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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朝歌汉唐 >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你又不懂了哦?枉我以前以为你是个人才,啥子都晓得。结果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咋个出来混码头?粘树叶是袍哥规矩,槐树是极­阴­之树,树叶放到信上就表示有人在鬼门关徘徊了哇!”焦先十分痛心疾首的看着游风行,好一番解说。

“这样?”游风行作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实际上满脸都是疑惑的神­色­,“那你要见我有啥子事?哪个要死了嘛?”

“我老汉儿(四川方言,意为父亲)。”焦先回答得简洁明了,却把游风行吓了一跳。他目瞪口呆的盯着焦先看了一会儿,方道:“令尊是……什么毛病?”

焦先叹了一口气,黑着脸道:“中了蛊毒了。不晓得是哪个龟儿子摆了我们家一道,搞得我老汉儿上吐下泻,不成|人形,就要驾鹤西游了。我寻思跟你朋友一场,定要捧你的场。况且别的大夫看了也都说治不了,就找你来了。”

游风行听到这里,嚯的站起身来,拉起焦先就往外疾步走去。焦先被他一拖,脚碰到凳子上,撞的骨头生疼,嘴里叫唤着:“你惊抓抓的做啥子?”

“你老汉儿的命你还要不要了?事关­性­命,还不从速!”游风行在前面头也不回,兀自抓着焦先拖着急冲冲的走。

第六章

游风行看着躺在床上的焦掌柜,一脸的忧郁。焦掌柜面­色­发黑,泛着浓重的青­色­,不过两天的功夫,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了。游风行开口道:“还好,这蛊比较清洁,不会溃烂而死。”

闻听此言,焦先气得搡了游风行一把:“你放的啥子屁?我老汉儿都成这副样子了,你还胡说八道!”

“你凶啥子凶?我说的可是实话,要是换个别的蛊试试,我看你老汉儿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游风行面不改­色­,“我给你说,这个蛊哈,我解不了。”

听他这么一说,焦先顿时就要叫人打发游风行出去。一经招呼,七八个家丁一哄而上,就要拖了游风行往屋外扔。游风行急忙说道:“你这个小胖子,也太现实了。我说我解不了,这夔州城就没人能解。”

焦先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莫要看我,直接把这个崽儿拖出去喂狗,省得浪费老子的时间!你们喊几个人,赶快去西边请唐门的人来,要高手!”

一个家丁怯怯的问道:“少爷,啥子叫高手?”

焦先郁闷的踹了此人一脚:“五级以上的!蠢材!给老子爬!马上消失!”

游风行不紧不慢的在一旁说道:“请唐门的人也没得用了哦,这种蛊毒会做的人很少,能解的不多也。唐门的人擅长用毒解毒,那都是普普通通的,蛊毒都是南疆的人才擅长噻。”

“那你们赶快去苗岭!听到没得?!”焦先忙不迭的吩咐道。

“莫慌莫慌嘛,你们都站到,不要急着走。我给你说,”游风行转脸向着焦先,“你不是一般的笨哪,此地离苗岭千里之遥,他们要几时才回得来?等他们找到解蛊师,恐怕你老汉儿都­干­得可以当塑像了。”

焦先双目瞪得溜圆:“你说啥子?要变­干­?为啥子呢?”

“你自己看一下,”游风行翻开焦掌柜的眼皮,“双眼内皮发白,明显是身中剧毒,等你老汉儿一断气,身体就会迅速变硬发僵。不出两天,就会成为僵尸哦。到时候,你就只有每天晚上才见得到你老汉儿了,还要等他从棺材里出来去抓人回来吃的时候。”

游风行话音刚落,就听床上直挺挺躺着的焦掌柜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十分诡异。焦先眉头皱到一起:“你莫要说得这样子吓人嘛,你看我老汉儿都遭不住了,一股劲的叫唤。”

游风行神­色­凝重,说道:“你不要掉以轻心。这不是你老汉儿在叫唤,是蛊毒在起作用了,情况不好啊。”

家丁们听说焦掌柜要变成僵尸,个个吓得面如土­色­,都退开数丈远,不敢靠近床前。家丁头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少爷,要是老爷真的要变成僵尸的话,那真的不得了哦。搞不好我们全家上下个个都活不成……少爷,你看我出个主意,我们赶紧把老爷弄出去请跳大神的画符降住,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肯定就没事了。我认识的有一个神汉,相当出名的,我们可以请他……”

只听焦先一声暴喝:“把他给老子拖出去!拿竹条把他的嘴巴打成猪拱嘴儿!”还不等家丁们动手,焦先就几步上前,飞起几脚踹到家丁头头身上,踢得那人顿时栽倒在地,不住求饶。

“妈的你个龟儿子,你硬是要气死老子!我老汉儿给你吃穿,供你饭钱,如今他被人暗算,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好你个李二娃!当年你逃难出来沿街讨饭,不是我老汉儿收留你的话,你早就被野狗啃成骨头渣渣了!你们给我把他拖出去!撵出家门!”焦先气得双目发红,口中不住马者,唾沫横飞,难以自制。游风行眼见事态发展十分恶劣,赶紧上前拉住焦先,使他双脚离地,踢不到家丁头头身上去。

游风行开口劝慰道:“你莫急。虽说这个蛊毒我解不了,但是我认识一个人能解,我带你去找他,肯定能救活你老汉儿。”

焦先停住踢打,胸口不停起伏,大口喘着粗气,一把拉住游风行的手:“此话当真?”

