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半下课,回家已经一点钟,要是吃饭,一面吃一面听外婆教训,起码要拖到一点四十分,衣服来不及换不要紧,连逃出来都成问题。”
“好吧!我先送你去餐室。”
“你不是说去看电影吗?我可以一面吃面包一边看电影。”
“不,妈咪说过,吃东西要吃得舒舒服服,好好的坐着吃,而且还要注重营养,面包有什么营养呢?我带你去吃牛排。”
“电影呢?”
“看五点半,我陪你吃完午餐,先买票子,然后去兜风,琥珀,你对这儿的环境不熟,我两年没有回来,很多建筑物都变了。”
“我除了家、学校和几间食店,别的地方都没去过,唉!还有,婶婶带我去过几间百货公司,我知道的很少。”
“你也刚从外国回来?”
“外国?我是由外地来的,不过,不是外国,是家乡,种田的乡下!”
“你又开玩笑了。琥珀,我们在这儿吃午餐好不好?老牌店子,牛排是一流的,那些雪糕新鲜,款式又多。”
“是不是价钱很贵?”
“我这次回来没去过,两年前的神户牛排是二十八元一客,雪糕才六块钱。”
“哗!一个人就要三十四元,我不吃,还是给我买两个面包吧。”
“贵有什么关系,好吃就行了,而且一点也不贵,昨天我和爹,去吃晚饭,两个人吃了六百多块钱。”
“你爹有钱,我没有。”
“我有,琥珀,你真是又小又纯,别的表哥姐要我请客,二十八元的牛排他们才不想吃呢。”
“你有很多钱吗?”
“也不算很多,不过,爹妈每月给我的零用钱,过年过节过生日的红包,我想大概有几万元吧。银行户头是妈咪替我开的,真正的数目我也不清楚,我很少花钱,我除了打球,偶尔看一场电影。”
“那些表姐、表妹呢?”
“我很少跟他们单独在一起,有大人在,由大人付钱,来吧!你快要饿坏了。”
琥珀吃午餐的时候,子宁吃冰淇淋陪她。
“你仍然在放假?”
“唔!是的。”
“所有的人都上学了,你为什么还放假?”
“我念的大学,和这儿的不同,我们不是计年数,是以所修的学分计算。比如会计学,要修二百分才能修完了一个大学的课程,那么,我可以分四年、三年甚至两年把二百分拿到手。第一二年我因为没有回家,修了不少学分,妈说我出国了就不会回家,她宁可我迟些大学毕业,也要我回来见她。不过,我下个月一定要回校上课,请假太久,那不像个学生。”
“人家说,大学毕业后,还要念硕士和博士,你大概在外国还要逗留多少年?”
“我是念经济学的,我可以在一年后拿到满分,然后念研究院,拿一个硕士名衔回来不难,但是博士……依我估计,很难。因为爹地妈咪根本不想让我出国念书,要我留下来照顾香港的生意,你知道吗?单是不同类的公司就有十几间,还有工厂、银行、饮食业、珠宝公司。”
“既然你的父母那么需要你,他们可以把你留下来。”
“不过,他们同样希望我拿到一张大学毕业证书,我的祖父、爸爸、妈妈和外祖父都是大学生,我怎能例外?”
“你真好福气,可是我……”
“快吃吧!牛排冷了不好吃,会变得又粗又硬,而且你还要吃冰激淋呢。”
和子宁在一起真开心,他贪玩,虽然恶作剧,但是没有少爷脾气,像他母亲一样,也不摆有钱人架子,而且他好像永远快乐不知愁。
吃过午饭,他们去逛街,由于他们对道路不大熟识,觉得逛街比开汽车更安全。
看完电影,已经七点半,子宁要带琥珀回家吃饭,但是,琥珀婉拒了。
“不要怕我妈妈,她喜欢女孩子。”
“我知道,你妈妈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不过,八点半之前,我一定要回家。”
“为什么?”
“叔叔会回家吃晚饭,我每天只能在这个时候,见他一次。”
“你叔叔对你很重要吗?”
“是的!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好吧!明天怎样?”
“明天再给你电话。”
“我等你!”
第二天一早,冷柏年就告诉大家,今天有空,要带全家人去吃中国茶。
琥珀听了很高兴,因为,叔叔总是很忙,难得有时间陪他们一次。
琥珀开心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子宁,她等到客厅没有人,便拨了一个电话给他。
“琥珀,我知道一处好地方,第一次,我们可以坐计程车去,第二次,我自己开车。”
“子宁,我今天不能陪你。”
“为什么?”声音好失望。
“叔叔难得有空,他要带我们去饮茶。要是我不去,他会不高兴。”
“我知道!”
“下一个星期日,再陪你,好不好?”
“好吧!晚上再给我一个电话。”子宁挂断了线,仍然握着那电话筒,突然,他跑上二楼:“妈咪!”
“什么事?”对着镜子拔眉毛的王夫人吓了一跳,忙着问。
“倩云表姑妈请我们吃了一顿午餐,照道理我们应该回请她。”
“哎唷!我们这粗心大意的球王,怎么突然礼仪周全起来。”
“都是平时妈咪的好教导。礼尚往来,而且,我这一次回来,还没有见过表姑丈。”
“你的话也有道理,我立刻打电话给倩云,迟了恐怕他们都不在家。”
“妈咪,别忘了请表姑妈带琥珀一起去。”
“怎么?又想寻人家开心?”
“不,只不过想找个伴儿,大的太大,小的太小,她不去,我跟谁说话?”
“也有道理,好吧!”
另一方面,冷家一家已换好了衣服,大家在客厅里等候,最后陈倩云跑下楼梯:“车都来了,我们出去吧!”
琥珀跟着众人跑出去,看见有两辆汽车停在冷家门口,一辆是大大的,车旁还有一个穿制服的男人;另外一辆竟然是子宁的银色开篷跑车,他穿了白色长衣,正在含笑向琥珀招手。
琥珀正想走上去,突然亨利抢先一步:“我喜欢坐跑车。”
“亨利!”琥珀轻轻拉住他,好言好语地说:“你和外婆坐大汽车,乖!”
“你不要管我,走开。我喜欢坐哪儿就坐哪儿。”十岁的孩子,力气倒很大,两手一推,竟然把琥珀推倒在地上。
子宁脸一变,一手抓住亨利,像抓小鸡似的把亨利由跑车抓到地上。
“放开我,我要坐跑车。”
“我不欢迎你坐我的汽车。”子宁走过去拖起琥珀,“摔痛了没有?”
“没有!子宁,让亨利坐你的跑车吧。”
“不,我偏不准他坐,他太岂有此理,你是姐姐,他竟然欺负你。”
这时候,王夫人、陈倩云夫妇都过来了。
“亨利要坐跑车,把琥珀推倒在地上。”
“亨利!”柏年瞪他一眼:“我平时怎样教你,你为什么不尊重姐姐,快向姐姐道歉。”
“她有什么了不起。哇!”亨利竟然撒野,放声大哭。
陈老太太连忙过来,拖走亨利:“跟着外婆担保你没事,你呀!撒娇也不看风头。”
“小孩子,坐开篷跑车不安全。”王夫人微笑对陈倩云说:“还是坐房车适合。”
“可不是?”陈倩云心里虽然不高兴,可是对这个有财有势的亲戚,别说是她,连陈老太太也要顺她几分。
“琥珀!”柏年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有事,快去哄哄亨利!”
“裙子都脏了!”子宁不服气地嚷着。
“明天叔叔补送一套新衣服给你。亨利是个野孩子,不要理他。”
“叔叔,外婆他们等你,你快上车吧。”
子宁扶琥珀上车。他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哈!我又见到你!”
琥珀轻轻叹了一口气。
“干嘛又不开心?”
“你不应该骂亨利。”
“他欺负你,骂你?他再不走,我还要狠狠打他一顿呢。”
“要是你打他,我也休想活命。”
“他做错事,我年纪比他大,我可以打他,你也可以打他。”
“我不能打他,他打我,我还得让他呢。”
“为什么?”王子宁生气地嚷叫:“你难道没有自尊心?”
“有钱的人才有自尊心!”琥珀噎了一下:“我知道,你对我好,关心我,但是你不明白,你这样做,反而会害了我。”
“为什么?”
“刚才你骂亨利,亨利哭了,外婆很生气,等会儿回家,她不会放过我。”
“又不是你的错,她怎能怪你?她蛮不讲理吗?她没有受过教育吗?”
“没有人会追求前因后果,总之今天的事因我而起,就得我去承担一切恶果。外婆会对付我,亨利也不会放过我。”
“我不明白。”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琥珀,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懦弱、太怕事,拿出勇敢来啊。”
“还是一句老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懦弱?不,那不是我,有时候,我还会怪自己太倔强。”琥珀舒了一口气:“算了!子宁,别提刚才那些倒霉事,你还是告诉我,你怎会来的?”
“看见我,高兴不高兴?”子宁也轻松起来,笑着看了琥珀一眼。
“为什么不高兴,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想不想知道内里乾坤?”
“告诉我!”
“我向妈咪打主意……”
“嘿!”琥珀瞄了他一眼,“你这个人很有心计,一点不像蹦蹦跳跳,一天到晚忙着打球的王子宁。”
“都是为了想见你,不能不想办法。我真不明白,我们是亲戚,为什么不可以常常在一起?”
“只要你去找别的表妹,你就会一切顺利,绝不会有烦恼。”
“是真的,我早就说过,最好不要和女孩子来往,女孩子很麻烦,一惹上了她们,厄运就来了。最好就是打球,起码球不会发小姐脾气,不用你赔小心,挺划算。”
“那你由明天开始,不要再见我了。”
“好,我会试试看。”子宁把汽车停在一间酒楼前面,他们下了车,把车匙交给门童。
他们走进去,已经看见王夫人占了一张大桌子。
“这么快就找到桌子。”
“找桌子很难的吗!”
“是呀!前两个星期,叔叔带我们去饮茶,等了半个钟头,站得脚都有点麻,而且,站在人家后面看着人家吃东西,那多不好意思?”
“我回来后,因为我喜欢吃中国点心,差不多每天妈咪和爹地都陪我吃中国茶。我们无论到哪一家,都不用等桌子,只要妈咪吩咐管家,管家打一个电话,酒楼就会留座。”
“听说你爸爸很有面子?”
“是吧!他喜欢捐钱,每年最少要捐一二十万,他说,多做善事,会有好报。”
“一二十万?那是很多张五百元吧?”
“前几年他一次就捐了八百万。后来就更多人尊敬他。我爸爸这十年间,起码捐了一千万。”
“一千万。你们真好福气。”
“子宁,琥珀,”王夫人在叫:“怎么这样慢?快来吃东西。”
三
琥珀很有先见之明,只是时间上有点差别。
当天回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是,第二天,琥珀放学回家,经过大厅,正要上楼,突然听见陈老太太喝了一声:“喂!你嘴巴哑了是不是,放学回来看见我,外婆都不叫一声。”
“外婆,我没有看见你。”琥珀知道厄运难逃,她后退着,把身子贴着墙。
“那你一定是瞎了眼睛,过来,站在我的面前,我有话问你!”
“外婆……”
“你告诉我,你跟子宁亲,还是亨利跟子宁亲?”
