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你有什么都说出来好了。我也希望把这些事情弄清楚。”江夏鼓励地看着轻子。
“我去给你们买咖啡去吧。”叶广庭说着站起身。
“没事儿,你就坐这儿听吧,也许你能帮我分析分析。”
周轻子犹豫了片刻,接着说:“就在两年前,你病了一场,我……”轻子低下头半晌,喝了口水:“你家人带你看了很多专家都找不到原因。后来你来了美国,醒过来了。但是那场病却使你丧失了将近三年的记忆。”
这句话太出人意料,江夏和叶广庭同时向轻子看去。
江夏跟叶广庭说过自己的那场病,但是丧失三年的记忆实在是匪夷所思!
“还记得我问过你多大了吗?”
叶广庭扭头看江夏。江夏仍木讷着,点点头。
“你以为自己今年二十四岁,实际上你已经二十七了。你来美国看病,苏醒后你以为自己才刚刚大学毕业,所以你毕业后在国内工作了三年的记忆都没有了。关于我姐和西武的记忆自然也没了。你的爸爸妈妈为了减少你心理上的阴影,就决定把你失去记忆的那三年从你生命中抹去。”
江夏挣了两下坐起身子,满脸狐疑地看着周轻子。他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来证明她所说的一切只不过是在开玩笑。而轻子的严肃和郑重让他没办法有丝毫怀疑。
“你爸爸托关系把你身份证和户口簿上的出生日期都改了,也一直刻意地混淆你记忆中一些重大事件的年代。知道你出了事的朋友只有我们几个,但是你爸妈还是帮你联系留在美国读书,让你暂时离开那块土地,这样对你身心都会有好处。事实上,你的病生得也奇怪,你之前所有记忆的相关年代都向后顺延了三年……”
“什么意思?”
“是你爸爸跟我说的,我看看啊,比如你告诉我,你哪年小学毕业的?”轻子大眼睛转了转,问道。
“一九九七年。”江夏想了一下答道。
“那一年国际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香港回归啊!”
轻子笑了笑,说道:“这就对了,在你记忆里,你是一九九七年小学毕业。在你记忆里,你小学毕业的那一年香港回归祖国,对不对?”
江夏点点头,不知道轻子要说什么。
“你们是不是还参加了什么庆祝活动,比如篝火晚会什么的?”轻子继续问。
“那倒没印象了,我只知道我升初中那年香港回归了。”
叶广庭Сhā嘴道:“我大概听明白了,你病好以后,记忆发生了错位。前面的记忆向后顺延三年填住了空缺。你其实不是一九九七年小学毕业,你一九九四年就毕业了。但是你就记着自己在一九九七年毕业,你就记着在香港回归那年小学毕业,对吧?”他顿了一顿,摸了摸头发,笑了:“我是要表达什么意思来着?刚才明明想清楚了,说出来怎么这么乱呢?”
轻子看看叶广庭,又转过脸看着江夏,没有说话。
江夏眼睛发直,他试图跟上轻子的逻辑,但是跟着跟着就想偏了,无法集中精神。
“看来这是天意。”轻子说,“你在美国的博士生导师碰巧做的是记录梦境的仪器,终于让你支离破碎地在梦里找回了这些记忆的片段。我见你终日被这些事情搞得很疲惫,就想还不如告诉你,这样你也许能好过一些。”
隔了好一会儿,江夏说:“我明白爸妈的苦心,可是三年的记忆,三年啊!怎么能说抹就抹得去呢?”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头,还按了两下。
叶广庭问江夏:“那这声学实验室呢?你来过吗?难道在你不记得的那三年中,你曾经来过这里?”
“这个我就说不好了,”轻子说道,“姐姐没跟我提过。那个时候我们几个人玩得很好,如果你中间来美国的话我们也应该知道的。”
轻子顿了顿,接着说:“况且,这是间声学实验室,江夏来这里做什么呢?”
叶广庭摆了摆手,说:“江夏生病的时候在医院住了多久才醒过来的?”
