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云锦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那匹马上器宇轩昂的男子。ww他还是那样,和景初八年初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那时候的他,眉宇间多了一份傲然,少了一丝冷漠,他居高临下地说道:“听说你就是杜将军的女儿,武艺也不过如此嘛!”
“放开她,兴许朕还会留你一条贱命。”
再度开口,她记忆里的少年随着光晕消失在空中,她所要面对的仍旧是这个用冷漠目光看向她的男子。
她没有求饶,嘴角挂着淡淡的冷笑,缓缓地将匕首又朝里推了一些。梁乃心颈上的血珠顿时就连成一线,慢慢地流了出来,染红了她月华锦的胸襟。
“你!”
男子眼里终于没有了淡然,暴戾的神色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再也没有客气,架开马鞍上的长弓,箭头的方向直指向挟持梁乃心的杜云锦。
“乃心已有朕的骨肉。ww”
他没有射出那支箭,但杜云锦的心却重重地挨了一箭。她看向身前的梁乃心,在那双娇弱的手护下的腹部,竟然孕育着一个婴孩,一个属于梁乃心和他的婴孩。她再看向自己身上的那截脏乱的裙子,不由得大笑起来。
“梁乃心有你的孩子,那么我呢?我的孩子呢?”
她轻声地问,比他更加淡然。
男子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惊讶地看向梁乃心身后的杜云锦,她也有孩子?会是谁的孩子?那个孩子此刻又在什么地方?
男子手里的弓箭缓缓地落了下去,眼里也多了一抹犹疑。
他在动摇。
知他甚多的梁乃心已从那一微弱的变化中就瞧出了其中的含义,不过她绝对不可能让他有任何动摇的机会。她的脚悄然朝后一退,颈上的血痕更深,而她此刻捂住腹部,神情扭曲。
“陛下,娘娘怕是不好。”跟在男子身后的宫卫军里有人瞧见梁乃心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悄悄地出声提醒着他。
男子的目光从杜云锦身上转到梁乃心身上,又从梁乃心身上看向杜云锦,重新张开手里的长弓。
“杜云锦,你若是现在放开乃心,朕答应你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哈哈哈,我要那些活命的机会做什么?”杜云锦没有因他这句话服软,反而笑得凄厉:“杜家军毁了,我爹死了,我的孩子也没了,我还要那些活命的机会做什么?”
孩子……
听到她再次提及这个话题,男子的神色再次松动,但这次手里的弓却没有被收起,仍旧瞄准杜云锦。
杜云锦冷冷地看向男子,似乎没有感觉到周围浓重的杀机。她只是浅浅地笑了笑,看着满眼的桃花,轻声念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萧瑀,我今日就让你也尝尝失去最在乎之人的心痛感觉!”
她手中的匕首没有丝毫地迟疑,梁乃心颈上的血迹渗出得更多,滴滴落在胸前,染红了萧瑀的双眼。
箭呼啸而过,越过梁乃心,正中杜云锦的胸口。
她望着胸前的这支翎羽箭,再看向被萧瑀及时拥入怀中的梁乃心,脸上的笑意更甚。
他在意的,始终都不是她。翎羽箭带来的巨大冲力,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推后几步,似她眼前飞舞的花瓣飘落身后的山崖。
东吾山的桃花林,原本就是开在一处悬崖旁的。
“萧瑀,欠你的俱已还清,可你欠我的又什么时候归还?”
这声音,随着风,从山崖下悬落而回,在桃花林中响了又响。
第一回 觐见皇后(1)
( 景初十七年。ww
庄严华丽的栖梧宫正殿里,铜制的仿真仙鹤正悠然地吐出团团白雾,袅袅地升起后被侍女轻摇着羽扇一圈又一圈地打散。
安静,仿佛一根针掉落都能被清楚地听见般。
杜云锦将头埋得很低,整个身子蜷缩地跪在牡丹团纹的地毯上,不敢言语亦不敢移动半分。她跪在这里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了,她只知道那道一直都落在她身上的打量目光让她的手心里集满冷汗。
她不是帝都里养在深闺的名门小姐,她是跟着父亲在边疆军营里长大的,自幼就自由随意惯了。但此时此刻她却不敢冒然动弹,皆因她知道那道目光的主人是谁!
那个在牡丹团纹地毯尽头的高位上端坐的人,只能仰望,只能恐惧,不能随意接近。『』
这样的别扭确实不如边疆的月牙城,在那里人人都知道她是振威将军杜博承的女儿,是随父出征亲自取了犬戎首领头颅的骁勇女将,她有一路传承杜家的枪法令人闻风丧胆。换句话说,她在月牙城就是个女霸王,只有别人不敢惹她的份,哪里像帝都城的压抑!
月牙城有明亮蔚蓝的天空,而帝都只有黑压压的乌云,阴沉地让人的心也无法活跃起来。
她才回京短短数日,却已是栽了好几个大跟头。帝都城内波涛暗涌的勾心斗角,总归是防不胜防。那些人明面上是笑着,转过身却是不屑与鄙夷,龌蹉的设计。
如果不是因为他……
想起记忆里的那个耀眼少年,她悄悄地咧嘴笑了笑。没有娇弱惊人的美丽,却自有一番真心的美好。
与他相识的场面在她九年的记忆里反复地出现,每一幕每一个细节,她都反复地想,清楚地记着,不让自己有丝毫的遗漏。那年的帝都似乎不如今年的阴沉,虽比不上月牙城的透彻也蓝得浅淡。白色马上的少年被逆光笼罩,傲慢地俯视着摔在草地上的少女,挑衅地说道:“听说你就是杜将军的女儿,武艺也不过如此嘛!”
那一年,他十四正是年少轻狂的岁月,虽不得父亲的溺爱,却是在万人敬仰中长大的孩子。而她,顶着将门虎女的身份,在过分华美的他面前,像是颗青涩的桃子。
听到他的挑衅,她撇撇嘴随即回道:“不过就是我小你几岁,力气不如你而已,待我长大你这般大时,定不会只将你挑下马这般简单!”
她的回话张扬且没有礼数,他身后跟随的内侍抢先训斥道:“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将军女儿,怎么可这样同太子殿下说话!”
“你又是什么东西,没根的烂泥也配得上训斥本姑娘!”她向来都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又仗着父亲和长辈的疼爱骄横惯了,丝毫没有将眼前的内侍放进眼里。
“你!”内侍被她当着众人的面骂到痛处,又思虑还在主子跟前无法上前扇几掌以泄心头之恨,只得涨红了脸朝主子眼巴巴地望去,期待主子能帮自己出气。
他是主子面前得脸的人,就算京中的普通官员也要给他几分脸面的,但她却未将眼前的危机看进眼里,指着内侍的鼻子就开骂:“你什么你,帝都里的人连话都说不清楚吗?”
