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一真人是正经的元婴后期,实力超群,众所周知。
修炼到青一真人这个地步,早已是心如静水,身若闲云。这是元婴修士应有的档次水准。但这些年,青一真人好像很久没有这样愉悦的时候了。
甚至,青一真人悠然的烹了一壶灵茶。
上好的青山洞顶茶,若知趣在这里,定会为青一真人所烹出的茶香而沉醉。
实在太香了,一流的灵茶,一流的灵泉水,火侯、时间,拿捏的分毫不差。纵使是元婴真人,若非真就喜爱茶道,断难烹出这样芳香可口的灵茶来。
但实际上,青一真人并不经常饮茶,甚至在许多时候,来流华峰的客人会被招待一盏灵茶,而青一真的杯子里只是一杯干净清澈的灵泉水而已。
不常饮茶的青一真人却有一手常人难以企及的好茶艺。
灵茶入口,那丝丝温婉的灵力渗入经脉,进入血液,温养着身体的一点一滴。青一真人轻轻的呼吸,吐出一口浊气,温和的唇角微微绽起,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愉悦来。
的确,很久没有这样舒畅过了。
当然,青一真人的日子并不难过。
身为罗家三峰之首,连罗妖都要乖乖的唤一声“青一师兄”的人,青一真人的日子若难过,其他人都不必活了。
日子并不难过,但是,日子也就是这样过去了,平淡如水,宁静无波。
许多时候,欢愉需要痛苦来反衬,得意需要失意来比较。前些时间屡屡失利,即便是素来平静的青一真人,在心里也不是不恼怒的。
如今扳回一成,青一真人缘何不欢喜呢?
说到底,青一真人也只是个凡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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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罗水仙亦在喝茶。
罗水仙喝的不是普通灵茶,而是奶茶。
说来话长,知趣不知从哪里弄了头羊回来,这羊生的不高,通身雪白长毛,跑起来时,长毛飘啊飘,远望去仿佛再给飘柔做广告一般,别提长的多俊秀了。这羊没别的优点,就是会产奶,是修真界独有的三品白玉奶羊。
只要喂的好,每天产的奶那真是……让前世喝惯了不放心牛奶的知趣垂涎三尺啊。
不过,羊奶有一种淡淡的腥膻味儿。但是,凭知趣的心灵手巧、以及在厨艺方面的渊博学识,只要煮羊奶时加入一点灵茶,非但腥膻味儿俱去,且奶中带一丝茶香,纵以罗水仙的挑剔都爱喝这种羊奶茶。
奶茶通常被知趣用来做下午茶,配了点心,有饿肚子的垫补些。
除了参胖胖参老头儿祖孙只喝纯净的灵茶外,罗妖、朱鹤、小白、黑豆儿、小金,连带着龟小绿都是奶茶的推崇者。
一家子老小又吃又喝,趁此机会,知趣惯常的跟几个小的来吹嘘自己的厨艺,顺便为他们普及一下每天给他们做饭烧菜的知趣爸爸的辛苦与伟大。知趣捧着一杯奶茶,看黑豆儿脑袋都要扎杯子里去了,忙用帕子给黑豆儿擦擦脑袋,内心很忧郁的望一眼小白。小白坐的随意而优雅,垂眸时,两只小扇子似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少年特有带着一丝单薄的手掌握住一只羊脂玉杯,那手生的骨节分明,白皙完美的似能与这羊脂玉杯相映成辉。黑豆儿抖抖没毛儿的脑袋,两只黑豆儿转两圈儿,就厚着脸皮的往人家小白跟前儿凑。
小白哼哼两声,骂道,“馋死你吧。”把自己剩下的少半杯奶茶倒在黑豆儿空空如也的杯里,给黑豆儿喝。
黑豆儿欢喜的嘎嘎叫两声,在诸人面前炫耀一回他跟小白的恩爱,高高兴兴的喝掉了小白“送”他的奶茶。
小白无奈的翻个白眼。
知趣心酸地,人家小白这样优秀,黑豆儿这模样、这修为、这死皮赖脸二百五的性子,怎么看都配不上小白吧?可是,可是,黑豆儿这么喜欢小白,知趣还是想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啥的,感情总是慢慢培养的嘛。
再说了,黑豆儿虽然外在条件差一点儿,不过黑豆儿的性子像他,为人实诚又痴情,正经的心灵美。这样一琢磨,黑豆儿跟小白简直是天作之合啊。甭看品种不一样,毛色也大不同,但是要知道,就是阎王爷的属下都是黑白无常这样配呢,可见黑白配简直是黄金组合啊。由此及彼,小白黑豆儿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啊。
知趣一时愁眉苦脸,一时又眉开眼笑。孔白暗暗叹气,自从跟罗妖结了同心印,臭知趣就明显有些不对劲了。他偷偷问过罗妖,罗妖说臭知趣是因为要嫁人,然后激动的有些情绪失常,婚前综合症啥的。
唉,其实臭知趣不知道,他们灵禽族,优秀的灵禽多的是,不独非要在罗妖这棵老歪脖树上吊死不可啊。何况,不就双修么,也值得失常到这份儿上!哼,臭知趣可真没见过世面!真土!
当然,边儿上还有个比臭知趣更土的,黑豆儿喝完奶茶就将长长的臭嘴凑过去。见臭知趣没反应,小白只手拿块帕子出来给黑豆儿擦擦嘴,不然,厚脸皮的黑豆儿定要拿嘴蹭他脸上来的。
说起来,黑豆儿不仅是脸皮八丈厚,还一根筋死心眼儿。别看平日里黑豆儿都肯听他的,若是黑豆儿认准的事,不论小白怎么掐他ρi股都没用,气人的很。
孔白正欲给罗妖使个眼色,叫罗妖说一说臭知趣,可别再露出这幅婚前综合症的神态来了,好丢人哦。孔白还未知会罗妖,参胖胖已跑到知趣跟前,双手举起玉盏,两只圆圆的大眼睛乖巧的瞅着知趣,脆脆的说,“爸爸,我喝完了,我还要再喝一杯。”
知趣笑着接过参胖胖的茶盏,给他添了一盏茶。参胖胖不停的赞美知趣的手艺,“爸爸,你煮的灵茶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灵茶了。”其实参胖胖是到了水仙谷后才尝过灵茶的滋味儿的,所以说,实际上,他平生只喝过知趣煮的灵茶好不好!
知趣高兴地,“那是,我煮的茶,可算得上是罗浮界第一了。”
参胖胖倚在知趣身畔继续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第二盏灵茶。
罗水仙今日心情不错,浅浅一笑,“这话说的,当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本来就是事实。”知趣不服气地,“水仙爹,想当初你可就是因为仰慕我这手茶艺,才对我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嗑巴一下,知趣悄悄扫一眼一畔似笑非笑的的罗妖,立刻没敢再臭贫,言归正传,“正因为我茶煮的好,水仙爹你当初才会收我为徒的吧。”
罗水仙道,“说你茶煮的不错,也只是中上水准罢了。不说罗浮界,单就罗家而言,茶煮的最好的应该是青一师兄吧?”最后一句,罗水仙是对罗妖说的。
罗妖一嗔,“他是煮茶童子出身,自然擅于此道。何况,他是元婴修为,前黑炭不如他,也是情理之中。”
知趣生就一幅八卦心肠,耳朵一动,就知定有八卦啊,连忙问,“怎么说怎么说?青一真人竟然是煮茶童子出身?”
“这有什么稀奇的。”罗妖道,“我听说当年青一真人不过是凡世散修,几百年前,罗家老祖出外游历,在一处山庄歇脚时,遇着青一在青山一畔的山泉旁煮茶,罗家老祖闻其茶香,虽是凡物,却若仙香,遂讨了一盏茶解渴。后来罗家老祖喜青一煮茶的手艺,便将他收在身边做了个煮茶童子。“
知趣知青一真人并非罗家人,却不料青一真人是这番来历,想一想青一真人如今在罗家地位,叹道,“英雄莫论出处啊。”
罗水仙微笑,“老祖外出游历多年,不见回来,青一师兄化婴后居青一峰。当初青一峰并不叫青一峰,那原是老祖的居所,因老祖道号千水,那峰便叫千水峰。那时,许多老祖的弟子并不同意青一师兄一介茶童出身的修士居青一峰。我们晚生几百年,未见当时千水峰清理门户的场景。听说,自此之后,千水峰就成了如今的青一峰。”
知趣咂舌,“真看不出青一真人还有这样杀伐决断的时候。”
实际上,知趣料不到的事还有许多。
当晚,麻烦就找上门来。
古天真人在罗家遇刺,罗十年奉命调查此事。罗水仙当初极力反对古天真人来家族,此时,水仙谷便成了重点观察对象。
当然,没人敢大喇喇的站出来说:古来真人遇刺是罗水仙一手安排啥的。
不说两人皆是举足轻重的身份,无人敢乱说一句。证据呢?一切要用证据说话。
没证据的话,此事事关两位元婴真人,最好闭嘴。
但是,大家在心里到底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青一峰。
与当初知趣遇刺一模一样的情形,只是大家立场已悄然转换。青一真人优雅的呷一口灵茶,优雅的牵起一缕笑:有口难辨的滋味儿如何,水仙谷应当尝到了吧?
水仙谷的确是尝到了有口难辩的滋味儿,但是,青一真人实未料到,水仙谷的反应这样快!这样狠!这样的,一刀直中要害!
162、第一六二章罗水仙的另一项本事
古天真人遇刺,最头疼的人除了罗十年,就是罗梦仙了。
罗梦仙乐意看到青一峰与水仙谷相争,他好坐收渔翁之利,但是,这并不意味产丰罗梦仙愿意看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
两方互下黑手,这就有些过了。
何况依古天真人的身份,竟在罗家遇刺,这事传出去……
罗梦仙正在等罗十年的调查结果,哪怕可能并没有什么结果,罗梦仙也需要刑堂拿出一个结果。只是,还未待罗十年回来,便有弟子来报,“族长,族长,不好了,有人触动七星阵的禁制。”
罗梦仙脸色一凛,发出族长令之后,取出代步法宝直奔镇古峰。
罗梦仙的修为只是金丹初期,不过,速度绝对不慢。他到时,青一真人、罗英真人已在镇古峰,罗水仙与罗妖、朱鹤刚刚赶到,在家族的九位金丹长老亦匆匆而来。
罗梦仙问,“青一师叔、罗英师叔、水仙,七星阵没事吧。”
青一真人道,“只是触动了家族大阵外围的阵法,我们已经检查过,并无大碍。”
镇古峰只是座小小的山丘,上面生了些普通的树木花草,望去,颇有些其貌不扬,说是山峰实在是罗家人吹牛了。不过,在罗家,这座小山丘有着比之三峰更加超然的地位,因为,这是罗氏家族护山大阵的所在地。
镇古峰上倚山势建了一所小院,罗梦仙道,“既然大家都到了,不如去别院中暂且歇息,我正有事与大家商议。”
罗水仙忽然道,“青一师兄,古天真人的伤有无大碍,会不会耽搁加持七星阵?”
青一真人温声道,“古天道友乃元婴后期,纵有宵小,亦难伤他。水仙师弟不必担心七星阵之事。”
“我猜也是。”罗水仙别有意味的笑笑,“古天道友福泽非常,像我那傻弟子,就没古天道友的福气。我早教导知趣用心修炼,对咱们修仙的人而言哪,修为才是一切。看,两人同是遇刺,这结局大不相同啊。古天道友修为无碍,实在是幸事之中的幸事啊。”
罗水仙先前因这张嘴,能把半城的人得罪光。所以,叫罗水仙唱赞歌,那绝对是为难他。若是叫他为难个把人,那绝对是罗水仙的专长。尤其罗水仙那种带着别有意味儿的关心、别有意味儿的叹息、别有意味儿挑衅的音调,若非天生我才,凡人即便想学也学不来的。
其实,罗水仙所说,亦是罗十年心中所想。
罗十年是古天真人遇刺事件的调查者,古天真人虽然遇刺,但是,完全没被人刺到啊。再一对比先时知趣遇袭,直接境界大跌,再经罗水仙这样别有意味的一咏一叹,古天真人的遇刺事件不由的令人多思多想啊。
相对于罗水仙的别有意味,青一真人格外的风度翩翩,道,“能杀元婴者,亦为元婴。古天道友身体无碍,这实在是侥幸中的侥幸。水仙不这样认为么?”
罗水仙半分不让,反问,“是啊,能杀元婴者,亦为元婴。能刺元婴者,是谁?”
罗梦仙不爱听他们打这种口头的官司,直接打断道,“古天真人之事,自有刑堂调查,若是二位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明白的,可以直接问刑堂长老。”
这座小院久未有人用,已经落满尘埃,不过,这对于修士完全不是问题。罗梦仙略一挥袖,整座小院已是焕然一新。
罗梦仙请青一真人在议事厅的右上首之位坐下,自己在左上首的另一把玉椅中坐了。罗妖、罗英真人、罗水仙、朱鹤与九位金丹长老分按次序落坐,罗梦仙方道,“古天真人的修为无甚大碍,实在再好不过。水仙,加持七星阵的高阶灵符,你准备好了吗?”不论罗水仙再如何的修为高深,两人一母同胞的兄弟,罗梦仙直呼其名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好了。”古天真人的到来的确给罗水仙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于灵符之事上,罗水仙不敢再拖延什么。
罗梦仙转头问,“青一师叔,古天真人既然修为无碍,现在可以加持七星阵么?”
“现在?”青一真人微显惊讶。
“三天后。”罗梦仙沉声道,“既然大家都准备就绪,三天后,请四位入住镇古峰,开始准备参详七星阵,一月后,正式开启家族大阵,加持七星阵。”
青一真人沉吟道,“是不是太仓促了?”
“青一师叔、罗英师叔、水仙,你们皆是元婴修为;古天真人亦是元婴后期。水仙的灵符已经备好,古天真人既然来罗家,此行的目的,相信青一师叔早与他交待过了,给古天真人的礼物,家族早已准备好。加持七星阵的灵符,相信古天真人亦有所准备。这三天,请四位准备入住镇古峰之事。”罗梦仙行事一向圆滑自如,鲜有这样强势之时,竟完全不给任何人拖延之机。罗梦仙冷声道,“你们一进入镇古峰,我便开启镇古峰的护峰阵法,四位元婴修士在一处,相信古天真人的安危绝对可以得以保障。再者,加持七星阵之事一了,古天真人便可自行离去。他是好是歹,再与家族无关。”
罗十年第一个赞同罗梦仙的提议,率先道,“古天真人在罗家遇刺,刑堂会全力追查此事。幸好这次古天真人安危无虞,不然,家族要承受的压力太大了。既然诸事齐备,我同意族长的意见。”
罗卜的父亲罗青山亦道,“我附议。”
罗琴的师父罗九音道,“附议。”
罗危亭与罗梅英交换个神色,道,“我代表战部六位金丹战将,附议。”
谢竹桥的师父罗三百脸色微微苍白,掩唇轻咳几声道,“弃权。”
罗英真人的首席大弟子罗伯康道,“附议。”
青一真人的弟子金丹长老罗千回道,“附议。”
慕仙夫人淡淡道,“附议。”
罗梦仙看向五位元婴,水仙谷没啥意见,落英峰亦无意见,青一真人温声一笑道,“全由族长做主。”
罗梦仙快刀斩乱麻,“既如此,事情就这样定下。三日后,我率家族金丹长老恭请两位元婴师叔、水仙、古天前辈入住镇古峰,同时开启镇古峰大阵。一个月后,正式开启家族大阵,加持七星阵。”
罗梦仙当即立断的把加持七星阵的事定下来,不仅仅暂时中止了青一峰与水仙谷之争,更在很大程度上稳住了家族人心生乱的形势。罗梦仙脸色冷肃,沉声道,“话不说不明。我希望各位牢记,有罗家,才有我们。罗家在,我们才有如今的地位、权势、说一不二!”
罗梦仙又问,“青一师叔,还有什么事么?”
青一真人看向罗英真人、罗妖、罗水仙、朱鹤几人,道,“没有了。”
罗梦仙随之解散会议。
众人尚未走出镇古峰,就见青一峰方向爆起一束炽光,空中飞来一道流莹,青一真人随手一抓,落在手中的正是一片银光闪烁的灵犀草,正是修士常用灵犀草传递消息。青一真人看过之后,脸色微沉,“有人偷袭青一峰。”
罗梦仙随即道,“我随师叔一道去瞧瞧。”
青一真人几个闪身赶回青一峰,因此事赶的巧,青一峰身为三峰之首,罗英真人、罗水仙一行也跟着到了青一峰。此时,银霜月色下,古天真人正凌空站于青一峰外,长须飘飘长眉飞扬,一身的仙风道骨、神仙风范,青一真人连忙问,“古天道友,可有伤着?”
古天真人哈哈一笑,“区区几个小贼而已。”
罗水仙亦微微一笑,“我猜,古天真人的身体也是无妨碍的。”
凡话,自罗水仙的嘴里说出来,就能叫别人听出别的意思。
罗梦仙道,“既然古天前辈未曾伤着,我就放心了。师叔,余下弟子可有伤亡?”