“当然是子宁跟亨利亲。”
“那当然,亨利才是子宁的亲表弟,你呀!连算盘都敲不响的亲戚,竟然喧宾夺主,还要欺负亨利。”
“我没有欺负亨利。”
“还说没有?你不让亨利坐子宁的跑车,你叫子宁骂他打他,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我见了就心痛。”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惹亨利生气,我也没有叫子宁……”
“如果你不是在煽风点火挑拨是非,子宁怎会对亨利那么凶?子宁是个留学生又是名门后代,人家代代祖先都是社会名流,书香世家,官宦人家,子宁是个有教养的孩子,是你教坏他!”
“我……”
“好了!子宁认识了你这个乡下土货,担保他不出一个月就会变坏。”
“外婆,你这话要是给表舅母听见了,我可担当不起。”
“你的嘴巴真是越来越厉害,怎样,开始担心王夫人不喜欢你?你不是想做王家的媳妇吧?咭咭咭……”陈老太太笑得活像老母鸡下蛋:“你也不算算八字,看一看相。人家有那么多名门望族的表妹不要,要你?不错!你眼睛够邪,会勾魂摄魄,你可能会迷住傻小子子宁。不过,你休想过他父母那一关。就算你能过他父母那一关,也过不了我这一关。你是什么东西?王绅士会娶一个满脚牛屎,连ABC也弄不懂的烂丫头?做梦!”
“我又没说要嫁王子宁。”
“什么?”陈老太太举起了手:“驳嘴?你骂我?你……”
“外婆!”琥珀已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和陈老太太斗,结果挨巴掌的是她,她才没有那么笨:“外婆,我没有驳嘴,刚才我在骂自己不知自量。”
“你既然知错,很好,打嘴巴十次。”
琥珀不肯动手,她认为陈老太太过分了。
“你不肯自掌嘴巴?那可以,我讨厌你。吃晚饭的时候,我不想见到你。”
“我不吃饭就是了。”
“好!不过,柏年……”
“你放心吧!外婆,如果叔叔关心我,问起我,我绝对不会提起你老人家。”
“呵!哈!那么孝顺,那么体贴?真是我的好孙儿。这儿没有你的事,你可以回房间,不过,你今天可不要再下楼了。”
“你放心吧。”琥珀连忙跑上楼梯,还听到陈老太太那母鸡下蛋的怪笑声。
回到卧房,放下书包,她叹了一口气。
“这是意料中的事。”她对自己说:“没有挨打已经算够幸运了。”
于是,她开始做功课,饿了就喝白开水。经过今晚的教训,她学精了,她以后会买一些饼干收藏起来。
当天,她因为答应了陈老太太不到楼下,所以琥珀没有机会打电话给子宁,第二天忙着应付第三天的英文TEST,忙得连洗手间也不想去,吃饭的时候,全部过程只用了七分钟。
一直到第三天,她才松了一口气,而且功课又少,早在午餐时间解决了。回家的时候,家里冷清清,一问之下,才知道陈老太太和女儿,带着两个小鬼,到她的大女儿家里打牌吃饭。
琥珀高兴得跳了起来。她立刻扭开电视机,舒舒服服的坐在陈老太太的安乐椅上欣赏。
阿四走进来,她现在已经和陈老太太她们联成一条阵线。
“喂!侄小姐?”
“什么事?阿四姐。”
“今天所有的主人都不在家里吃饭……”
“叔叔也不回来吗?”
“少爷回来,我们的功夫怎能省?你和我们一起吃饭。怎样?”
“没关系!”
“不过,我们佣人吃的菜,没有你们主人吃的好,到时你不要抱怨。”
“婶婶出门的时候,她有没有留话?”
“有。少奶奶说,不必为你特别买菜,冰箱有什么就给你煮什么。”
“为我一个人另外煮一顿,那太麻烦了,我和你们一起吃吧。”
“好!”阿四总算满意,她走出去,不一会,电话铃就响了。
“琥珀,你真的和我合作?”子宁的声音。
“合作?”
“试验一下我是否可以不见你?”
“啊!”琥珀想起来了,前天子宁说过,要试试不再找琥珀。本来琥珀忘记了,子宁提起来,她顺水推舟:“我是在成全你嘛!”
“你很体贴,但是帮不了我的忙。”
“对了!你怎么今天又打电话来?”
“我想了两晚,我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你,也不要再见你,最好立刻回学校读书,可是,我脑袋不合作,老是想着你。”
“你根本没有好好努力。”
“我努力过了,每一次我要打电话给你,我都按住自己的手,但是,只能维持到今天,我再也忍不住了。”子宁在央求着:“你现在出来好不好,我要见你。”
“现在?”
“唔!我们一起吃晚饭,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你。”
琥珀心里想,这真是一举三得。第一,她闲着没人陪;第二,她也想念子宁;第三,和子宁一起当然比在家里和佣人吃饭好得多,于是,她答应了。
“半点钟后我来接你。”
“不,一个钟后,我要洗澡。”
“好吧!准时六点钟。”
琥珀挂上电话,首先找着了阿四:“阿四姐,我也要出去,今晚不在家里吃饭了。”
“哼!”阿四在她背后低哼:“既然存心不在家里吃饭,刚才就不要说得那么动听,怪不得老太太说她邪门。”
琥珀不理她,上楼洗了澡,然后换衣服,仍然是那件白色的羊毛衣,不过配上一条牛仔裤,这条牛仔裤,是她在学校附近的平价市场买的,才花了七块钱。
她准时走出去,子宁的跑车早就在等着,琥珀跳进跑车,子宁很高兴:“真的听话,穿裤子。”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子宁忍俊不住地笑了起来:“我是说你穿了牛仔裤。”
“硬绷绷的,不舒服。”
“慢慢的,就习惯了,你怕不舒服,为什么不买丝绒长裤。”
“丝绒?我没见过,唷!好像见过,那次跟婶婶逛公司,不过好贵的。”
“大不了一百几十元,你为什么那么省?”
“我穷嘛!”
“又来了,你下课后,有没有吃东西?”
“没有,家里的人都出去了,谁会为我一个人做点心?”
“我们先去吃下午茶?”
“又要花钱了!”
“吃进肚子里,怎能算是花掉。”子宁说:“这几天我闲着无聊,到处开车,我已经去过不少地方,我现在带你去沙田酒店吃下午茶。”
“我听人家说,女孩子不要去酒店。”
“我们不是上酒店的房间,是去吃东西的餐厅,小孩子也可以去的。”
“那好吧!”
穿过狮子山隧道,不久就到沙田酒店,那儿风景不错,顾客又少,十分幽静。
子宁代琥珀要了饮品,他问:“舒服吗?喜欢吗?”
“我在大自然生活惯了,但不是这些美化了的大自然。”
“你不喜欢?”
“喜欢,我喜欢一切美的事物。”
“琥珀,”子宁突然说,一本正经的:“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我是个乡下人,连白雪公主、灰姑娘的故事都不会说。”
“我是说你本身的,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为什么?”
“因为我关心你!”
“你要我由哪儿说起?”
“最好由你出生的时候说起。”
“十六年前的一个晚上,我是在家乡的祖屋出生的,那时候,祖父、祖母、爸爸、妈妈,和叔叔都在。由于祖父母没有女儿,因此,对我这个孙女儿,十分疼爱,那时候的生活,应该是最快乐的,因为一家人都爱我。”
子宁一面啜牛奶,一面听着。
“叔叔不喜欢家乡,认为在家乡没有发展,很想来这儿过另一种生活,但是他又不忍心留下祖父母。后来祖父母相继逝世,就在我两岁那年,叔叔决定离开家乡,但是,在这儿,我们冷家一个亲戚也没有。幸好妈妈有一个有钱的堂兄在这儿,于是,叔叔就来投靠我那有钱的堂舅舅。叔叔也算有本事,十数年之间,他自己也做了大老板。”
“后来呢?”
“我十二岁丧父,这四年间,妈妈辛辛苦苦把我照顾成长。在家乡,除了小孩子,每一个人都要做工,妈妈因为思念爸爸,她一直有病,病了差不多一年,这一年来,幸好叔叔寄点钱给我们,否则,我不单只不能上学,还要去做工挨苦。一直到三个月之前,妈妈去世了,她临终前对我说:”琥珀,在这个世界上,你只有一个亲人,去投靠叔叔吧!他自小疼你,他会照顾你的。“我遵照母亲的遗言,于是,我来了。”
“你妈妈对你叔叔有恩的,是不是?他应该对你好?”
“大人的事,我不大清楚,不过,叔叔对我真的很好。”
“撒谎?我看得出你不快乐。”
“叔叔对我好,是事实,我不快乐,也是事实。”
“这没有道理,要是家里人对你好,你应该很快乐,你看我多快乐,从不会像你这样拉长着脸。”
“我怎能跟你比?你有爸爸妈妈,他们爱你、宠你。”
“这证明没有人爱你、宠你。你叔叔对你并不好,他忘恩负义。”
“你相信我,叔叔真的很疼我,不过,他生意忙,整天外出,很少时间留在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他根本不知道。”
“如果你叔叔对你那么好,就不应该把你送进那间劳什子学校念书,我从未听过它的名字。他为什么不让你念好的学校?有中学的呀!根本就是偏心。”
“这不能怪叔叔,因我英文不好,著名的学校不肯收我,就算这间学校我也得留级才能进去。我在家乡念中三,现在也是中三,不过,叔叔答应我等我成绩进步了,他会另替我找一间好学校。”
“好吧!相信你,其他的人呢?”
“你要我说真话,认真的?”
“我关心你,怎能对我说假话?”
“好吧,全告诉你。婶婶对我很冷淡,不关心我,很少跟我说话,也很少为难我。我的两个堂弟妹都是一级顽皮鬼,年纪小小的,学得又坏又会用心计,他们常常作弄我、欺负我,找我麻烦。他们不好,婶婶又不肯管教,有空就出外活动,我只好受气。那些佣人都挺会看主人家的意思,主人对我不好,我又是个老土乡下妹,她们当然看不起我,所以冷言冷语也吞了不少。至于那位外婆,她不是我外婆,我外婆早就死了。她这个人,顽固,对我有成见,我和她的性格又合不来,而且她十分自私,老是帮着她自己的孙儿来欺负我,不过也难怪她,我又不是她的亲人,我们根本是不相干的。”
“我不让亨利坐我的汽车,姑婆有没有对付你?”
“怎么没有,她教训了我一顿,罚我不准吃晚饭,我只好一晚喝白开水。”
“岂有此理!”子宁一拍桌子,立刻有一个侍者走过来:“先生,需要什么?”
“随便拿些蛋糕来。”子宁仍然气呼呼,不过声音已压低了一点:“你为什么不通知我?”
“外婆根本不准我下楼,我怎样通知你?就算我打电话通知你,难道你带饭给我吃?”
“我带你上馆子,要吃什么有什么。”
“好吧!你当真公然和外婆作对?”
“我承认,为了真的保护你,我和她作对。”
“你能保护多少次?你也快要回学校了,到那时候想找个人吐苦水也不可以,还说保护我呢?”