“你我朋友一场,我骗你­干­啥子?”游风行道。

“你们几个先把他拖出去,免得看着碍眼。”焦先先对其余的家丁吩咐道,继而对游风行道,“你莫要跟我说,那个人也住在苗岭,或者是其他什么离了几千里的鬼地方。”

“不是不是,”游风行不慌不忙解释道,“此人是我的师伯,隐居在三十里外的乡下,一点不算远。”

“你师伯?我咋个从来没听你说过?”焦先十分怀疑的看着游风行。

“唉,你听我说嘛。我师傅三年前就死了,就算在他死之前,我们跟我师伯来往也不算多。他是个怪人,怪得很,不怎么喜欢跟别人打交道。”

焦先更加迷惑了:“不喜欢跟人打交道?莫非喜欢跟畜牲打交道?譬如,猪狗牛羊之类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游风行白了焦先一眼,继续道,“他被我师爷收入师门很晚,比我师父师叔们大上了不少。他二十岁的时候被仇家下了蛊毒,差点丢了­性­命。我师爷当时急得没办法,因为他虽然会解毒,但是对蛊毒一窍不通,就哭得稀里哗啦的准备给我师伯办后事。结果我师伯一个人不晓得什么时候跑进山里,全师门的人咋个找也找不见他。三天之后他自己从山里跑回来,居然就好了,毒全解了。”

“他怎么解的?在山里碰见神医了?”焦先问道。

“这就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了。他当时跑去的那座山方圆数十里没有人烟,也鲜少有人路过。而且他回来之后对他在山里的遭遇绝口不提,谁问也不说,连我师爷也不说。后来,他就专门研究蛊毒,成了专解蛊毒的神医。不过他生­性­怪僻,不爱与人交流,自我师爷死后就离开师门,搬到乡下去住了。算来今年他应该有八十六岁了,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去找他?”游风行讲解完毕。

焦先唾了一口:“八十六了?那他还活着没有?我很怀疑这一点。”

游风行大大咧咧的摆摆手:“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他肯定还活着。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他的消息,但不是有圣人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足以证明我师伯还活着。何况我师门消息网四通八达,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有人送给我消息。既然无人来报我师伯的丧讯,那他就是还健在呢。”

焦先两眼放光:“那你能不能给我透露一下,你说得悬乎乎的这个师门,是什么门派?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也没跟我说一下。”

游风行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这有啥子好说的?小门小派,不值一提的。”

“你还跟我装神秘!”焦先气哼哼的说道,“给我准备盘缠和谢仪,我要去乡下请神医啰。”说完恶狠狠的拽过游风行,“还不快点走!”

游风行接连哎哟几声:“我说你斯文点嘛,你看我今天才穿的­干­净衣服,莫搞脏了!”

第七章

乡下路远,游风行打算雇辆马车,焦先说自家马车甚多,随便拉一辆就是,连车夫也是自备的。游风行却说焦先家的马车都太过豪华,驾去乡下恐怕会相当的引人注目。而此番前去行事,一切低调为好,便主张去西市租一辆老马拉的破车便是。焦先觉得太过麻烦,当下吩咐一众家丁在家里寻摸半天,终于觅得厨房里的伙夫每天用去菜市拉菜的马车,整个焦家数这辆车最破,由一匹又老又瘦的癞马拉着,现在拉去乡下正合适。游风行考察半天,也觉不错,便同意了。当下两人坐在车上,由游风行驾着老马往乡下去了。

这老马上了年纪,跑起路来七歪八扭,就是不好好走。倒也不是它不肯,主要说来还是力不从心,腿脚不听使唤。但总算老话说得好,老马识途,这马很听指引,游风行叫往哪儿去,它也勤勤勉勉的努力往那个方向走。就这么着,两人一马摇摇摆摆的在路上走了两个时辰,到了一个叫做水晶村的小村子。

这村子坐落在山脚下,就是游风行的师伯所住的地方,虽然名为水晶,却并不产水晶。这正是秋后,田野里的麦子正收割,可算是农忙时节,地里零零星星散了一些农夫村­妇­正忙活着。南方多数种水稻,夏天便已收完,麦子种得少,因此活计并不繁重。

远远望去,这村子绿树荫盛,村前一条小河流淌,晒谷场上大群的­鸡­狗一同散着步,大树下坐着几个掉牙的老头正在闲聊,倒真是好一派田园风光。

“这地方,风水不错呀。”焦先由衷感叹道。

游风行不与他闲话,径自走去村口。他以前也没来过此地,不清楚他师伯究竟住在什么地方,便寻思着找人打听。这村人丁不多,大多去了地里忙活,估计找个明白的人也困难。正当这时,游风行看见村口的垃圾场里正有一位老人,低头站在垃圾堆里翻腾,不知在寻摸些什么。

游风行有意找他问路,便走上前去,礼貌的打了个问讯:“请问这位老人家,可知岳阳子住在什么地方?村西头还是村东头?或是村子正中?”