一时便有弟子来禀报,伤了两个筑基弟子。
罗水仙叹,“先是古天道友遇刺,再有人触动家族大阵,趁我们都到了镇古峰,这时候再去青一峰杀人,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啊。”
青一真人温声道,“有劳水仙师弟费心了。”
“并没什么费心之处。我只是感叹这幕后之人,明知古天道友是元婴后期,前一次失手,这一次竟不派高手来。费了血劲调虎离山,到头来只伤了两个筑基弟子,实不知该说这幕后之人是聪明还是蠢了。”罗水仙似笑非笑地,“还好有千回在,丹谷灵药丰富。千回,勿必为这两位弟子用心诊视。”
还好罗水仙早就有嘴贱的名声,偏罗水仙又有元婴师叔的地位,纵使受一回讽刺,罗千回也只有认命听着的份儿。毕竟在罗千回看来,他所受之嘲讽,比之师父青一真人绝对是小乌见大乌。师父能忍得,他有什么忍不得的。
罗水仙心下痛快了,刚要告辞离去,罗英真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水仙暂等一等,我有话要说。”
罗英真人一向很少参予家族事务,忽然拦住罗水仙,罗十年脸色微变,似乎明白罗英真人要说什么。罗英真人冷峻的脸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一般,刚想说,面上又闪过一丝犹豫,最后一叹道,“无事,你走吧。”
罗水仙心下虽疑惑,却未多问,三人随之在青一峰消失不见。
罗梦仙与青一真人商议,“师叔与古天真人到镇古峰,要不要请战部派些人手过来,以保青一峰之安危。”
这一夜,青一真人实在受够了罗水仙的冷嘲热讽。并非他不想发作,只是罗水仙偏就有这样的本事,话不明说,人家就是弄些阴阳怪气,你即便发作还找不找他的话柄。纵以青一真人之圆滑,亦只能在内心深处干生闷气罢了。如今,罗水仙一走,青一真人冷笑,“不必了。我与古天到镇古峰,相信这青一峰也就安全了!”
罗梦仙道,“那不如这样,介时让慕仙回青一峰住些时日。”
罗梦仙的安排永远合情合理,又让人推辞不得,青一真人便也未曾反对。
罗梦仙辞了青一真人,转而拜访了罗英真人,他是个精明人,并不若罗水仙那般随意淡泊,能让向来冷峻的罗英真人露出那样犹豫的神色来,罗梦仙相信,罗英真人想对罗水仙所言之事,定非小事。
163、第一六三章
罗水仙、罗妖、朱鹤回水仙谷时,知趣已经备好宵夜,孔白、小金面前一人放了个小玉坛子,不知道里面煮的啥,异常鲜香。
俩人一见到罗水仙等人回来,不约而同的捧起小玉坛子,连里面的汤都喝的一干二净,优雅的一撂小玉坛子,再优雅的用丝帕擦一擦嘴巴,不约而同跟罗水仙几个打声招呼,“睡觉啦。晚安啊。”眼角眉梢带着那么一丝得意,往常不大对眼的俩人,竟然亲切友好的一并出门,然后迅速的消失在罗水仙几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视线中。
朱鹤敏锐地,“大师兄,你给他们做啥好吃的了?”孔白多要面子的家伙啊,还有小金,明明是暴力女,往日却最会装小淑女,刚刚他们一进来,这两个家伙连坛子都捧起来了,明显很怕别人抢吃的。以至于,朱鹤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大师兄趁他们不在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给那两个东西吃。
知趣哈哈一笑,摆摆手道,“没啥,一点子宵夜,还有呢,你们要不要吃?”
罗水仙淡淡的点头,罗妖指指那两个空了的小玉坛,吸吸鼻子,“要一模一样的。”
“给他们小孩子做的,就那些了。”知趣端来两叠包子,道,“睡前吃太多,对胃不好。”
朱鹤心里那叫一千个不服气,刚刚他可是看到孔白吃的肚子都圆了。不过,由于水仙谷只有知趣会做饭,一招鲜,吃遍天,在饮食上,还真没人敢得罪知趣就是了。看师父和罗妖都没说啥,朱鹤只好闷头去拿包子,知趣递给他一个,“这是蟹黄汤包。那边的是白玉菇馅儿的。”
朱鹤咬一口,亦是满口流香。于是,朱鹤啥也不说了,心满意足的吃起包子来,并且,他还打算给龟小绿打包两个回去。
知趣煮了壶灵茶打听,“水仙爹,去镇古峰,会不会有危险?”
“有罗英师兄呢。”罗水仙对自身安危并不担心,毕竟是元婴修士,保命手段总不缺,罗水仙反是问,“你怎么知道罗梦仙会要求提前加持七星阵。”
知趣浅笑,“对于族长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家族族长之位。若是七星阵出事,他想连任族长,便是妄想。他之所以让古天真人来家族,无非是不信你,想在加持七星阵一事上多一重把握罢了。古天真人一到,青一峰便生出事端,这古天真人遇刺一事,不过是开个头而已,青一峰定有手段在后面等着咱们呢。”
“不过,族长不信水仙爹,难道族长就信青一峰么?族长,玩儿的就是个制衡之道。就如同落英峰,正因为青一峰与水仙谷之争,落英峰才能两头讨好,两不得罪。”知趣分出四盏灵茶,道,“族长是绝不会让事情超出他的控制的,青一峰再有后手,咱们水仙谷也不是死人哪。”
“与其等着青一峰与水仙谷斗成乌眼鸡、你死我活,七星阵的事更加要紧。”知趣笑悠悠地,“动一动镇古峰,只是给族长提个醒,告诉他,再袖手旁观,事情便要出格了。”
知趣握着一盏灵茶浅呷一口,笑道,“我之所以会猜出族长要将七星阵加持时间提前,更无甚出奇。因为若我是族长,我也会这样做。”
罗妖眉毛微挑,“前黑炭,你还想做族长,野心不小啊?”
“哪儿啊。”知趣笑的眉眼弯弯,“这夹心板的族长做的有什么趣?我想在这事结束之后,咱们能找个安生的地方住下来,快快活活的过日子,等黑豆儿他们长大成亲,再给我生两个孙子抱,我也就没别的愿望了。”
罗妖微微笑,“还有咱们的双修大典呢。”
知趣向来偌厚脸皮,竟然会因为罗妖这话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发热。知趣于内心深处认为,这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纯洁,绝非这妖精一类,拿双修就这么随便的说来说去,哼哼,个轻佻的家伙。
吃过宵夜,罗妖拉着知趣去睡觉。
以往,睡觉是多么纯洁的事啊,可是,身边多个妖精,偏就叫人有了些不纯洁的想法。知趣闻着罗妖身上淡淡的香气,心里有些小紧张,嘴上便开始胡言乱语,“你本体是什么鸟啊,怪香的,往日里也不见你用香,是不是本体的香?”
罗妖揽住知趣的腰,“你猜猜看?”
知趣想了想,“我看古籍的时候说有一种鸟儿,名唤离香,体含异香,你是不是离香鸟?”
罗妖笑,“你说是就是呗。”
知趣现在已经很会用同心印了,不乐意的哼哼,“不是就不是,还在心里笑我笨来着。”
罗妖道,“知趣,你想不想知道,水仙为何要帮我?”
“想的不得了。”难得罗妖会问,知趣哪里肯错过这个机会,忙道,“早我就觉着,虽然有族长做事不地道在前,不过,现在水仙爹已经是元婴了,家族捧着他都来不急呢。而且,先前虽然在古洞府时,族长有些绝情,但是,水仙爹在灵庄时,他修为只是筑基,不管怎么说,家族是护了他一护的。妖妖,你别嫌我说的难听,你想弄回内丹是情理之中。可是,若是因先时的事,我总觉着水仙爹为你做的有些过了。罗家毕竟是水仙爹的家族呢。”
“你也姓罗啊?”
“切!咱家都结了同心印了,你还不信我?”知趣坦荡的很,如同他可以探知罗妖的心意,罗妖也可以探知知趣的心思,不然,知趣也不能恰到好处的让孔白跟小金去偷袭了青一峰。
罗妖垂眸浅笑,那一笑的光辉,竟比月华尚且高贵三分,知趣又是一阵小心肝儿乱跳,瞪罗妖一眼。罗妖将知趣往怀里揽的更近些,薄削的唇贴近知趣的耳朵,鼻息喷了知趣一耳朵眼儿,直闹的知趣痒的要去揉,罗妖方温声道,“那是因为我救过水仙的性命,那次古洞府之行,我也去了,我将他救出古洞府。”
知趣瞪大眼睛,他完全不知道罗妖与罗水仙之间竟有这等渊源,知趣不解,“家族这么多元婴,怎么就派你去?”
“没有人派我去,那个洞府,修为越高,对修士的限制越大。譬如青一,他连古洞府的门都进不了。最终进的都是金丹。”罗妖悄声道,“不过,那限制对我无用。我是特意进去,救了水仙出来。救命之恩,他自然要报答。”
知趣张大嘴巴,好半天才把这内容消化进肚子里。罗妖自然不肯错过这等机会,瞅准时机就把舌头伸进了知趣嘴巴里去,知趣急吼吼的狠拧罗妖的腰眼一下子,罗妖亲够了才把知趣放开。
知趣也不是木头,何况他本就是凡世之身,七情六欲那叫一个旺盛,有个活妖精又亲又啃的招惹他,知趣下面就要蠢蠢欲动了。迁怒之下,一脚踢妖精出被窝,知趣气鼓鼓道,“早说了现在还不能干这事儿呢,你别老招我。”
罗妖泥鳅似地再钻进去,贼笑的往知趣下面摸,“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臭流氓。”知趣一把擒住罗妖的贼手,唧唧咕咕的教训了罗妖一顿,罗妖不知在知趣耳畔小小声说些啥,知趣又咕咕叽叽的捂着嘴巴一阵笑,过一时,俩人才迷迷糊糊的睡了。
水仙谷一夜好睡,青一峰就没这样的好心情了。青一真人这一夜吃够了罗水仙的冷嘲热讽,送古天真人去休息后,青一真人召来弟子问一问今日青一峰被偷袭之事。
“修为极高,弟子看竟能跟古天真人交手。”
那就不会有别人了。青一真人首先想到的便是水仙谷的那只化形孔雀,修真界有些凡种孔雀,无甚灵气,不过是给人做观赏用。但,灵禽之中,孔雀从来是珍品。那只孔雀,青一真人有幸见过几次,第一次是在罗水仙的化婴大典上,孔雀虽化形,还十分幼小。这才几年,在家族大比时,孔雀已是亭亭少年,可见其进境之快。青一真人几乎可以确定,单从灵禽品种而论,孔雀绝对高于朱鹤。
水仙谷这样一闹,罗梦仙执意要求加持七星阵的时间提前。可惜了那么多手段未出,倒是便宜了水仙谷,哼!
青一真人特意召来慕仙夫人一问,“昨天,梦仙没有见过知趣或是水仙吧?”
慕仙夫人道,“并没有。”垂眸思量片刻,慕仙夫人道,“虽说他是喜欢两面讨巧的性子,不过,联合水谷对青一峰出手,这不是他会做出的事。”
青一真人道,“现在这种时节,万不能出任何意外。小心总无大错。”
“我明白。”慕仙夫人脸色冷静,最后忍不住道,“父亲,即便没有罗妖内丹,父亲仍是罗家第一人,罗浮界数得着的修士。何况罗妖不过亦是元婴修为,您哪怕真的得到他的内丹,难道就有十足的把握迈入化神期?”
化神绝没有这样简单。再说,罗妖出身妖族,他的妖丹本就是天下至宝。青一真人纵使是罗家修为第一人,也不能强抢罗妖妖丹。罗家之中,元婴不止青一真人一个!哪怕罗家不能阻止青一真人,介时只要将青一真人身怀异宝的消息传扬出去,有的是家族里的元婴愿意冒险一试,强夺异宝。而背叛罗家的青一真人,便是身怀异宝的众矢之地!
慕仙夫人并不愿意冒这样的危险。
青一真人忽而一叹,“到这个时候,我不瞒你,慕仙。罗妖内丹虽不凡,于我也不是非它不可。我并非要取他内丹这样简单,你知道罗妖的本体是什么吗?”
慕仙夫人没说话,青一真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忧虑。
“我要他一颗内丹做什么呢?他的内丹,若可用,当初不会被八卦师兄用七星阵锁起来。八卦师兄尚且不能用,我更不会用。”青一真人轻声道,“我们想锁住的,根本也不是他……”
164、第一百六十四章
四位元婴真人入住镇古峰的事情非常顺利,镇古峰的护峰阵法开启,纵是元婴修士也很难自外面攻击镇古峰。同理,罗水仙他们若想出来,也须内有元婴之功,外具玉锁之力,方能关闭护峰阵法,自内而出。
罗水仙等人进入镇古峰之后,罗梅英亲自率领战部进入家族,守在镇古峰之外,种种森严守卫,当真是一只蚊子也休想进去。知趣不禁为罗妖夺回内丹之事添了几分担忧,罗妖一笑,握住知趣的手,与朱鹤一并回了水仙谷。
知趣对罗妖道,“我看族长倒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今天瞅了我好几回呢。”
罗妖道,“梦仙常年就那副笑脸,亏得你能看出他有心事来。”
“这怎么看不出来,以前他可没这样频频的看过我,我又不是生的多貌美如花。”知趣问罗妖,“一个护峰阵法都这样厉害了,那家族大阵岂不是更了不得。”
罗妖坐在榻上,闲闲的捞了只白玉朱丝果,剥了皮递给知趣,“据说罗家的家族大阵是许多年前身具大乘修为的祖先所设,除非大乘修士来攻,否则断难以触动大阵分毫。”
“我的乖乖。”知趣露出土包子嘴脸,咂舌叹道,“罗家还出过大乘修士啊?”
“这有什么稀奇,罗家浮浮沉沉总有几十万年的历史了,出个大乘修士也不算啥。罗浮门还曾有尊长羽化飞升呢。罗浮门的禁制更加厉害,当年,人族、妖族、魔族、鬼族四族混战,罗浮界为妖族所占领,亏得有罗浮门的禁制,大家躲入其间,才侥幸逃得一命。”罗妖淡淡道,“比之罗浮门,罗家这点儿家底也不算什么。”
知趣也顾不上吃果子了,汁水流到手上,才想起咬一口,道,“我是担心你呢。加持七星阵时必然会开启家族大阵,若是你得回内丹,因逃不出家族大阵而被家族逮住,再把内丹挖出来,重新放回七星阵,可如何是好?”
罗妖微微一笑,面上露出一抹傲然,“只要得回内丹,罗浮界之内,再无敌手。”
知趣松口气,又说罗妖,“话别说的太满,乱拳还能打死老师傅呢。到时,咱们最好先占个道德上峰,除非万不得已,先不与家族翻脸。”
罗妖点点头,笑,“嗯,咱们的双修大典还未举行呢。”
“屁。”知趣翘着嘴巴道,“等你拿回内丹,双修大典的事儿以后再说。我总觉着,你还不够喜欢我呢。”他还拿捏上了。
罗妖当即握住知趣干净的那只手,搁在自己心口上道,“赶紧着,把我心肝儿掏出来看看,是不是上面满满都是我对你前黑炭的仰慕之情啊。”
好肉麻哦。知趣给罗妖哄的眉开眼笑。
孔白在屋里与黑豆儿修炼完,到中午了,还没见流氓趣做饭,就准备去催催饭。刚到屋外,就听到流氓趣咕咕叽叽的笑声,孔白暗叹,流氓趣果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自从要与他那妖妖外甥双修,如今连笑声都越发像鸡叫了。
不过,他是不是要提醒流氓趣一声,他家妖妖外甥固然是灵禽之体,但,绝不是小鸡啥的。流氓趣学鸡叫,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啊。这要是去了他们灵禽族,岂不叫别的灵禽笑话么。
孔白忧郁的敲开门,知趣脸上笑意未褪,手里捧着未吃完的果子。孔白眼睛扫了知趣手中的果子一眼,知趣笑眯眯的招呼小白,“过来过来,给你吃个果子,挺好吃的。”给孔白手里塞个最大的,知趣问,“修炼好了?”
“嗯,流氓趣,你什么时候做饭啊?”孔白问。
知趣“啊”了一声,从榻上跳起来,手里的半个果子塞罗妖嘴里,急慌慌的跑出去了。都怪这妖精,一说起话来,害得他连做饭都忘了。
知趣跑出去做饭,小白板着脸问罗妖,“你这白玉朱丝果哪儿来的?”
罗妖慢调斯理的吃掉知趣喂他的半颗白玉朱丝果,哼哈两声,懒洋洋地没个外甥样,“你管我哪儿来的,把你手里的给我撂下,这是我给前黑炭吃的。”
因为从未在罗妖这儿获得晚辈对长者的尊重,小白又是个要面子的,故此对这个没礼貌的外甥异常不满,在罗妖面前从来没好脸色。小白道,“信不信我嚷出去?”
罗妖斜小白一眼,“给你一个,把嘴闭严实了。”
小白伸出一个巴掌,五根修长俊秀的手指,“要收买我,起码五个。”
“哈,狮子大开口啊,你嚷嚷出去吧。”他还一个不给了呢。
小白想一想,自己做舅舅的人,何必跟个晚辈一般见识,主动降价,“那就四个吧。”
罗妖正色道,“你跟黑豆儿,一人一个,多一个也甭想,这是我特意给前黑炭吃的。”加重“特意”二字。
有,总聊胜于无啊。
小白乃俊杰之人,就再挑了个好的,最后给罗妖个评语,“咱们灵禽族,再没你这么抠巴儿的了。”把两颗白玉朱丝果仔细的揣怀里,找馋嘴的黑豆儿分吃灵果去了。
罗妖将剩下的白玉朱丝果收起来,省得一会儿那一群吃货找上门儿,个顶个的没脸没皮,一门子吃心,讨厌的很。前黑炭在外头一万个心眼子不止,对着这些吃货们就呆笨呆笨的,没个算计,一点儿不知道为自己考虑。
水仙谷一家子老小刚吃完饭,罗梦仙差人来请知趣过去说话。
其实自打四位元婴去了镇古峰,家族便太平起来。如今出门,知趣也不必小白做侍卫了,倒是罗妖道一声,“小心无大错,小白,你就跟知趣走一趟吧。”哼,他的白玉朱丝果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孔白瞥罗妖一眼,再次认定罗妖是他们灵禽一族最小气巴啦的灵禽。就算罗妖不说,他也会跟着流氓趣一道去的。哼,他不比罗妖更对流氓趣好!