第一回 觐见皇后(2)
( 内侍动动嘴唇,想出口反驳却一时之间未曾想到合适的词语,被她得势步步逼退,最终回到太子的马后。ww
“殿下……”他刻意拖长了声音,委屈地望着马上的主子。打他的脸就是打他主子的脸,这点主子自然是十分清楚的,且这位主子素来都十分护短,按往日的秉性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人在外面吃亏。
未料到,马上的少年勒紧缰绳,忽然明晃晃地笑了笑。“倒是个厉害的丫头。”
这……内侍长大了忘记闭拢的嘴,主子这是转性了么,怎么会夸奖起外人来?
“现在知道我厉害了吧!”她掸掸身上衣裙所沾上的泥,很是得意地回了这句话:“日后你才会知道我真正的厉害!”
“哦?”少年嘴角的笑意更甚,好奇地问道:“真正的厉害是怎样?”
她嘟着嘴,叉着腰,也不知是从哪里学得市井泼妇模样,仍旧高昂着头冲少年嚷嚷道:“哼!等我长大把你挑下马的那日就要将你带回月牙城,讨你做我的夫君!这便是我真正的厉害!”
话音还未落下就引来一阵嘲笑之声,内侍又想上前训斥她,少年却朝他挥挥手,径自答道:“还真是厉害,那本殿就等着那日!”
那个记忆里的少年可曾知道,当年被他挑下马的丫头如今真的练就了一身的好武艺,回京来实现她的诺言。ww
在她陷入回忆发怔的当间,一双保养得当的玉手伸到她的眼前。她顺着看上去,映入眼帘的是金色凤凰盘旋的苏锦百丝裙,这样的质地,这样的图纹,普天之下仅一人可当用。
“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地看看你。”
似玉珠落入瓷盘般动听的声音随之传来,杜云锦慢慢地抬起头,那位果然和她想得一般,是个倾城的没人,纵使如今韶华已老,但仍旧能从容颜上寻找出旧日的惊艳。
当今皇后小陈氏,祖上曾在太祖皇帝建立新朝时出过大功劳,世代袭封护国公。在她之前陈家还出过一位皇后,乃是今上的发妻,谥号“寿贤”的大陈氏,当今太子的生母。可惜的是,那位顶着帝都第一美人成为太子妃的大陈氏却是个红颜薄命,十五年前就撒手西去。幸而今上痴情,思念亡妻,于大陈氏故去的次年纳大陈氏庶妹小陈氏入宫为妃。一年后,太子正式过继到这位姨母的膝下,而她亦靠此坐上了皇后的宝座,直至今日。
“杜小姐虽长自边疆,却也生的花容月貌。”
栖梧宫的大宫女碧文扶着小陈氏,在杜云锦身侧转过一圈后,才听到她淡淡地赞许道。她悄无声息地皱了皱眉,很快地又消失了,就像平静水面上滴落的一滴水珠。
碧文并不是旁人,而是小陈氏的陪嫁丫鬟,也算得上是陈家人。太子萧瑀是故后所出,身上亦有一半的陈家血统,她就不得不挑剔一下杜家小姐的出身。
太子地位尊贵,太子妃亦然,哪朝哪代的太子妃不是出自名门望族,可这位杜家小姐算什么?不过是一个长年驻扎边疆的将军女儿,只有些军功罢了,论出身教养如何能配得上太子?
第一回 觐见皇后(3)
( 说到底,都怪灼华宫的那位,若不是她的百般阻扰,怎会让太子二十三才开始选妃!若不是她营造出太子地位不保的消息,怎会让京中名门闺秀都纷纷躲避不参与选妃!以至于如今别无选择,只来位杜家小姐!
碧文一边心中腹诽,一边抬头朝那位准太子妃打量而去,却见她仍旧怔怔望着小陈氏。『』边疆长大的野孩子还能指望她有何等的礼仪举止!
小陈氏倒是未计较杜云锦的肆意打量,她打量了一番就回到位置上,取了小宫女奉上的热茶,从容地品用起来。
其实杜云锦打量小陈氏并不是不知礼仪,而是在思量临走前晚,父亲的那一番叮嘱的话语。
“你若执意要去,为父也不阻拦于你,但宫中不比家中,京里不比此地,做事都须三思而后行。『』你虽聪慧,但性子却在月牙城都养野了,以后须收敛一些,否则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还有一句,你定要记牢,那便是离宫里那位陈皇后能有多远就有多远,不要沾惹上她!这点千万要谨记!”
她虽非帝都中长大,但胜在聪慧,事情一点即透。小陈氏以庶女身份稳居后位,必定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且若她有幸成为太子妃,这位便是她的婆母,为何父亲一定要她远离此人呢?
“杜将军这些可还安好?”
“啊?”杜云锦刚想起父亲,小陈氏便提了出来,又是这般云淡风轻的口吻,似乎和父亲还是旧识。她不明中间缘由,只得先低头老老实实地答道:“托娘娘的鸿福,父亲还好。”
“呵呵,说什么托本宫的鸿福,倒是本宫托了他的福气。”小陈氏将茶盏搁在碧文伸出的手里,掩着帕子轻声笑了起来。
这又是什么话?杜云锦心思再剔透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联,愣愣地望着小陈氏,不知如何接话。
小陈氏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皓腕上的白玉浮雕佛珠串,柔声道:“杜家小姐莫要惊慌,本宫与你父本是旧识。太子自幼失母,虽本宫待他如亲子,但他始终有些不开怀,能有你这样的故人之女照顾,本宫甚感欣慰。况且你与太子也算得上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本宫也想圆了这次的婚事……”
她的话语声忽然停止,杜云锦却已经明白她未出口的后半句。要论出身,杜云锦并不是太子的良配,本朝太子妃皆出自书香世家,她不过一介武夫之女,何以母仪天下?要论相貌,她也仅中下之姿,配那位风华照人的太子实在是差距太远。皇家不同意这门亲事,也实属正常。
她略微想一想,道理上也算是想得通,只是这心里委实有些憋屈。她辛辛苦苦地操练了那么久的武艺,随父出征,哪一样不是为的能成为他的妻子!
小陈氏看了眼她脸上明显的落寞,这才将话慢慢地说来:“杜将军亲自上本奏请,陛下也不是不开通的人,只要你与太子能夫妻恩爱,本宫和陛下这做父母的人便已是欣喜了。不过宫里毕竟是宫里,该有的规矩礼数传统等等皆不能废,也不是边疆小城可以比对的。若是杜小姐真心想成为太子妃的话,这身好武艺怕是再无用武之地了。”
第一回 觐见皇后(4)
( 小陈氏看了眼她脸上明显的落寞,这才将话慢慢地说来:“杜将军亲自上本奏请,陛下也不是不开通的人,只要你与太子能夫妻恩爱,本宫和陛下这做父母的人便已是欣喜了。『』不过宫里毕竟是宫里,该有的规矩礼数传统等等皆不能废,也不是边疆小城可以比对的。若是杜小姐真心想成为太子妃的话,这身好武艺怕是再无用武之地了。”
碧文暗自松了口气,这等鲁莽不知礼数的女子怎么可能当上太子妃!就算今上不怎么疼爱太子,也断不可能敷衍一个如此的女子为太子正妻!
