多心。
两人对坐,一时找不到话说,仲春掬花般金灿的阳光笼我们一身。她随手翻动我的书,“你在看什么?”然后她念出来,“《中华器官移植杂志》、《国外医学情报》,”口气里带一点诧异,“毕业这么几年了,你还在学习?”
反而是我不好意思,“这算什么学习?随便看一看,知道有哪些新药新技术,有些病有什么特效药,反正跟业务有关,了解一下对自己有好处。”
她好奇地问:“是不是每一种病都有一种药?一共有多少种病?”
我笑,摇头,“世界上有多少细菌和病毒?每种都是什么样子?”
我喟叹一声:“如果有人知道,就没有生病这回事了。”
她接着问:“那生病是什么?”
我一愣,倒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大致地回答:“生病——就是和大家不一样。比方说白瘢风吧,不痛不痒,但是大家都没有,只有你有,那么就是你生病。反之大家都是这里白一块那里黑一块,那就不算生病了。”我终于找到了恰如其分的解释,“异于常态的状态就叫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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