如今不必再为水仙谷与青一峰着急上火,罗梦仙又恢复了以往的悠然自如,见到知趣满面含笑,“原本想叫你过来一道用午餐,不过想想,水仙谷又离不开你做饭。过来尝尝,这是我令他们买的五品珍珠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知趣惊奇地表示,“大伯,你找我有事?”同时不忘拿了珍珠果吃。
“看你说的,没事我就不能找你了。”罗梦仙笑着,挑个话头儿,“难得你懂事,知道分寸,如今消停了,不再给族里找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罗梦仙这话,知趣是一个字不认的,反道,“唉,被人欺负的无还击之力,大伯你不说给我发点慰问品,还说这样的话,你这话说反了吧。”
罗梦仙一笑,“还跟我来这些花胡哨。叫你来,我是特意嘱咐你一句,青一师叔去了镇古峰,我派了战部留意青一峰的安危。”
知趣笑嘻嘻地没个正形,“很该如此,您跟慕仙夫人那是伉俪情深。要我说,大伯你搬到青一峰去才好呢。”
罗梦仙笑容转淡,叹道,“知趣,有许多事,你现在不懂,以后会懂。我如今是一族之长,持中持正,断不会偏颇于谁。”
“你看你,大家说笑几句。”难得罗梦仙不知出自何种目的的找他来谈心,知趣哪里会错过这等机会,一幅善解人意的模样道,“你就是偏着慕仙夫人,我也能理解,何况你又没偏。我是担心水仙爹呢,你也知道我们跟青一峰不对付。水仙爹正直惯了,他才是元婴初期,青一真人与古天真人可都是元婴后期。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跟你说。”不挑拨两句,简直不符合知趣的做人原则。
“都说到这儿了,还有什么该不该说的。”罗梦仙道,“咱们亲父子,有话只管说。若能为你解的,难道我会偏着外人。”
知趣小声道,“我是担心妖妖,你也知道我跟妖妖的双修大典就在眼前了,等水仙爹加持七星阵结束后,我们就把事儿办了。我就是对青一真人不放心,他不会对我家妖妖的内丹起了别的念头儿吧?”
“没影儿的事,不许乱说。”罗梦仙斥知趣一句。
知趣眼珠一斜,嘀咕道,“我是乱说?你想一想,等闲遇着个把妖兽,甭管三品五品的,哪个修士不是立刻取了内丹以助自己修行。妖妖在罗家,那是高居流华峰的人物,他的内丹,岂是凡品?难道就没人心动?”
罗梦仙望向知趣,正色道,“你别胡思乱想,罗妖的内丹,纵使有人心动,也不会有人自不量力。我告诉你,当初你祖父,也就是我父亲——八卦真人与青一师叔以元婴后期的实力都无法炼化他的内丹,何况现在。”
知趣惊的连珍珠果的果核吞进了肚子里都未觉,良久才回过神,不解的叹息道,“那家族是图的啥哈?辛辛苦苦的弄来人家的内丹,又不能为己所用,还要供着我家妖妖。这是想结恩呢,还是想结仇呢?”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罗梦仙语重心长道,“知趣,你是我儿子。你与罗妖师叔结了同心印,相信,你是对他是真上心。在罗家,罗妖师叔的待遇是顶尖的,并不比青一师叔差。没人会亏待他,也没人敢亏待他。你们好生过日子,水仙谷其势已成,将来,我退了,族长的位子,就是你的。”
知趣良久没说话。
罗梦仙拍拍他的肩,“我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
知趣抬头,望入罗梦仙的眼睛里,轻声道,“爹,我倒不是怕你亏待我,我是怕你亏待我之后,会后悔。”
走之前,知趣抱了抱罗梦仙,“你有这么多儿子,我只有你一个父亲,你对不起我,我就没有父亲了。
165、第一六五章
知趣与罗梦仙狗血一番后,回了水仙谷。
其实,叫知趣说,罗梦仙绝对多虑了,他怎么会现在找慕仙夫人的麻烦呢。罗水仙还在镇古峰呢,就是找慕仙夫人的麻烦,也得待罗水仙安全之后啊。
同样的道理,家族的元婴修士都去了镇古峰,慕仙夫人坐镇青一峰,水仙谷里却还有三位元婴修为的灵禽,这时候,水仙谷不去寻青一峰的晦气,慕仙夫人又不傻,自然更对水仙谷客气三分。
总的来说,大人物不在家,余下人即便想蹦哒个啥,也蹦哒不起来啊。
让知趣微惊的是,宝来拜在了谢竹桥的师父罗三百的门下,成为了谢竹桥的师弟。谢竹桥的师门,谢竹桥不必说,一直在轮椅上生活。而罗三百,据说身体也不是很好,常年有病,鲜少见人,就那日有人触动镇古峰的家族大阵,罗梦仙发出族长令时去镇古峰露了下脸,余下时间,概不见客。知趣都不晓得宝来是得了啥机缘,入了罗三百的眼。
宝来一入师门,只来过水仙谷一回,大意是告诉知趣他拜罗三百为师,日后多加走动啥的。其实两人原没啥过深的交情,宝来一直跟水仙谷来往,不外乎是想借水仙谷的余威好在家族立足罢了。宝来这种心情,知趣再了解不过。
不过,来过一次之后,宝来再未出门,坚决秉承了其师罗三百闭门锁户的师门作风。
如今家族之中,罗剑等去了秘境未回,罗水仙等进了镇古峰,知趣心里有说不出的担心,面儿上却不能显露出什么,只得静待镇古峰的消息。
其实不仅是知趣,整个家族似乎都似乎弥漫着一丝紧张的情绪。
罗妖倒是潇洒依旧,还安慰知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莫急,莫慌。”
知趣就是站不住脚了,他整整一个月,不是在做河鲜干货,就是给参胖胖晾果子干,一样样的搁在储物戒里,据罗妖目测,足够十年的口粮都没问题。
不仅如此,知趣还炼了许多丹药。
怎么看,都是要跑路的征兆。
还是罗妖在被窝里细细的劝导了知趣一番,知趣才略略好些。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
开启家族大阵那日,知趣也去了,他是头一遭看到那样壮观的景象。原本小土丘一样的镇古峰猛然自地上拔起,一波又一波的灵力飓风震荡过后,再抬头时,镇古峰已然高耸入云间,那种巍峨雄伟,家族三峰,无一能及。只要仰头一观,便能叫人打心底生出敬畏之心来。而自镇古峰散发出的威势,整个家族中心都被隐隐的护持其间。
一面青古山门出现在镇古峰脚下,上书四个大字:震古烁今。
知趣恍然才觉好像自己做了白字先生,他一直以为此“镇”非彼“震”呢。
镇古峰。
地宫之下。
长长的地下长廊两侧都镶着经久不灭的云石珠,云石珠的光芒下,可以清晰的看到石壁上镌刻的繁奥阵法。于阵法一途,罗水仙是内行,忍不住仔细望去。
青一真人上次参加过七星阵开启,自然较寻常人更加熟悉。青一真人温声道,“这都是家族先贤所设阵法。”
罗水仙点了点头,的确繁奥难懂。
地宫之中,几人都未用速行术法,经过一个又一个宫室,终于到达七星阵中心所在。
罗水仙即便有心理准备,仍是被七星阵中那颗烈焰腾腾的内丹所震,古天真人明显比罗水仙更加震惊,脱口而出道,“这就是朱雀内丹。”
罗英真人瞥了古天真人一眼,并未说话。
只是在七星阵外围,内丹所发炽热已将几人烤出汗来。
古天真人似是难以抑制心中激动,连连道,“好一个涅槃之火,非朱雀内丹,断难见到这等神火。”那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模样,似现在就要弄些涅槃之火珍藏似的。
罗英真人心中已是不满,看青一真人一眼。
青一真人道,“这是罗妖师弟的内丹,当初为镇此处大妖,不得以取罗妖师弟内丹一用。如今七星阵灵力似有枯竭之意,若不及时加持此阵,阵底大妖脱阵而出。不说族人,先受波及者,必为我等。”
罗水仙并无惊诧,淡淡地,“原来还有这等内情。”
青一真人看了罗水仙一眼,罗水仙道,“我在家族多年,不至于连这些事都不知道。”
罗英真人道,“开始加持阵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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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位加持阵法的人,有三样异心,这阵法,不出问题才有鬼。
一月之后,罗水仙等人并未按照先时约定出镇古峰,反是镇古峰顶陡然出现一轮惶惶烈日,不,不,不,不是烈日,是罗妖的内丹。知趣还未回过神,便被罗妖挽住手臂,瞬间到了镇古峰上空。
知趣一靠近,眉毛头发就要焦,连忙一手挡脸,对罗妖道,“把我放下去吧,快烧死我了。”真的是那种靠近火焰的感觉,知趣深怕毁容。
罗妖一身玄裳,玉冠云履,长袖微飘扬,眉宇间一片淡漠。
内丹散发的焰烈,似比当空烈日更加炽烈三分,知趣清晰的看到镇古峰上葱葱郁郁的树木花草瞬间枯萎一大半,而位于山脚下的修士仿若一个个小小的黑点,早看不到面目。
知趣连续给自己身上加了十二道降温符,这才稍稍好受些,一脸焦急的催促罗妖道,“赶紧,把内丹收回来。”
“不急。”罗妖冷冷盯着镇古峰。
一声龙吟之后,家族大阵的笼罩之下,镇古峰竟有天摇地动之感,被携风带雨的飓风扫过,知趣险些自高中跌下去,幸而罗妖及时抱住他腰。知趣很有自知知明,对罗妖小小声道,“要不,我先下去,一会儿打起来,别再让你分心。”
“无妨,不站在高处,你怎么能看清楚你家男人的威武。”
知趣给罗妖这话酸出一身鸡皮疙瘩,心说,不定谁是谁男人呢。哼哼,他可是用事实说话滴!心里腹诽一句,知趣眼睛眨都不眨的盯在镇古峰上,不敢再胡思乱想的令罗妖分心。
知趣是两辈子头一遭看到龙。
平生第一次,活的龙,蛇身、兽腿、鹰爪、马头、鱼尾、鹿角、鱼鳞。远古四灵,为何凡世帝王独选龙为己身代表,这一切,在青龙腾空之际,知趣不必想已然明白。
青龙盘旋而上,带出无数氤氲水汽,若非有朱雀内丹之威,相信定会来个天降暴雨啥的。但是,由于朱雀内丹在上,水被蒸发为水蒸汽,伴着头顶烈日,知趣只觉得桑拿天提前来到了。
青龙直奔朱雀内丹而去,罗妖此时将手一伸,朱雀内丹就通灵一般向罗妖飞来,知趣两眼翻白,心道:老子一世英明,竟然因为这妖精死活要在老子面前耍帅,落个被烧死的下场么?果然是天妒英才啊啊啊啊!
未待知趣被朱雀内丹烧死,罗妖衣袖一卷,知趣再睁开眼时,已然身到了流华峰百花园。黑豆儿、小金、参胖胖、参老头儿、龟小绿都在这儿。
“俄的个神哪,妖精手段果然非同一般啊。”知趣感叹一句,其实心里很想去镇古峰瞧个热闹。
镇古峰外。
青龙见朱雀内丹已失,并未冒失上前,反是随而将龙尾一摆,化作一位青衫男子。该男子额角峥嵘,俊朗非凡,眼睛半眯,望向罗妖,道,“非朱雀内丹,无以令本座化蛟为龙。说起来,你我同是上古妖神,是友非敌。”
罗妖往日里听惯了知趣满嘴的天花乱坠,青龙拉关系这话,实在唬不住他。罗妖道,“青龙内丹,足可以复活你的主人。”
青龙眼中露出一丝渴望,道,“青龙之威,并无朱雀涅盘之力。”
罗妖淡淡地,“你这是要与我一较高下。”
青龙正色道,“你虽是天生朱雀,却年纪尚小,并非我的对手。我只需再借你内丹一用,将来复活我的主人,你要如何报答,罗家均无二话。”
“那我要你的命!”
166、第一六六章
修真界、妖界、鬼界、魔界,自来信奉强者为尊,一言不合,即便开打,这是常有的事。罗妖与青龙当即开战。镇古峰下的家族修士,连同战部,皆退避三舍。
青一真人、古天真人、罗英真人与罗水仙、朱鹤、孔白自觉不自觉的形成了六人对峙之势,这六人皆是元婴修为,寻常即便金丹也不敢上前。毕竟,神仙打架,凡人遭秧,若弄个意外枉死,就有些划不来了。
其实,纵使罗家人,也是头一遭一天之内见到妖神之二,着实开了眼界。妖神强悍的气息笼罩着罗家每一处角落,孔白瞧着这些人脸上惊叹的模样,心下颇是骄傲又不屑:他家妖妖外甥还小呢,若是长到三五百年,包管吓死这些凡人。
青龙随手划出一道结界,他们皆灵力强悍、法术高强,若是打着打着,把罗家打没了,这就不好了。故此,诸人于结界之外,倒没啥危险。
罗梦仙脸上很快恢复了以往的镇定,上前打圆场道,“师叔前辈们辛苦了,水仙,你也累了吧。我知大家必放心不下罗妖师叔与青前辈之间的争执,不如暂且坐下稍等,也好稍稍调息,暂歇息一二。”
罗水仙看到罗梦仙这德行就没好心情,倒是青一真人为人和气,温声道,“如此,就全赖梦仙安排了。”
罗梦仙谦道,“都是应该的。”
罗水仙几人在七星阵里足足忙了一个月,没人不累,故此,未拒绝罗梦仙的提议。
朱鹤忍不住问,“族长,此青龙因何而来?”
罗梦仙淡然道,“这是老祖的坐骑,青蛟。老祖在世时,青蛟已是七品灵兽,后来,他一直在镇古峰修炼。”
朱鹤问,“那老祖呢?”
“老祖,已经坐化了。”回答朱鹤的并非罗梦仙,而是青一真人。青一真人淡淡道,“老祖过逝后,青蛟伤心过度,有些神智失常,曾血洗千水峰。哦,千水峰,就是曾经的青一峰。因之前是老祖的居所,老祖道号千水,故而峰从老祖道号。我们合力擒住青蛟之后,惜他千年道行,又是老祖坐骑,惜上苍之好生之德,故未取他性命,一直将他镇于镇古峰下。”
朱鹤未曾再问,心道,那天他明明听师父说是青一真人因为人阻拦他入住千水峰,而血洗同门,现在青一真人却又将事栽到青蛟身上,不定是怎么一回事呢?说不定是青蛟蒙了大冤屈呢!相对于青一真人,朱鹤肯定更相信自己师父的说法。
罗水仙未理会青一真人这些话,反问,“如今青蛟化龙,他与罗妖师兄这怎么算?我们是准备他们打出个胜负,再出去站队么?”
罗梦仙嗔一句,“水仙,你永远这样直率。”却是表明了墙头草的立场。
青一真人淡定道,“水仙师弟不必担心,罗妖师弟早是我罗家人,当初,青蛟在镇古峰渐渐转醒,我与八卦师兄实不知其是善是恶,故此,不得已取了罗妖师弟的内丹一用,以朱雀之威镇慑青蛟。不想,青蛟倒因朱雀内丹得以化龙。不论如何,罗妖师弟对罗家的功绩是不容抹灭的。别人如何我不知道,我青一峰,是绝不会撂着罗妖师弟不管不帮的。”
“哦,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管,怎么帮?”
这一声,不高不大,但是,却清晰的穿透青一真人所设的元婴结界,传入每个人的耳际。罗水仙等脸色微变,却是不及青一真人反应之激烈。青一真人猛然自玉椅中站起来,素来温润如玉的面具,一丝丝破裂开来,露出苍白惊愕的脸孔。
这是头一次,青一真人连一丝得体的符合身份的神态都难以维持。
青一真人的瞳孔中映出自远方而来的一个小黑点,只几个瞬间,那小黑点便已近至青一跟前。
这时候,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来者,并非一人,而是两人。这两人,也不是外人或者妖怪,而是谢竹桥与他的师父罗三百。只是,今日的罗三百,脸色不若以往那样的苍白病弱。罗三百站在谢竹桥轮椅的身后,按理,谢竹桥没办法坐在轮椅之上。不过,罗三百总是他的师父,怎么着,也不该师父站在徒弟身后的。
但此时,谢竹桥静谧的眼神望过来时,所有人都觉着,罗三百,就应该站在谢竹桥的身后。
青一真人片刻失态过后,并没有再坐回椅中,反是叹道,“我实未料到,你还活着。”
“你未料到的事有很多。”谢竹桥惋惜一叹,“未出师就要灭祖,青一,当初,你托大了。”
“胜王败寇,我有两个女儿,不知师父要如何处置她们?”