与碧文不同,杜云锦却不觉得小陈氏这番话的意思是拒绝,反而是种商量,就像往常在边界上看见过的犬戎人和月牙城人以物换物时口吻。换个方向思考,小陈氏就是在暗示她,她和太子的婚事有戏,只是要她付出些什么东西而已。『』
她眼神流转,再未见一丝的落寞。小陈氏知道她是将自己的话听仔细了,便侧过身朝碧文轻声耳语了一番。碧文先是错愕不平,尔后又悄然地掩了任何的情绪,默默地转向内室。
片刻之后,再次出现的碧文手里捧着沉香木的盒子回到小陈氏的身边。
小陈氏抬眼扫过碧文,碧文便又捧着盒子到了杜云锦的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杜云锦摸不清头脑,偷偷地看过一眼小陈氏后才将盒子收到自己的手里。
“此物名为‘梦断’,一旦服下后就会武艺尽失。”
她的声音依旧悦耳动听,可听在杜云锦的耳中却是如常年不见日光的深谭水,渗得冰凉。
武艺尽失!一身武艺是她骄傲的资本,更是她实现当年诺言的倚靠!如果没有这身的武艺,她还是月牙城里蛮横的杜家女儿吗?如果没有这身的武艺,她还能将他挑下马让他做她的夫君吗?
她忽然觉得一直跪着的双膝开始肆无忌惮的疼痛起来,忽然觉得这间过于华丽的正殿过于冷冽,明明外面已是柳树抽新芽的暖和天气,这里却凉得刺骨。
杜云锦不回话,小陈氏也不急着催促,仍旧拨弄着皓腕上的那条珠串子,安静地等待着。
她给了杜云锦选择的机会,是要那一身的骄傲还是要匍匐在权势下的名利。这个从边疆风风火火赶回来的少女,在她的心里,究竟是武艺重要还是太子重要?
不过一旦选择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的目光越过跪在殿中的杜云锦,一直看向朱红色的殿门外,不知现在的外面会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东边的珠子街是否还有叫卖的糖葫芦,西边的抚琴巷子是否还有激昂议论国事的赴考书生,北边未明湖畔的杨柳树下是否还有牵马的少年……
这不是一个容易的抉择,杜云锦将自己的唇紧紧地咬住,低垂着眼帘。
在过分安静的正殿里,候在一旁的碧文轻蔑地看向眼前的杜云锦,若是她不肯服下此物才最好,那样就可以重新为太子选位门当户对的正妃!
小陈氏挑眼扫过仍旧跪在地上的杜云锦,眉宇间的得意一闪而逝。她朝碧文伸出手,施施然地起身。
“罢了,你回去再想想也无妨。”小陈氏远行的脚步,回头朝杜云锦看去,轻声道:“本宫等着你的答案。”
第二回 落魄太子(1)
( 碧文捧来的盒子就放在杜云锦的面前,殿中焚烧的熏香仍旧袅袅地散发出浓郁的味道,仿真仙鹤安静地俯视着她,带着怜悯的目光。ww
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其余人等都随着小陈氏的离去而离去。
回京参加太子选妃是她自己的主意,哪怕父亲和卿若风都竭力反对。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挫败般地摊坐那团牡丹团纹之中。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太子正妃的那份荣耀,那份所谓的荣华富贵,那份光耀门楣的滔天权势,她想要的,不过是一圆幼年的梦。
父亲并不知道,当年离开帝都时她难得沉默,她依靠在马车上,偷偷地掀开车帘,遥遥地回望着那座离她越来越远的帝都城,那座金碧辉煌的朱红色宫殿。她的脑海里,她的眼前,慢慢都是那个将她踢下马的骄傲少年。她也不曾知晓,有一株名为爱情的花种已然被埋入了她的心间,她只知道,她很想再见见那个少年,很想再听听他的声音,很想再与他比试一番马术……
她想了那么多年,终于有实现的机会,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眼睁睁地放弃。『』
她跪在振威将军府的书房外,固执地相求,求父亲也将自己的名字上报,参加太子选妃。她仍记得,从未对她发过半点脾气的父亲,初次听闻时差点将书桌上的貔貅镇纸砸到卿若风的头上。
“你以为那是个什么位置?你以为太子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卿若风摇着手里的纸扇,缓缓地站在她的面前。
“什么位置与我有什么干系?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她从来都是被娇宠惯了的,回答起来理直气壮,并不觉得自己的抉择有什么问题。
面对已经入了迷的她,卿若风愣了半响,手中的折扇收起,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你知道你这样,对将军意味着什么吗?”
她曾经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刻被卿若风提起,她才认真地想起来。她是镇守边疆的振威将军杜博承之女,也是杜家军的实际继承人,而放眼整个朝内,战绩最为辉煌的当属杜家军。她顶着这样的身份嫁给当朝天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杜博承以及杜家军都投向太子一方,随之而来的便是朝内局势的剧烈变化。
她不仅仅是杜博承的女儿杜云锦,还足以影响朝政的变化。她默然地低头,沉静不语。她任性得有些过头,强行父亲卷入皇室内斗中。
可是……
真的要这么眼睁睁地放弃么?她盼了足足九年的机会,也是此生唯一能够实现心中所想的机会。
最终帮她做出抉择的人却是杜博承,望着女儿日益憔悴的容颜,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将她的名字上报参选。
他说,云锦,能和心爱的人相守到老,一生便已足矣。
风从殿外吹来,透着冷冷的凉意。杜云锦揉着自己发麻的双腿,才发现原来她的衣背已被冷汗浸湿。
这还连第一步都没能跨出,便已然如此,今后的路又该如何去走?如何走下去?
杜云锦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盒子,慢慢地朝殿外走去。
“娘娘……”
纱帘之后,小陈氏斜躺在榻上,依着枕,迎着日光,琢磨着自己的绣帕。碧文候在一旁,瞧了瞧她的神色后才开口:“娘娘真的要太子娶那个杜云锦?”
第二回 落魄太子(2)
( 听见她的询问,小陈氏将手里的绣帕搁在一边,转头冷了神情地看向她。ww“不娶杜云锦?怎么能不娶?”
大概是面对心腹侍女,一向端庄的小陈氏脸上难得出现了隐隐的怒意。“杜博承亲自上奏,陛下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么?”