一番话问下来,却不见那老人接茬,他仍是自顾自低了头弓了背,在垃圾堆里翻捡着。那垃圾堆聚集了村里人家多日的厨余杂物,加上天气仍是炎热,早已给晒得臭不可闻,蚊虫孳生。此时便有大群的绿头大苍蝇围着那老人嗡嗡直飞,或是停在他那脏污不堪的破布衣衫上,叮得十分有劲。这老头背对着游风行二人,也叫人看不清形貌,直觉身量高瘦,颤颤巍巍的站不稳。

焦先在一旁却早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刚才他听得分明,游风行的师伯叫做岳阳子。倘若没有搞错,且恰好不是同名,焦先倒真的听闻过一位岳阳子的大名。这位岳阳子先生是数十年前拜月教的左使,一手医术起死回生,独步江湖,多少年来无人能出其右。只是这位先生多年前厌倦江湖纷争,且不知个人有何神奇际遇,便归隐山林,从此不知所终,江湖上多年来无人知其下落。

难道说,游风行竟是拜月教中人?他的师父就是拜月教前任右使、人称“鱼胆神针”的赤松子?难道说,游风行就是……拜月教现任教主、赤松子的得意门生云鹤子?

焦先此时热汗淋漓,不知如何是好了。

游风行却正在孜孜不倦的与那位不搭理他的老头搭话:“这位老人家,你在找什么东西吗?我帮你找怎么样?”说着他便跳进垃圾堆,站在那老头身边了。

此时,这老头才慢吞吞的回过头,露出他那一张皱纹密布的脸来。他反应十分迟钝,浑浊的眼神半天才聚到游风行身上,犹疑不定的看了他一会儿,手里拿着半个垃圾堆里翻扒出来的­鸡­骨头架子,不晓得是谁家吃剩不要的,已脏得不成样子,散发出阵阵恶臭。老头拿着这半只­鸡­骨头,好似见了人间美味一般,一把塞入嘴里啜起来。看样子是饿了不知多少时日了,想来是无儿无女的孤苦老人,因无人照顾缺衣少食,不得不来这垃圾堆翻捡食物。游风行和焦先看得好一阵心酸,正要上前夺过那­鸡­骨扔掉,再带这老头去吃上一顿饱饭,却见那老头突然迅捷的跳开去,一溜烟蹿得不见了。这快速的身手,简直不像是他使出来的,直看得游风行跟焦先看得愣怔怔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

焦先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眼睛,方才看了看仍兀自出神的游风行,走过去小心的拉了拉他衣角:“云鹤先生,咱们还找你师伯不找?”

游风行这才回过神来,脚下运功,两足生风往前跑去,远远的丢下话来:“当然要找噻!刚才那个老头就是!”

焦先体形矮胖,跑起来颇为吃力,不大一会儿便被游风行甩下好大一截,心跳加快眼冒金星,显然跟不上了。他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便放慢步子慢慢走起来,反正也追不上,何必去白耗那体力?他正一部蹿的走到一个拐弯处,却看见游风行咬牙切齿的站在那里,两眼冒火。

焦先赶快迎上前去:“云鹤先生,你的师伯呢?”

“啥子云鹤先生?!”游风行不耐烦地往地上一呸,“不见了!没想到他以此年岁,还使得这么出神入化的神行步法。”

“神行步法?这不是……在江湖上失传好多年了么?”焦先吞吞吐吐问道。

游风行轻蔑的“哼”了一声:“这是我拜月教密宗步法,咋个会失传?是谁造谣生事说瞎话,你听谁说的?”

焦先嘿嘿笑着:“都是坊间传言,看来不足为信。你咋个知道刚才那老头是你师伯呢?我觉得你们拜月教挺有钱啊,他又是神医,咋个穿成那个样子呢?还要去垃圾堆里翻吃的?莫非,高手都有不为人知的怪癖?”

“废话,看他的轻功手法我就知道。”游风行恨恨说道,“这是我拜月教中的密法,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咋个这么笨呢?神行步法,懂不?”

焦先唯唯诺诺的答道:“云鹤先生,我发现你到了这个村子,脾气就变得不好了。”

“不要叫我云鹤先生!”游风行骂道,“你说,你要是看见你师伯这个凄惨的样子,你的脾气会好?”说着他快步走开,又去寻他师伯岳阳子了。

两人一路在村中乱窜了好一会儿,到的一条小巷中,也不知如何去寻那岳阳子的踪迹,当下都发了愁。岳阳子隐居在此,定是换了姓名,这是江湖隐居人士第一法则,估计岳阳子也没有违背。既然如此,也不知道他改名换姓后的现用名,如何找去?

焦先担心找不到岳阳子,自己老汉儿的­性­命没救了,当下愁眉苦脸的垂了头,闷闷不乐的挪着步子。游风行见他这副愁闷的模样,开解道:“莫着急,我负责给你找到。”

焦先正要问怎么去找,却见游风行直了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焦先跟着他的目光往前一看,却原来是先前那老头,游风行的师伯岳阳子出现在了巷尾一座小破屋前。他激动得正要扑上前去抱住岳阳子,却被游风行一把拉住,引到一面拐墙后面。两人当下就躲在墙后,露出两双眼睛往前看去。

岳阳子依旧是那副破衣烂衫的打扮,慢腾腾的挪着步子往那破屋走。身后跟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童,寻常村孩打扮,却是十分顽劣,不时抬脚踢走在前面的岳阳子。岳阳子瘦骨伶仃,露在烂裤子外面的两条小腿­干­瘦直如骨殖,不过附了一层­干­枯黑瘦的皮。那小孩子的一双脚踢到上面,想来痛得不轻,岳阳子却十分麻木的继续往前挪步,看来是早已习惯了。他们之后,还有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一副乡村愚­妇­模样,倒吊眉梢,满脸凶相,正恶狠狠的骂着,看上去是在教训岳阳子。这­妇­人口里骂着:“这个老不死的,背万年时!不会­干­活不说,还吃那么多粮食,今早家里又不见了一个麦子粑粑,你还学会偷了!”