“不知道,他昏迷以后没多久就被送来美国了。然后我们就没了联系。也许你爸妈希望把我们也从你的生命中抹去吧……”
江夏兀自叹了口气,苦笑着。
“然后他自己就醒转过来了?”叶广庭显然对轻子的这个故事抱有很大怀疑。
“是我姐姐说的。她曾去家里看江夏。姐姐说江夏的病很奇怪,一切指标都和正常人一样,只是昏迷。”轻子转过头望着正在出神的江夏,“他后来怎么醒来的我们都不清楚,但是他真的不再记得我们了。”
叶广庭随轻子的目光看看江夏,又看看轻子,试探着问:“要不咱们吃点儿东西去?反正我是越听越糊涂。江夏你行不行啊?吃点儿稀的东西垫垫肚子?”
这时江夏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摸出来看了看号,是陈夕亭的。他没有接,把手机放回裤兜任它在里面响着。
江夏手撑地站起身,在裤子上拍了拍,向仍坐着的轻子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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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四
三个人回到酒店的咖啡厅。江夏要了一客具有新英格兰特色的蛤肉奶油浓汤,一小勺一小勺地抿着。叶广庭要了一份八盎司的纽约沙朗牛排配鸡汁土豆泥。周轻子则要了一份沙拉。
“让你吃稀的,你就点这么一个,”叶广庭边大嚼他的牛排边摇头说,“你这吃起来不腻啊?又是奶油又是蛤蜊肉的,啧啧啧。”
“吃你的吧,我好歹要了波士顿特产,你大老远跑过来还吃纽约牛排。”
江夏摇摇头,忽然停了下来,望着小盅里的浓汤发呆。四五秒钟后,他抬起头问轻子:“你认识陈夕亭吗?”
轻子摇摇头。
“她是我一个大学同学,我们现在还有联系。如果你说的事是真的,她应该知道我那三年发生的事,她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
“也许你爸妈……”
“不会的。”江夏打断轻子,“我爸妈不会认识陈夕亭。我出国后不久她也出来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对一切有关陈夕亭的话题忽然都没了兴趣。口袋里的电话又响起来,他站起身去了洗手间。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呀?是不是跟别人在一起呢?”
江夏站在洗手间门口听着,电话那头陈夕亭佯装娇羞着。这是曾经让他心醉的声音,而此刻只能让江夏心里觉得十分厌恶。
“你在做什么?”
“我在逛街呢,就在我们这边的梅西商场,你上次来看我时去过的。”
江夏仔细听了听,陈夕亭那边的确有嘈杂的背景声,显然是在大商场里。逛街没错,梅西商场没错,只是不在罗德岛,而是在纽约。江夏心想。他惊叹于陈夕亭说谎的本领,那么流畅,那么言之凿凿,让人无从怀疑。
“哦,”江夏含糊地答应着,“我问你个事儿,你认识我爸妈吗?”
陈夕亭愣了愣,似乎没听懂江夏在说什么:“不认识啊。怎么了?干吗这么问?”
“他们从来没给你打过电话?”
“你爸妈就不知道有我呀。怎么了,你睡迷糊了还是没睡醒啊?哈哈哈。”
“你是……你生日快到了吧?”江夏转开话题,“你想要什么礼物啊?对了,你是哪年的十一月五号来着?”
“亏你还记得我生日,咱俩同一年你不记得了?”
“哪一年?”
“八六啊,你怎么怪怪的?”
“成吧,先这样,等我的礼物吧。”江夏挂了电话。他是四月的生日,一九八六年四月,现在可不是二十四岁吗?周轻子和我开的什么玩笑?她为什么要说我今年二十七岁,还失去了三年记忆?编出那么大一段故事她用意何在?江夏思忖着踱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力地洗脸,发出很大的声音。
又或许是陈夕亭在撒谎?
江夏扯下一截纸巾擦脸。
陈夕亭真的太会撒谎了。
湿的纸巾被扔进废纸箱。
可谁又能肯定轻子说的就不是谎言?
江夏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中没有表情的脸孔强笑了一下,长出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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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五
整个星期六下午三个人都没有心情游玩,只闲散地逛了逛波士顿的纽百利街。这条街道是富人的购物天堂,与纽约的第五大道相仿,只是街道两旁的商铺大都收敛在古旧建筑之中,少了几分贵气,却也多了些古朴和神秘气息。这正合了叶广庭心意。他显得十分兴奋,给江夏和轻子如数家珍地讲解他熟知的品牌和某些流行款式的动向。几次他蠢蠢欲动地要交钱买些他中意的昂贵无比的鞋子和箱包都被江夏劝下了。轻子则偶尔把一件衣服比在身前左右端详一阵然后看看价签又放下。
当晚回到房间后叶广庭问江夏:“你给陈夕亭打电话了?”