“不过……”小陈氏忽然又如拨开乌云见到日光般地笑了起来,“不过他到底也放心不下,竟然会想起‘梦断’那玩意儿!既给了杜博承脸面,也想断了太子的妄念。”
碧文垂首不语,她知晓“梦断”是今上遣人送来栖梧宫的,却不如小陈氏将圣意了解得如此透彻。所谓伴君如伴虎,老话果真不假。正当她陷入自己的沉思时,小陈氏忽然又说道:“他这么做,对我们也不算坏事,眼下就看杜云锦是怎么个选择了!毕竟真要散去全身的武艺,对于一名上战场杀敌的武将来说就像是斩断她的双臂双腿,将她丢到敌营被人任意宰割。若那杜云锦真的选择服下‘梦断’,本宫倒是觉得是太子高攀她了。”
碧文惊讶地看向她,她却像是没有说过那番话般,拿起一旁的绣帕又绣了起来。『』
帝都的天空似乎更加阴沉了,大片的乌云将那日光遮得仔细,黑压压地像是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杜云锦在栖梧宫门停了下来,高高的宫墙隔出一道长长的秘道,望不见尽头的秘道。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是缓慢,脚下似乎有千金重。她并非是在意自身的武艺,而是……她的枪法是父亲握住年幼的她的手,一个招式一个招式地亲自教习出来的。虽然父亲从未在人前声称过,但她知道,她是父亲的骄傲,尤其是这一路的杜家枪。
若然失去,她要如何面对两鬓已经斑白的父亲?
“她就是参选太子妃的杜小姐?”
身后忽然传来可以压低的交谈声,言语间还提及自己的名字。杜云锦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悄悄地听起来。
“可不就是她呗!”捧着托盘的宫女对身侧的同伴说道。
“咱们太子可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她那模样就算是给太子殿下做个侍妾也差了九万八千里。”又一人凑了上来,对着前方的杜云锦指指点点。
“你如此喜欢太子,那你去嫁给太子呗!”最开始说话的那名宫女戏谑地反驳着此人。
“我才不呢,若是要嫁人,自然要嫁给庆王殿下!庆王殿下不仅面容俊美,脾气也好,而且指不定不久之后就能成为储君,届时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原来如此。
杜云锦浅浅地笑了起来,就连民间百姓们都已知晓太子即将被庆王取代的命运,更何况是这些身处内宫里的宫女们,然而她嘴角讽刺的浅笑还未散去就凝固成冰。
“你……”
眼前站着的那抹浅明黄色身影,即便是过了九年,她也能一眼认出他,在梦里反复出现的那个人。
萧瑀就站在杜云锦的面前,他步履匆匆,似乎是赶着进内宫的,却不曾想在这里听见这些话。纵使他的脾气再好,也有那一刹那的无法控制。
他在她记忆里是骄傲,甚至有些嚣张跋扈的明亮少年,而现在的他,面容早已张开了,退出青涩的稚嫩,更添了不少成年男子特有的英姿。明明该是如同日光般耀眼的男子,却被染上了一层淡淡地黯然。
杜云锦身后的宫女也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脸色灰暗地纷纷弯腰行礼。“太子殿下。”
听得那一声傲视天下的尊称,萧瑀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他仿佛不曾听见她们之前的那些话语般,淡淡然地摆手示意平身。
杜云锦愣在原地,直至他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她才回过神,看向那抹逐渐走远的背影。她张大了嘴,很想唤住他离去的步伐,告诉他,那个曾经说过要讨他做夫君的小丫头又回来了。
可惜,她的话终于湮灭在她的口中,耳侧只有轻轻拂过的微风细细的响声。
第三回 风光出嫁(1)
( 杜家在帝都的宅子并不在官宦人家聚居的北门文青路,而是在市井杂乱的珠子街后。ww这倒并不是因为杜家出身武将,为人看低的缘故,事实上杜家在前朝时还曾出过一位贵妃而风光无限。杜家现居的珠子街在前朝时亦是天家赐宅之地,经历了朝代更迭后才逐渐演化为市井嘈杂地。
杜博承常年戍边,十年都难回一次京中大宅,要不是杜云锦今次归来,这杜家宅子怕还是难以有所人气。
杜家宅子的管事是经年的老人,在杜博承父亲时就打理着杜家在京中的产业,这次借由小姐回府待嫁特地禀明了杜博承,挪了不少银子出来将宅子仔细地修葺了一番。
到底是皇室亲家,岂能太过于寒酸。且婚期定下后,皇后小陈氏也特地抽派人手前往杜家,将宅子外面的街面肃清了一番。
宅子焕然一新,待嫁的杜云锦也焕然一新。
小陈氏怜惜她从边疆归京,从宫里选了两位教习嬷嬷前往杜家来教导杜云锦礼仪。在教习嬷嬷严厉的眼神下,杜云锦想耍点小心机偷懒也美美俱不得逞,被逼地变成姿态雍容的待嫁新娘。
内院杜云锦的厢房里,两位教习嬷嬷未曾离开,各自静默地站在杜云锦的身后,无声无息地瞧着喜婆子为她添妆上头。ww
大红的嫁衣挂在一旁的衣架上,龙凤缠绵盘旋的绮丽图样,下方还点缀着绽放的并蒂莲花。料子是产自蜀中的月华锦,据说制作工艺十分繁复,三年至多才有一匹的供奉。而杜云锦的嫁衣用了整整两匹布料,费了三十几名绣娘的月余时日才做成。
杜家没有别的长辈,唯一的主事人杜博承远在边疆,未能及时回京。还是小陈氏想得周到,新婚这日一早就遣派了喜婆子过府,为杜云锦整理出嫁妆容。
喜婆子来时得了宫里的赏赐,加之上妆之人又是贵重的太子妃,自然是眉开眼笑的,她那白雪般的发髻里也趁着喜庆加了朵大红色的绢花。
“娘娘,老奴这就为您上妆,请您且忍耐些。”
喜婆子从杜云锦陪嫁侍女雁回的捧盘里取出赤金的凤凰冠,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凤冠也是宫里送过来的,金丝缠就的昂首凤凰,一抹红色点缀的高傲双眼,两侧亦是同色的细长流苏。耀眼的金色不止展现皇家的富贵脸面,亦代表了天下间仅次皇后的尊荣。
今日太子妃,便是明日后宫之主。这等身份,能引来多少人的艳羡与惦记。
杜云锦望着铜镜里逐渐陌生的面容,喜婆子将同色的长流苏耳坠为她戴上,又在凤冠后并上两朵正红色的牡丹绢花。细细描出的柳叶眉,淡淡铺就的紫堇粉,那满头刺眼夺目的头饰,再穿上月丝锦的大红嫁衣,原本平凡之姿在这等华贵的衬托下也有了端庄贤丽的气度,许这就是所谓的人靠衣装。
这样的自己……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个远在月牙城的自己,没有这些贵重的东西,一根从卿若风那里顺来的竹簪,松松垮垮地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窄袖短袍得混在父亲的亲兵群中,大摇大摆地在月牙城里晃荡。每次被父亲看见,总是惹来他的频频摇头,却得来卿若风的赞许,说她这是真情流露,不可压抑天性,逆天而为。
那样的日子仔细算来,并没有过去多久,但似乎已经沾满了记忆的尘埃。