“有梦仙在,你……”谢竹桥话音刚落,青一真人与古天真人同时出手,两位元婴后期的全力的攻击下,罗水仙掌中符鞭一卷罗梦仙,与罗英真人、朱鹤、孔白几人迅速的退避开来。同时,两道元婴闪电般向两个方向逃去。
但是,谢竹桥只是简单的竖起一只手掌,两根玉竹骨一般的手指微微一弯后,曲指一弹,两位元婴灵体在半空呯的爆炸开来。巨大的灵力风暴形成飓风,横扫之后,盘旋而上,被空中大阵吸收在内。
谢竹桥缓缓的自竹椅中站起,同时,他薄削苍白的脸庞迅速的变幻为一个龙睛凤目的少年,甚至,脸上犹带着三分少年的稚气,但是,这张稚气脸庞上的那双眼睛,却犹如沉寂了宇宙间年万年的浩瀚与神秘。
只是呼吸之间,两位元婴后期便已陨落于此人之手,罗水仙的心中陡然升出一阵不能自抑的寒意。
罗梦仙似乎感觉到罗水仙的紧张,他轻轻的握住罗水仙的手,似是想给罗水仙带去一些安慰。谢竹桥已缓缓开口,“梦仙,你去安排家族弟子,镇古峰三百里内,不要留人。”
罗梦仙恭身领命,不放心的看罗水仙一眼。
“元婴弟子,与我一道留住朱雀。”
罗水仙已迅速的沉寂心情,淡淡问,“你是千水老祖?”
罗千水微微点头,赞许道,“水仙,你的天分较我少年时更胜三分,他日修仙之路,罗家后辈,你当是第一人。就是知趣,也很不错。”
罗水仙道,“罗妖师兄曾救我性命,我欠他一命,曾许下心魔誓,定要助他得回内丹,回归自由之身。”
罗千水眼中隐现惋惜之意,“我实在喜欢你与知趣,你们都是罗家人。”
罗水仙轻声一叹,并未说话。在罗千水面前,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是容易的事。不过,罗水仙已然做出选择。
罗梦仙倒是先急了,忙代罗水仙求情道,“老祖,水仙他就是这样的怪脾气,脑子时而不大清楚也是有的,不如我来劝一劝他。”
罗千水轻一摇长袖,罗梦仙便不知去了哪里。
罗千水并未直接对罗水仙出手,他的身形忽而消失。罗水仙当即立断,“你们去罗妖师兄那里。”将身挡住罗英真人的去路。
罗英真人委实不愿与罗水仙一战,他与罗水仙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而且依罗英真人的脾性,他还挺欣赏罗水仙。只是,到现在这个地步,不论情不情愿,总归是要有一战。
罗英真人有罗英真人的立场,他在罗家出生、成长,罗家没有半分对不住他的地方,他绝不会背弃自己的家族。
罗英真人并不是多话的人,落英剑一剑斩下,罗水仙似是身在三千锦绣桃花境,周身皆是飘旋的桃花瓣,锦重重的铺陈开来,遥望不到天边。四张银色灵符蓦然出现在罗水仙四方,灵符的光华甚至穿透这一重又一重的桃花瘴,直射九霄。
罗英真人空中俯身疾走三步,一剑刚落,随之第二剑刺了出去。
罗水仙瞬间已自桃花瘴中脱身出手,劈手一鞭抽出,符鞭上符光大盛,竟一鞭抽去罗英真人的剑势。罗水仙借势纵身而上,符鞭化为一柄长剑,瞬息之间,二人已交手上千式。
罗英真人与罗水仙交手愈深,愈是心惊,长久以来,他以为罗水仙是符修之身,并不懂剑术。不料,罗水仙却是使出一手好剑术,且,因他符篆之术极精,转手之间布下大阵。故此,纵使罗水仙年纪小罗英真人极多,论经验也远逊于罗英真人,一时之间,罗英真人还真不能把他怎么着。
孔白朱鹤与青龙亦是打的激烈。
孔白朱鹤皆是七品,青龙以往虽是蛟身,历经多年化龙,早已今非昔比。若是单打独斗,孔白、朱鹤二人皆不是青龙对手。只是刚刚罗千水的气息一出现,青龙激动的嚎了一嗓子,被罗妖得手,此时青龙身上已而带伤。再加上孔朱二人联手,孔白近战,朱鹤远攻,便是青龙想一时间吞了孔白朱鹤,也绝非易事。
罗妖、罗千水倒未急着打杀,二人不过于空中对峙而已。
罗千水道,“我听说朱雀以赤色为尊,以玄色为不祥。你虽是天生妖神,却是在壳中便被灵禽族视为不祥之身,纵使回归妖族,你又能得到什么位子?何以非要离开罗家?“
罗妖并不为之所动,淡淡道,“什么祥、不祥的,我是朱雀,当自由自在翱于九天之上,岂能为人族所驱使。更何况,你应该明白,那头蠢蛇不过是得了我赐予的一丝神力,暂且化龙而已。赐他神力,不过是我不欲再为人族所困,借他之手,脱阵而出。若想他真正化龙,附非炼化我内丹为他所用。”
“那头蠢蛇一直以为要用我的内丹才能复活于你,你本就活着,倒是可惜了蠢蛇的一片痴心。”
罗千水眼神中闪过一丝温和,“阿青……自来就是这样呵。”
“我与你本无冤仇,只是,你让阿青暂且化龙,龙神之力,本就非青蛟能驾驭。为了阿青的将来,不得已要取你内丹了。”罗千水淡然道,“水仙这些人,本就是罗家人,你不必担心。”
罗妖的脸上没有半分动摇,罗千水暗叹,这朱雀年纪不大,心志之坚,实难撼动,如此,只得用强力降伏于他了。
他殊不知,罗妖在罗家这些年,早已不会轻信罗家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罗千水的名子,如今在罗浮界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甚至在罗家人提起他时,都习惯用罗家老祖代称,实在是此人活的岁月太过久远,辈份极高。但是,搁千年以前,罗千水之名,与如今人们提起罗水仙之名,种种钦慕敬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罗千水漫声威喝,“千水。”
伴随着那晨钟暮鼓的一声断喝,罗千水的身影如同山峰的巨人一般高耸于家族上空,家族大阵不知何时已悄然关闭,天空中艳阳被疾卷的乌云吞没,整个罗浮界雷电弥漫,雨水倾覆。
化神修士引发的震动甚至波及了秘境之中战斗小组,罗剑原就是水性单灵根,秘境中忽然电闪雷鸣,罗卜道,“这真奇了,刚刚日头还在呢。”
罗剑任雨滴落脸上,掩不住的震动,“是有修士在作法。”
罗雁鸣拧眉,“不可能,筑基期的修士,断无这等规模的引雷降雨之能。”这不同于知趣那种头顶巴掌大的一片天弄两个干雷下来,实在是整片天空瞬间被雷电吞没,转眼暴雨便至。若非有大神通,谁能做到?能进入这秘境的,唯有筑基而已。
罗剑默默,半晌道,“可能是秘境外有大能施法。”
几人不算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罗雁鸣出了秘境就要准备闭关冲击金丹了,罗剑的师父就是罗英真人,正经的元婴修士。但是,罗剑真不能确定,若是他师父拼尽全力,有没有这样的能为?
罗剑再道,“元婴,或是,元婴以上的大能。”
一行人脸色剧变。
罗千水引得天地变色,雨水漫天。罗妖如置身于海上,无数波涛巨浪幻为水龙自四面八方向他袭来。罗妖脸色凝重,左掌中忽现一只五色七彩看不出材质的高盏,若是知趣在这里,定能知晓,这就是罗妖常用来饮酒的杯子,知趣还偷偷的用过几回呢。
这只杯盏在罗妖手中陡然变大,罗妖的声音响彻九霄,“以凤神之名,借我九天之火。”
漫天雷电被一声凤唳喝断,天空黑云一滞,甚至连倾天暴雨都逐渐转小,罗妖手中那只五色七彩的杯中流溢出无数五色七彩的流焰,流焰一出,迎上水龙,幻为朱雀,龙凤争锋,一时胜负难定。
此刻,整个罗浮界都被雨水倾覆,唯一光明普照之地便是流华峰百花园,甚至出现了一处极为特别的景象,百花园中阳光明媚,百花园外暴雨倾盖。
望着百花园外大雨倾盆,知趣这一生,都未像此刻这样担忧过。
167、第一六七章远走
知趣望着外面的水幕,默默的把怀里的几个小储物戒一个个的交给黑豆儿、小金、龟小绿,连同参胖胖和参老头儿都一人一个。
几个小的都不过刚通灵智,并不明白知趣的担心,只是直觉上感觉到知趣爹今天心情不大好,故此不敢来闹知趣爹。倒是参老头儿化形已久,阅历不大丰富,到底年岁长久,把几个小的叫到一处教给他们储物戒的用法。
知趣还准备了些储物袋,想给碧玉桃花。
碧玉桃花往日里不喜欢化为人形,此时却站在知趣身畔,并未收知趣的储物袋,微微一笑,“这些东西,我们要来无用。”
“怎么没用,有备无患总好。”
碧玉桃花因是桃树本体,生就眉目艳丽非凡,她忽然一笑,便有说不出的风情,何况身具桃花香,便是知趣,若非此刻心下焦虑担忧,想来亦是免不了一醉的。碧玉桃花忽然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自然是流华峰百花园。只是此刻,知趣不敢这样草率的回答,反道,“是不是这百花园里,妖妖设了结界,所以,这些雨水波及不到此处。”
碧玉桃花微微摇头,“我不知你们人族是怎么说修仙之道的。但,百花园不染雷雨,非是因结界,你看到的空中艳阳,亦非真正的烈日。”
“知趣,你看到的,天空中的太阳,其实是主人的内丹。”
知趣从未听过这种论断,不禁惊叹,“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碧玉桃花轻松一跃,便坐到自己本体的桃花枝上,她脸颊微仰,阳光洒落在她洁白的脸颊,映出一丝桃粉晕色,娇媚又漂亮。
碧玉桃花一袭粉色衣裙,衣裙上亦绣了深深浅浅的无数桃花瓣,裙摆下两只着绣着桃花瓣的绣鞋的脚晃啊晃,只要站在碧玉桃花身边,便有淡淡的桃花香弥散开来。
“这里,是主人修炼出来的百花境。”碧玉桃花道,“只是,主人年纪还小,百花境也只有这方寸之地。我听说,若是成年朱雀,修炼出的百花境下犹有百花界。”
听到此处,知趣舌头已经开始打结了,结结巴巴的问,“妖妖,妖妖,是,是凤凰啊。”
碧玉桃花面上露出一分傲然,道,“自然。若非主人是朱雀,内丹早被罗家人生吃了呢。不然,罗家人何若这样巴结着主人呢。”
知趣已经激动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他竟然,竟然找了只小凤凰双修啊……他,他梦想中的小凤鸟儿啊……这妖精也真是的,不早点告诉他,叫他高兴高兴。话说回来,他还没见过凤凰长啥样呢……知趣胡思乱想着,就听碧玉桃花一声轻叹。
“主人虽是天生妖神,可惜朱雀向来以赤色为尊,以玄色为不祥。主人因毛羽为玄色,在壳中时便为羽禽族嫌弃,不然,朱雀蛋是不可能那样容易落在人族之手的。”
知趣勃然大怒,“这群没见识的长毛畜牲,懂个甚!人还有黑有白呢!难道非洲人就比欧洲人低一等!看来种族歧视不只是人族啊,鸟儿们也是一样的啊!黑怎么啦!我家黑豆儿也是黑的!先前,我,我也不白呢。”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不用珍珠粉美白了。若是他家妖妖多愁善感,或是多心啥的,以为他嫌弃黑毛儿,这可就误会了,多影响俩人的感情啊。
碧玉桃花最后道,“你不必担心,百花境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主人在,这里就是最安全的。”
知趣自百花境出去时,罗妖已经身在界河畔,只是罗妖脸色惨白,唇角不停的滴下浓稠的血来。罗水仙等人俱在,朱鹤与孔白尚且保持着人形,黑豆儿、小金、龟小绿、参胖胖、参老头儿也已经被百花境放出。还有,还有站着许多知趣不认得的人。
知趣过去扶住罗妖,按理他跟罗妖不过是玩笑打闹盘算着各种情势说出双修的话近而结了同心印,真没啥情深似海,但,知趣心里就是忍不住一阵又一阵的难过。难言的伤感弥散在心头,止都止不住,知趣忍不住流下泪来,望向罗妖苍白的脸问,“你怎么样了?”
“我无事。”罗妖勉力一笑,却有更多的血滴落在地。抬手,轻轻的拭去知趣脸上的泪水,罗妖叹,“前黑炭,你随孔雀王渡界河,去妖族吧。”
知趣没理会啥孔雀王之类,他抬头望向空中,一个陌生少年驭青龙于高空俯瞰界河。少年与青龙身后,是罗英真人与罗家战部。知趣与罗妖结同心印,家族的事,他隐约感觉到了些,轻声道,“这就是罗千水么?”
孔雀王掷出一枚雀翎,雀翎于界河化为一艘大船,孔雀王沉声道,“先上船。”
罗妖握住知趣的手微微发抖,眼神温柔如水,温声道,“你先上船,我随后就来。”轻轻一送,知趣已身在大船之上。罗水仙等人亦无拖延,纷纷上船,大船乘风开启。知趣只觉得胸中似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他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知趣从脖中扯下一枚储物戒,塞入罗水仙手中,把黑豆儿放到孔白怀里,回头纵身往船舷一踩,青月鞭出手,啪的落在河面,打开一串串水波,知趣借力回到界河河畔。
黑豆儿嘎的一嗓子就要跟着知趣追过去,孔白一记手刀,把黑豆儿砍晕。
知趣跑过去,擦擦脸上的泪,抽咽着大声喊道,“我一出声,就被父亲抛弃!水仙师父,是我求来的!黑豆儿,是家族给我的!黑豆儿,小白,小金,参胖胖,我视他们为子,他们视我们为父!那些情义,一果一报,他们走,我放心!我从来就希望,能有个人,不嫌弃我的相貌,不看中我的资质,不因为我的手段,来喜欢我!你怕我有危险,把我放到百花境。我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总之,你不辜负我,我定不辜负你!”什么是爱呢?能在最危险的时候把你最珍惜的人藏到你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能在最危险的时候,挡在你最珍惜的人面前,让他求生,自己赴死。
如果这都不是爱,知趣实在不知晓,什么才算爱。
“你别担心,黑豆儿,我交给小白了。小金,自己也能活的好。龟小绿有鹤师弟。参胖胖参老爷还有水仙师父呢。”知趣抱住罗妖痛哭,“你别伤心,你还有我呢!”
“你的家族嫌弃你,我的家族也嫌弃我。我不嫌弃你,我喜欢你。黑毛算什么!你还叫我黑炭呢!只有那些没长眼睛的人才会不识我们的好处!叫他们后悔去吧!”知趣的大嗓门,即便孔雀王一行人业已走远,都隐隐的传到孔雀王的船上。
孔雀王遥望前方水天一色,温声问孔白,“那是与朱玄结同心之人么?”
孔白抱着黑豆儿,情绪极坏,只是“嗯”了一声。
孔雀王望着已经将将要成年的儿子,温声道,“朱玄的眼光很不错。”
罗妖为知趣擦去眼泪,轻声问,“哭什么呢?”
“我是为你难受。”知趣狠狠的抽泣着。朱雀生出黑羽就是不祥,在妖族的纵容下被人族盗走;他五灵根参差不齐亦被亲生父亲嫌弃,一住灵庄二十几年。
他们本身,究竟有何错处?
原本,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这些事、这些伤害。却不料,这些早已忘怀的记忆,其实一直深深的镌刻在他的心底,他的委屈,他的伤心,从来没有消失过。
他其实一直想伤心委屈的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可是,先前,有谁能听他哭一声,有谁能明白他这哭声。
而他,又能对着谁痛哭呢?
现在,终于能有这么个人了。
知趣再一次痛哭出声。
罗妖却不想哭,他的脸上透出苍白的脆弱,但,微微一笑时,犹是倾城之色。罗妖望入知趣的眼睛,柔声道,“你能陪着我一起死,我很高兴。”
知趣又抽了一鼻子,两只眼睛已哭的肿成烂桃,回望着罗妖,大声道,“生不同寝,死则同|茓,我也高兴!”
罗妖道,“我马上就要涅槃。知趣,若不能带我走,毁去朱雀蛋。我是朱雀,上古妖神,宁灰飞烟灭,魂飞魄散,绝不为人所炼化驱使!”
“我记住了!你放心!”
知趣记得,他刚刚得到黑豆儿时,因别人的灵禽都是朱鸟,独他的是黑鸦,许多人暗地里嘲笑于他。他心里不知有多少不服气,听信了灵兽园里使女的话,只天真的期盼着有朝一日黑豆儿身体里的凤凰之血复苏,好变成一只凤凰来给那些笑话他的人开开眼界!