“只要你愿意,我乐意保护你一辈子。”
“怎样保护我?”琥珀忙问。
“到我家里来,住在我家里。”
“那怎可以,我和你非亲非故,而且,还有你的父母。”
“我的父母是好人,只要我喜欢,他们也一定喜欢!相信我,他们会给你温情,给你快乐。”
“我知道,我感激你。”琥珀用手帕轻拭眼睛:“但是,我不能这样做,我要顾全叔叔的面子,我不能令他太难堪。而且,我姓冷,应该住在冷家。”
“冷家已经是陈家的天下,你为什么老想别人,不为自己着想?”
“我母亲常常教我,做人不要太自私,不要什么事情都想着自己,应该多为别人着想。”
“你妈说得对。我也不赞成伤害别人,我绝不容许人家欺负我,若有人欺负我,我会对付他。”
“你是个天之骄子,谁敢欺负你?”
“我也不容许别人欺负你。”
“你对我真好。”琥珀吐了一口气,“总算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知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我会对你更好,你看着吧!我一定不会跟你吵架。”
琥珀笑了笑,她问:“是什么时候了,天全黑了,看,还有人在里面跳舞。”
“吃完饭就要回去,明天还要上课呢!”
“好吧!”子宁把侍者叫过来,要了两份晚餐,同时换了一张情调较好的桌子。
“对了!我好像一直没有见你戴手表。”
“我根本没有手表。”
“一个学生不戴手表怎么行?”
“学校课堂都有壁钟。”
“洗手间有没有?”
“洗手间怎么会有钟?你在开玩笑。”
“所以,一定要自己有一只手表才方便,你叔叔那么疼你,为什么连手表也不买给你?”
“叔叔早就答应买手表给我,他还要亲自带我去表行,让我自己挑呢。可是,他实在太忙,下班回家,人疲倦死了,我怎好叫他带我去买表,生意人,难得有一天清闲。”
“你叔叔没有空,你婶婶总有吧?”
“她呀!比叔叔还忙,今天和林太太逛公司,明天去看时装表演,每星期起码打四五天麻将。”
“我没有说错,他们根本不关心你!”
“不要发牢骚了,好不好,叫东西吧,我还要赶回家呢!”
四
子宁刚要出门,王珍妮来了。
子宁看一看表,他约好了琥珀。
“我终于把你找到了。”
“你曾经来过吗?”
“来过好几次了。”
“你来找我之前,先打一个电话,我一定会在家里等你。”
“电话?我打了几十次。忠叔老说你出去了,你最近忙些什么?天天出去,又不来找我,我闷死了。”
“打球,去玩,两年没有回来嘛。”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美国?”
“你每次看见我,为什么老问这个问题?”
“学校早就开课了,应该回美国了。”
“对呀!你早说要回美国,你呆在这儿干什么?难道你也忙着?”
“哎唷!你怎么这样说话?我跟你一起由美国回来的,当然要和你一起回去。”
“要是我不回去呢?”
“你要留下来?那更好!反正我也不喜欢回美国去,在家里是最舒服最快乐的,要吃什么就有什么。”
“你怎能跟我一样?我前两年修的学分多,迟些回学校没有关系,你呢?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拿了一半分数。”
“你不是说过不回去的吗?”王珍妮翘一下嘴唇说:“甚至,我才不在乎那张文凭,我又不是等它去找事做赚钱,反正我已经是个留学生了。”
“那你索性不要念书。”
“我回不回美国,上不上学,那要看你,你留下来,我就留下来;你回美国,我就跟你回去,把方帽子带回来。”
“我跟你在一起那么久,现在才知道你是个没有主见的人,什么事都跟着人家走。”
“我没有主见?我是吗?”王珍妮指一下自己的鼻尖,沉着脸,“我王珍妮最有主张,只不过迁就你。”
“为什么要迁就我?”
“表哥,你怎么搞的?”王珍妮跺脚撒娇:“难道你不知道我……”
“我知道,你们这班表姐表妹都捧场,感谢大家看得起我,不过,我只有一个人,不能把自己割开平分。”
“你是说,除了我,你和那些……”
“大家都是亲戚嘛。”
“我不同,我不同!”珍妮大发起小姐脾气,“我们在一起,已经两年了,我们同一间学校,我们……”
“你不要忘记,我念经济,你念室内设计,由经济学院到艺术学院,要跑一段好长的路。我们一年也见不到十次,而且,在美国还有露丝表姐、玛利、天娜、安妮……”
“但是只有我一个人和你一起去美国,一同回来的,我们一向感情好。”
“大家都是亲戚嘛。”
“哪有这么简单……”
子宁再一看表,心里感到很不耐烦,他叫了一声说:“大小姐,我今天没空跟你聊,改天打电话给你。”
“喂!你去哪儿?”珍妮追上去抓住子宁。
“有事办当然要出去。”
“什么事?”
“私事。”
“不,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珍妮死缠着:“我今天找你,是要你陪我去玩的。”
“改天好不好?今天实在没有空!”
珍妮哇的一声哭起来,子宁趁她擦眼泪,立刻溜走。
冷家门前的琥珀,等了又等,越等越焦躁,越等越担心,虽然婶婶已经出去了,但是外婆仍在家里,万一她跑出露台,看见她在马路上两边走,麻烦就来了。
每次约会,王子宁总是比她早到,她从来未等过这么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她开始为子宁担心。
就在这时候,阿四由屋子里走出来,琥珀吓了一跳,心知不妙。
“侄小姐,老太太有事找你。”
“我?……”
“请你跟我回去。”
琥珀不敢反抗,乖乖的跟在阿四后面,还一步一回头的盼望子宁。
回到屋里去,陈老太太拉长着脸坐在大厅。
“我以为你失踪了。”
“外婆,我出门前告诉了阿四姐,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阿四又不是一家之主。喂!你今天为什么不上课?逃学?”
“今天学校下午没有课。”
“功课做好了没有?”
“做好了!”
“书本都全部温习好了?”
“还没有完全好,我想等……”
“啊!放下书本,竟然在街上荡,你呀,也不怕你叔叔伤心,他每个月花钱供你读书。你不好好努力,还要去荡街,你叔叔的钱不容易赚,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今天之内,我一定把功课全部温习好。”
“你刚才站在街上做什么?”
“我……”
“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刚才在马路上荡来荡去,十足像那些坏女人想拉客人。”
“我只不过……”
“只不过是散步是不是?好,散步完了吧,立刻回房间读书。”
“外婆,我和……”
老太婆手一挥,不让她把话说清楚:“你叔叔婶婶不在,就应该由我来照顾你。好孩子,应该用功读书,我是在关心你,知道不知道,我不想人家说我偏心,只顾自己的孙儿,不关心你。现在我正在关心你,立刻回房间,关上房门好好读书,阿四,陪侄小姐上楼。”
“用不着陪了,”琥珀忍住气,真想哭:“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琥珀上了楼梯,陈老太太咭咭的笑。在屋子外面的子宁,来到冷家门外,四处都看不见琥珀,心里又急又怕,琥珀去了哪儿?难道她等得太久,一气之下,已经回家去了。
最后,子宁把汽车停在冷家门前,然后去按门铃。
阿四来开门:“表少爷!”
“请问你……”
“老太太在厅里,请进去吧。”
子宁脚踏进客厅,果然看见陈老太太,他叫了一声姑婆。
“子宁呀!真是好孩子,来看看姑婆,我正在闲着闪着呢。”
“姑婆,琥珀……”
“你是来看姑婆呢?还是看琥珀?”
“我来问候姑婆,不过,我约了琥珀,她是不是在房间?”
“你约了琥珀?约了什么时候?”
“约好了两点钟。”
“琥珀这孩子,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约了你两点钟,她一点钟左右,就跟人出去了。”
“什么人?”
“谁知道是什么人?她从来不介绍朋友给我们认识。不过,她由家里出来不很久,也不会有什么朋友。百分之一百是同学,好像还是个男同学,女孩子大了,难管教啦!”
“姑婆。”子宁站起来,因为琥珀的原故,他对这老太太也没有什么好感:“我走了。”
“不,既然来了,一定要吃点心。”
“改天吧!我要立刻去找琥珀。”
“去哪儿找?她已经去了一个多钟头,还是多坐会儿吧。”
“再见,姑婆!”子宁说着就走,老太婆掩着嘴忍着笑。
子宁开着车,在冷家附近每一条街都找过了,越找心里越烦、怨恨更多,他刚才为了赶时间来见琥珀,开快车差点没了命,而琥珀突然失约,和那鬼同学去胡混。
子宁心灰意冷,回到家,珍妮还没有走。子宁看见珍妮,心里一阵歉疚,无可否认,在未认识琥珀之前,他和珍妮最接近,感情也不错,刚才为了琥珀,竟然害她哭了一场。
“看!我把事情办完,就立刻回来了。”他愉快地摊开两只手。
王珍妮背转身,不肯看他。
“为什么生气?我不是回来了吗?”
“你又不是为我回来,这是你的家……”
“我算准了你仍在我家里,我才回来的。”
“你撒谎,你又不是神仙。”
“好表妹,不要生气了,刚才是我不好,现在赔罪,罚我请你看戏、吃饭好不好,来吧!别浪费时间。”
可怜的琥珀,躲在自己的房门里,由于关上了房门,她根本不知道子宁曾经来过,她房间的窗户对着后花园,因此,她也看不见子宁的汽车曾经泊在她家的门口,她一直在担心着子宁的安危,他为什么不来了?
她好几次,想溜到楼下打电话给子宁,可是,外婆总是坐在电话的旁边,要么就是她跟人通电话聊天。琥珀作过十数次尝试,一直到十点钟,她自己也困倦了,而且明天一早还要上课,所以她决定放弃。第二天,琥珀一等到放午学,吃午饭的时候,她跑到学校附近打电话给子宁。
“喂!哪一位?”
“子宁,我是琥珀,昨天……”
“我都明白。”
“你明白什么?你还没有睡醒?”
“快一点了,还没有起床?我又不是吃软饭的。”子宁声音很冷。
琥珀感到奇怪,那太不像子宁,平时子宁跟她说话,不是这样的,她又问一次:“子宁?”
“有话快说吧?是不是做了亏心事,话说不出口?”
“做错事的是你不是我,昨天你约我两点钟的,我由一点五十分等到两点多,你连个影子也没有。”
“那当然了,你一点钟就跟你的男同学玩乐去了,你当然见不到我。”
“哪一个男同学?”
“昨天和你一起出去的男同学。”
“我昨天由两点十五分被关在房间里,一直没有出去,什么鬼男同学?”
“你真的没有出去?那,我到你家的时候你应该在家。”
“你到过我家?什么时候?”
“两点四十分左右!”
“我正在房间里温习功课。”
“可是姑婆说你和男同学出去了。”子宁说:“而且,我来过,你应该听到我的声音,为什么不跑出来。”
“我在街上等你,被外婆找回去,她要我关上房门读书,关上门,我的房间又不接近大厅,我什么都听不到。”
“我中计了!”
“电话里说话不方便,我下课后,会在老地方等你。”
他们见了面,把一切都说出来。子宁摇一下头:“姑婆真阴险,想不到,现在这个时候,还有这种女人。她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我们闹翻了,她又占不到便宜。”
“主要是她不喜欢我,她自私,对我有成见,一直认为我不好,她认为只要作弄了我,我痛苦,她就快乐。”
“以后我再不会相信她。”
“你昨天为什么迟到?”