她苦笑地摇了摇头,刚一动就觉得整个脑袋都开始疼起来。原来皆是那凤冠惹的祸,赤金是金贵是绚丽,可也十足十地沉,压得整个头都抬不起来。
毕竟此时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有着一身好武艺的杜云锦,服下“梦断”之后,她的身子就变得不再是她的一般,除了每月初一必定发作的疼痛外,还造成了她的孱弱。莫说提枪,就是拿把竹剑,她现在都已经十分的吃力。
即便是这样,她想她也不会后悔。她无法忘记那个记忆里的骄傲少年,也无法忘记那日在内宫秘道时见到的那抹黯然背影。她的少年,她要他扬眉吐气地生存在天地间,她要他稳稳当当地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她要站在笑意盈盈的他的身侧……
为了这样的场景,她可以忍受一切,哪怕是“梦断”。她没有再犹豫,回到府中便服下了它,她想她的今生注定要为昔日的少年飞蛾扑火,她欠父亲的只有来世再回报了。
可是她虽这般想着,眼下却走不上两步,额上就布满了细汗,倒和她之前瞧不起的帝都闺秀差不多了。
不过真变成这样,也许会对了那人的胃口。她思忖着,那人自幼就生长在帝都,而帝都的风气就是喜欢身弱如柳的女子。她这也算误打误撞,捡了个大便宜吧。
第三回 风光出嫁(2)
( 屋外传来内侍细声细气地“吉时已到”的提醒声,喜婆子便将一旁的头巾盖在四处乱瞄的杜云锦头上,站在教习嬷嬷身边的喜娘几步上前,将已然看不见四周的杜云锦小心地扶出门外。ww
屋内的人随着杜云锦的离开也鱼贯而出,作为陪嫁侍女的雁回跟在喜娘的身后,彰显出自己与众不同的地位。
按例太子妃可以有四名陪嫁侍女和十名仆人,可杜家大宅久未有主,也没有存下那些多余的奴仆。就连雁回也是管家得知杜云锦入京后,连忙让牙婆子给带来买下的。
杜家装饰一新的宅子里,四处都高挂着正红色的灯笼,院子新发嫩芽的树木上也缠满了红色的绸缎,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管家带着杜家宅子里的仆人们,作为娘家这方,跟在宫人们的身后一路将杜云锦送到府门口。
“大小姐……”
管家揉揉湿润的双眼,能够亲眼见到杜家人是他此生的愿望,更何况还能看见杜云锦的出嫁。ww
“元叔,保重。”被隔绝在人墙外,杜云锦在一片嘈杂声中还是听见了管家的声音。他对她是真心的好,虽然也拐着弯却是个忠心实诚的。
听见她出声,教习嬷嬷眉头一皱,轻声提醒道:“新婚出嫁,娘娘请勿言语。”
虽说日前小陈氏已经让人清理了街面,但珠子街毕竟是商贩较多之地,且又是当年太子娶妃,谁人不是伸长脖子来探看个究竟。
太子生母曾是帝都第一美人,传言太子的相貌有八分承其生母,想必容姿不差。众人不曾见过那位早逝的故后,于是都眼巴巴地算计着,太子娶妃必定是要亲自相迎的,也算能见一见未来帝王的容颜。
不过令众人失望的是,除了那一队整齐的宫人外,婚礼的主角,太子却不曾露面。
熙熙攘攘间,杜云锦已让喜娘和雁回扶上喜轿。说是喜轿,却也宽敞如撵,捎带喜娘和雁回坐进都不带拥挤的。
杜云锦难得老实地低垂着头,手里捏着雁回塞来的一个苹果。随着内侍特有的绵长声音叫起后,喜轿开始缓缓前行。
方才在外面,她也曾耳尖地听到有人在说她的婚事。大多都是替太子不值的,好歹也是一国储君,却要娶个与帝都风气格格不入的将门女儿。要说长得国色天香便也罢了,偏偏她杜云锦只算是清丽而已,这就难怪那些人议论纷纷。
不过此时也着实怪不得杜云锦,实则太子妃的人选里,出身最高的也就是她了。一般的芝麻小官不清楚,外放的普通官员也不清楚,才会眼巴巴地将自家女儿送入选妃册中。当今之势,清妃有宠,膝下庆王萧玉礼也素来得今上看重,还未加冠便准许其入内阁行走。而名正言顺的储君虽有皇后帮扶,但向来不得今上青眼,不仅加冠时未能按例选妃,就算是现在仍算是闲散先生一名,连内阁的门开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换句话说,就是太子如今的地位岌岌可危,十分有可能会易主,而那位庆王极有可能问鼎大位。
帝都城里的普通商贩都能混成人精,更何况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员们。早早地就摸清了形势,一听太子选妃就编造了各种理由,让自家女儿不必参选,这才让杜云锦钻了个空。否则以杜云锦的出身与相貌,无论如何都混不进终选,更别提是最终人选。
这厢太子妃人选刚落定,那厢庆王府的门口就被人挤坏,不少曾“称病”不予参选太子妃的闺秀们忽然间就痊愈了,写着生辰八字的名刺也被家里送进了庆王府。
今年秋后,庆王就该及冠了,也就该娶妃了,也就可以开始未雨绸缪地先行打算了。
第四回 碎玉风波(1)
( 天色尚早,远处灰蒙蒙的云朵背后散出一丝金光,慢慢地将半边的天空都染出了淡淡的金光。ww
马儿在寂静的宣武门外不断地呼出白气,蹄下不耐地刨动着地上的石板,红色的衣裳被微风吹动,肆意飘扬在半空中。
“殿下,来了。”在那道身影的后面,低垂着头陪同等候的内侍听得前方传来的喜乐声,悄然上前细语。
那人朝远处望去,果然地能望见那一抹隐约的大红色。那张如玉的容颜上挂出浅淡的自嘲笑容,冷冷的瞧着迎亲队伍的缓慢到来。
这场婚事他没有能力拒绝,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堂堂一国太子,偌大的天下竟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正妻人选,人前的显赫尊贵在那一刻终于土崩瓦解。『』
他应该庆幸的,还有一个杜家小姐肯来京参选,不仅如此,在她的身后更是有杜家军的支持。振威将军杜博承戍边二十年,战功赫赫,天下人称朝中第一战将,他的杜家军亦是朝中第一劲旅。他的女儿成为自己的太子妃,等于得到了杜家军的支持,而有了杜家军的支持,等于收拢了军中的大部分势力,如此一来自己那个被传闻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就稳如泰山。
细细算来,这场婚事最得利的人其实是萧瑀自己,所以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就算那位杜家小姐长成钟无艳,他也是必须娶的。
“殿下。”先前出声的内侍瞧见他嘴角的那丝冷笑,不由得再次出声提醒:“今天可是殿下的好日子。”
萧瑀低头看向忠心的内侍,神色一滞,很快地就将那抹冷笑换成了灿烂的微笑。“厚生,你随本殿前往相迎吧,莫要怠慢了太子妃。”
一骑红尘飞扬,那抹红色的身影已然朝喜轿奔驰而去。跟在他身后的郭厚生则是抱着自己的拂尘,快速小跑地追了上去。
太子娶妃,普天同庆。
宣元殿中,入眼俱是正红色的布置。皇帝萧沨身着黑色暗红九龙纹袍子坐在上位,在他旁边含笑眺望的正是皇后小陈氏。方才有宫人回禀,说是太子正带着太子妃进了暖春门,还有二刻就要到宣元殿。