岳阳子低着头,也不还嘴,只是默默地听着,走进那破屋里去了。那小童跟­妇­人也进了柴门,一把关上,不知里面情形如何了。

游风行二人见此情景,都是困惑不解。焦先犹疑道:“云鹤先生……游先生……老游,这真是你师伯岳阳子?这个女人……未免也太凶了点,他咋个不还嘴哦?”

游风行沉着脸,气呼呼道:“不晓得!”又转头道,“我饿了,先去打个尖。”

第八章

焦先跟着游风行到了村头一家小馆子,今去拣了张桌子坐了下来。这小馆子破旧简陋,生意倒还不错,坐了不少村里人,正在等吃等喝。巴蜀人士一向嗜吃,想来这家老板手艺还算可以,不然也不会聚了如此多的食客。

游风行叫来小二,听他报过菜名,便也不与焦先商量,自作主张点了开水白菜、水煮­肉­两个热菜,又要了凉拌黄瓜和口水白­肉­爽口。焦先自知道他是云鹤子之后,就十分小心谨慎,尽量不跟他作对,一改往日作风。因此在点菜这件事情上也很低调,随了游风行的主意,没有与之唱反调,尽管事实上他很不爱吃黄瓜。

菜上得不算慢,不过一刻,小二已将凉拌黄瓜和口水白­肉­两道凉菜端上桌来。焦先和游风行拿了筷子吃起来,都觉得味道还算要得。焦先犹爱吃­肉­,一双筷子不离那盘凉拌白­肉­,不一会儿便吃了半盘去。

这时,门口响起一阵大喝:“货来了!快来接呀!”引得众人纷纷往外看去。

原来是一名灰头土脸的脚夫拉了满车的物件,到了馆子门口,想来是些寻常瓜菜­肉­类,不足为奇。这时,馆子里出去两名伙计,上前帮那脚夫稳住板车,七手八脚的拉开盖在板车上的油布。待那层油布揭开,游风行和焦先看清满车拉的物什,莫不吓得僵直了身子。

只见那板车上放着的,全是解得整整齐齐的人手人腿,细细看去还有头足之类的人体部位,俱是切割得利落,分部位有条不紊的码放在板车上,送到这菜馆来。

焦先目瞪口呆的看那两个伙计把大卸八块的人头人足等分批扛到后厨,又抬眼看了看周围的食客,莫不是神­色­自如,言笑宴宴。甚至还有一些看来是老吃客的人走上前去,跟伙计交谈起来,看上去是在挑选那些人­肉­。片刻便有伙计拎了食客选好的人腿等肢体进了灶间。再看店堂里端,厨房门前烧着的那口大汤锅,一个伙计揭开锅盖,望灶台上的大圆盘里摆了十数个小碗,依次舀满汤。又扔了两个剖好洗净的人头进去,|­乳­白­色­的汤面顿时激起一阵油腻的水花。那锅汤在火势猛催下不停翻滚,飘散出浓烈的异香。伙计盖好锅盖,将一些人手人腿等断肢挂在灶台前的铁钩架上,端了放满汤碗的大圆盘,按桌给食客们分发汤水,游风行与焦先也一人分到一碗。

焦先看看那碗汤,又看看那碟凉拌白­肉­,不由心胆俱裂,几欲呕吐。若非游风行在一旁不动声­色­按住他手脚,他早已吐了满场开花。游风行招呼过小二,结完账还给了两钱银子小费。小二乐得笑逐颜开,游风行便问道:“这位小哥,你可知道村西第二条巷尾所住的老头家中情况?”

小二拿了银子,满面含笑的痛快答道:“你说岳老汉家?知道知道,他跟他女儿和外孙住在一起嘛。”说到这里,小二神秘的压低声音,凑到两人跟前小声道,“他女儿是死了男人后被婆家撵回来的,因为好吃懒做还又刁又恶!以前她男人还活起的时候,经常遭她打得吐血。对她老汉儿一点儿都不好哦,这女人,迟早要遭报应的。”说着摇了摇头,又欢喜的将两人送出了门。

出得门外,焦先一把推开游风行,狠命吐了起来。看他吐得稀里哗啦一大摊,连苦胆汁也吐了出来,几乎虚脱,游风行看起来却毫无同情心,只顾自己走着,也没说扶上一扶。

焦先气得骂道:“你这个老游!心黑得很!我都吐成这个样儿了,还不拉我一把?!”

游风行头也不回道:“你不过是吃了几块人­肉­,吐了几下而已,你老爹可是连命都要丢了。你说是扶你重要,还是找我师伯回去救你爹重要?”

这话说得十分在理,焦先只好吞了声气,跟在后面去了。

第九章

两人到得先前那巷尾处的破屋前,现在门外听了会儿动静。听来听去,也不外是那女人和小童咒骂岳阳子的恶毒声音。焦先听不过耳,便要上前去砸破门救岳阳子脱离苦海。游风行仍是拉住他,不许他擅自行动分毫。

焦先不满道:“他是你师伯哟,你看得过眼?”