“一个表妹来了,她就是你婶婶大姐的大女儿——王珍妮。”
“她找你有事吗?”
“没有什么事,大家是亲戚,她来坐坐,我陪了她一会儿,所以迟到。”子宁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了起来:“呀!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留在家里忘了拿出来。”
“为什么突然送礼物给我!”
“送礼物要有理由的吗?琥珀,你现在和我回家,我可以立刻送给你。”
“不,”琥珀用力摇头。
“为什么?”
“你那么富有,我那么寒酸,而且,我怕看见你妈妈。”
“为什么怕我妈妈?我妈咪是个好人,她会喜欢你,对你好。”
“可是……你的家一定很华丽,我走进太华丽的地方会心跳,我好怕,我只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土货,我不配。”
“全世界的人看不起你不要紧,但是,你必须要对自己有信心,不要小看自己。大家都是人,有什么配不配?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子宁,我不懂有钱人的规矩,要是我有什么失仪的地方,你要随时纠正我。”
“这样紧张干什么?又不是去皇宫见皇帝,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不希望我的一举一动,惹人笑话,丢你面子。”
“没有那么严重吧?”
“怎么没有,那天我在姨妈家里,用手抓东西吃,人家给我碟子我还拒绝呢。就站在桌子旁吃了许多。”琥珀诚恳地说:“子宁,我们乡下人,真的没有什么礼貌,我求求你,帮我一次。”
“好吧!”子宁不以为然地摇头:“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那么聪明,很快就跟上了,一路上,我还会告诉你一些特别的规矩,担保你人见人爱。”
冷柏年的家在九龙塘,子宁的家在山顶,汽车要驶过一条很长的路。
在一扇金铁闸的大门前,子宁按一下号角,电动门就自动的打开。子宁一直把汽车驶进去,琥珀问:“为什么门会自己打开,自己关上?”
“这是装上电子的自动门,由守门的操纵开关,这样比较方便,比较安全。”
“你刚才按一下号角是暗号?”
“不,我是怕守门的跑开了,不在控制室,我们装上了闭路电视,谁来了、谁要走,都知道。”子宁把车向前驶。
“很神奇。”
“很科学化。”
“你们的花园真大,比叔叔家大几倍,那些树又高又大,好像还有果子。”
“木瓜、龙眼、葡萄,后园还有蕉树,我们种的甜柑,比西施柚还要大。”
“坐在花园里就可以吃个饱。”
“我们的花王,以前是开果园的。”子宁把车驶进车房:“进屋里去吧。”
琥珀怯生生地跟在他后面,在花园和屋子的台阶上,站着两排男女,一排是戴白帽子、红裙子、红鞋白短袜的女孩子;一排是穿白衫黑裤的男女佣人。
他们看见子宁,立刻喊:“少爷!”
“这位是表小姐,冷表小姐。”
“冷表小姐。”
琥珀不断点头,不断微笑,过了台阶,琥珀在子宁的耳边问:“你家为什么请了那么多护士?整排的,好唬人!”
“护士?在哪儿?”
“你看,那些戴白帽子的。”
子宁笑了起来:“她们不是护士,是佣人,她们不会为你打针的。”
“佣人,为什么不穿白衫黑裤。”
“我们的佣人,分等级的,当然是忠叔叔高级,因为他是管家,又会中英文;第二级是那些戴白帽子的,她们起码要小学毕业;第三级是男工人;第四级是女工人。”
“我明白了,那些戴白帽子的,就好像《红楼梦》里,贾宝玉的近身丫头袭人和黛玉的丫头紫娟。”
“你怎么也研究起红学来了?”
“我天天看电视嘛!”
“原来还是个电视迷。”
“我每天就只有这一个小时,平时下了课,就算不用忙着做功课,也休想接近电视机,因为我的两个表弟妹一定把我排挤。六点多钟,叔叔没有应酬回家,而饭前外婆总要睡一觉,所以,七点至八点,就是我的黄金时间。”
“三个电视台都有好节目,为什么偏要选《红楼梦》?”
“最初来时看《家变》,我喜欢看那个叫朱江的,可是他的戏很少,等了一个晚上,他才出镜一次。于是,我就看《红楼梦》,扮贾宝玉的那个男明星很俊俏,很讨人喜欢。”
“你喜欢小白脸?”
“谁说的!”琥珀满面通红:“看戏嘛。”
踏进客厅,地上铺满厚厚的红毛毡,整间屋子的东西都好像用金做的,金碧辉煌。
子宁拍了拍一张金色的通花椅:“喜欢吗?全是法国货。”
“喜欢!看,这墙好奇怪,在放电影?这海景美得很。”
“这墙是特别些,我们不用壁画,也不用墙纸,用一幅落地的立体相片,后面装上幻灯。晚上把所有的灯关掉才好看呢,简直像看见一幅真的海景一般。”
“真美,做梦也没有想过。”
“来,上楼,到我的房间来。”
“你妈咪呢?我不要先拜见她?”
“我怎么忘了!”
刚巧有一个丫鬟送来了饮品和糖果,子宁说:“去通知夫人,冷家的表小姐来了。”
“夫人不在家。”
“去了哪里?”
“忠叔才知道,请少爷、表小姐等一下。”
她退出去了,不久,一个穿黑西装制服的中年男人进来了:“少爷,冷表小姐。”
“妈咪去了哪里?”
“一个钟头之前,张太太来接夫人去打牌,夫人和老爷都不回来吃晚饭了。”
“那你吩咐厨房,准备我和表小姐的菜,表小姐喜欢吃炖圆蹄。”
“是的。”
忠叔退出去,子宁带琥珀到房间。
推开门,琥珀立刻看见那雪堆似的白毛毡。
“子宁,我脱掉鞋子,你不介意吧。”
“我也要脱掉鞋子。”
走进房去,琥珀问:“为什么没有床,唔,地上铺得那么好,一定睡在地上。”
“我这一间是四套房,这儿是小小的会客厅,当然,只有自己喜欢的朋友才有资格进来,里面是睡房,左边是书房,右边是浴室。”
“有钱人,真了不起!”
“来,坐在地上,是不是很舒服,想更舒服,可以躺在床上。”
“子宁,有一件事,我感到很迷惑,想问人,又不敢问,我叔叔家、绮云表姨妈家、你的家、你的房间,为什么都把好好的毛毡扔在地上,让人踏,让人弄污,那不是太浪费吗?”
“琥珀,这个问题幸好你是问我,如果你问姑婆,她一定又会笑你,铺在地上的,不是毛毡,是地毡。专铺在地上,不能拿到床上当被盖的。地毯一般都比毛毡粗厚,你摸摸我床上的毛毡,是不是轻软许多。”
“有钱人,花样真多。”
“噢!对了,别又忘了,我要把东西拿出来。”琥珀仍然在抚他的床上的毛毡,软绵绵的,又暖又柔。
子宁交给她一只盒子。
“我可以打开来看吗?”包着金光闪闪的花纸,那么耀眼,令琥珀感到好奇。
“当然可以。”
琥珀揭开盒盖,哗!这才是金光闪闪呢。
“表,一只手表。”
“喜欢吗?”
“喜欢,好喜欢,一定很贵是不是?叔叔给了我不少零用钱,我本来想自己买一只手表,可是一看到价钱,最少也要几十块钱,但是,都没有你这只手表那么名贵,要几百块吧?”
子宁一直在笑,没有说话。
“我能不能戴一下,只是戴一下?”
子宁不断点头。
琥珀把手表小心地放在雪白的手腕上,老半天,就是弄不上:“我弃权了。”
“我来替你戴上,教你一次担保你就会。”子宁替琥珀戴上了手表。
“啊!”琥珀开心地旋转着身体:“你看我多有气派,我能带多久?五分钟!”
“随便你喜欢。”
“十分钟好不好?这新手表是谁的,你妈妈的?”
子宁又是笑。
“十分钟这么快就过去了!”琥珀看看手表,依依不舍,她缓缓伸手去解手表。
子宁用手按住她的手,摇一下头。
琥珀那迷人的眼睛透着问号。
“假如你喜欢,就戴在手上不要脱下来。”
“怎么可以?这是人家的东西。”
“我送给你的,有了它,你用不着往每间铺看时间,去洗手间的时候也可以戴着它。”
“送给我,你拿你妈妈的东西送给我?”
“不是我妈妈的,她戴的是钻石表,二十几万的,我买不起。手表是昨天上午买的。”
“你买的我也不能要,假如你买一个洋娃娃送给我,我会很高兴,因为,十几年来,我就希望自己有一个漂亮的洋娃娃,我看过价钱,十几块钱的已经很美,但是这只手表,怎么说我也不会要的。”
“为什么?”
“太贵重,我妈常说,无功不受禄,我虽然喜欢美丽的东西,但是,我要用我自己的一双手,把钱赚回来,然后买我自己喜欢的东西。”
“好吧!你替我把这只手表由窗口扔出去。”子宁推开了琥珀的手,他气呼呼的跳到床上去,伸长腿坐下来。
“为什么生气?”
“嘿!”
“我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因为,你心中只有你自己,根本没有我。”
“我没有你?”
“当然,你只知道清高,拒绝人家的东西来维持你自己的自尊,可是你没有想过我。我因为你连一只手表也没有而难过。前天我想了一晚,昨天我到了表行,花了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千挑万选才选了这只手表。”
“我?……”
“我从来没有为自己买过一样东西,因为只要我说一声,妈妈就会立刻买给我。”
“子宁,你待我太好,其实,我们只不过是算盘才打得响的亲戚。”
“这话是谁说的?”
“外婆。”
“经过昨天的事,你还相信她的鬼话?”子宁还是很生气,“你到底还要不要,不要就扔了。”
“我怕你生气,我收下了,可是,我能送什么东西给你,你什么东西都有了。”
“又不是圣诞节交换礼物。”
“交换友谊嘛。”
“唔,那还说得过去。这样吧,你送我一张相片。”
“好,等我有空就到摄影室拍照。”
“不要让我等太久,回美国之前我就想要。”
“我明天下课就去,一定赶得及。”琥珀不停看着手表,“很美,谢谢你!”
“就是比不上一个洋娃娃,是不是?”
“不……”
“表哥……”外面突然响起了声音,是珍妮,她没有等子宁回答,便开了房门。
跑进去,看见子宁和琥珀坐在床上,她整个呆住了。
“你,你们……”
“我来给你们介绍,”子宁跳下床,“这是王珍妮,这是冷琥珀,大家都是亲戚。珍妮,琥珀才十六岁,你应该叫她表妹。”
琥珀也随即站起来,含笑向王珍妮鞠了一个躬。
王珍妮老大不高兴,可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发泄,子宁那么自然大方,一点也不像做了亏心事。至于琥珀,她恨她,但是又怎样,人家正在鞠躬,正在笑呢,好意思开口骂吗?