江夏点点头。
“她怎么解释的?”
“我没问她那事。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江夏显得很无奈。
“你丫怎么这么窝囊啊!”叶广庭很气不过,“换成我就在电话里骂死小丫的!”
江夏摇摇头:“我问她哪年生的。”
叶广庭愣了一下,登时醒悟:“哎,对啊!还是你明白,她哪年的?”
“八六年,和我一年。”
“哟,那么说……你今年就应该是……是二十四啊。”
江夏点点头:“我比她大一点儿。不过肯定不是轻子说的二十七。”
“这事闹的,那轻子她为什么呀?”
江夏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叶广庭小声一点儿——轻子就住在隔壁。
“不对不对,”叶广庭一转念就对刚才自己的态度产生了怀疑,“凡事都有动机。轻子说得有鼻子有眼,如果不是真的那就是有预谋。可是我实在想不出她这么做是图个什么。”
江夏咬着嘴唇不置可否。
“陈夕亭呢,你也亲眼看见了,那根本就是个骗子,我说这话你还别不爱听。她所有的话我现在都觉得值得怀疑。”
“那她的动机呢?”江夏淡淡地问。
“谁知道!也可能就是你爸妈让她别告诉你。他们不是想让你忘掉那失去的三年吗?于是他们通知了他们能找到的你所有的朋友。虽然你上大学的时候你爸妈不认识陈夕亭,但是后来那三年呢?就说不好了……”叶广庭越说越替江夏不值。
“刚才在电话里陈夕亭说她根本就没见过我爸妈。”
叶广庭看着江夏,哭笑不得:“没事了,刚才的话算我没说啊。”
江夏笑着摇了摇头。他想叶广庭说的也在理,如果轻子的话没错,那么陈夕亭当然有可能在他失去记忆的三年中认识了自己的父母。
唏嘘了片刻,叶广庭说:“咱们现在先不管这俩姑娘谁在说谎。我帮你看看你那些梦,咱自己先研究一下。”
江夏不得不承认,叶广庭在某些时候头脑其实比自己更冷静,思路也很清晰。他答应了一声,把手提电脑从床边取了出来。两人决定先重温梦里的那间黑屋子。
白天看过了麻省理工学院的声学实验室后,江夏更加确信那就是出现在他梦里的黑暗房间。
“你看这墙体的弧线,还有这儿、这儿,都和白天看见的一模一样。”江夏盯着屏幕说。
“我可是一眼就感觉出来了,告诉你吧你还不信。”叶广庭颇有些得意。
“你牛。”
“怎么能说牛呢?那是相当的牛啊!”叶广庭拿了根烟点上并递了根给江夏。
江夏没要,仍紧盯着屏幕,边思索边沿着自己的思路自言自语:“这黑屋子里的光线表明,如果我当时真的坐在麻省理工的声学实验室里,对面就有束光透进来……”
叶广庭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这不废话吗?哈哈哈……您一博士研究生,就这个呀?”
江夏也乐了。“捣什么乱啊你?我那意思是,有光线就能看见东西,是不是?这墙体的弧线,还有这儿,这上面,是个圆柱形的大柜子吧?不是都能瞧见点儿东西吗?”江夏用手在屏幕上胡乱画着,为自己找辙,“这圆柜子白天没见到吧?”
忽然他拧起了眉头,好像真的在那缕光线中看到了什么。叶广庭脸上带着笑纹也凑了过来。
江夏调高了对比度,在光线照映下的,那只疑似圆柱形大柜子的表面竟有模糊的几行字!
叶广庭“咦”了一声把脸贴近屏幕。
江夏把对比度调到最大,又去调节屏幕亮度。原本灰蒙蒙的字渐渐显现出来。第一行字比较大,是英文的“实验中请保持安静,并尽量不要移动”。随着江夏不断地把画面放大,第二行字也可以看见了,却赫然是第一行英文的中文翻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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