游风行不答话,将焦先一把推开,径直上前一脚踢开了那两扇破门。这一脚动静十分之大,以致门楣洞开之后,只见岳阳子的女儿和外孙都傻愣愣的看着门口这位不速之客。岳阳子正两腿摊开坐在院中,看来是被人推倒跌坐在地所致。他的女儿和外孙疑惑的看着游风行和焦先,那村­妇­回过神来,当先怒喝一句:“你是哪里来的?­干­啥子踢坏我家的门?!我给你说,不赔不得行,老娘不是好惹的!”

岳阳子想来是跌坐在地,伤了筋骨,不便动弹,才由得游风行把他抱起来,嘴里却不停喊着:“我不走!我不走啊!你­干­什么你这个坏小子?!”须发皆白的脑袋还在游风行肩头蹭来蹭去。

游风行哪里听他叫唤,脚下不停半分,只说道:“不走不行。”他背上被岳阳子捶了好几拳,吃痛不小,哼也不哼一声。

只见那­妇­人拦住他:“你把我老汉儿弄哪里去?”

游风行淡淡道:“难为你还晓得,他是你老汉儿?”

“我老汉儿我咋晓不得?你要把他弄哪里去?”这­妇­人拦在当前,不让分毫,活脱脱一副泼相。

焦先迎上前来,怒气冲冲道:“我们要带他去享福!龟儿再呆在你这里,恐怕活不成了!”

那­妇­女见游风行和焦先是非带岳阳子走不可,两眼一转,忽然坐在门槛处,大声叫嚷:“我告诉你,这可是我老汉儿!要想带他走,没那么容易,除非……”

“除非啥子?”焦先十分不耐烦,他早想一拳打扁这女人,懒得与她废话。

那­妇­人倚在门槛处把住门,得意洋洋的笑道:“除非给我十两银子!”

“啥子?你说啥子?”焦先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个泼­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

这恶­妇­重又说道:“十两银子!听清没得?”她两只手掌摊开举起,在游风行和焦先眼前晃动着十根手指,“不然今天你们就别想带他出这个门!”

焦先一步上前,浑身气得发抖,颤着手指指了指这个恶­妇­,忽然道:“五两!”

那恶­妇­一马当先,当下还道:“八两,一口价。一分不再少了!”

焦先还想还价,游风行一脚踢到他腰上。他缩了缩头,扔出八两碎银子到地上。那恶­妇­捡了银子,不情不愿的挪开,让了路。

游风行抱着高瘦­干­枯的岳阳子出了门,只觉师伯靠在他肩头,滑落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衫。游风行心里一阵雾气蒙蒙,眼睛也湿了。待把岳阳子放置在马车上,拿了买来的苞谷粑给他吃之后,不一会儿他便睡着了。

焦先和游风行两人坐在车前,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都不知说些什么好,便边赶马边看沿途两边的风景。马跑了半晌,游风行突然开口道:“我小的时候,师伯抱过我的。那时候他好高大哟,不像我师傅那么瘦­精­­精­的。我那时候还想过,我啥子时候能长师伯这么高大呢?他现在……”他喉头一阵哽咽。

焦先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我们以后好好服侍他老人家,比啥子都强。”

游风行转动手腕,鞭子轻轻落到老马背上。经这一碰,老马加快步子,勉力往城里跑去。

太阳正艳艳的挂在当空,晒得人脊背上热汗直流。

第十章

两人回到城中,先到竹里馆把岳阳子安顿好。游风行吩咐学徒们烧了热水,亲自给师伯洗了个澡。经热水冲去泥垢,焦先发现岳阳子竟然可以说是一个很英俊的老头。虽然上了年纪,生了很多皱纹,但从他的骨骼面相能分明看出,他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迷倒万千的翩翩美男子。可惜际遇有差,蜗居在乡下恶人聚居之地,被女儿虐待不说,连饭都吃不上。如今已是饿得脱了形,加上年岁已大,导致身体十分虚弱,看着直像个容易受惊的孩童一般。他先下抓了游风行的手不肯放开,弄得游风行脱不开身,只好叫毕节去菜市买一只­鸡­来炖汤,此外炒两个菜,煮一锅稀粥,好给岳阳子润润肠子。他长期处于饥饿状态,内脏已萎小得不堪重负,吃不下粗颗粒及油腻辛辣的东西。要想调理过来,起先只能吃点稀粥喝点汤水等流食。先前游风行和焦先二人把他从水晶村带出来的时候,怕他饿得太狠,因此给他吃了两个苞谷粑粑,结果噎得老头眼泪直流,如鲠在喉。

待服侍岳阳子吃完饭食,游风行照顾他睡下了,此外拨了莽娃在岳阳子房中照料,半步不离。焦先在房外站着,锁着眉头看着出来的游风行:“老游,你师伯好久才缓得过来?我老汉儿可是在躺着等死哟……”

游风行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你急个啥子?我说你老汉儿一哈哈儿(四川方言,意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肯定就死不了。你看我师伯遭折磨成这个样子,现下哪有­精­力去给你老汉儿看病解蛊?他老人家只剩一口气了,你就不能容他休息一会儿?”