“有事吗?珍妮。”
“妈咪请你今晚回家吃晚饭。”
“改天好不好?今天琥珀在我家作客,没有理由做主人的溜掉。”
“你可以带同她一起到我家。”
“我们家的厨子已经准备好晚餐,而且,琥珀很怕羞,她可能不肯到你家去。”
“表哥!”珍妮斜视他,忍住满腔怒火,“你似乎很了解她。”
“是的,她什么都告诉我。”
“啊!那,你们是情投意合,相亲相爱。”
“别开玩笑好不好,琥珀很保守的,她不像你们那么新潮,说爱就爱。”
“是的,我们低贱,不够清高。”王珍妮咬了一下唇再问一次:“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家?我要你正正式式答复我。”
“约会分前后,我既然约好了琥珀,又怎能跟你回去?你应该讲道理。”
“我蛮不讲理、我没有教养、我没有学问、我不够温柔,既然我样样都不好,那我识趣点走开好了。”珍妮嘴巴没停:“你们可以继续做你们的游戏。”
她话一说完立刻转身,拔腿便跑,她以为子宁会追着叫她,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对着琥珀耸耸肩膀。
“珍妮表姐为什么这样生气?”一直不敢发言的琥珀轻声问。
“这就是小姐脾气,她们一不高兴就骂人,而且骂得莫名其妙,所以,我怕了那些千金小姐,她们挺麻烦的。”
“幸而我不是千金小姐。”
“你为什么不是千金小姐,只是,你没有千金小姐的臭脾气,别管她,我拿一些小时候的相片给你看……”
琥珀在王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饭后子宁还要看着她做功课,从旁协助,九点,琥珀要走了。
“才九点钟,我们坐车兜风。”
“叔叔今天会早点回家,我要赶在他前头,让他知道我常常外出,他可能会不高兴。”
“你连一点自由也没有,剥夺人权。”
“我是个学生,早睡早起是应该的,况且,叔叔养我,教育我,他是有权管教我的。”
“好吧,我送你回家。”
到家门口附近,琥珀突然要求子宁用手帕包住手表。
“为什么要包着,好像手受伤了似的,而且表是看时间用的,包着多么不方便。”
“我是担心手表会碰坏碰损,包着它,可以保护,这不单只是手表,而且是纪念品。”
子宁笑了,他替琥珀把手表包好,琥珀很高兴,向他挥手道别,便跑回家去。
家里静悄悄的,她轻而易举就过了关。
第二天,她不单去拍了照,而且还买了一球白色的羊毛线。
在家乡,她母亲是编织能手,所以,琥珀也学会了编织。琥珀知道子宁喜欢白色,准备为他编织一条白色的羊毛颈巾。
琥珀外出的时候,冷家来了一位客人。
她带了许多礼物,一进门就要见陈老太太。倩云忙着招呼。
“大姐,好孝顺啊,来看妈妈。”
“倩云,你这样说,我是难得孝顺了。我每个月,无论有多忙,总会来看母亲一次。”
“但是,你前几天刚来过。”
“对呀,前几天你才送了几千元糖果钱给我,怎么又来了,中了四重彩,分点钱给妈妈?”
“如果我中了四重彩,我把所有的钱全送给妈妈,我今天来,唉!……”
“有什么事?”陈老太太和倩云关怀地问。
“我一连生了四个女儿,除了大丫头珍妮,没有一个是我喜欢的。”
“我也疼爱这个长孙女啊。”
“人人都疼她,所以我才心痛。昨天,她哭着跑回家,连晚饭也没有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欺负她?”
“我一直没有告诉妈,我那么疼珍妮,为什么老远把她送去美国读书?”
“对啊!”倩云说:“我问过了你几次,你每次总是笑,不肯说话。”
“都是为了表嫂家那个宝贝儿子。”
“王子宁?”
“可不就是为了她,珍妮很早就喜欢他,对于这门亲事,我是百分之一百满意。可是,追求子宁的人可真多,单是和珍妮同辈的表姐妹,少说也有七八个,我为了要珍妮得到子宁,他去美国,我也让珍妮去美国,他念那一间学校,我也让珍妮念那一间学校,两年啦,我母女俩这一片苦心……”
“是不是子宁占了珍妮的便宜?”
“那才好呢!我们有了把柄在手,珍妮倒不愁嫁不进王家。可是,子宁是个傻子,一天到晚就是只会打球,好像对女人完全没有兴趣似的。两年了,他的眼中就只有球。”
“我看子宁还不大成熟,像个小孩子似的,整天就只是玩,我看,他对男女之间的事,根本就不懂。大姐,别心急,珍妮也不过二十岁,多等几年,子宁成熟了,就会向珍妮求婚。那些表姐妹根本不用怕,没有人能比珍妮漂亮。”倩云得意地说:“陈家是出了名的美人窝!”
“等呀!不能等啦,珍妮遇到敌手了。”
“谁?”
“你猜珍妮为什么会哭着回家?她亲眼见子宁和一个女孩子,在子宁的床上。”
“在床上干什么?”陈老太太问。
“哪一个的女孩?”倩云也兴致勃勃。
“就是你们家的侄小姐。”
“琥珀?怎么会?”倩云讶然。
“为什么不会?子宁还叫珍妮叫她琥珀表妹,你现在明白了吧!”
“没有理由,子宁满身洋气,怎会看上一个土包子,绝对不会!”
“我相信绮云的话,不错,琥珀是个土包子,风度和仪表跟珍妮比,坐火箭也比不上,但是,她有一双勾魂眼,不知迷了多少男人。”
“妈,琥珀这个丫头,的确是漂亮得很,不过,子宁无论如何不会看上她,无论家庭出身、教育程度、生活习惯,完全两样。单是谈话,已经大有问题,外国回来的男女孩子,十句说话,有七句英语,琥珀懂个屁!”
“不懂的是你,两个人相好,用得着说话?你天天逛街,什么都不知道,琥珀和子宁约会频频。有一次,子宁还找上门来,一听见琥珀不在,转身就走,根本不把我这老太婆看在眼内。”
“真的?”倩云拉着绮云的手:“大姐,真对不起,想不到那土货竟然勾引了珍妮的男朋友,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倩云,你可以叫琥珀退出,把子宁让回给珍妮嘛。”
“你们两个都是傻蛋,你以为买了一块好看的衣料,谁喜欢就让给谁?琥珀的脾气硬得就像块石头,教训她?省点气力吧?”陈老太太抿着嘴,挥了一下手。
“那我们双手捧送给琥珀?”绮云老大不高兴,“珍妮说过非子宁不嫁的。”
“大姐,琥珀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她才十六岁,她什么也不懂,况且子宁要回美国去的,子宁一走,珍妮就可以控制他。”
“有那么简单?”陈老太太盯了倩云一眼:“你告诉你大姐,以前柏年回家,第一个找谁?”
“当然找我!”
“现在呢?”
“现在?最近有些妇女活动,我根本很少在家,所以没有注意。”
“那我告诉你吧!冷太太。现在冷先生白天回家,立刻就去见琥珀,当然,除非他回家的时候很晚。”
“是吗?”倩云笑得很不自然。
“琥珀刚由乡下来,一举一动令人看不顺眼,但是时间久了,她人聪明,领悟力高,适应力强,过不了很久,她会变得又精又机伶,那时候,更会讨人喜欢。倩云,你还活在梦中呢,丈夫快要不属于你了。”
“妈,不要危言耸听嘛。”倩云心里生气,但表面装作撒娇:“她才只不过是柏年的侄女,又不是……”
“这才惨呢!如果她是柏年的情妇,那你可以说天下男儿皆好色,可是,你竟然斗不过丈夫的侄女儿,你多没面子。”
倩云鼓起了腮,坐在一角。
“妈,我们亲眼看着珍妮给人家欺负?”绮云还是死心不息。
“当然不会便宜那小鬼,第一,珍妮是我的亲孙女,天下哪有不爱孙女的外婆。第二,我视琥珀如眼中钉,我和她呀,是时辰八字不对,相克相冲。自从她来了,我就没有好日子过,这个人我非要好好对付不可。”
“妈,我们能对付琥珀吗?”绮云不知道有多高兴:“你有把握吗?”
“只要我们三个人同心合力,一定可以对付她,不过,越快越好。越迟,她懂得越多,我们更难应付。琥珀在我们掌握中,对付她不难,不过,子宁就麻烦了。”
“男人最无情,只要琥珀退出,子宁慢慢的就会把她忘记。”
“不,不会!”陈老太太摇着头:“你们都不知道,但我看得出,子宁已经爱上了她。”
“那也不难,我们可以向表嫂下手,叫她禁止子宁和琥珀来往。”绮云说:“谁愿意娶一个土包子媳妇?”
“表嫂愿意。我曾经和她谈过子宁的婚姻对象,她表示婚姻大事完全由儿子自己一个人作主,她绝对不加干涉,甚至不加意见,金发碧眼、穷家女,甚至大盗之女,只要儿子喜欢,她势必支持。”
“大盗之女?”
“大盗之女,古代金玉奴,她都不会介意,假如你问她:”不怕影响你的家声吗?你们是大富之家!‘她会回答:“我们要的不是那做强盗的爸爸,是娶他的女儿,只要她本人好,我儿子满意,何必去管不相干的事。至于家声,以我丈夫地位,我不相信还会有人因为一些无聊的事攻击他。’”
“莫名其妙!哪有这样的母亲!”
“的确有这样的母亲,倩云没有说错。”陈老太太这一次朝着二女儿:“她是个新潮的人物,作风民主,如果你的理由是琥珀是个乡下女,娶她作媳妇会影响她的家声,说不定,她还会反过来教训你一顿,说你多么老古,追不上时代,结果,你只有自讨没趣。”
“怎么办?我们失败啦!”
“那也不一定,子宁呢,他迷死了琥珀,而且这些年轻人,根本就不懂得尊重长辈。我们是绝对不能够说服他,那我们只有向琥珀和表嫂下手。”
“你不是说过,不可以说服她?”
“我们三个人同心合力,想个办法,凭我的人生经验,我不相信斗不过她们。”
“倩云,”绮云突然说:“真对不起,我们竟当着你的面计算琥珀,琥珀毕竟是你的侄女儿。”
“大姐,你说错了,琥珀是柏年的侄女,不是我的侄女,她跟珍妮比,珍妮比她亲,我当然站在你那一边。”
“谢谢你,倩云。”慈母之心,可怜、可悯也可耻。因为为了自己的女儿而损害他人,是不可饶恕的。
晚上,房间里只有柏年和倩云两个人。
“柏年,”倩云正在进行她自己应负的任务:“前几天你告诉我,你快要出国?”
“是的,董事局决定派我去日本开设分公司,人家都笑我开荒牛。”
“大约要去多久?”
“前年的新加坡分公司开办,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这一次,恐怕也要两个多月。”
“什么时候去?”
“快了,大约下一个星期。”柏年把倩云拉进怀里,“为什么突然关心这些,是不是等我一上了飞机就会情人。”
“去你的,儿子都十岁了,谁还肯要我这个老太婆?”
“老?女人四十一枝花。你距离一枝花还有好长的阶段,何况你又那么漂亮,我真担心!”
“担心什么?你知道,丈夫在我的心目中永远是第一位,十一年了,还不了解我。”
“我是跟你开玩笑。”柏年郑重其事地说:“我正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去了日本,希望你好好照顾琥珀,你知道,她什么都不懂。”
“你放心吧!一衣一着,少不了她。”
“我不担心这些,我知道你不会刻薄她,我是怕,妈……”
“妈妈年纪大了,人也顽固了。琥珀脾气也太硬,不会讨老人家欢心,不过你放心,有什么事我总会护着她,替她说好话。”
“真是我的好太太,我去日本,买一箱新装送给你。”
五
当琥珀和子宁见面的时候,两个人的手都放在背后。“你的手呢?”