闻言,小陈氏一脸欢喜,萧沨却瞧不出什么喜色。正如外间传闻一般,萧沨对这个儿子不甚满意,不然也不会让他拖到二十三才成婚。太子成婚后,照惯例便要进入内阁学习政事,如此一来要想再换储君就越发困难。再加上迎娶的是杜博承的女儿,其中的厉害关系又不简单起来。
萧沨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清透的碧绿色,一如多年前的那个人温婉的浅笑。
皇帝和皇后的神色各异,殿中的其他人也不敢露出其他的神情,安静地等候太子与太子妃的到来。
“新人进殿。”
听到这道声音,小陈氏脸上的欣喜更甚,若不是有萧沨在旁,她怕是要起身自行相迎了。萧沨冷冷地扫过她一眼,碧文及时上前添茶,又拿眼色暗示了一番,才让小陈氏脸上的喜悦减淡许多。
萧瑀在宫女的指引下缓慢进殿,跟在他身后的便是太子妃杜云锦。
第四回 碎玉风波(2)
( 萧瑀在宫女的指引下缓慢进殿,跟在他身后的便是太子妃杜云锦。ww她依旧盖着头巾,在喜娘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动着。虽看不见殿中的光景,但听得内侍的传话也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与皇后小陈氏的疼爱不同,今上萧沨对太子是人尽皆知的厌恶,今日大婚他必定在场,她须步步谨慎才是。
萧瑀走到殿中,杜云锦亦被搀扶着站在他的身侧,大红色弥漫过的眼界里是俏生生的一对璧人。
萧沨的目光看向萧瑀时,仍旧带着厌恶。那一身的红色仿佛刺痛他的双眼,眼前的场景也随之置换成当年,那个如玉的少年恍然间变成了自己,而站在他身侧的新娘也变成那个温婉浅笑的少女。
曾经眷念万分的笑容,飘散在后来却变成扭曲的嘲讽。
“哐当”一声响动,萧沨拇指上的玉扳指不合时宜地滚落在地上,摔成碎片。ww
殿中人均是一片惊讶,太子成婚的现场,今上竟然摔坏手上的玉扳指。侍奉的宫人们闭紧双唇,纷纷低垂着头,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感,就怕被龙庭之怒所牵连。
萧沨扫过一眼地上的碎片,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陛下……”
不待小陈氏的劝慰,他已黑着一张脸,起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陛下,礼还未成,您不可……”她的声音在瞥见萧沨越来越冷冽的脸时变得细不可闻,她惊慌地看向仍旧在殿中的萧瑀,不知如何收场。
“娘娘,臣妾先行告退。”
清丽的声音,惊艳的面容,处处透着尊荣的头面和彰显身份的流云缎衣,清妃施施然地走到小陈氏的面前,昂着头直视小陈氏。
小陈氏从她含笑的双眸里将那一份嘲讽看得清清楚楚,她应该得意的笑,太子越被今上厌恶,庆王就会越被今上喜欢。
清妃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她缓慢地从萧瑀的身侧擦肩而过,带着一如既往的得意,快步跟上萧沨离去的背影。
殿中经过这段风波后,又安静下来。
杜云锦看不见发生的一切,但从那几句话语中就听得分明。早知太子被今上厌弃,可总想着毕竟是父子血缘,却不曾想会是如此的不留情面。
“瑀儿,”待清妃婀娜摇曳的身姿消失在宣元殿后,小陈氏撑着笑脸,宽慰地说:“是喜兆,岁岁平安。”
这番解释有些牵强,却已是小陈氏最大的能力了。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宫外,怕又是一番是非。萧沨能翻脸,可作为儿子,作为太子,萧瑀只能极力忍受。
“是。”听不出喜悲,萧瑀脸色如常,等待着成婚之礼的进行。
杜云锦身侧的喜娘被碧文狠狠地剜过一眼,连忙开始婚礼的步骤。没有今上在场,皇后却也是长辈,照样地行礼。
殿外的日光从敞开的殿门处落入,亮了半间屋子。杜云锦却感到丝丝凉意,从她旁边不断地传了过来。
被自己的父亲这样对待,他想必是伤心的。她记忆里的少年,是全身都透着骄傲的一个人,那睥睨天下,视万物为无物的张狂少年,怎经得起别人刻意看轻!她的少年是散发炙热的阳光,她不会让他染上一丝哀伤的尘埃。
第五回 新婚之夜(1)
( 红色描金的龙凤喜烛照亮整间屋子,不时发出“噗呲噗呲”燃烧开花的声音,映衬出四周的喜庆红色。『』
杜云锦安静地端坐在婚床上,不用偷偷的打量她也知道,两位教习嬷嬷仍未离开。许是小陈氏担心她这等粗鲁女子,担不起皇室儿媳的礼数,特地让人一直盯着她。
她并不在乎被人这样的看轻,能够让他当自己夫君的喜悦足以冲淡任何的不满。
只不过,她很想揉揉自己发酸的脖子,顶了一天的凤冠,实在是酸疼得要紧。
她那里一点的动静都被屋里的人看进眼里,教习嬷嬷只要她未作太出格的动作也放任她而去,倒是陪嫁的雁回有些心疼主子,着急地朝屋外望去。
隔着葱郁的花草树木,也有隐约的吵闹。ww从宣元殿礼成归来后,东宫的外厅里就聚集了不少上门庆贺的官员及其家眷。
帝都里惯常是见风使舵之人,即便是今日宣元殿的一切传闻出来,也会有不少人暗地里倒向太子这方的。毕竟是杜博承的女婿,毕竟是即将入住内阁的储君,仿佛多日前那些位置不稳的传言都随着今日的大婚而飘散无踪影。
虽是吵闹,虽非真心,却总好过落井下石的凄凉,总好过大婚当日的冷场。
只是……
那个杜云锦心心念念的夫君,也被缠在热闹声中,直至夜深都还未出现。
原来这就是帝都城里的婚礼,倒是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参加过的婚礼,多数都是在空旷的草地上举行的,与此番觥光交错的热闹很不一样,新娘没有带着头巾,而是和新郎带着喜悦的笑容,手挽着手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跳着欢乐的舞蹈。人们围绕在他们的身边,也跟随起他们的舞步跳动,将幸福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那片火光之下,她看见新娘和新郎甜蜜的对视,那时她就想着,等她长够了年纪就要去帝都将那个少年挑下马来,然后带到月牙城外,也这样甜蜜的对视,也这样手挽手的跳着舞。
似乎被自己的情绪所感染,她也不再觉得凤冠沉重,自己昂起头陷入美好的假想中。
在她的头巾之外,教习嬷嬷对视后互相轻轻地摇摇头,同样神色还出现在喜娘的脸上。已然夜深,却还不见太子的身影,这只能确定一件事情,那便是太子对这位太子妃并不满意。不过这些事轮不到她们去操心,她们的使命是将新婚礼成便可功成身退。
外间的吵闹也随着夜色深沉而慢慢消散,逐渐变得和屋内一样的安静。宫女们端着重重的托盘,手臂早已麻木,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忽然,似一阵狂风卷来般,屋门被人不耐烦地踢开。同时而来的,还有凌冽的训斥声:“滚开!”