“但是你看我老汉儿都那个样子了,我看起心里好着急嘛……”焦先一边说着,脸上满是愁容。

这是只见门被打开,莽娃伸出圆乎乎的脑袋来看着游风行和焦先,憨头憨脑的道:“师父,我师爷喊你和焦少爷进去。”

“咋个了呢?你师爷不舒服了?”游风行便问边跨进屋。焦先也赶忙跟了进去,不敢有半点怠慢。

莽娃跟在后面说道:“不是的,师爷说找你们有事,才叫我来喊你们的。”

岳阳子没在睡觉,而是坐在床上,见二人一进来便开口道:“带我去看看这位英雄的父亲吧。”游风行正待解释,岳阳子却摆了摆手,“你们在外面讲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虽老朽,耳力还是不错的。”

“师伯你身体尚虚,不宜出行。况且解蛊毒好费劲的,您老人家经不起折腾。”游风行尽力相劝。

岳阳子呵呵一笑:“何出此言?这本是我饭碗,救人一命又有何难?何况这位英雄买我一命,定当全力相报。”

对于八两银子赎岳阳子出门的事,焦先感到自己行事偏颇,生生折杀了一代宗师岳阳子,本已觉得羞愧,更兼当时自己张口便讨价还价,想来岳阳子定是认为自己辱慢了他,因此出言相讥。这念头在脑中一打转,焦先顿觉面上发红,只想寻个地洞钻进去。

游风行更是怒不可遏,当下直白讽道:“就他那个样子还英雄?完全就是狗熊!”焦先知道他记恨自己拿踏师伯讲价钱,自己行为有失,确实理亏,当下也说不出什么,只觉口里像堵了黄连,又苦又涩。

岳阳子却毫不在意,仍是笑道:“这位英雄别听我师侄的混话。人在世上走一遭,匆匆数十年,不过刹那芳华,直如白驹过隙,蚍蜉蚁蝼,根本不值一提。古往今来多少人急急忙忙丢了­性­命,尸骨无存?倒还说不上值个几两银子。倘若尸横大野,风吹雨淋任狗刨,岂不是贱得一文不值?我活到这把年纪,起码这位英雄你让我知道了,我还是值八两银子的。”

焦先听到这里,脸上已是十分挂不住,当下抱拳跪倒在地,垂头道:“晚辈无礼冒犯,实是无心之过。因我平日里走街串巷惯了,言语粗鲁,行为失当,着实不堪虞耳。今日此事若传到江湖上,无疑会大大损失您老人家的威名。然而错已铸成,犹难挽回,晚辈只求前辈您重重发落,不必记挂我这条小命。此外,恳请前辈救家父一命,晚辈将不胜感激。常言道,最亲不过骨­肉­至亲,最重不过养育之恩。家父遭人暗算,身中奇蛊,命不久矣。我为人子,看着父亲遭罪,心痛大矣,当尽孝道。然我无能,无良方妙策,不能救家父于回天。因此晚辈跪求您老人家不要计较我的过错,屈驾前去救家父一命。将来鞍前马后,晚辈定当全力侍奉。”

他这一番表白,言辞恳切,字字泣泪,听得游风行也不禁动容。再看岳阳子,已是双目含泪,感动非常:“你父亲有子如你,此生不负啊!”说罢便要下床,“咱们这便动身,去救这位英雄的父亲。”他许是想到自己的遭遇,与焦先对其父的孝心一比,自己这辈子却是真真不如人家,心下悲恸不已,大为感慨。

焦先又施一礼道:“老前辈不必以英雄称我,在下焦先,随意喝斥便是。”

游风行在一旁说道:“师伯您腿脚不便,肯定不好走路。你等我去找个滑竿来,抬着您去焦府。”

“滑竿是什么东西?”岳阳子问道。

“就是您坐在椅子里,叫两个大汉抬椅子。坐起来一闪一闪的,舒服得很。”游风行耐心解释道。

“是的是的,安逸得很!”焦先赶忙附和道。

第十一章

岳阳子察看了焦掌柜的病情,沉吟半晌,方道:“这蛊着实狠毒。”

“此话怎讲?”游风行请教道,焦先也是赶紧凑过来洗耳恭听。

岳阳子捻了一把胸前飘着的胡子:“就我所知,如今天下能制这种蛊的人不多于十个。此蛊尤其难解,毒­性­猛烈,中蛊者轻易不会死,但要痛苦七七四十九天,最后全身僵直发硬,成为僵尸,为害一方。为除其患,通常都得请巫师画符做法,趁中蛊之人还没有断气,便将其放入柏木棺材,桃木为楔,兜满墨线,贴符烧之。如此方能镇住。”

焦先跌坐在椅子上,双眼已是目光涣散:“照您这么说,家父他没得救了?”

岳阳子不答反问:“令尊是何时、又是如何中蛊的?焦公子你可清楚?”

焦先略为思索,答道:“昨天上午家父晨起后,照例去了又一春吃小笼包。回来之后不到吃晚饭的时候,就发作了。午饭应该不会有问题,因为我也一起吃了,一点事都没有。家父早饭一向在又一春吃,通常都是小笼包。该不会这小笼包有问题?”

“应该不会。又一春每天要蒸大量的小笼包供应食客,怕不下数百笼。下蛊之人如何能保证端给焦掌柜的那笼包子恰恰就是下了蛊的呢?”游风行摇头道。

岳阳子在一旁补充说明道:“而且这种蛊受不得高温,因为会导致效力下降。如此说来,问题应该不在包子上。除了包子,焦掌柜还吃了别的什么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焦先道,“你等等,我叫那两个陪我老汉儿去吃饭的下人来问问就知道了。”说罢他对一边候着的一名仆人吩咐了几句。

这两个每天都陪焦掌柜去又一春吃早饭的下人一个叫吴大壮,一个叫徐幺­鸡­。两人都是名不副实,吴大壮虽名为大壮,实际上生得瘦小,尖嘴猴腮眼睛咕噜转,看着倒挺麻利。徐幺­鸡­却是生得五大三粗,莽头莽脑的很敦实。两人一进门来就戳在焦先面前,叫了声“少爷”。

焦先说道:“昨天你们陪我老汉儿去又一春吃早饭,他都吃了些啥子?”