现在,他终于有了一只凤凰。
这只凤凰还爱上了他。
明明是做梦都梦不到好事,知趣依旧心痛欲裂。
罗妖的身体燃起黑色的烈焰,所有那些罗妖流在地上的血都仿若听到主人的召奂,从不同的地方飞回,甚至,罗妖身上的那些伤都被这些黑色的烈焰迅速的修复。
百花境缓缓的出现在罗妖的脚下,瞬间,地上百花绽放,那些小小的花精只是在绽开的花朵上一现而没。碧玉桃花对知趣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转身隐入本体,满树桃花绚烂如火。
这个在火中静站的人仿佛又回到了知趣初上流华峰之际,罗妖坐在流华树上对他微微一笑,他立刻鼻血喷满地。
知趣伤心的难以自抑,眼泪哗哗的流了一串又一串。
百花境之中百种灵花绽放,花香弥漫在整个罗浮界。其实各大家族的高阶修士早在罗家大战之际就纷纷出外哨探,只是大家一时难以消化罗家竟出现化神修士的消息,都忘了如何反应。
此时,灵花之香再现,罗浮界的高阶修士忍不住跑来一看。只是,有罗家人在前,余者并不敢轻易上前打扰。
花香愈发浓重,罗妖静坐其间,双目微阖,不断的有毛羽漂亮的不知名的鸟雀衔来灵花灵草放到花百境,鸟喙往下微微一点,便又飞离开去。
罗妖身上的烈焰不知燃烧了多久,知趣的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罗妖,就听一声凤鸣响彻九霄,罗妖忽然消失,再看时,一只烈焰流光的黑色朱雀飞翔至当空,如同一位高傲的王侯神邸俯视着世间。朱鹤之威下,罗千水驭着青龙退出数里之地。
朱雀在空中轻盈的飞翔,尾羽华丽的难以言喻,那种自在悠然,看的知趣心下发酸。朱雀围着知趣盘旋数次,用尾羽划过知趣的脸。知趣半点儿感觉不到炽热,只觉着恰到好处的温暖。继而,朱雀落在知趣肩上,将脸凑过去,在知趣脸上蹭一蹭,雀喙啄了知趣的嘴巴一下。
知趣抹一把泪,骂道,“死妖精,要死了,还这么煽情。”捞过朱雀的头,知趣撅起嘴,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一连亲了十几下。
朱雀再一声鸣叫,流连的蹭蹭知趣的脸,展翅高飞。
百花境随之盘旋而上,无数的灵花异草围绕在朱雀周围,当空,犹如出现第二轮太阳。
整整九九八十一天后,朱雀九声凤鸣之下,空中所有异象瞬间消失,一枚洁白的朱雀蛋出现在知趣的怀里。
罗千水瞬息便至知趣跟前,温声道,“把朱雀蛋交给我,知趣,你依旧是罗家人。”
知趣冷声道,“我要带妖妖走。”
“何苦,何必。”罗千水叹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知趣把朱雀蛋往识海里一塞,随之紫金鼎出现,知趣已身在紫金鼎,再往嘴里塞了一把烈火丹。烈火丹一入腹,知趣丹田猛然扩大无数倍,紫金鼎发出嗡的一声轻响。知趣于鼎中祭出最常见的夺灵袂,周围无数灵气以一种浩瀚之力填入他的身体丹田。罗千水温声道,“三百,你去试试。”
罗三百尚未至知趣眼前,便被一道天雷止住了脚步。
这紫金鼎实不知是何宝物,天雷之下,犹不能憾动此鼎分毫。
撼动罗浮界的灵气都被席卷至界河畔,知趣丹田里迅速的将灵力精炼到难以想像的程度,精炼的灵力随之结出金丹。金丹闪烁丹田,但是,丹田的灵力依旧在不停的增加,金丹吸取了更多的灵力,丹田进一步的扩大膨胀。然后,仿佛一粒种子生根发芽,金丹上忽然爆开一丝缝隙,一个小小的幼童破丹而出。这个幼童透过丹田汲取更多的灵力,转瞬之间,幼童生长成|人。
那模样,竟与知趣一模一样。
灵体自知趣体内轻松的走出来,知趣亦自紫金鼎走出,灵体与知趣合为一处,天空再降天雷。知趣轻一挥袖,那天雷之力被轻松化去。望向罗千水,知趣冷冷一笑,“你留不住我。”
罗千水一叹,“水仙已是难得的天才之姿,不想,你的天分毫不逊色于他。若非己身了悟,纵使有烈火丹相助,你亦难以化神。只是,烈火丹乃禁药,你依靠烈火丹的药力瞬间提升修为至化神,待将来,烈火丹药性一去,怕你性命亦是难保。”
“当年,梦仙将你弃于灵庄,实大谬矣。”
知趣微微冷笑,脚踩紫金鼎,抱着朱雀蛋,转而凌空渡远。
——第一卷终
168、第一六八章水生
水生作贼似在芦苇塘边寻摸着,直到太阳当空照,水生才收拾收拾战利品,背起竹篓,踩着草鞋下山回家。一路上,他时不时的停下来,薅两把野菜,摘两只野果啥的,总归是老天爷赏饭。
刚下山拐进村里拖泥带水的土道上,水生就看到一老头儿站自己家门口。水生并不是临水村的人,其实连临水村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哪儿来的,总归是有一天,河水暴涨之际,水生抱着一口“大锅”出现在临水村的河畔。
当时,他整个人完全没有意识,还是水伯,哦,就是站在水生家门口的那老头,救了他。据说当时水生从河里出来时,肚皮涨的有怀胎十月的孕妇那样大,水伯把他放在村里的磨盘上,按着他的肚子,按了三天三夜,损失了无上法力,给他排出满肚子的河水,才把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哦,忘说了,水伯在临水村是三乡五里出了名的活神仙,反正大概就是这身份。据说是,既会跳大神,又会扑小鬼,连带看相卜卦,风水算命,无一不通。
水生清醒后,自己姓谁叫谁,是男是女都不记得了,还是尿尿时,脱裤子一瞧,哟,有小JJ啊,那时,水生才确定自己是个男胎。
水伯既是水生的救命恩人,便很顺利的成为水生在临水村的监护人,更加很顺利的为他取了个据说极符合他八字面相以后定能大富大贵的名子——水生。
但是,日后在水生请教水伯是如何知道他的八字,然后再依据八字为他取名啥滴,水伯就忽然仿佛患了跟水仙同样的病症——失魂症一般。当时,水伯的口气是这样滴,“啥八字啊!啥八字啊!我啥时侯说过你八字啊!孩子哟,病还没好吧!唉哟,我可怜的娃,来,水伯给你兑碗神水喝哟!”
水生为了从水伯那烧张草纸灰、化水里的“神水”中脱生,他自山上逮了头小野猪,送村长半拉野猪后,央求村长在村边找了块闲地。有水伯的面子在,村里人帮忙搭把手,水生在村边盖了三间草屋。后来,水生又从河里逮了几条大河鱼,叫了水伯一起拿到村长家送礼,自此,水生正式在临水村落户,成为临水村的一员。
水伯因是活神仙之体,要知道仙凡不通婚,故此,水伯一直是单身。因为他是神仙,也就无甚兄弟姐妹,他的亲人,都在天上呢,所以,水伯在凡世,其实很孤单,很与这些凡人没有共同语言。
直到,他遇到了水生。
按水伯的话说,水生其实是河中龙王投胎,不然,也不能怎么淹都没死。而且,水生是龙王派到村子里来继承他水伯的神仙衣钵的。
将来,水伯回归仙界,这么一大摊的事业,总得有人继承接手吧。
水伯,就认定水生了。
所以,他们都是水字辈儿的!
水生一见到水伯就头疼,水伯一见到水生倒是欢天喜地,笑嬉嬉的迎了两步,“回来啦。”
水生只好眼睛一弯,唇角上翘,装出欢喜的模样与水伯一道进了院门。要说水生啥都不记得了,但是,他生就伶俐圆滑,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水生这院门就是几根棍子捆了个门的形状,真正连头野猪都拦不住,亏得水生家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再加上村里人头儿熟,世代住一起,谁家谁啥样,大家知根知底,也没那不识好歹的来作贼。
水伯帮着水生缷下背篓,不必水伯开口,水生问他,“一大早的,阿伯,吃饭没?”
水伯装模作样,“凡间之物,无甚可吃!”一把胡子的凑到水生耳朵边嘟囔,“昨天我做了个梦。”
“梦到你天上的爹了。”水生掻搔耳朵,被水伯胡子蹭到,有些痒。
“唉哟,水生,你都可以看到阿伯的梦啦。果然不愧是龙王投胎的神种啊。”水伯鼓掌赞美着水生。
水生歪歪嘴角,掀开锅盖锅里的米饭,莹白的米饭上铺了一层切好的红吱吱的往外冒油的腊野猪肉,甫一揭锅盖,肉香饭香扑面而来,水伯不禁吞了两口口水。水生盖好锅盖,从背蒌里拿出野菜,掐去里面老根、择去杂草,搁到瓦盆里浸水清洗。水生道,“说吧,这次你天上的爹叫你干什么来着。”
水伯笑眯眯地,“天父说必须你继承我的衣钵,我才能功德圆满,回归天界啊。”
水生没说话,从背蒌里拿出六个野鸭蛋来,啪啪两相一碰,嗑到碗里,捏一缕粗盐洒进去,滴两滴米酒,抄起两根竹筷啪啪啪的打起蛋液来。
水伯咽了口吐沫,继续跟水生应承,“水生,回家吧。我再不叫你喝神水了。”
水生哼哼两声,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水伯这一点,每次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时,就叫他喝那些草纸灰的神水。水生一喝必拉肚子,水伯还说他这是水土不服,必须加大剂量。水生一气之下就搬出来自个儿过了,不然,他一个外乡人,自己过日子,其实总有艰难之处。但为了不被水伯的“神水”拉死,水生坚持自立更生。
倒是水伯,他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把水生救回来,不过是那时他偶动了恻隐之心。这么年轻的后生,淹死了怪可惜的。救人一命,总是功德。
救回来之后,水生在他家,没少帮老头儿干活做家事。甭看人家水生得了失魂症,许多事一点就通,再加上水脚勤快。怎么看,水伯都不亏。
只是,或许是水伯一个人过惯了,过的有些独了。尤其他那些仙法神术,别人敬他为活神仙,水生偏偏拿他当老骗子,时不时的问两句他的神仙道法,就能把水伯问的哑口无言。
其实,说句良心话,人家水生真不是有意的。是水伯他爱显摆,偏总叫水生戳穿。
要知道,迁怒的力量是无穷的。
后来,水生就搬出了水伯家,自立门户。
水生一走,水伯只痛快了两天,忽又觉着百般不适应了。
水生在的时候,他以往那媲美荒郊野岭的院子总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水生在的时候,一日三餐老头儿只需坐着张嘴吃就成了,还顿顿不挂重样的;水生在的时候,虽然常戳的他心肝肺疼,但,有这么个人说说话,似乎就不那么寂寞了。
要知道,神仙在凡世久了,好容易能遇着个龙王投胎的半神,总算也是他乡遇故知吧。
总结以上原因,水伯决定,说两句好话,再把水生叫回去,爷儿俩一道过日子得啦。
谁知,人家水生看着好脾气,实际倔的很。水伯不知三顾茅芦的典故,这是他第五回来顾水生的草芦啦。
而且,次次打着天父的招牌。
水生院里盘了两个小灶,一个用来煮粥,一个用来炒菜。
原本水生刚来临水村,哪里有这等财力盖屋自立呢。这就要说到水生的本事了,他力气极大,水性又佳,人也聪明,不论是在岸上用鱼叉捕鱼,还是去河里摸鱼,水生总比别人得的多。还有去山上,有一次,水生抗了一头三百来斤的野猪下山。
他有这样的本领,又正当壮年,力气使不完,总不会挨饿。
把野鸭蛋的蛋液打出一些细沫,再将野菜切碎,搅在蛋液里,待锅里油一热,水生迅速的把蛋液在锅里均匀的倒了一半,再握着锅柄斜飞着晃一圈,一扣锅盖。回头时,水伯已经在院子里支好桌椅,就等着水生的菜好下饭了。
水生摊了两个鸭蛋饼,又用开水烫了个野菜汤,捏两粒粗盐调味儿,又滴两滴香油,水伯已忍不住大嗓门叫道,“水生,香死个人啦。”
水伯这等年纪,眼力自然不缺,他又是诚心想叫水生回去,帮把手的盛了饭,端来汤,还一脸讨好的朝水生笑笑。
他年纪大了,能有水生这样的后生愿意跟他过日子,以后再能给他养老送终,水伯打的好算盘,故此,越看水生越觉着顺眼。
水生夹个鸭蛋野菜饼给老头儿搁碗里,老头儿立时给他来个热泪迎眶,一面用粗糙的手指抹泪珠子,一面道,“水生,我再不叫你喝神水了。”
“行啦,哭个甚。”水生皱眉,哼哼两声道,“要我回去也行,非但不能再叫我喝神水,家里的事,你也得听我的。”
水伯张大嘴巴,他实在没料到水生的“野心”这么大哩,竟妄想做他家的户主!
水生低声道,“你年纪这么大了,我打猎捕鱼都来得,你莫再翻山越岭的出去折腾了。山路那么好走的?不差那几个钱。”
原来水生是担心他的心体哩,水伯心下感动,呜呀一声,眼泪唰就下来了,抱着水生直喊,“水生哟水生哟,我的龙孙哟。”
水生对水伯给他捏造的龙王投胎的身世最是脸红,不过,看水伯呜呜呀呀哭个没完,他也就没再说龙王投胎的事儿。水伯哭一阵,水生戳他肩膀道,“你再不吃饭,腊肉可就冷了。”
人老了,嘴就馋。水伯的哭声嘎然而止,一张满是皱纹的掬花脸上,两只细细的小眼睛里透出精明的光芒,再三问水生,“你这是答应回去跟我过了吧?”
“嗯,应啦。”若不是水伯忒多怪招,水生也不愿搬出来。或许他没有以前的记忆,在他空白的大脑里,水伯是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他对水伯,天生就有一种亲切感。
水伯高兴之下,吃光了水生多半锅米饭,又把水生从山上采的野果吃了大半,坐在床着上督促着水生整理东西,然后,他跑去村子里叫人来帮水生搬家。
其实水生没有多少家什,无非就是几件衣裳几双鞋子,一些锅碗瓢盆外加两床被褥,这些还大多是从水伯那里搬出来的。老头其实并没亏过他,这也是水生肯再搬回去的原因。
水生一脚迈进老头儿重新荒芜的院子时,忍不住叹口气:别说,老头儿其实真有几分不凡。水生就不明白,一个人,咋能长年累月的生活在狗窝呢?
169、第一六九章
水生搬回水伯的家,立时狗窝大变样,重新恢复干净整洁。
不仅如此,水生还专门砌了猪圈鸡窝,养猪又养鸡,每天趁着一早一晚天气凉爽时去田里干活,水伯不跳大神的时候也会跟着水生去田里,指导水生如何种田。
水生上手极快,且麻利的令人发指,别人侍弄三分地时间,水生已经把两亩水田都料理好了。所以,水生不过是在村里一个年头,在秋收时,便有媒婆上门给水生提亲了。
“村东头儿夏员外家的闺女,他家就这么一个闺女,可是个宝贝疙瘩。跟寻常村儿里的土妞儿可不一样,夏家姑娘自娘胎生下来学的就是琴棋书画,唉哟,那手上的小嫩肉皮儿哟。还有那一脸的福气,以前我就说么,不知哪家的后生有福才得了这个福份哩。不想,这有大福的人正是咱家水生哩。”媒婆并不姓夏,只是嫁到临水村来,这媒婆的男人姓夏。因这婆子平日里就爱干个说媒拉奷儿的营生,故此,人们便从她家男人的姓儿,叫她夏媒婆。基本上,临水村里,九成|人都姓夏,姓水的只有两位,水伯与水生。
夏媒婆生的眉目锐利,一挑眉一撇嘴,都带着死鱼眼珠的势利,“还有夏家的家资,唉哟哟,他家里可是常年有丫环婆子服侍哩。村儿里多少后生想着入赘,人夏家还瞧不上哩。瞧瞧,咱家水生就有这么大的福分哩,一到夏家,哪里还用你每天下地做活,只管做少爷吧。”说到兴奋处,夏媒婆不禁声音拔高,带了一丝亢奋的尖锐。絮叨半日,夏婆子也渴了,正好水伯端来一壶水生晾好的用初春野花苞晾干后的沏好的花茶,夏婆子自倒了大半碗喝了。撂下碗,一双粗糙的手狠是一拍大腿,两眼放光盯着水生那张窘异于村里土巴小子的俊脸,夸张的赞叹,“叫我说,这龙王爷投胎的种,就是不一样哩。”
夏媒婆还欲再得啵些啥,就叫水伯给打断了,“哟,老嫂子,我瞧瞧,怎么你这印堂色儿咋不大对哩?嚯嚯,还有这眼里,我瞧瞧,气晕啊……”
水伯在巫神界的地位,与夏媒婆在媒婆界的地位有的一拼。再加上,这年头儿,人多少都有些迷信。夏媒婆一听,脸梢露出三分犹豫,斜的觑着眼瞅向水伯,将嘴一撇,“遭瘟的老水头,我怎的啦?老娘好的很!”