郭厚生搀着满身酒气的萧瑀进到屋内,门口眼尖的宫女想讨个头彩上前接手时便得到了萧瑀的这番训斥。
“殿下……”教习嬷嬷眉头再次皱了皱,再是大喜之日,太子也不可烂醉如此。
萧瑀将全身都半挂在郭厚生的身上,微醺的眸光悄然地一转,将屋内的情形全数看进眼里。他不做声,只是将手一指,郭厚生便扶着他朝那个方向而去。
第五回 新婚之夜(2)
( 萧瑀将全身都半挂在郭厚生的身上,微醺的眸光悄然地一转,将屋内的情形全数看进眼里。『』他不做声,只是将手一指,郭厚生便扶着他朝那个方向而去。
教习嬷嬷和喜娘惊诧地互相望了望,快速跟了上去。
“殿下,您还未与太子妃行合卺之礼,怎可……”教习嬷嬷的话声还未全部落下,萧瑀便摊倒在床上,不再言语,只剩下他加重的呼吸声。
浓郁的酒气从杜云锦的身侧传了出来,她微微地侧头,从头巾下方的空隙偷偷地望去。蔓延的红色弥漫了整个眼幕,将记忆里的少年渲染。
“这……”喜娘瞅瞅醉倒在床上的萧瑀,为难地看着仍旧盖着头巾的太子妃。纵使太子再不为今上所喜,纵使太子妃再不为太子所喜,那毕竟都是动一动手指就能碾死自己的大人物,如今闹成这样,合卺难成,那么自己的项上人头就朝不保夕。ww
杜云锦将喜娘语气的为难听得清楚,自古以来皇宫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地方,也难怪她会战战兢兢。
“娘娘……”在教习嬷嬷的惊呼声中,杜云锦一把掀开自己的头巾,露出已有些花的妆容。
“娘娘,这头巾得殿下才能掀,您不能自行揭开。”教习嬷嬷皱着眉地教导起来,边疆长大的女子到底比不过帝都中的名门闺秀,连这样出格的事情也敢做,枉费她们之前的苦心教导。
只有他才能揭。
婚礼的每一个步骤都被教习嬷嬷们念过很多回,杜云锦当然也记得清楚。可是现在……她回头望着醉成一团的萧瑀,如果非得等他揭,那不是要枯坐整整一夜,顶着沉重的凤冠?
她朝雁回伸出手,漫不经心地起身,顺便还掸了掸被坐皱的嫁衣。
“两位嬷嬷辛苦了,”她首先走到教习嬷嬷的面前,她们是小陈氏从宫里选出的老人,身份不同他人单纯。在看见两人错愕的回应后,她又度步到一旁的喜娘和众位宫女面前,轻声道:“你们也辛苦了。”
“都是奴婢们该做的。”
教习嬷嬷率先回应,尔后喜娘和其他宫女才跟着回话。
“今日已然礼成,各位都可以回去复命。”她眼波一转,雁回便从袖中掏出一叠红包,分别递给教习嬷嬷和喜娘等人。
“可是……”
教习嬷嬷互望一眼,语气上有些迟疑。
可是?听到这个声音时,杜云锦挑眼朝开口的教习嬷嬷看了过去。目光冷冽,如同月牙城外的寒风,生生地从人的身上刮出长长的口子。
“娘娘发话,奴婢等莫敢不从,只是殿下与娘娘的大婚,须将婚礼都完成才是吉兆。”教习嬷嬷自持身份不同,说出这段软钉子话。
她公然拒绝太子妃,其余众人俱不敢Сhā嘴,默默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再定自己要走的方向。
杜云锦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她推开雁回的搀扶,自行转身走到另一边。放满了喜果的桌子上方赫然悬挂着一把装饰的长剑,剑穗随着夜晚潜入的风轻轻地摇晃。
第五回 新婚之夜(3)
( 可是?听到这个声音时,杜云锦挑眼朝开口的教习嬷嬷看了过去。『』目光冷冽,如同月牙城外的寒风,生生地从人的身上刮出长长的口子。
“娘娘发话,奴婢等莫敢不从,只是殿下与娘娘的大婚,须将婚礼都完成才是吉兆。”教习嬷嬷自持身份不同,说出这段软钉子话。
她公然拒绝太子妃,其余众人俱不敢Сhā嘴,默默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再定自己要走的方向。
杜云锦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她推开雁回的搀扶,自行转身走到另一边。放满了喜果的桌子上方赫然悬挂着一把装饰的长剑,剑穗随着夜晚潜入的风轻轻地摇晃。
长剑,用起来似乎有些不如长枪合手,但震慑这些小猫已然足够。ww冷光乍现,众人错愕间,方才出声拒绝杜云锦的教习嬷嬷额头上的发丝已经散落,更有几缕就落在明亮亮的剑身上。
屋子里的人,暗地里的勾心斗角早已见怪不怪,但这样实打实地舞刀弄枪却是头一遭。那名教习嬷嬷脸色苍白,身子抖得如秋后落叶,下一刻便腿软地栽倒在地。
杜云锦满意地看着这样的效果,她将长剑重新回鞘,悠然地转过身看向众人惊恐万分的面容。
雁回站在她的身侧,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大家也不必惊慌,娘娘并非嗜血之人。不过今夜之事还请各位照娘娘所说而行,否则娘娘气恼之下,就不单单是掉几缕头发而言。”说吧,她的目光还特地地看向地上颤抖不已的教习嬷嬷。
“都下去吧。”杜云锦得到她想要的效果,也知晓见好就收。“你们也着实辛苦了,去雁回那里拿上红包,大家就都回去复命吧。”
众人此时哪里还敢说出半个不字,将地上瘫坐的教习嬷嬷扶起来,快步就跟上雁回的步伐,一溜烟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屋门被雁回细心地带上,后一刻杜云锦的脸色就蓦然而变。冷汗从额际上不断渗出,脸色也随之变得灰白,方才拿着长剑的那只手此刻抖得厉害。
这就是梦断的效用,不仅失去了全身的武艺,还有那份好身子。如今的她连拿起一把徒有其表的装饰用剑都万般费力,削掉嬷嬷发丝的那一剑她已用出十分力气,此时手腕火辣辣地像是被人活活地拉扯撕裂着。
她不是没有受过伤,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役早就让她伤痕累累,世人称道的那场取下犬戎首领头颅的战役里,她被一剑穿身,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可是那样穿骨的疼痛也敌不过此时手腕的剧痛,难以抵御的撕裂感,中间还阴柔地带着细针扎过的刺痛。
她肃杀的目光看向那个醉卧红鸾被的背影时变得柔和起来,灿烂地像是春日绽放的桃花,一朵一朵地飘落在眼帘中,将她惨白的脸色遮挡得干干净净。
身后“哐当”声迭起,似乎连带着重物跌落在地的响动,她终熬不过那股疼痛,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而那道被她眷念的身影悄然转过身,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半点酒醉的模样。
在她倒地之前,他似乎听见她在轻声唤着:“阿瑀。”
第六回 晨起眷念(1)
( 雁回低垂着头,身后跟着一干人等,默默地等候在屋外。『』她不动,谁人也不敢冒死去催屋里主子的起身。
帝都的初春总是这么乍暖还寒的,阳光透过庭院中树木的新芽折射进来,明明看似温暖,实则却还带着冬日的冷冽。
时辰快要到了。
她默然地收回注视的目光,心中暗自犹豫思量起来。主子新婚之夜,若是晚起也无可厚非,可今日一早还要去宣元殿给帝后谢恩,再不起身,怕就耽搁了那规定的时辰。
但这里毕竟是东宫,不是杜家,她纵使再着急也不能轻易动静,唯盼望主子能早点自行醒转,赶得上去宣元殿谢恩。
然而屋外人的焦急并没有影响到屋内沉睡之人,或者说假意沉睡之人。『』
杜云锦早已清醒,只是刚睁开双眼便有些微愣。她清楚的记得昨夜痛晕之前,明明是摔倒在地的,可今晨却是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莫非是……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红色喜服,眸光里充满希翼与满足。她记忆里的少年,她想了足足有九年,才实现自己当年的誓言。若不是安静的屋子里,清晰地响动着那人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她还恍然若梦。
她的心里闪过一丝窃喜,小心翼翼地朝那个心跳声慢慢地移去。哪怕是丢了女子的矜持,她也想靠一靠那人温暖的怀抱。
“阿瑀,我终于回来了。你还记得我么?”