徐幺­鸡­抓了抓头,犹自冥思苦想着。吴大壮却伶俐之极,赶紧答道:“老掌柜吃食一向不变的,一笼小笼包,一壶毛尖。单只昨天多吃了又一春刚出的新菜佳偶天成。”他一说完,吴大壮在一旁也点头称是。

“佳偶天成?这是啥子东西?我咋个晓不得?”焦先纳闷道。

“也不怪少爷你晓不得,这个菜是又一春新近研究的菜品,刚出没几天,好多人都不晓得。”徐幺­鸡­堆了一脸的笑容,又觉得老掌柜生死未卜,不宜喜兴,便又敛了笑容,苦着一张脸。

“对头,少爷,这个菜是新出的,我们也是昨天才晓得。”吴大壮附和道。

焦先似乎对二人很不满意,皱着眉头继续问道:“这是个啥子菜?你们快点给我说一下!”

“好的,少爷。”吴大壮咽了口口水,“实际上这盘菜就是凉拌莲藕,又一春的手艺硬是好,佐料拌得好好哦,又麻又辣又香的,很好吃的。”

“很好吃?你吃了?”焦先追问道。他眼里闪过一道光,很快消失了。

“没有没有,”吴大壮慌忙摆手,咽下唾沫,“我们都没有吃。是老爷说的很好吃,他把那一盘都吃完了。”说着他拿手肘碰了碰徐幺­鸡­,徐幺­鸡­也连忙应道,“没吃,我们没吃,都是老爷吃的。”

岳阳子点头道:“他们记得如此清楚,就容易看个分明了。茶水肯定是热的,说不定问题就出在那盘佳偶天成上。”

游风行拧紧眉头,一双手绞成了麻花,徐徐道:“当真如此?看来果是那盘凉菜的问题了。既然找到问题所在,我们何不去又一春查查昨天是谁给老掌柜上的那盘菜?”

焦先十分着急,一听此话早已带了几名家丁当先跑出门外,直往又一春而去了。游风行赶紧搀了岳阳子坐上滑竿,也去往那边了。

又一春的掌柜十分配合,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叫了管事来问话。这一问不打紧,却叫众人几乎凉了心。管事的说道:“各位大爷们,那个伙计昨天下午就走了,连工钱都没结,突然就失踪了,至今没有回来。”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很明显了。这名伙计不知被何人买通,给焦掌柜下了蛊毒,办完事情拿了酬劳,脚底抹油一股烟溜了。据管事的说这名伙计是前不久新招的,听他自己说是北方来讨生活的,底细不甚清楚。又一春的郭掌柜生怕招揽上不清不白的事情,赶紧对焦先一行人赔笑道:“今年跟往常一样,人事流动大。我一般也不在柜上,不知详情啊。此番焦掌柜遇此难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改日定当登门拜访,亲自探望。”这人寥寥几句话,就把自己管教不严、查问不明的罪责推了个­干­净。

焦先恨恨的看了郭掌柜一眼,不­阴­不阳道:“叨扰郭掌柜了,晚辈知道您生意红火,一向忙得抽不出空来。就此告辞,还望包涵晚辈搅场之罪。”

这话说得虽软,却不甚中听。郭掌柜面上一僵,又假意笑道:“哪里哪里,世侄千万节哀。”

眼下焦老掌柜还没咽气,郭掌柜却说出这番话来了,想是急于脱责,平时处事何等圆融的一个人竟也不分里外了。

焦先胸中窝了一口恶气,狠狠盯了郭掌柜一眼,甩开袖子走了。

游风行却没有走,他对郭掌柜略施一礼,问道:“郭掌柜,请问能否带我去看看昨天焦掌柜所坐之位?”

郭掌柜刚才受了焦先一通青红不分的抢白,十分气不爽,此番游风行礼貌有加,他虽不情愿却也无可拒绝,只盼望这位大爷不要搅出什么事来才好,便耐住­性­子,引着游风行和岳阳子上了楼。

楼上北边一处靠窗的座位,依郭掌柜所言便是昨日早晨焦掌柜所坐的位置,这座位是个二张小椅对着的雅座,虽处于二楼大堂,却靠着北边窗户,自成一局,相对清静,不易受到打扰。焦老掌柜每天都来这里用早饭,惯常是坐这个位置,偶尔来得晚点,又一春也是给他留着,可说这就是他的专用座位。

游风行看了看红木桌子和柳木小椅,不过是些寻常物件,并无特别之处。郭掌柜在旁边说道:“这就是焦掌柜平日坐的桌子,他总是坐这里的,几乎没变过。”

郭掌柜说完,便站在一旁看着游风行。说实话他对这个新近出名的年轻人颇感好奇,眼下见他一双眼睛直盯着桌椅看,也不知搞些什么名堂,更觉神秘了。

二楼其他桌差不多都坐满了客人,正在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吃吃喝喝俱是一派欢喜。又一春的伙计们举着菜盘酒壶不时穿梭其间,高声唱和,热闹非凡。再看看北窗这空了的桌子,不仅教人觉得几分难过。