“你的呢?”
“拿相片嘛!”琥珀把左手伸出来。子宁也用左手接过相片,可是,相片是用袋子装好的,他心急着要看,把右手也伸了出来,交给琥珀:“这是你的。”
琥珀接过去,一看,忍不住欢呼:“洋娃娃,好美好美的洋娃娃。”
“好漂亮的相片。”子宁全心全意地看:“那眼睛,仿佛在溜动,那嘴唇仿佛在笑。”
“子宁,拍得不好,是不是?”
“怎么会,你人漂亮,也上镜头,好看极了!等会儿我买一个相架镶好它,改天我给你拍一些活动相片,彩色的。”
“活动相片?”这乡下姑娘从未听过。
“用一副活动相机,把你的一举一动拍摄下来,然后用活动放映机,播放给你看。”
“那多好玩。”
“而且很有纪念性。尤其我回美国之后,只要看见那些活动照片就可以看见你跳,看见你笑。”
“纪念?你是不是也应该送一张照片给我?”琥珀低垂着头:“我也喜欢看见你笑。”
“相片全部在美国,我回美国之后,立刻寄给你。喜欢不喜欢洋娃娃?”
“漂亮极了,又高又大,简直像个小婴孩,我活了十六年,还是第一次自己拥有一个洋娃娃,我要把它放在枕边,陪着我睡觉。”
“我也要把你的相片放在枕边。”
“你那么高大那么重,压碎了玻璃才好玩呢。”琥珀把洋娃娃抱得紧紧的很开心,开心得想拍手跳跃。“好重呀!”
“用两只手。”
“噢!对了!这是我送给你的,你看看喜欢不喜欢。”琥珀把白色羊毛颈巾递给他。
“颈巾,白色的。”子宁立刻把颈巾围在脖子上:“真暖,真舒服!一定花了你不少钱。”
“不是买的,是我亲手编织的,我还担心编织得不好,你不喜欢。”
“你还会编织,为我而编织。”子宁忘形地握着她的手,“你真好,这是我二十年来最心爱的礼物。”
琥珀只看了看他的手,第一次,她没有把手抽出来,只是低垂着眼。
子宁有意外的喜悦,他用另一只手合着琥珀的小手:“琥珀,我……”
琥珀感到面孔发烫,心里扑通扑通的,但是,她很喜欢子宁这样握着她的手。
“我下一个星期就要回美国去了。”
“那么快!”她猛然抬起头。
“假期早就完了,我不能不回学校,但是,我舍不得你。”
“我……也是,”琥珀真的想哭,子宁要走了,以后还有谁关心她、陪她玩、爱护她?他比叔叔待她更好,她不知道,长久看不见子宁,生活怎样过下去。
“琥珀,这样好不好,你和我一起去美国念书,美国也有中学。”
“叔叔是不会供我留学的。”
“你用不着要他的钱,只要他肯,我妈妈自然会供给你一切生活费用。”
“不,这怎么可以?我不能平白无故的接受人家的帮助。”
“人家?你不把我爸妈当亲人,琥珀,假如我们结了婚,算不算自己人。”
“结婚?”
“是的,琥珀。”子宁紧紧握着她的手:“我要和你在一起,只有看见你,我心里才快乐。我不能一天不见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只有结婚。”
“可是,我才十六岁,中学三年级学生,而你还没有大学毕业。”
“你们家乡的女孩子,是什么年龄结婚的,你知道吗?”
“没有一定的,阿芳二十八岁结婚,阿莲十五岁就出嫁了。”
“你十六岁,不算最小,当然,也不算大。”子宁想了想:“这个时候,十六岁结婚,似乎是早了一点,我们可以先订婚,然后我们用未婚夫妇的名义,一起在美国念书。”
“不可能的,子宁,没有人同意我和你结婚,外婆、婶婶,甚至叔叔也会反对。你的父母,也不会要我这个老土做媳妇,因为我配不起你,人家会说闲话。”
“你到底想嫁给我,还是嫁给人家。人家的话,你何必管?说到配不配,只要我认为配就配,人家怎样想,你根本用不着去理会,问题只是你爱不爱我。”
“爱?”这话可问倒琥珀,因为,她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爱情。
“你不爱我?”子宁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琥珀的面孔。
“不是,不是,只是,”琥珀又急又彷徨:“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也没有恋爱过。我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最快乐,你不在身边的时候很寂寞,心里空空虚虚的,好像缺少了什么。我天天想你,看见你喜欢吃的东西就会想到你,看见跟你同样大小的女孩子我也会想起你,甚至连做梦,我也会梦见你。我相信这就是爱情了,你有这种感觉吗?”
每一句话都好像是琥珀自己想说的,其实,她还要补充一句,子宁就是她的快乐,她的依靠,没有他,她会变成一无所有。她点着头,甚至想告诉子宁,她不能没有他。
“这证明你也爱我?”子宁把她的头抱向他的怀里,他用两只手轻轻地拥抱她:“女孩子真可爱,软绵绵的。”
琥珀靠在他的胸膛上,舒服极了,她但愿能永远依靠着他。
“琥珀,我们分头工作,你回家告诉叔叔,我回家告诉妈妈,她一定会很高兴。她会要爸爸替你办理去美国读书的事,爸爸认识的人多,很有面子,你应该对他有信心。”
“我能够和你一起去美国吗?”
“如果十天内一切办妥,我等你,过了十天,我先去美国,等你的手续办好,我会叫妈妈亲自送你去美国。”
“子宁,这么说,我真的可以和你一起去美国,而且还可以在那儿读书。”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是,我连英语也不会说。”
“英文不难学,你在美国住上一两个月担保你一切可以应付过来。而且,你不要忘记,我永远在你的身边支持你。”
“啊!子宁。”琥珀高兴得忘形地两只手搂住子宁的腰:“我好幸福!”
“你答应嫁给我?”
“嗯!”琥珀不断点头:“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
“我可不可以Kiss我的未婚妻?”
看电影,看电视,常常出现这种镜头,她知道接吻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忽然有点害怕,身体退缩了一下。
“不愿意?”
“我有点怕,”琥珀指了指自己左边的面颊:“亲这儿好不好!”
子宁笑着点了点头,他捧起琥珀的脸,在她的左脸颊吻了一下,又在她的右脸颊吻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脸贴上她的脸:“你的皮肤又滑又软又香。”
“我没有搽香水。”
“我不喜欢搽香水的女孩子。”
“子宁……”
“嗯!”子宁闭上眼睛,她的肌肤,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吸引着他,难道真是物理学上说的异性相吸?
“我一定要去美国?”
“我们在美国一起念书,等我把书念完了,你高兴的话,我们仍然留在美国,你高兴回来,我们就在香港结婚。”
“我舍不得离开叔叔。”
子宁张大了眼睛:“你是不想去美国了?”
“不,我……”
子宁放开她一点,语气透着极大的不悦:“你到底爱我,还是爱你叔叔?”
“你为什么这样问?”
“你在冷家,姑婆讨厌你,姑姑不关心你,表弟表妹欺负你,你一直受气,你不是很盼望能逃出来过另一种生活吗?你现在有机会了,你仍然留恋?”
“但是叔叔对我好,他……”
“那你就不要理我。”子宁背转身,双手叉起在胸前。
“你在恨我叔叔?”
“不是恨,是妒嫉。”
“为什么要妒嫉他?”
“妒嫉一切跟我抢夺你的人。”
“你讲不讲理,”琥珀走到他的面前,他又把头转开了,“他是我叔叔啊!”
“我不讲理。除非你肯去美国。”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肯去,不过,叔叔是我的亲人,唯一的亲人。”
“别说了,你现在的亲人是我,而且,他假如爱护你、关心你,他不应该让你在家里受苦,他又不是没有眼睛。”
“他忙……”
“忙,忙是理由吗?好吧!就算他真的忙,我们原谅他,但是,他已经不适合再照顾你。照顾你的责任,应该交给我,来,跟我走!”
“去哪儿?”
“买两只订婚戒指,套住你,让你永远属于我,不要跑掉。”
“你也不能跑掉啊。”
“我根本没有打算要跑,琥珀,戴上了戒指,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不准你跟别的男孩子谈话。”子宁一本正经,还在吃醋。
“亨利不算是男孩子。”
“这小鬼,你还理他?”
“子宁,你和我订婚,会有很多人失望,也会有很多人恨我。”
“谁?”
“你的表姐表妹。”
“她们恨你是没有理由的。我认识她们,已经有二十年了,她们有多少只眼睛,我早就知道。如果她们有可爱的地方,我早就订婚。”
“姨妈的大女儿呢?”
“珍妮?在没有认识你之前,在一班表姐妹当中,我和她的感情最好,长此下去,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我会喜欢她。不过直到今天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娶她,有了你,我更加不会再想她,变心,是不可饶恕的。”
琥珀又买了许多白羊毛线回家,因为,子宁把她送给他的颈巾,当宝贝一样,天天戴着。琥珀准备再替他编织一件背心,长袖外套,多配一条颈巾。
琥珀拿着一袋子毛线经过客厅,碰见陈倩云,她把琥珀叫住了。
“婶婶!”
“你为什么用手帕包着手,已经好几天了吧,是不是受了伤?”
“没有什么,我……没有什么。”
“我是关心你,让我看看。”
“我……”
“来啊!”陈倩云把她的手扯过来,用力解开她手腕的手帕:“啊!手表,金光闪闪的手表,名牌厂手表,劳力士,价值二千多元的劳力士名表。”
“二千多元?”连琥珀也讶然,她一直以为这只手表不过值几百块钱。
“连你自己也不知道多少钱,那一定是别人送给你的,到底是谁这么阔气?叔叔?”
“不,不是叔叔。”琥珀怕陈倩云生气,二千多元,不是一个小数目。
“不是叔叔还有谁?偷回来的?不会吧!你不是这种人。”
琥珀垂下头,想着,她到底该不该告诉陈倩云,如果把真话告诉她,她会怎样?骂她贪婪,骂她不自量?但是,假如她不说真话,她可能被怀疑偷东西或者偷钱,那岂非罪名更加严重。
“琥珀,”倩云的眼睛很冷:“你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婶婶,我把真话告诉你。不过,请你不要怪责我。”
“我常常骂你吗?只要你不做坏事,我为什么会怪责你?”
“手表……是那天王子宁送给我的。”
“子宁,啊!”陈倩云放下琥珀的手腕:“听外婆说,你们感情不错,你也算很有眼光,很有办法,选了一个最好的。”
“婶婶,你是不是不高兴?”
“怎么会,你嫁得好,我才有面子,你手上拿着什么?”
“羊毛线!”
“为你叔叔编织毛衣?”
“不,叔叔穿的毛衣不都是婶婶编织的?而且我手工又不好。”
“那一定是为王子宁而编织,这好啊!你送他东西,他送你东西。”
“婶婶,我可不可以回房间?”
“可以,当然可以!”倩云等琥珀的背影消失,她立刻拨了一个电话给陈绮云:“他们的感情,已经到达顶峰,你的计划要提前进行,否则……”
陈绮云急促地说:“我恨不得今天就解决,可是,一切都要看你呀!柏年不走,我们的计划怎样进行?”