水伯默默的摇头,没说啥,只是一声微叹。他并不上赶着去给人除妖去祟,半吐半露之后,水伯便静静的端起柳叶茶,不紧不慢的喝起来。
给水伯这么一打搅,夏媒婆给水生说媒的心都淡了许多。不过,秉承着对业务的认真负责,夏媒婆还是问一句,“水生,成不成,给我句话儿?要我说,夏家真是难得的好人家儿。就这么一个闺女,你又是个没根的人,入赘也没啥。到了夏家,还不是拿你当亲儿子待么。”
“咱再说句实在话,你去了夏家,老婆儿子爹娘父母家业田产,就啥都有了。真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有啥好犹豫的。”见水生一径沉默不语,夏媒婆拍一拍大腿,善解人意道,“知道了,你定是个脸皮儿薄,不好意思应。我跟夏家说一声就是,他家早说了,只要你应,给你五十两大银锭做聘礼哩。”
两只灵活的眼珠子往水伯脸上一扫,夏媒婆嘴角噙笑,半羡半酸地,“就是老水哥,夏家人也不亏待你咧,你也有五两。算是夏家人谢你收留水生哩。若是你们情愿,叫水生认你个干亲,以后水生也有个娘家走动。”
水伯猛咳一声,往地上啐一口吐沫,哼道,“行啦,我还不知道你,死的也能给说活咧。我水生是田里好把式,闲了山上打猎、水里捉鳖,使不完的气力,挣不完的银钱。我们稀罕你那银锭子哩,现在就是叫我拿五十两,我也拿的出来的。用得着叫我水生去给别人做儿子哩!”“再说了,我水生是龙王爷投的胎!夏员外平常里拜神求佛心诚的很,怎么就有了这等野心,敢要龙王爷投胎给他家当上门儿女婿,他个好大的胃口!”水伯大哼一声,“也不怕报应!”
秋老虎犹有余热,夏媒婆用帕子抹一把脸上的汗,脸上泛出一层油光,斜着眼睛道,“我说他水伯啊,人家水生虽说跟你一个院儿里过活,人家又不是你儿子。再说了,后生这个年纪,不娶亲,难道一辈子光棍伺候你!亏你干的出来!你咋不怕报应哩!”
水伯急道,“我哪里有说让我水生打一辈子光棍儿哩!你问问水生,稍有个志气的爷们也不会给人做上门女婿哩!”
两人一句带一句的,最终炮口还是对准了水生,以同样“凶悍”的眼神儿瞅着水生,定要他立断拿个主意出来。其间,水伯还悄悄给水生挤股眼儿、使眼色,被夏媒婆瞧见,又是一顿奚落嘲笑。
水生仿佛没听到两个人的争吵,眼睛呆愣愣的发神。
夏媒婆捅水伯一下子,悄声问他,“水生这是咋啦?”怎么瞧着这孩子倒像不大精神的模样哩!
“咋啦咋啦?没咋啦?”水伯大巴掌一拍水生的肩,水生似被惊醒,水伯没好气的问他,“夏婆子问你呢,要不要去给村东头儿的夏员外家做上门女婿?”水伯自然是不愿水生给人做上门女婿的,偏他这心思不好在明面儿上说出来,于是,恶声又恶气。并且在心底暗暗决定,如果水生这么没出息去给人入赘,他就在村子里说:水生不是啥龙种投胎,水生原是河底的大王八转世啥的。并且,还要跟水生收一笔“救命费”之类的费用。
“上门女婿?入赘?”水生的神色是不加掩饰的惊诧。
夏媒婆一瞧,似是有门儿,连忙又是一通天花乱坠的夸,那期待的模样,恨不能她直接替水生点头哩。
水生刚明白夏媒婆是什么意思,忽而心中一阵心酸疼痛,眼睛一涩,便掉下泪来。
水伯顿时把肚子里的那些小算计抛到了九霄云外,急吼吼的慌手又乱脚,一面问水生,“这是咋说滴?这是咋说滴?掉啥泪珠子哈!不愿意咱就不愿意,干啥去给人做上门的儿子哩!”一面又转头,不客气的数落夏媒婆,“瞧你把俺水生都逼成啥样了?知道的说你是媒婆子,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你是人贩子哩!”
夏媒婆气的不成了,指着水伯的手指颤了三颤,恶狠狠道,“遭瘟的老水头!再上你这门,我就不姓夏!”
水伯打了胜仗一般,在夏媒子一扭一扭的身后笑喊,“你本也不姓夏,俺大虎哥才姓夏哩。”
夏媒婆回头,狠往地上啐一口,怒吼吼的走了。
水伯成功的击败了夏媒婆,那叫个志得意满,自有大好心情安慰水生,“不愿意就不愿意啦,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水生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心酸难过,抹去眼泪,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水伯“咦”了一声,挑高了一双漆黑的眉毛,咂摸着点了一袋子旱烟,皱眉问,“水生,你想没想起以前哪?这两句话,听着怪文气呢,倒像是念书人说的?”
水生望向晚霞满天,淡淡道,“我觉得,我以前可能是有妻子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水生抬手抹去,又是一行泪下来,“不知为何,一听到娶妻的话,我心里就会无端的难过。”
170、第一七零章梦境
做为一个失魂症患者,水生时不时会想像自己未失忆前的日子,或许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或许他是驰骋杀场的大将军、或许是某个倒霉的受人嫉妒陷害的皇子……反正,胡思乱想又不用钱,所以,水生在一个别人所不了解的精神世界里,尽情的展现了他漫无边际的想像力。
当然,水生也明白,若自己真有个显赫身份,肯定会有人来寻他下落的。但是,他在临水村一年有余,并没有人来寻他。
故此,以上这些,不过是水生无事时胡思乱想罢了。
但是,第一次,水生觉着,自己的以前或许是个被女人伤害的体无完肤、进而投河自尽、怀才不遇的可怜书生。
不然,为何一想到妻子成亲之类的事,他就会无端的伤感难过呢?
这其中,肯定不会无缘无故。
水生第一次,觉着这回的分析可能是靠谱儿的。
摸摸还是有些酸楚楚的心脏,因为流了许多眼泪,眼睛依旧胀胀的肿热着,水生第一次觉着,或许,他该找回自己的记忆。
水生是个极聪明的,尽管他清醒后连自己是男是女都不记得了,但是,他就是有一点就通的资质,为人做事的伶俐劲儿就不用提了。
把找回记忆的话跟水伯说了,水伯嘴里心里都有几分不乐意,他早将水生将半个儿子待了。俩人一道过日子,多好,何必要想忒多呢。这,这万一,人家水生还有亲爹亲娘,被人要回去,或是水生离开,可怎么办哩?
不过,水伯到底是个心软的人。
沉默半晌,水伯方道,“水生,你以前约摸不是个普通人。”
水生半条眉毛挑起来。
水伯打发水生,“去把咱院里门锁上。”
然后,水伯把水生叫到自己屋里来,叹口气道,“我说你不是个普通人,自然是有道理的。”水伯从箱子里刨了半日刨出几件衣裳,摊开来给水生看,“你瞧瞧,这是捡到你时,你身上的衣裳。”
水生从未见过这样华美的布料,在光线微暗的屋子里,衣料似乎自己便能发出幽幽光泽。水伯叹道,“好看还在其次呢。”他把衣裳铺到地上,从煤油灯里倒出些灯油浇在衣服上。水生当即心疼个半死,拦道,“这烧了多可惜呢。”
水伯不理会水生,摸出火石,啪啪两下,火石敲出火星蹦在衣服上,借着灯油,烧成一片跳跃的火焰。水生心疼的险些从地上抢出衣裳来,水伯按住他的手,过了片刻,火自熄灭,衣裳却依旧完好的没有半分被燎烧的模样。
水伯再衣服上踩两脚,上面立刻印俩大泥巴脚印。结果,水伯拿起来一抖,泥土全无,光鲜亮丽的仿佛刚从成衣铺子出来的一样体面。
水生已经惊诧的忘了反应,接下来,水伯又试了譬如菜刀砍、剪刀剪,衣裳依旧完好无损。
水伯望向水生,低声道,“原本我是叫村里的豹子把你从河里捞上来的,你身上原有块儿玉,叫豹子顺手拿走了。当时我瞧着你这衣裳新鲜,扯了个谎,没叫人动。后来我穿着去楼家村捉鬼,我的乖乖,亏得这衣裳救我一命哩。”水伯到底阅历丰富,“自来财不外露,知晓这衣裳的神通,我就不敢再动了。”若非水生这衣裳神通无比,水伯也不敢随便捏造水生是龙王爷投胎的事呢。
水生已经彻底的平静下来,沉声道,“非但衣裳不能动,豹子哥拿走的那块玉,也得要回来。”
水伯倒没想这么多,不过,水生说了,水伯眼珠一转,道,“弄两块腊肉去豹子家,他肯定能还你的。”
水生点了点头,不禁问,“水伯,你知道什么样的人会穿这样的衣裳么?”
“龙王爷。”水伯这话一出口,水生不禁给他个大白眼看。
水伯嘿嘿笑两声,挑着两条漆黑的眉毛道,“反正我活了几十年,也没见谁家有这种料子的衣裳。我琢磨着,你大概不会是天上的神仙吧。”
“怎么不会啦?”水生道,“你就没觉着,我比村里那些小子们俊多啦。”
水伯咯咯直乐,“先时我也觉着你以前兴许是个体面人,不过,你又很会种田,摸鱼打猎也是一把好手。水生啊,不是我说话难听,你纵使是天上的神仙,估计在天上也就是个种田的。”
“要不,等以后我功德圆满,替你问问天父去?”
水生当即便有“送”水伯回归天堂的冲动。
水生将他原来的衣鞋看了一遍,最后很流连的摸了摸那双黑色的貌不惊人的靴子,水伯在一畔评价道,“这鞋,我穿着有些大。”他早就试过啦。
水生没说啥,但是,他一看到这双鞋便觉着喜欢并珍惜。
衣服鞋袜,看过一面后,水生便又放回了箱底,对水伯道,“不要再给人看到。”
水伯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水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与水伯一道去豹子家想要回豹子取走的那块玉时,豹子说已经带到镇上当铺里当掉,不知下落。
水生无功而返,倒也不觉什么。
只是,在当天夜里,他做了个很神奇的梦。
他正在睡觉,忽而被窝被人拽开一角,一个温暖的恰到好处的身子挤了进去。那人似乎很高,很轻松的便将他揽到怀里。水生很有些小害羞,心里又有些小得意,暗想,谁家小妖精,这样热情,还自荐枕席哩。
唉哟,皮肤也好个滑溜。
“黑炭,别乱动。”
声音亦有说不出的低沉动听,但,但,但是,为什么,这,这,这好像是个男人的声音啊啊啊啊!
水生惊的想大叫,瞪大眼睛,却看不到那人的模样,只听那人一声轻笑,问,“黑炭,你忘了我吗?”
“我,我,咱们,咱们……”咽了口吐沫,水生终于问,“咱们是啥关系?”
“啥关系?”那人又是一声笑,笑的水生颇有几分恼羞成怒,不过又得承认那该死的笑声还挺好听来着。
那人温暖的手摸住小水生,依旧是悦耳至极的声音,“你说,我们是啥关系?”
水生拍开那人的手,斥道,“别不正经。”
那人倒是听话,立时就不摸了。结果人家不摸,水生心里倒有几分闷闷,索性另问他,“你是谁?我是谁?”
“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
“胡说。”水生嘴里不信,心里却觉着对这人有说不出的亲密与伤感。他有着骨子里的狡猾,挑着眉角道,“今天有人给我提亲来呢,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那人声音转淡,似含有无数叹息,“我听到你哭,才醒过来。你若是娶别人,我就走了。”
“我可没说要娶别人。”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水生有天生的敏锐,瞪着眼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哭的?你在哪里?你是怎么知道的?”
“真傻,黑炭,我就在你心里。”
“难道,你是鬼?”水生一惊一诧,开始疑神疑鬼,不然怎么看不到这人的模样呢。不过,水伯说鬼都是死凉死凉的,这人的身子却是暖暖的。秋夜已有些冷,水生忍不住又往人家怀里靠了靠。那个,他可没有别个心思,只是想着两人挨得近,可以暖和些而已。
“你怕鬼?”
这倒没有,水生哼哼两声,翘着嘴巴反问,“你看,我像怕鬼的?”
水生眼珠转了转,便开始动心思,装出可怜巴巴的模样,“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听你的声音,就觉着熟悉。今天有人给我说亲,不知为啥,我一想到成亲,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你是……”那声音带了几分关切,原本想说啥,却偏偏将话音一转,调侃道,“你给我做一回,我就告诉你,你是谁?”
“做?做什么?”水生一时没明白声音的意思。
接着水生便被人仰面压住,双腿被迫曲起,然后,小掬花被人一碰。水生条件反射的大吼,“死妖精,想造反啊!”
那声音里带了几分惊喜,“你想起我了?”
水生怒吼吼地,“想啥想啥?你再碰我一下试试,不踢死你。”
水生觉着那人是畏惧他的凛然正气,故此放开了他。
那声音许久没再出现,水生忙问,“还在不在?”
“在。”
“我是谁啊?你还没说呢。”
“你又没给我做。”声音也狡猾的很,最无耻的事,里面竟然还带着一丝委屈。
水生气苦道,“做个啥?我可是正经人。怎么能随随便便的跟人做那种事,现在让你在我被窝里没踢你出去,已经是大度啦。快说,我到底是谁?”
“不给做,你给我摸摸也成?”
水生直接怀疑在自己被窝里摸得着看不见的家伙是个色鬼。
“你给我摸五天,我就告诉你,你的身份。”
水生火大,“你现在不是摸啊!都跑我被窝儿来了,还要怎么摸啊!”
“那,也要给我摸小黑炭哦。”
水生不乐意的讨价还价,“三天。你不同意就算啦,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以前的事。”
“三天就三天吧。”声音倒是很好说话,水生整个人被抱入另一个怀里,声音在他耳畔低语,“黑炭,我喜欢你。你忘了我,我也喜欢你。”
水生强调,“我不是忘了你,我连自己都忘了。”
“我不怪你。”
明明还不知道跟声音是个啥关系,听到这话,水生还是不禁暗暗高兴起来。他暗暗想,或许,我跟这色胚以前关系很好吧。不然,怎么我一听他的声音,就无端觉着安心可靠,就是心里的伤感也渐渐的淡了些去。就是,就是连这家伙死活要抱着他睡觉的事儿,好像也不是很难忍受。
水生没有记忆,却很懂的顺从自己的感觉。
只是,在梦里被人摸了一宿小弟弟,水生骨子里还很要面子要,再加上天性中的谨慎,这个怪梦,水生谁也没说。
171、第一七一章三天
水生气个半死。
别人生气,总得有个理由。知道为啥生气,总能劝说一二的。偏偏,水生气的那个理由,别说叫人来劝他了,他就是想倾诉还怕把人给吓到呢。
其实,也不为啥了不得的事儿,就是,就是那说好了要占他三天便宜的色胚,只来了一天,就没个影了。
那啥?
明明都说好了的,摸他三天,就告诉他以前的事情。
结果,只摸了一天,就不来了。
这个,这个没信用的色胚。哪怕不来摸,总要把他的前尘往事告诉他,才好消失的嘛!
每天,水生入夜便钻被窝,闭上眼睛等色胚,结果,一等三天,色胚硬是不见了踪影。把水生急的啊……吃不好睡不香的,心里,那叫个憋闷,心道,是不是色胚摸了一宿觉着他不大好摸,然后改去摸别人啦!
死色胚,摸了他之后,还敢去摸别人!哼,要是叫他知道色胚敢对他始乱终弃……不,用这个词好像不大合适,但是,他都给色胚摸了一宿,就算色胚敢移情别恋,也得给他摸回来再说!
但是,水生觉着,色胚移情别恋的可能性不大,看遍临水村的土巴小子们,没一个比他更俊的。只要色胚的眼不瞎,断不能看上别人的!
挽镜自赏时,水生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还有,为啥那色胚要叫他黑炭啊!
这名儿,土的能掉出二两渣子来,还不如水生呢。
其实,他哪里黑啦。说他黑,完全是色胚没见过世面好不好,不说别人,水伯就跟田里的泥土一个色儿。叫那色胚看一看水伯,就知道他水生是才色兼备、秀色可餐的优秀青年啦。
还有啊,别的情侣之间的呢称,要多亲密有多亲密,要多可爱有多可爱。什么小乖乖、小宝宝、小可爱、小英俊……随便叫个啥也比叫黑炭强吧!
难道,真如水伯所说一样,他上辈子或许不是天上种田的,而是天上挖煤的?或是天上烧炭的?所以,色胚才会给他取这么悲催的呢称:黑炭!
水生一想到这个称呼,心里就有一千个不服气!哪怕他真是天上烧炭的,也可以叫他小火火、小红火之类的呢称吧。比黑炭这种名子,强上一千倍呢。
因人家晚上没来,水生腹诽了足有大半个月的时间。
不过,到了夜晚,水生仍是早早的钻被窝儿里去。结果,依旧是一夜无梦!
妈的!
这不是耍人么!
死色胚,到底是哪儿去了啊啊啊!也不提前捎个信儿回来,害他这样担心!
不知不觉的,水生竟对人家有了“担心”这种情绪。
色胚不来,水生也不知去哪里去找,于是,只好闷闷不乐。
水生面有郁色,水伯以为水生还在为记忆的事不乐,还好生安慰了他一番。水生叹口气,色胚不来,他日子还是要过的。
先时夏媒婆来给他说的那家闺女,不知为啥,硬是看上他了,还非他不嫁啦。夏媒婆前儿撂下狠话,再不踏进水家大门儿,这才几日,夏媒婆就如同失忆一般,又满面桃花开的登了水家门。
拉着水生的手,一口一个“咱家孩子”啥啥啥的。夏媒婆的话是这样说的,“唉,知道水生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不愿给人当上门的儿子去。乡亲们几十年住在这村里,夏员外的品格儿,水生你或许不清楚,老水哥可是明明白白的。夏员外可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哪,人家说了,啥都不图,就图你小伙子能干,有出息,情愿让夏家小姐嫁过来。只是一样,将来生了儿子,得过继给夏家一个,不然这万贯的家私给谁呢?”