游风行躬下身子,望窗外看了看,发现外面是条小巷子。这巷子里人丁稀落,零散的摆着几个小摊子,做生意的货郎们都坐在地上打瞌睡,路过的人也少,单只树荫浓密,是个歇凉的好地方。他看完正把脑袋收回来,身子往桌前动了动,不巧根端着酒壶的一个小二撞到一起。经这一撞,小二手上擎着的托盘登时掉了下来,酒壶砸在桌面上,满壶的好酒都流了出来,淌了一桌。他赶忙歉意道:“看我­干­的好事!真是对不起了这位小哥。”

这小二平日被人呼来喝去惯了,哪里给如此礼待过?当下愣了神,不知如何应对了。郭掌柜喝斥道:“败家的东西!看这给你弄的,我上好的蜜酒……”

那就流在桌上,却不像水一样洇开去,而是成黏稠状附在桌面上,犹自抱了一团盈盈颤动着,晶莹剔透,芳香扑鼻。一看便知是上好的陈酿美酒,恐怕价值不菲,难怪郭掌柜如此心痛。

游风行唯恐郭掌柜给那伙计小鞋穿,赶紧拿出汗巾来擦桌子,嘻嘻笑道:“哎呀郭掌柜,硬是对不起对不起。您也晓得我肯定不是故意的,纯属无心之过。但好歹事情因我而起,这壶酒钱就算我的,如何?这位小哥,莫要着急哈。”他悉心劝慰正拉着一张脸,把头垂得快到裤裆了的小二。

郭掌柜脸上一松,也笑道:“都怪我这没眼力的伙计,游大夫多多担待。”完了又对旁边一个伙计道,“去查查帐,这壶酒多少钱,别耽搁了游大夫的功夫”。

他一个成日做生意迎来送往,跟账本打交道的人,怎会不知这壶酒的价钱?不过是故意为之,以免亏了这壶酒钱。

游风行如何听不出来?当下掏出银子,笑呵呵地给了伙计,连零头都不要了。他告过辞,拿了几乎湿透了的汗巾,便扶着岳阳子走了。

第十二章

回到焦府,游风行和岳阳子赶路似的穿过花园,准备去叫老掌柜的房间一看病情发展如何。正走到庭中的小径上,却听得回廊拐角处传来喁喁私语的声音,仔细一听却是吴大壮和周幺­鸡­。游风行和岳阳子无心留了神,将二人的谈话听了个分明。原本他们说话声音极低,寻常人等也听不明白,但游风行和岳阳子都是习巫之人,一向耳清目明,当下两人对视几眼,眼神颇为复杂,游风行更是皱了眉头,低下声音与岳阳子说了些什么。岳阳子先是一愣,而后似乎很是无奈,带着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焦老掌柜的房间,看见焦先正坐在他老汉儿的窗前,表情十分悲伤。瞧得两人回来,焦先也只是淡淡打了声招呼,不多作逢迎。游风行和岳阳子自己拣了椅子坐下,却突然听见“咚”的一声,却原来是焦先跪在岳阳子面前,声泪俱下道:“老前辈,我久闻您的大名,您是一代神医,深谙解蛊。请您发发慈悲,救我爹一命!”

游风行不动声­色­的吹吹茶碗里的沫子,静静喝了一口茶,而后不疾不徐道:“我饿了,去厨房看看。”说完也不与二人打招呼,自顾自的走了。

岳阳子起身扶起焦先,慢慢道:“你不必过于伤悲,但我实在无能为力。这蛊下得太重,且本就是绝命蛊,无药能解之。”

焦先闻言放声痛哭,当即扑到他老汉儿的床上大声嚎啕起来。

岳阳子在一旁看得心酸,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犹自不去,旋即又说道:“这蛊非常恶毒,不仅无人能解,而且……”

“而且什么?”焦先哽咽着说道。

“而且若你父亲变成飞僵,只怕会为祸一方。”岳阳子似有不忍之­色­,顿了顿才道,“到时候不知多少人要被他害了­性­命去,还要魂飞魄散,变成新的僵尸。这一方土地,只怕就要变成鬼城了。”

焦先满是泪痕的脸上一片惊疑,结结巴巴道:“此话……当真?”说罢他痛苦的转头看着父亲的脸。

岳阳子点了点头:“一点不假。僵尸为祸怕你也听说过不少,万万不可轻视之。”

“那要……怎么办才好?”焦先抹了抹脸上的泪,正­色­道。

岳阳子两掌相击,声音沉痛:“只能作法除掉。”

“除掉?如何除?”焦先又问,他抓着父亲的手,一点不肯放开。

岳阳子看了他几眼,方道:“先作法镇住,再烧掉。”他声­色­俱厉,罢了又叹口气道,“焦少爷,我知道骨­肉­亲情,你很难接受亲生父亲要变成僵尸的事实。但是为了不祸及他人,还望你谨慎些。况且若你父亲变成僵尸,是要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而我们烧掉他,等于是烧掉这个蛊,也好使你父亲重新投胎为人。”

焦先闻言一惊,黯然低头。想了片刻,他猛然抬头,肃容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既然有人要还我爹丢魂丧魄,我偏不入他的意!”说罢咬咬牙道,“烧!”

岳阳子慢慢摇了摇头,不又叹息了一声,说道:“那就把令尊送到云鹤的医馆里去吧,在你这个地方停久了不好,不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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