“真该死,他早该出门的了。”
“多下点功夫嘛!妹妹,一切都靠你了。”
“好,我尽力而为……”
晚上,琥珀做完功课,她躲在房间为子宁编织羊毛背心。
柏年走进房间。
“在干什么?”
“编织毛线。”琥珀看见叔叔很高兴,因为她正要把喜讯告诉他。
“一定是大嫂教你的。我还保留着大嫂为我编织的羊毛衣。”
“妈是能手,我比不上她。叔叔,我有件事告诉你,我……准备去美国念书。”
“去美国?”
“是的,去美国,美国也有中学。”
“我知道,主意本来不错,你人聪明,天分好,又肯用功,本来,我也很想供你到外国念书,这样,对大家都好。不过,以你目前的情形,去美国念书,是不容易的,想去美国,得先把英文学好,再过一两年吧!”
“叔叔,假如有人帮助我,我可以顺利去美国念书,你会不会答应?”
“谁?”
“子宁。”
“子宁是谁?”
“他的妈妈,是婶婶的表嫂,我们一起吃过茶的。”
“啊!王国良夫人。王国良在这儿很有面子,如果他肯帮助你,你要去美国念书,是不会有什么麻烦,但是,人家为什么要帮助你?”
“因为……因为……”
“告诉叔叔,你从来对我不说假话。”
“因为子宁喜欢我,他要和我订婚,然后一齐去美国念书。”
“不,不可以!”
“叔叔……”琥珀看见他那张硬绷绷的面孔,心里很慌。
“你妈妈临死的时候,把你交给我,并不是交给王家。所以,除了我,没有人有资格照顾你。你由乡间到这儿来,才只不过两三个月,你现在就要离开我,你到外国去,我怎对得起大嫂?怎对得起大哥?”
“叔叔,我只不过是去念书,我会回来的。”
“看样子,你和那子宁感情已经很好,你们谈恋爱,我不反对,你们要订婚,我也不反对,不过他却是不能带你走,如果他喜欢你,真的对你好,那么,叫他再等几年,起码等到你中学毕业。”
“叔叔……”
“不要求我,我不会随便改变主意。”柏年叹了一口气,忽然改变了语气:“今晚,我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琥珀满肚子不高兴。
“后天我要去日本。”
“你经常都出门。”
“但是这次不同,我要去两三个月。”
“两三个月?”另一份恐惧升上来了:“你去了,我怎么办?”
“好好念书,做个乖女孩。”
“可是,家里……”
“你放心,我已经和婶婶说好,叫她好好照顾你,你需要什么,告诉她就可以。”
“我不是说婶婶……”
“是外婆,是不是?这个问题,我比你更关心,不过,婶婶已经答应了,在外婆面前,尽量维护你,不会令你受委屈。”
“叔叔,”琥珀忽然感到胸膛很冷,一种不祥的预兆在她脑中出现:“你不要去日本,我不要你去日本。”
“傻孩子,叔叔是个生意人,怎能不出门,我答应去日本买很多洋娃娃和衣服给你。”柏年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我答应,关于你去美国的事,等我由日本回来,重新考虑,好不好?”
“你可能会答应我?”
“唔,说不定我会让你去美国,现在,你乖乖的留在家里,用心念书。我由日本回来,我要看见你所有的功课都进步了。”
“叔叔!”琥珀投进柏年的怀里,依依不舍地,她不能去美国,叔叔又要到外国去,那怎么办?
“这儿有五百元,你留着用,要是有特别的用途,需钱用,随时向婶婶要。”
琥珀和子宁见面的时候,把一切告诉他,现在,在琥珀的心目中,子宁已经不再是陌生人,不再是亲戚,不再是朋友,而是未婚夫。所以,无论什么事情,她都不会隐瞒子宁。
子宁听了琥珀的话,他想了想说:“你叔叔似乎真的很疼爱你,起码他不想放弃照顾你的责任,过去,可能我误会了他。”
“他本来就很喜欢我。子宁,你有没有把我们的事情告诉表舅母?”
“昨天一回家就把一切都说了。”
“表舅母有没有说不喜欢我?”
“没有。她一直说你是个可爱漂亮的女孩子,而且,她对我的婚事一向不过问,她说,只要我喜欢,她绝无异议。至于你去美国读书的事,她表示绝对无问题,更别说你是我的亲戚,是我的未婚妻,就算是一个不相干的女孩子,她也乐意帮助。她答应了和我爸爸讨论这件事,然后再约一个时间,让爸爸见见你。”
“你妈妈喜欢我,我相信,但是不知道表姑丈他是否喜欢我?”
“我爸爸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他不单只听我妈妈的话,还肯听我的话,他是一个最好的爸爸,所以,你可以放心。”
“可是叔叔反对,怎么办?”
“表姑丈反对,可能是不大信任我,认为我靠不住,我们可以用行动去证明我们是彼此相爱的。同时,我又不是那些花花公子,你叔叔又不是老顽固,他会明白的。这样吧!就听他一次,等他由日本回来,看看他有什么新主意,如果他继续反对,我会叫妈妈出面找你叔叔,非要他答应让你去美国不可。”
“不过,你总不能等我两个多月。”
“我当然先回美国,这儿的事,我交给妈妈去负责。”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美国?”
“下一个星期。”
“子宁,你和叔叔都要离开我,我真舍不得你们。”琥珀鼻子一酸,差点没有流下泪来。
“别难过,两个月后,我们就可以在美国见面,那时候,我们又可以在一起。”
“子宁,我甚至连你在美国的地址也不知道,以后,我真担心和你再没联系。”
“怎么会?我离港之前,一定会把地址,我可能到的地方,全都写给你。其实,就算你忘记了,也可以去问我妈妈,而且,我会常常写信和打电话给你。”
“不要打太多长途电话给我,外婆会不高兴的。”
“我寄录音带给你。”子宁把琥珀拥进怀里,轻抚她的秀发:“我真担心!”
“担心什么?”琥珀把面贴住子宁的胸膛,她已经不再那么害怕,那么大惊小怪,她认为和子宁亲近,是一件很自然,很正常的事,因为子宁是她的未婚夫。
“你那么漂亮,一定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我回美国,不知道你会不会……”
“变心?不会。”琥珀笑着摇一下头:“我说过我很固执,我很难改变的。”
“要是有一个男孩子比我更好?”
“在我的眼中,你是最好的,还有谁比得上你呢?倒是我担心那些表姐表妹。”
“我不会再和她们单独在一起,我告诉她们我已有了未婚妻,我还把你的相片给她们看。”
“她们真可怜!”
“可怜?”
“你没有想过,她们会很伤心。”
“是的!可惜,只有一个王子宁,而我只能配给琥珀。”
“婶婶说我好眼光,会挑最好的,其实,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挑选谁,你是我由乡下来这儿认识的第一个男孩子。想不到我们……”
“相爱起来,不敢想,是不是?连爱字都不敢说,真纯。琥珀,其实,你没有机会到外面去认识别的男孩子,否则,还有更多的男孩子喜欢你,到那时候,你可能不会选我。”
“不会,你是最好的,没有人会比你更好。婶婶说得对,我好眼光。”
“琥珀!”子宁用手托起她的下巴,他看看她白嫩细致的脸庞,那弯弯的眉目,一双令人陶醉的销魂的眼睛,可爱的小鼻子,那两片菱形的小红唇……他忍不住吻下去,那么轻轻地碰一下,琥珀已经感到心弦震荡,就好像有十几双翅膀在心中展拍,啊!他们是那么接近,那样吻合,琥珀感到好像已经变成了子宁身体的一部分。小女孩,连一个轻吻都受不了。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子宁说。
“我也是!”琥珀挤进子宁的胁间,她畏羞地不敢看他的眼睛。
“从今天开始,不准任何人吻你的嘴唇!”
“我不会。”琥珀问:“你呢?”
“我也不会。”
“你以前跟女孩子亲吻过?”
“没有!所以我一点接吻的经验也没有,你应该感觉到的。”
“我?你知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
“琥珀,”子宁的嘴,几乎已贴近琥珀的唇:“可不可以再吻你一次?”
这么大的诱惑,琥珀能说不吗?别以为男孩子才会享受亲吻,其实,女孩子的需要更强烈呢,只不过琥珀以前没有试过,有点害怕!
子宁的嘴,吸啜着琥珀的唇,两个人都没有接吻经验,两个人都不懂接吻技巧,但那不需要,他们享受着,也付出了所有的爱。琥珀缓缓的用两只手环住子宁的脖子,于宁抱得更紧了,他真的渴望把自己揉碎了,也把琥珀揉碎了,然后两个人混和在一起,成为一体。
这是个马拉松式的热吻,两个人的嘴唇开始发痛,也差点窒息了,于是,两个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子宁喘着气说:“以后,你每天至少要让我吻一次。”
琥珀按着胸口,在吸气。
“怎么了?”子宁用两只手捧起她的脸:“不舒服?”
琥珀摇着头,一会儿,她含笑说:“总有一天,我会在亲吻中死掉。”
“为什么?”
“透不过气嘛!”
“傻瓜!”
“嗯!”琥珀把身体靠在车座上。
“我们去吃下午茶,然后……”
“今天不行,我现在要回去,明天TEST,要命的ENGLISH.”
“你要回去?”子宁拉长了脸。
“生气啦?”琥珀温柔地把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明天陪你好不好?”
“可不能赖!”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还有没有看你的宝哥哥?”
“《红楼梦》?有,不过时间减少了。”
“变心啦?”
“最近朱江频频在‘家变’中出镜,我不能不捧场。”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朱江已经三十几岁,对你不是太大了?”
“你怎么了,我只不过是喜欢看他主演的戏,又不是喜欢他本人。”
“我总觉得你喜欢成熟的男人,比如你叔叔,你很喜欢他吧?”
“我更喜欢你!”琥珀紧靠着他。
“真的?”子宁笑了,心满意足地笑了。他感到越来越迷琥珀了。
“送我回去,你希望我TEST PASS,是吧?”
“当然!”子宁开动汽车:“明天你一定要给我电话。”
“TEST完了,立刻打电话给你。”
到冷家的街口,(为免多生事端,他们已不再在冷家门前约会和分手),琥珀推开车门,子宁一手拉住她,琥珀回过头,子宁匆匆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琥珀满面绯红,看了看四周,开篷跑车嘛,多难为情。
“我等你的电话!”子宁看着她,眼中流露着深厚的感情。
琥珀点一下头,也包含着无限的深意。然后,她挥挥手,跑步回家。
琥珀进了屋子,看见大厅上,放着柏年几只皮箱。
“琥珀!”婶婶走过来,第一次那么友善、和蔼、亲切:“我们正在等你呢。”
“等我?”
“你叔叔去日本的事,你知道的。”
“叔叔现在就要去了吗?”琥珀突然心慌意乱,前些日子,叔叔也去过台湾,可是,她并不觉得是一回事,今天怎么了:“那么快!”