“我的水生哟,你若再不同意,可就真是个傻孩子了。”夏媒婆劝水生一阵,又去跟水伯絮叨,“我说老水哥,哪儿来的这样的好事啊。真个天上掉馅饼儿,亏得咱家孩子这一表人才,我看遍了三乡五里的后生,再没有咱家孩子这样出息的。”
“看惯了咱家水生啊,再回家看那两个猴崽子,就不由的心下上火!土驴子一样,不要说跟水生比啊,能跟得上水生一半,我就得谢天谢地啦。”夏婆子脸上带着热络的笑,对水伯道,“人夏家也说啦。水生跟你老水哥一道住,你是水生的救命恩人,水生又是这样的有良心知道感激你哩。老水哥,待水生成亲后,你们若还一处住,夏家姑娘也是把你当亲公公一样的孝顺哩。”
“唉,要不都说老水哥你是个活神仙哩。除了活神仙,谁有你这福分运道哩。捡了咱家水生回来,你这儿媳俱全啦。”夏婆子笑,“要我说,干脆就叫水生入了你的户,给你做儿子。你跟夏家做了亲家,等咱水生发达了,给你雇上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伺候你,老太爷的福气哟。老水哥哟,你还有啥可愁的事儿哟。”
夏媒婆说的天花乱坠,水生没啥感觉,水伯倒是颇有几分意动。不说别的,夏家不要水生入赘,还要把他家闺女许给水生。夏家是临水村有名的大户了,家里就一个独生闺女,夏家宁可把闺女嫁给水生,这就是真心想结这门亲。
不过,水伯并未一口应下。这些日子与水生相处,水生并不是没有主见的人,相反,水生聪明至极。家里的事,大半都是水生做主。婚姻大事,水伯自然更要问一问水生。
水生正色道,“夏婶子,你也知我是被水冲到咱们村儿里来的。以前的事,大都不记得了。只是,夏婶子,你看我生的这相貌,如今年岁有多少?”
夏媒婆瞧水生一眼,暗想,这后生果真是生的极好,眉目俊俏,就是成日下田晒的黑了些,不过,即便这样,水生的气度依旧是迥异于村里的土生土长的小子的。夏媒婆打量着水生,迟疑道,“得有个二十三、四岁吧。”
水生当即道,“这就是了。咱村里的小子们,哪个不是十七八就成亲呢。我这个相貌身量,纵使年纪有出入,也得二十好几了。二十几的大男人,纵使我记不得先时的事,也明白,我大概在家早成过亲了。”
夏媒婆当即哑了口。
水生来临水村有一年多了,因他生的好,干活俐落,为人处事也讲究,村里人都得赞一声好。而且,这么些天来,并不见有人来寻水生。村里不少人家都对水生动了念头,在村儿里,富户少,大都人家嫁闺女相女婿,图个啥,无非就是小伙子正经能干罢了。
像水生,夏天在河里摸鱼,冬天去山里打猎,春秋两季种稻种菜,家里养鸡养猪,只消一年,水伯都不用再走街串巷的去做活神仙揽活计干了。
水生的本事,村里人瞧在眼里,看他单单一个人,有眼光好的,自然想把这年轻后生召为女婿来着。
夏媒婆半晌叹道,“水生啊,你别嫌婶儿说话难听啊。你在咱村儿里也有一年多了,也没见有啥人来寻你呢。”
应付夏媒婆,水生淡然自若道,“夏员外厚爱,我心里高兴的很。只是婶子想想,夏员外家可不是寻常人家,夏家小姐也是人家捧在手心儿长大的宝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若是将来我记起以往的事,想起自己有妻有子,那时,夏家小姐要如何自处?”
“若是一径贪图夏家家私好处,我贸然应下这桩亲事,岂不是坑了夏员外、害了夏小姐、也连累了婶子你的名声哩。”水生眼神诚挚至极,“我自来了咱们村儿,阿伯待我跟亲儿一般,婶子乡亲们也从不外待我。越是这样,我越不干不地道的事哩。”
水生起身,恳切的行一礼,“就劳婶子替我在夏员外面前分辩一声,别叫夏员外误会了我呢。”
夏媒婆自认为也是见多识广之人,这三乡五里的后生,她认得九成,只是,再无一人有人家水生这口齿这气度,水生一揖至地,夏媒婆慌的从小杌子上跳起来,手忙脚乱的把水手扶起来,连连道,“这孩子真是的,真是的……”半晌,夏媒婆才定了神,脸上微微发红,声音也没了先时的爽俐,笑绵绵的赞道,“真是懂事啊。”又似自给自打气一般,声音陡然高亢嘹亮起来,大嗓门儿道,“你放心吧,水生!你这样懂事明理,我去跟夏员外说!他定不能怪你哩!”
水生再奉上无数好话,待夏媒婆要走时,水生送了她一碗儿自家烧的肥猪肉。夏媒婆死活要推却,水生执意要给,夏媒婆只得接了。
送走夏媒婆,已是傍晚,水生水伯两个吃过晚饭。水生依旧早早的钻了被窝,他本就是个细心谨慎的人,尽管水生自认为自己优秀的很。不过,他初来临水村,虽有力气,唯种田略比别人好些罢了,到底只会侍弄庄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纵使生的略好些,也是相对于这村里的土小子们而言,怎么说也不至于叫夏员外就另眼相告、死求白赖的要许以爱女吧?
左右思量一阵,水生定下心来,照旧闭着眼睛等色胚!
结果,这色胚依旧未曾入他梦来。
梦里没有色胚,倒是有一枚洁白晶莹的蛋,散发着微微暖意。在初冬的夜里,水生抱着蛋一夜好睡。据水生醒后回忆梦境,那蛋比鹅蛋还要略略大些呢,不知是啥鸟儿才生出这样大的蛋来。生蛋时,会不会菊痛啊?
水生有的没的想了一篇,虽知色胚八成是不会来了,还是免不了一番气!
人品不好,是个色胚就罢了!还这样没信用!
说好了要摸三天的!个没信用的死妖精!说三天就三天,少一天、一个时辰、一分钟、一秒钟都不算三天!
他,他又不是不让摸!
172、第一七二章夏员外
夏员外倒没料到水生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啊,他一心想给爱女谋个好前程,倒是忘了一事:在凡人看来,依水生的年纪,怕早就成亲生子了。
不过,若水生真是他知道的那种身份,怎么可能成亲生子呢?
夏员外听到夏媒婆婉委的回绝,还有几分闷闷不乐,夏太太见状,冷笑道,“一个没名没姓的乡巴小子,他是有家资有祖产还是有啥天大的本事?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瞧上了这么个山炮!三番两次的去托人说媒,好像咱家闺女没人要似的!”
“我的老爷哟,你也想一想,咱家兰儿,自小在家里娇生惯养的长大,说好了给他招个女婿上门儿。一来传承咱家的香火;二来,就这一个闺女,放在眼皮子底下犹不能放心怕她吃苦,何况是叫她嫁到那穷家破户去给人洗衣做饭、收拾家务。我的心肝儿肉啊,她哪里做的来哩。”夏太太一行说,一行泪的控诉,“老爷忒个狠心。若真是个有啥大本事的后生,我也认了。可这个水生,姓名来历尚不清楚。听一听,人家都说以前是有妻有子的了,老爷还打算怎么着,要让咱家兰儿去给人做小么?”
夏员外给妻子哭的心烦,斥道,“什么做小?你想啥?莫非我不是兰儿的亲爹?我不比你宝贝闺女!”夏员外哼了一声,咳了两声,清一清嗓子,压低声音对妻子道,“你懂什么?就是水生现在得了失魂症,咱才好定下亲事呢。他的身份,说出来吓死你!你个不识货的老娘们儿,难道我会把咱闺女把火坑里推?”
夏太太拭一拭眼泪道,“什么身份,你也说出来给我听听,难道我还会往外乱说不成?你只管自个儿拿主意,可知我这心里真个焦切的跟火烧似的。”
夏员外看妻子一眼,低声道,“说不准,水生是天上的神仙哩。”
夏太太当即便想一茶盅子砸破夏员外的脑袋,气苦道,“什么神仙!像村西头儿的水老仙儿说的,莫不是龙王爷投胎!这等胡言乱语,老爷也信哩!我就是没念过几年书,也知道鬼怪之事不能轻信哩!亏得老爷还是读书人!”
夏员外握住妻子的手,斥道,“你小声些。”
见妻子闭了嘴,夏员外方道,“此事,我谁都没说过。你看看这块玉佩。”自怀里千万珍重的取出一枚碧莹翠透的玉佩来,那玉佩是极正的碧色,碧汪汪的,看一眼,似能把人的心神吸进去。因夏家略有家资,夏太太对珠宝首饰还算有些见识,讶然叹道,“好一块玉佩,这起码得百十两银子呢。”
“百十两?”夏员外冷笑,“就是万两银子,怕也没处寻到这样的玉佩来。”
万两银子?
饶是夏家身为临水村的富户,亦不过千两家资,百亩水田而已。
夏太太惊的拿不拢嘴,夏员外道,“这不过是那后生身上的一件随身物件儿而已,亏得咱们夏家算是有些根底的人家,我也算略见过些世面。这才从豹子手里哄了来,与他些银两,又封了他的嘴。”
夏太太此时早没了挑剔水生的心,只管问丈夫,“那,水生出身肯定不错吧。”
“妇人见识。”夏员外道,“你可知咱们夏家这些基业是如何来的?夏家的祖上是做什么的?”
夏太太哪里知晓这些,其实,夏员外也没打算夏太太知道。不待夏太太问,夏员外已径自道,“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当知道当年太祖皇帝起兵开国、征战中原时追随太祖皇帝逐鹿天下的军师夏秋冬,夏大人吧?”
饶是夏太太是个足不出户的妇人,也听过几出“夏军师飞符召将,天祈坛布阵求雨”的戏文呢。只是,夏太太往日间都以为他家祖宗不过是跟人家夏军师正好同姓而已,哪知,俄的个妈诶,原来他家丈夫竟是名门之后啊!
夏太太当即一阵难抑的激动,再三问道,“老爷,那这样说,咱家都是夏公的后人哪。”
夏员外到底有祖上遗风,并未这般小家子气的一惊二诈,按住妻子的手拍了拍,叹道,“你听戏的也该知道,夏军师并无子嗣。咱们祖上,与夏军师是嫡亲的兄弟。不过,夏军师的后人又如何呢?夏军师早算出立国之后,太祖皇帝必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为了族人后嗣计,我们这一支早就由夏军师安排,远远迁至此处山坳,虽无甚富贵,到底保全了族人性命。”
夏太太不解,“老爷啊,既然夏军师早知太祖皇帝鸟尽弓藏,怎么还去帮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哩?”
夏员外一声感叹,“天命难为啊。”
涉及到了天命的高度,夏太太终于不再作声。
夏员外则继续道,“夏军师之能,在我们如今看来便是神通广大如同天上神仙。实际也是如此,夏军师即便不是天上的神仙,也差不离了。”夏员外摩挲着掌中的玉佩道,“若非祖上有些缘法,我亦不能知道世间竟真有这种大神通之人呢。”
夏员外微敞颈领,扯出随身所佩一玉玦,观此玉玦气象,远不比掌中此佩相比。夏员外叹道,“此玉,便是先祖夏军师所留,乃咱们夏家传家之宝。”
“夫人哪,你想一想,咱们只兰儿这一个女儿,若非水生确有不凡之处,我怎会把女儿随便许人呢。”
经丈夫这一篇话的解说,夏太太早转换了心肝儿,先时嫌弃水生那些话,此刻再没有了,只是一味跟着丈夫发愁,“可是,那水生说的也有理。这要万一他早有妻儿,纵使他真是天上神仙,我也不能叫闺女吃这苦处哩。”
夏员外摇头浅笑,“不能。我听父祖说过,那一类修仙之人,生就冷于情爱,等闲不动俗心。就是夏军师,亦是终身未娶。介时,咱们只需先把好事做就,留下水生来。你想想,咱家也算有几分家私。虽不能与祖上相比,不过,修仙之人,向来也不在意这些凡世金银。凭水生的本事,将来博个王侯,亦非难事。”
夏太太又担起心来,“老爷,如今水生连自己的本名本姓都不记得了,怕是也没啥神通了。”
“你懂什么,这些修仙之人,寿数极长。你看水生,瞧着不算壮硕,却气力极大,空手便可猎狼伏虎。若不趁着他现下落难,他如何能看得上咱家闺女哩。”夏员外深为自己的如意算盘而自得。
做父母的,总希望儿女有个更好的前程。夏太太女人家,心却更细,虽然对丈夫的提议很是心动,但是,夏太太也不认为自家闺女能配得上神仙。夏太太忧心忡忡,“照老爷说的,若是水生有那样的神通,万一日后看不上咱闺女,可怎么办?到底是闺女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哩,咱还要慎重些才好。老爷细想,若是人家愿意,焉能这样三番两次的回绝呢。”
“人家把话说的委婉,那是照顾老爷的面子哩。”
“老爷细想,可是不是这个理。”
夏家的邀请,在水生的意料之中。
甚至,水生隐隐觉着,或许是夏家知道了身上的某些事,才会起了结亲的心思。正巧,他还想找个机缘来试探一二呢。故此,夏员外派家仆传个话,水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去了夏家。
夏员外已是五十几岁的人,面目保养的极好,甚至身上的气晕与这临水村里的人亦不大相同。水生奉上自己带的几样干果,礼数十足地,“头一回拜访员外,些许粗劣果品,不成敬意。”
夏员外笑的亦是客气,“坐,坐。”又唤丫头上茶。
自己受邀而来,水生狡猾的不动如山,只等着听夏员外的吩咐。夏员外喝了两口茶,忽而叹道,“我听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正是这个年纪,若是遗忘了从前,未免颇多憾事。都是一个村里,我亦留意你的事,托朋友帮忙打听,看能否帮得上忙哩。水生,不瞒你说,我家世代在临水村里,这三乡五里的人,我也认得大半。年轻时,我也去过州府,算是见过些许世面。水生,我看你相貌,并不似附近的人。”夏员外能说出这话,肯定就与一般的乡屯里的人不同了。的确,一个地域的人有一个地域人的面貌特征,同一个地方的人自然不觉。若是两地相距较远,气候民俗差异较大,就相当的明显。
夏员外这样说,水生脑中依旧有些模糊,却是打心底对夏员外的话多出一份认同,甚至,对夏员外多了一份尊重。
水生正色道,“自来了村里,颇得乡邻们照顾。那依员外的见识,我像是哪里人呢?”
夏员外笑笑,微摇头道,“水生,你这气度,就不像是小地方的人物。”
水生叹道,“自从身体养好,得闲时,我亦回想过先前,只是,脑中混沌一片,想不起什么。不过,我想,若是先前真有什么显赫身份,哪怕我不幸落难,亦该早有亲人前来寻我下落。如今,我在咱们村儿里一年多了,并没有人来寻我。可见,我并非显赫出身。”
夏员外温声道,“话不能这么讲,天下的水同出一源,你顺着河水来到临水村,那么你落水的地界就不好说了。或许离的远,或许是有什么阻碍,一时没能寻到。”
安慰了水生几句,夏员外转入正题道,“你来咱们村的这些日子,咱们虽见的不多,我却常听人赞你。因我已是五十几的人了,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我渐老了,并没有别的心愿,不过是想着,能寻个可托附之人给女儿寻个日后依靠。”
水生目光沉静,夏员外心中更喜欢他这气度,温声笑道,“你莫多心,今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你的难处,夏婆子跟我说了,我也明白。你是个有良心的小伙子啊,先时,还是我虑的不周全。你莫因此事就远了我,我喜你这后生人品出众,纵不论亲,咱们做个忘年之交,亦为不可啊。”话到最后,夏员外脸上透出几分亲切。
水生连忙道,“您这样抬举我,恭敬不如从命。只要您别嫌我粗鄙,能时时来聆听您的教诲,皆是我的荣幸。”他虽不记得以往的事,但这些话似乎不必思考,倒能脱口而出呢。
见水生上道儿,夏员外心里愈发愉悦,问水生,“我在外头总有一二朋友,空口白牙的跟人打听,总有许多不便。若是你来时身上有什么可辩身份的物件儿,倒可让我一观,或是绘了图影,叫人带去,托人在外头打听着,总是一条路子。”
不论内心想啥,水生就有这种不动声色的本事。他孤身一人在临水村,若非心眼儿多,断难把日子过好的。要知道,这年头儿,人们的乡族意识重。换句话说,就是,排外。
救水生是一回事,水生在这村子里过活,便是另一码事了。
没名没姓没家族的人,总难免受些排挤来着,偏水生就有本事过的人人赞他敬他。虽此处不过是一小山坳,临水村不过百八十户人家,由小见到,可见水生之聪明城府了。
水生早在水伯那里见到了自己来时穿的衣裳,已知自己的身份不简单。这时,夏员外问他证明身份的物件儿。往好里想,是夏员外想帮忙。往他处想,水生早就怀疑夏员外这样急不可切的想招他为婿,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若是夏员外猜到些什么,偏又不能确认,这个时候,再要几件能证明水生身份的物件儿,这种可能性,极高。
水生为人,谨慎至极。
他穿那样的衣裳,那么,他先前定不是个没本事的人。既有本事,怎么倒跌落河里、险死还生?这里面的原因,就极多的可能性了。
但是,不论哪种可能性,水生是不希望在自己找回身份之前有别人提前知晓自己的身份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夏员外既有问,水生忙答道,“唉,说来,倒是有一件东西。我听阿伯说,豹子哥把我从河里捞回时,我身上是有一块玉佩的。救命之恩,豹子哥当时取走玉佩。后来,我想着,我不记得以往的事,这玉佩,总是我的念想。想找豹子哥要回时,听豹子哥说已经卖去了镇上的当铺里。还是死当,断难寻回了。”
夏员外心下微动,继续问,“可有衣服鞋袜之类?”
