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刚好是藏历五月十五吉祥日，来香堆转经的四方乡民甚众。我们也在斜阳中随人流绕香康大殿转上一大圈。香堆从前也算古道一镇，往来客商多，当地人也算见过世面的人，衣饰装扮的讲究比较有名。上次冬季来只见未婚女孩短发戴白­色­筒状羔皮帽，已婚­妇­女梳辫子或盘发，皆蓄刘海。这次是夏季，单衣薄裙。其中俩女孩的藏装格外新潮，一问方知是上过浙江西藏中学又上过内地中师，毕业回香堆小学教书的当地女教师。

转经道上混在人群里的还有大大小小的狗，它们或是民间人家的，或是放生到寺院的，瘦瘦脏脏足有上百只。人们不时掏出些吃食喂它们，我也把包包里的­干­牛­肉­抛了出去，看它们争来抢去。只有一条黄|­色­犬相跟着不肯离去，我就说你跟我到招待所，还有好吃的犒劳。泽仁罗布一旁说，狗分地盘，它去不了的。果然转完一圈，望到镇政府大门，那狗消失了。大院里自有七条肥大的犬守候。同理，它们的势力范围只达到院外不远处。

从头人宅院“中日仓”改为区公所又改为镇政府，半个世纪里名称换了若­干­回房子一直没变，只是愈形破旧了。木石阁楼、方形院落的旧式建筑，楼下是仓廪牛马厩，二楼居住处是开放式的前檐走廊。十年前的独木梯换成了宽板梯，有了安全感；十年前所见枯树枝­干­上栖满鸦雀，原来是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杨树；十年前见对面花费十九万元刚落成的新式­干­部宿舍楼正待启用，十年后的今天却仍未启用。一打听，原来是楼房建好即未通过验收，被监理部门宣布为危房不得入住，原因是建筑材料用了本地的沙不合规格，就这样既住不得也拆不得，不过屹立十年了也未见倒塌。察雅县九乡三镇倒有三个乡镇的政府机关驻地使用着头人旧宅。近年听说整个西藏的乡级政府全部新建，索­性­也不再加以修缮了。

十年前在这个简易招待所里采访的对象叫罗丹，这一次在这儿采访的对象叫罗成。罗丹是当时旺布乡副乡长，请他介绍的是几十公里外仁达丹玛摩崖造像一带的风景，那里不通车当时未成行；当下请罗成介绍的是茶马古道时期的香堆盛况。罗成是香堆居委会主任，65岁。镇书记曲嘎说，本来有两位年过八旬的老马帮，但一个耳朵聋了，一个眼睛瞎了。而且那位盲老人刚被牧区亲戚接走了。

罗成没有参加过马帮驮队，只在小时候见过熙来攘往的客商骡帮。旧时香堆通向外部的路有三条，北上贡觉经江达过金沙江去往四川、南下经阿孜到芒康过盐井到云南、西北经王卡可去昌都接茶马古道主线。不过去南部多为短途驮运，七、八天到芒康，十二天到盐井，驮去酥油和­肉­，换回盐巴。好盐是人吃的，差些的喂牛羊。云南客商运茶到拉萨，一般走不到香堆，从邦达草原或去昌都或走八宿波密直奔拉萨。

香堆作为交通要冲时相比现在要风光的多。许多人家做青稞酒、做藏白酒提供过往行人，驮帮也需要采买当地人家的牛粪、木柴做燃料，补充给养。所以小型贸易为香堆人增加了收入。酒糟同时促进了养殖业，喂猪。现在是既无酒馆也无猪仔了。

那时香堆的寺院每日里香烟袅袅，朝圣者络绎不绝，过往客商布施供奉也多。盛大节庆集中做法事时，僧众最多时可达三千。民间文艺也很活跃，藏东川西滇西北整个康巴地区，唯有香堆可表演只在卫藏地区城乡才有的藏戏，《朗莎雯波》等八大藏戏无一不­精­。促进这一交流的居然是寺院僧人。他们每年去拉萨一带学经，带回了藏戏，从寺院开始表演，解放后有人还了俗，又传播到民间。这些年里还在昌都镇上演过两场，填补了康巴地区民间文化空白，颇受欢迎。只是演员年纪偏大，镇书记曲嘎说，打算在这个冬天里训练出一批年轻演员。

送走了罗成先生，夜幕已经降临。站在二楼走廊上凭栏远眺，只见东方山顶已有银白晕染，明月即将升起。我向一旁的布尼玛师傅说，我要在这儿看月亮升起，香堆十五的月亮。

这句话引起了一个误会，一个误会导致了与一个百年不遇的场面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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