“早去早回嘛。”婶婶提高了声音:“时间差不多了,琥珀也回来了,该去机场了吧。”
叔叔走出来,他拥着琥珀的肩膀:“这一次,我出门的时间长了点,不过,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会有很多的礼物。琥珀,记着,要听婶婶的话,尊敬外婆,至于两个顽皮的弟妹,你让着他们,要是太过分,写在日记里,等我回来打他们一顿。”
“等你回来?”婶婶很认真地说:“要是让我知道,我早就打他们一顿。”
柏年欣慰地拥着妻子的肩膀:“琥珀,你看婶婶多疼你。”
“我本来就很疼她嘛,自己的侄女儿。”
“谢谢婶婶!”
外婆和两个小鬼出来了,琥珀再也没有机会和叔叔聊天。本来,她很想告诉他有关子宁的事,但是外婆在场,她什么都不敢说。
到机场,送机的人可真多,陈家的亲戚大部分都来了,琥珀更加没有办法接近柏年,所有的人都围着他,琥珀渐渐地被抛在后面。
“嗨!表妹?”
琥珀回过头去看见王珍妮。
“你也来了?”
“和妈妈一起来。”王珍妮一直看着她笑:“等会儿,你会到我们家作客。”
“什么作客?”
“做我们家的客人呀!”
“到你家里去?不,今天不行,我要回家温习功课,明天测验。”
“由不得你作主的。”王珍妮摇着腿:“敢不敢和我打赌。”
“对不起!我要看看我叔叔,”琥珀极力挤向前,她看见叔叔在挥手,就要人海关了。她心里一急,几乎想哭着冲过去,然而,她始终没有这样做,第一,她不是那种随便流泪哭泣的人,尤其在大庭广众;第二,外婆迷信,叔叔出门,她怎可以哭?她只有低低的祝福:“叔叔,早日回来,一路平安!”
琥珀很希望看看柏年的飞机掠过天空,直至在她的眼中消失。
但是柏年一进了海关,婶婶就对她说:“走吧!我们到绮云姨妈家去吃晚饭。”
“什么?”琥珀诧异,刚才,她还以为王珍妮在开玩笑:“真的?”
“当然是真的,人家诚心请我们。”
“婶婶,我可不可以不去,因为我明天测验英文,我要回家温习。”
“在姨妈家里一样可以温习。”
“但是我没有带课本。”
“我已把你所有的书本都带来了,你的书袋,就放在我的车尾箱。”
“真的,婶婶。”琥珀实在很意外,不过,她还是不想去王家,“婶婶,我……”
“不要说不去,人家会怪你不够大方,不给面子,去吧!到了我大姐家,保证让你安心温习,绝对没有人骚扰你。”
琥珀是吃软不吃硬的,她看见倩云那么体贴她,她终于答应了。
到王家,婶婶没有食言,一吃过晚饭,王珍妮就带琥珀到一间小小的木屋。那间小木屋,在后花园,似乎是新建的。
王珍妮推开门,她笑着说:“这小屋担保你满意,因为十分清静,第一,这儿远离大屋,就是工人房,也隔得远远的,四周内外无人,你别说温习,就是在这儿叫救命,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当然,你是不会叫救命的,我只不过跟你开玩笑,请进来吧,表妹。”
琥珀不喜欢她那种得意的笑容。
“看!这儿没有电视机,没有电话,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这儿还有厕所和浴室呢,很方便。”
“我只不过是在这儿逗留一会,婶婶很快会走,我不需要太方便。”
“走?她们开始打牌,起码打十六圈。”王珍妮咬住下唇,又笑了一下:“你要温习,不骚扰你了,等会儿见。”
琥珀放下书袋,王珍妮挥挥手关上木门,啪的一声,很响。
琥珀坐下来温习,一会儿,她开始发觉那些新的木气味很难闻,而且窗口又小小的,她站起来想把窗口打开,才发觉窗门也十分特别。窗户用八枝铁杆交叉成九个小格子,有点像监牢里的铁窗,一点美感也没有。
她知道婶婶体贴她,怕她不能专心看书,所以才叫珍妮带她到这儿来,人家是一番好意,琥珀却感到难于接受,她不喜欢这小木屋。
小木屋内外都是新的,甚至是床,王家为什么要建这间屋?本来是谁住的?那么简陋,和大宅一点也不相称。
她想走出去,可是回心一想,算了,倩云她们在打牌,跑出去,一定会给她们吵死。
她集中精神看书本。直到所有的课本全温习好,她看看表,天,十二点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她连忙把书放进书袋,拿起书袋去开门,可是,门旋了一次又一次,推了一次又一次,怎也弄不开,是怎么样的,这间劳什子木屋。
琥珀把身子弄得又倦又软了,她高声叫:“婶婶,婶婶!”
她的叫唤声,并没有带来了人,却引来了一连串的狗吠声,四周黑沉沉,很恐怖。
大约到一点钟,突然有声音在窗下响了起来:“唏!表妹!”
“珍妮表姐?”她庆幸遇上了救星:“你来了真好,快替我开门。”
“开门?没有钥匙,怎能开门。”
“为什么要把门锁上?”琥珀吓了一跳。
“这儿又静又黑,如果不锁门,突然跑进来一个男人,一定会吓死你。”
“哪有这回事?我现在要走了,就算婶婶留着不走,我自己也要回去,请你替我把钥匙找来,放我出去。”
“这是不可能的,钥匙在我妈妈那儿,谁也不能拿走。”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要回家睡觉,明天一早,我还要上学。”
“想睡觉,里面有床呀!我还没有告诉你,阿姨已经把你的睡衣带来了,就在书台的抽屉里,你请便吧。”
“婶婶为什么把我的东西带来?”
“你住在这儿嘛!啊!床下面还有由乡下带来的破皮箱。”
琥珀越想越不妙,她发急了,“请你立刻叫我的婶婶来。”
“她忙打牌,没空。”
“告诉她,我要走。”
“她不会来见你的,睡觉吧,好表妹。”
“你们是什么意思?”琥珀用力撞门:“把我关在这儿干什么?”
“等你好好想一下,因为你最近一直在做梦,梦想子宁表哥会爱上你,梦想做他的夫人,嘿!你配?我老实告诉你吧!我和他,早就已经订婚了。”
“你骗人!子宁根本不喜欢你,对,我打电话给子宁,叫他来带走我。”
“打吧!快通知英雄救美,可是,用什么方法传消息,要不要我给你送一只白鸽来?”
“电话,对了!这儿连电话也没有,我怎么办。”琥珀又怕、又急又气:“王珍妮,你们到底打什么主意?”
“别烦,明大我会和子宁通电话,你有什么话,可以托我转告。”
“告诉他,我被你们关起来,等着瞧吧!子宁来了,不会放过你们。”
“子宁当然会来,不过,他不会到这儿来见你,因为,我们会告诉他,你已经回乡下结婚了,然后,子宁会乖乖的跟我回美国去,子宁始终属于我的。”
“啊!”琥珀终于明白了,原来是为了子宁,珍妮爱子宁,但是子宁不爱她,于是,她的母亲,就串通了倩云她们,把她关在这儿,把她和子宁隔绝。
“想通了吧,是不是?你也真傻,你凭什么和我斗?你看,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你得不到子宁,又不能上课,也没有人来救你。”
“你们真阴险,你们都不是人。”琥珀疲倦地坐在床上:“不过,你永远得不到子宁,因为,他不爱你!”
“你等着瞧吧!我也没空跟你聊,我要睡觉了,明天一早还要去找子宁,晚安,表妹,失陪了。哈……”
一串笑声后,一切陷于沉寂。琥珀拼命去撞门,可是,屋,虽然是木屋,门,虽然是木门,却是十分结实。琥珀把手臂都撞伤了,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琥珀再也没有气力,躺在床上不断喘气,喃喃地叫着子宁:“子宁,子宁,你知道我的处境吗?你知道我在受苦吗?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快来救我,否则,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子宁……”一滴一滴的眼泪,在她的眼角溜下来。她从来没有那么彷徨,那么害怕,她想,她这一生就在这儿完结,可是,无论如何,在她死前,应该让她见子宁一面。
琥珀在极度疲倦中睡去。醒来时,她看见小窗透着阳光。
她爬下床,看见木门下有一只盘子,上面有一瓶牛奶和两个面包,这大概是早餐吧。
“开门!”琥珀大声叫,用力撞,把食物全翻倒在地上。
六
此时,珍妮去找子宁,和他商量回美国念书的事。相反的,王夫人被请去冷家。
“真对不起,请你到舍下来,其实,我应该亲自去拜候表嫂。”
“自己人,别说客气话,倩云,你找我找得好急,有事吗?”
“的确有事和表嫂商量。”倩云叹了一口气。“那是关于子宁和琥珀的事。”
“啊!对了,我正在和国良商量,什么时候向你提亲。”
“提亲?”
“子宁和琥珀要订婚了,而且,子宁还要带琥珀去美国念书,这些事情,琥珀没有向你们提起过吗?”
“没有,因为她不敢,她没有这个权利。”倩云又一次叹气,假如她去拍戏,担保她窜红:“不过,无论怎么说,琥珀绝不可以嫁给子宁。”
“为什么?”
“第一,琥珀由乡下来的,她不配。”
“倩云,我以为你担心着什么?其实,你应该知道,我绝不会计较这些,只要子宁喜欢就可以了。”王夫人安心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不会计较这些,我早就知道,不过,未来媳妇身份的清白,你是否介意?”
“只要她不是出卖色相过活的人,她是穷是富都没有关系,就算她真的是个舞女,只要她人品好,我们同样不会反对,不过,这种事,不会落在琥珀的身上,琥珀还很小,很纯洁,漂亮又可爱。”
“不守信用,念新忘旧,用刀不专一,没有责任感的人,你认为这种女孩配不配做你的媳妇?”
“那就不大好,我并不是为了自己,是怕子宁受伤害,琥珀还那么小,她以前不会有要好的男朋友吧?”
“假如单单是要好的男朋友,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现在的女孩子,都喜多交几个男朋友,然后从中选择。”
“你说得对呀,多选择,省得婚后后悔。”王夫人又笑了笑:“琥珀那么美丽动人,我早就应该知道很多人喜欢她,不过,子宁还算幸运,因为琥珀选中他。”
“是的,琥珀正是选中了子宁,她很有眼光,总是选最好的,你们的家庭、声誉、名望、吸引了她,她一直想做名流夫人,在上流社会耀武扬威,这女孩子,非常虚荣。”
“现在的女孩子,都很爱享受,我一定会善待她,满足她。”
“我说过,她不能嫁子宁,因为,她早就名花有主。”
“啊!”王夫人失望而又诧异。
“她在乡下已经订了婚,她早已和未婚夫约好,过了年就结婚。”
“啊!原来是父母之命的婚姻,怪不得她不满意,这一次她由乡下来,想必也是反对父母的盲婚哑嫁。”
“不,表嫂,你完全猜错了,柏年的大哥大嫂,只有琥珀一个女儿,宝贝得不得了,他们怎会做琥珀不喜欢的事?这门亲事,是琥珀自己选的,未婚夫也是她自己挑的,他们已经相处了两年,这一次琥珀由乡下来,是选购嫁衣,同时也看看她唯一的叔叔。”
“可是,她在这儿念书,看样子,她在这儿是住定了。”
“她来了这儿,见一切那么繁荣,而且,吃得好,住得好,她就不想走,她要住下来。柏年也很宠这个侄女,他明知琥珀订了婚,但是,他疼她,听她的花言巧语,于是决定收留她,让她在这读书。”
“这件事应该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