水生脸上一片落寞道,“我那些衣裳,听阿伯说,他还穿过一回,料子倒是极好。只是后来看我神识昏迷,他想我可能魂魄不全,丢在了水里。夜里,阿伯拿我衣裳在河边叫魂,俱是烧了。”想搪塞人,也得有理由。这理由,更不能假的叫人听出来,必要有鼻子有眼有因有果才好。
夏员外有说不出的遗憾,水生苦笑几声,又与夏员外说了些话,便起身告辞了。
水生从夏员外家出来,他虽然察觉了夏员外的一些小心思。可惜,夏员外不肯对他明言,一时间,水生也没啥好法子叫夏员外把实话说出来。只是,他未料到,他从夏员外家回来不过数日,夏员外家忽地闹起妖来。
夏太太哭哭啼啼的求到活神仙水伯这里,央求水伯去帮着除妖捉鬼。
水生眼珠一转,顿时计上心来。
173、第一七三章
夏太太那一肚的后悔哪,就甭提了。
开始出问题的不是夏员外,而是夏家。半夜里听到有人在屋子外窃窃私语,着丫头去瞧,并不见人。渐渐的发展到,睡觉前夫妻两个睡床,一觉醒来,夫妻两个就躺地上去了。
接下来,稀奇古怪的事更是多。夏员外夫妻早觉着不对劲了,因夏员外家有些家资,特意花大价钱悄悄的从山上请来了崔道长下山,帮着观一观家里气象,是否有何不妥之处?
崔道长摆香案做法术的折腾了半日,哪知崔道长前脚刚走,当晚,夏家养的鸡就死了大半。第二日,夏员外也不对付了,一日三餐,啥都不吃,单单要吃鸡肉,甭管是炖是煮是小炒是烧汤,总之,夏员外除了鸡不吃第二样东西。
夏太太再请崔道长来,谁知夏员外突然发狂,险些把崔道长的脖子咬穿。崔道长受惊之下给夏员外下了诊断书,说夏员外是给鬼怪上了身,基本上没的救了。
夏太太几乎要哭瞎了眼,瞎猫碰死耗子的来水伯这里求救。要知道,以往夏太太并不大信水伯这位“活神仙”,只是如今病急乱投医,再加上先前夏员外说水生身份不得了,夏太太就哭哭啼啼的上了水家门。
水生交待了水伯几句,便与水伯一般换了件花里胡哨、据说是作法时穿的衣裳。水伯很高兴水生穿上巫师袍,这些日子的相处,水伯早将水生视为自己仙法的不二继承人。不过,水伯依旧很欣慰水生能有此自觉。
二水装扮停当,拿着大堆的法器去了夏家。
水伯一番作法后,捏着自己打理的干净整齐的花白胡须,拉长声音道,“看你家这宅院,背靠青山、前临碧水,乃气运平稳之象,怎会无缘无故引来邪祟?倒是稀奇啊。”
夏太太妇道人家,此时一颗心全都系在丈夫的安危之上,再者,妇道人家,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见识就少。水伯这样一问,夏太太的脸上就露了些形迹出来。
水伯干这一行,本就是把察颜观色的好手,装模作样的一番掐算之后,摇头叹道,“不妙啊,不妙啊。”
夏太太心急火燎地,“老水哥,哪里不妙了?”
水伯再叹一声,只摇头,不肯说话。
夏太太快急死了,攥着帕子连声问,“老水哥,到底是咋回事哩?”
连叹三回气,水伯吊足了夏太太的胃口,方问,“夏太太,一开始,咱这院子里,除了夏员外反常,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反常?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漏了什么?”
水生心里偷笑,暗道,水伯好生狡猾,明摆着在套夏太太的话么。
夏太太惊道,“老水哥,你怎么知道?”当下便将院子里如何闹妖请崔道长,然后崔道长说了啥,一五一十的与水伯说了个底儿掉。
水伯叹道,“非也。唉,夏太太,咱们一个村里住了几十年。夏员外生病的事,我也早听说了。我是说,是不是你家里新近添了什么物件儿?无为则无果,这山中精怪、地里妖魔,亦为世间之物。只是,他们有他们的世界,无缘无故的,并不作祟人间。我等受天父之命,得授神仙之术,为的便是调理阴阳两界、肃清乱世妖魔。”
“不过,在除妖之前,总要清楚来龙去脉,要知,妖魔鬼怪,无故附身人体,是要损道行折修为的。夏太太,是否家里进了不清白的东西,或是做了什么事,扰了妖怪的清静,以至于妖怪们盘桓不去啊。”
夏太太抹了一把伤心泪,眼瞅着丈夫的性命就不保。夫妻多年,总有情分在。何况夏家因小有家资却无儿子,族人早虎视眈眈已久,这个时候,若丈夫有个好歹,夏太太实在不敢想以后的日子。
夏太太一咬牙,便将水生那块儿玉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水伯正色道,“夏太太,不是我说,我家水生乃河里龙王爷投胎,他的东西,岂是凡人能压的住的。怪道夏员外这病来得古怪呢。先时豹子拿了这玉,后我觉着不妥,管豹子去寻,豹子说是拿到当铺里当了。唉,我一直系心此事,就怕这玉惹出祸事来。不想却是防不胜防啊。”
夏太太召来丫环问一句,“老爷可睡了?”
要说夏太太倒也有几分本事,夏老爷成日间不吃鸡就咬人,夏太太便命人往夏老爷喝的鸡汤里下了些蒙汗|药。虽然夏老爷妖怪附体,到底是肉体凡胎,一剂蒙汗鸡汤下去,夏老爷能一觉睡足十二个时辰。
知晓丈夫已经睡了,夏太太道,“这玉,尚且在我家老爷身上。等闲人动不得,只要一动那玉,不管是不是睡了,老爷都能立时惊醒。”
水伯与水生只得起身去夏员外的卧室。
与上次见夏员外时间相距不过区区半月,夏员外却已憔悴的令人心惊。即便躺在床上,犹是双眉紧锁,脸颊深陷,脸色焦黄,印堂带黑。如今夏员外两鬓业已全白,先时的干净温和早已消失不见,一眼望去,仿若七旬老人一般。
水生挡在水伯面前,道,“阿伯,你也传授了我不少仙法。不如,暂让我一试。”水伯年纪已经不小了。夏员外这模样,一看便知不妥。若叫水伯做个法事,跳个大神,这是文戏,水伯完全胜任没问题。但是,如今夏员外的情形,水生不想水伯冒险。他年轻些,且身体强壮,总比水伯强。
水伯给水生一个“不行就退”眼色,道,“也好。你暂且一试。”
夏员外衣领微敞,颈间露出一段红绳,听夏太太说,他身上那块儿玉就系在红绳上。水生俯身牵起红绳,微微一挑,夏员外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两道凶光射到水生脸上。
水生当下一扯,却是一玦一佩落在他手上。伴随着他扯断红绳,夏员外发出一生兽的怒吼,水生直觉什么东西向自己扑来,掌中匕首立现,凭空猛然刺下,一只看不到的利爪在水生颈间抓去。
话说水生当真是个狠人,水伯与夏太太只见水生在空中挥舞着匕首,便有一串串的血珠子落到地上、溅在墙上。
几个回合打斗下来,水生身上带了些伤,倒激起了他的血气来。忽然,一道黄光破开窗子便往外逃去,水生冷声道,“哪里逃!”掌中突然出现一条碧青的鞭子,浑身自丹田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那鞭子瞬间卷了出去。一只皮毛油光的黄鼠狼被长鞭绑成个粽子拖了回来。
夏太太已经惊的说不出话来,水伯的面色表情,比夏太太也强不到哪儿去。
“我的乖乖。”水伯咽下一口吐沫,使劲拍了水生后背一掌,赞道,“水生,你果然有我的风范啊!”
水生本是无意识的使出青月鞭,这被水伯一拍一喊,立时坏了水生境界。丹田如遭重创,淡淡的灵力随之溃散,水生一口血就喷了出来,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水生又做了一个梦。
好多模糊的片断在他的脑海里飘浮游荡,他看到一只黑色的大鸟,在九天之上,自由自在的飞翔。最后,这只黑色的大鸟化为了一只圆滚滚白莹莹的蛋,静伏于一处灰濛濛的混沌天地。
这蛋的模样,水生看一眼就熟的很,他每晚都会抱着这蛋睡觉,他还在蛋壳上做了记号,写了两个字:妖妖。
原来,我的妖妖是只大黑鸟啊。
水生醒来前,这样想。
水生刚刚睁开眼睛,就听到一声娇呼,“大仙醒啦!水老爷,大仙醒啦!”
没两秒钟,水伯跑进来,一张老掬花脸伸到水生面前,关切的问,“水生,我是谁?还认得不?”
水生一只手掌推开水伯的老掬花脸,就要挣扎着起来,皱眉问,“咱们不是在夏员外家捉妖么?怎么回来了?”
水伯一见水生神智无碍,顿时放下了虚悬了两天的心,喊道,“春妮子啊,去把炖着的人参鸡端来!给我水生补身子。诶,吃了晚饭你就回夏员外家吧,跟夏太太说,我水生没事啦,好啦!”
春妮子在外头响亮的应一声。
水伯又大嗓门的喊,“师父,你快进来,给我水生瞧瞧,身子骨可好些没?年轻的后生,可不能落下啥病根哟。”
进来的是位四十岁左右,气质温文、双眸深邃的中年人。这人一进来,水生脱口问,“你是修士?”
中年人微露讶意,“我听阿水说,你得了失魂症?”坐在水生床边的椅子中,中年人拍拍水伯的手,温声道,“阿水,你先去吃饭吧,我给水生疗伤。”
水伯很肯听这人的话,嘱咐水生两句,“别忘了吃人参鸡,连汤一并喝了,补补身子。”走到门口,水伯才想来给水生介绍这中年人的来历,“这是我师父,那个,我先去吃饭啦,一会儿我再跟你说说我师父的神通哟。”
水伯走后,水生打量着中年人的面貌,摇摇头,“我还是记不起从前,只是一见你,就感觉是这样。”
“我姓夏,你可以叫我夏先生。”夏先生面貌气质一流,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夏先生似乎能看出水生的想法,并不瞒他,直接道,“你受了很重的伤,丹田受损,灵力溃败。因你在夏家强行提用灵力,伤到经脉。”
水生道,“这么说,我先前也是修士。”
夏先生点头,“我看过你的玉佩,那是一块不错的聚灵玉佩。正是那块玉佩,夏员外家才召来山精山怪作祟。你的衣裳,我也看了。很可惜,从衣裳上分辨不出你的身份。不过,你应该是来自修真界。”
水生道,“多谢你。”
夏先生道,“我听阿水说,你们相处的不错。以后,我也会住在阿水这里。”
水生是个伶俐人,忙问,“先生的屋子收拾出来没?要不要我帮忙?”
“有阿水的屋子,冬天,一起住,暖和些。”
水生心下觉着奇怪,他跟水伯在一块儿的时间并不短了。水伯这人,很有些大炮的意思,平日里颇会吹牛,基本上水伯已经把他从出生到现在几十年的事儿都跟水生吹遍了。只是,水生从未听水伯提及过这么一位师父。
能一来就跟水伯同处一室的师父,水生自然明白,这人与水伯的关系很不一般。
不过,水生很有把握,依水伯那存不住事儿的性子,不出三天,必然要来跟他絮叨一番,有关他这位“师父”的事情的。
但是,这一回,水生料错了。水伯还真忍住了,他直憋了三个月才来找水生絮叨一番:年轻时,那些与夏先生有关的日子。
这一日夏先生外出,水生把屋子里的咸鱼腊肉拿出来晒,趁着天气好,满满的挂了半院子。
早在水生搬进水伯家,家里的事,水伯就很少沾手了。如今夏先生一来,水伯没有半分“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的意思。相反,师父一来,水伯这做弟子彻底解放了。就是偶尔有人请水伯捉鬼拿妖,也大都是夏先生代劳。
水伯围着水生转悠了大半个时辰,很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水生道,“要是有关夏先生的事,你最好别说。”
“为啥?”水伯正想跟他家水生念叨念叨这个呢。
水生开始准备午饭,头都未抬说一句,“我怕夏先生误会,以为我有意跟你打听呢。”
“你管他呢。”水伯搬了个小木杌坐在水生身畔,问,“水生,你相信天上有神仙吗?”
“信。”
水伯叹一口气,“我也信。以前我小时候,师父就这模样;现在我都老的掉渣了,师父还这样。后来他有事走了,一走就是四十年,现在又突然回来了。要我说,天上神仙也就这样了吧?”
“大约吧。”
“你跟他是一类人吧?”
“我不大记得了,不过,夏先生说,应该是的。”
水伯又问,“水生,那你信不信,人的前世?”
“信。”
水伯犹豫了一会儿,道,“那天,你突然倒在地上,摔了夏员外家的玉玦,我好像突然想起了许多事。后来,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夏春秋就来了。”
“夏先生的名子叫夏春秋啊。”
水伯点点头,又有几分骄傲的模样,问水生,“你知道夏春秋是谁不?”
水生老实的摇头。他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哪里会知道夏春秋是哪棵葱!
水伯压低了嗓音,像是在跟水生说啥绝世大秘密一般,“夏春秋你都不知道,戏文里必唱的‘夏军师飞符召将,天祈坛布阵求雨’,说的就是他呢。”
水生忽然福至心灵,问,“唉哟,水伯,你跟夏先生,不会是前世有啥牵扯吧?”
水伯瞪大眼睛,一时没说出话来。不过,观此表情,水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微微一笑,继续低头淘米。
水伯气的哼了一声道,“这年头儿的后生啊,可不比我们那年头的人实诚了。”
水生一笑,“你与其跟我在这里嘀咕,不如直接问夏先生呢。若不是有何缘故,他不会这么前尘后世的不忘你呢。”
水伯叹口气,“能有何缘故。几百年几千后之后,他依旧是如今温文尔雅的模样,我却是弹指便老,一世世的轮回。这一世能记得他,下一世或许就忘了呢。”
“你忘了,苦的是被你遗忘的人。”水生道,“如同现在,我忘了许多事,其实我并不觉着苦。我担心的是我的亲人因为我的失踪而伤心难过呢。”
“你心里有什么话,就去跟夏先生说去吧。”
“我如今这个模样……”水伯还是有几分踟蹰。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水生只是忽而感叹,脑中想起这首诗,便随口念出来,谁晓得正戳水伯心肝儿,水伯眼睛一酸,当场泪如雨下。
这一幕,给托着紫金鼎回来的夏春秋瞧个正着,夏春秋当下气的没一鼎扔过去砸死水生。这作死的失魂小子,有事没事的你念啥酸诗啊!就显得你有文化还是咋地!
水生挨了顿冷嘲热讽后,于内心深处给夏春秋取了个“夏双面”的外号。外头瞧着温文尔雅,实际不分青红搭皂白,闷骚又小气!
174、第一七四章
夏春秋来的很突兀,当然,夏春秋并不这样认为。
人家几场小小的法事之后,便被当地人奉为活神仙,而且,这个“神仙”的含金量,远远超过水伯“活神仙”的含金量。之后,夏春秋带着水伯、水生搬了家。
用夏春秋的话说,身为“神仙”,当然不能再住在凡人堆儿里,于是,一番整理之后,他们搬到了山上的一所破庙里。
为此,水生与水伯颇多意见。
水伯道,“好好的青砖大瓦房不住,住这破屋子。看看,在屋里就能仰头望青天,这屋顶修修得多少钱,你知道么?还有这地,一步三个坑,重铺青砖地,知道多少钱不?跟你说,我一个钱都没有?”
“都什么时候了,还瞎讲究呢。”水伯一面抱怨,一面跟水生收拾破庙。
水生挥舞着大扫帚扫庙里的蜘蛛网,道,“阿伯,你有本事,倒是当面儿说呢。我看,你在先生跟前,连个屁都不敢放大声呢。”
“你说啥!”水伯当即立眉竖眼,威严无限,断喝道,“这要搁在当年,你敢跟我这样说话,非拖出去暴打ρi股不可。”
水生嘿嘿两声,“好汉不提当年勇啊,陛下。”
他现在啥都从水伯那漏风的嘴里打听出来了,一个不知哪辈子是天国太祖皇帝,一个自修真界偷跑到凡世过军师瘾的修士,不知因啥谱出一段相爱相杀来的断袖情来。用水伯的话说,“那时给姓夏的骗了,其实我没打算宰了他,是他一个劲儿的惹我。他病了,我叫太医去给他瞧病,谁晓得他第二日就遁死了呢。后来,人人说我鸟尽弓藏。真个哪里没有冤死鬼呢。”
水生则暗暗的想,水伯这种人品值往上数几辈子都能做开国皇帝,那他前世,说不定是天上的玉皇大帝哩。
水伯嘟囔着,“堂堂皇帝陛下,龙子龙孙们坐着龙椅吃着山珍,老子在这里扫地修屋子。”
“行啦,谁不知道你是要饭的出身呢。当年莲花落都唱过,还敢嫌弃这屋子。”水生给他嘟囔的心烦,扫帚挥两圈道,“要我说,你该觉着亲切才对。”
水伯气的,“英雄不论出处,你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