低低的自言自语,听进萧瑀的耳中还是闪过一丝波动。阿瑀,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他故去的母后总爱将他抱在怀里,迎着初春的日光,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唤他“瑀儿。”今日的母后也爱唤他为瑀儿,但那道称呼里已经沾惹很多的杂质,让他越听越心凉。而杜云锦的这声“阿瑀”似乎让他回到了过去,回到母后还未病逝的那段岁月,饱含真挚的深情。
不过……
萧瑀微微低头,看着塞进自己怀里的脑袋,他和她并不熟识,何来如此熟稔的称呼,况且是栖梧宫里的那位亲自选定的,不得不让他有些别的思虑。
没有人知道,那位在人前对他疼爱有加的小陈氏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若不是那年偶然听到她的话语,或许他也和外人一样认定她对他的疼爱是出自真心的。
关于那日的一切,时至今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因从观澜殿放学过来的路上贪玩了雪,以至于染了风寒,连着发烧数日皆不见消退,而时为淑妃的小陈氏衣带不解地一直在他的床边照顾。
他记得那日窗外的树枝上还挂着冰霜,他昏昏沉沉地醒来,觉得口干舌燥,想找人要些水喝,却未料到听到屏风后压低声音的谈话。
“娘娘何必亲自守候在他的床边,亏了自己的身子可是划不来。”他知道这个声音,是自幼照顾他的乳母潘氏。
“娘娘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奴婢照顾就好。”这人是照顾他的大宫女谭玉秋。
第六回 晨起眷念(2)
( 小陈氏以姨母身份对失母的他多加照顾,和他宫里的人熟识也实属正常。『』对于潘氏和谭玉秋的劝说,萧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他被捂得很热,身上出了不少的汗,又念着喝水之事便自行下床,脚步刚要转出屏风时,就听见小陈氏的话语声。
“本宫不能离开。”
不知何故,他停下脚步,躲在屏风后,安静地听着外面的话语。
“这可是本宫的一个大好机会,本宫岂能轻易放过!清妃那个贱人已诞下庆王萧玉礼,今日恩宠越盛,而本宫膝下无子,能依靠的只有太子。”
她的语气不若平时的和顺,透着犀利浓烈的恨意。
“娘娘所言甚是,不过太子因故后已经失去陛下的恩宠,俨然是枚弃子,娘娘何须在他身上多花心思!”
潘氏此言一出,便得谭玉秋的附和。『』“潘妈妈所言有理,娘娘还不如仔细盘算,多承恩泽,早日诞下麟儿,何必再管他的死活。故后虽对外宣称是病重亡故,但宫里的人谁不知道,故后乃是与情人偷欢被陛下抓个正着而被赐死。陛下恼怒故后,更猜疑太子并非亲生骨肉,因而不喜,娘娘理应与太子划清界限,以免被其累及。”
他在屏风后,小小的手紧紧地拽成拳头。原来他被父皇厌弃的原因竟是这般的不堪,母后的遽然去世,素来喜欢他的父皇也突然不知何故就厌弃了他,幸而姨母小陈氏入宫,才有人对他多加照拂。可这一切背后的真相,竟会是这样。
“陛下记恨姐姐是没错,但陛下越记恨姐姐就越说明他对姐姐的用情已深。再则,若不是因为眷念姐姐的缘故,他也不会召本宫入宫。本宫既然入宫,无论陛下如何厌弃太子,本宫都必须摆出陈家人的姿态。这样在陛下的心中才能认为本宫是贤良淑德的妻子人选……”
她们的话语声逐渐低了下去,萧瑀的脸色铁青,死咬紧唇极力阻止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
自他那一场病愈后,今上念在小陈氏的功劳就将他过继到她的膝下,再后来她就理所理当地坐上皇后的位置,代替了自己故去的母后母仪天下。
而他再也不敢随意相信任何一个人,那个用自己的乳汁养育他的乳母潘氏,那个被母后选定到他身边伺候的大宫女谭玉秋,那个笑意盈盈对他疼爱的姨母小陈氏,俱是暗地里算计他的人。本来就如履薄冰的前路,他如何敢将自己交托给别人!
她依靠的怀抱不知何故有些冷意出来,和昨日在宣元殿中的一样。难道是他醒了?
她试探地抬起头,朝那抹红色的喜服上方望去。
还好,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仍旧紧闭着。她悄悄地松了一大口气,虽然她不似帝都女儿的娇羞,但毕竟也是姑娘家,她只是想着让他成为她的夫君,却还没想好自己要如何来面对他。
窗棂缝隙溜进来的一缕阳光穿过纱帘,轻轻柔柔地落在他颇为精致的五官上。和世人猜测的一致,他的容貌的确有八成继承了生母,又常年身居高位,养出一身不凡的风姿。
他就像是杜云锦见过的商队头领曾驮往大食的那块上等玉石,温润柔和,举世无双。
想不到,这块珍宝却最终属于了自己。
第六回 晨起眷念(3)
( 杜云锦心中悄然窃喜,又望着陷落在日光里的萧瑀,透着别样的美好。『』她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伸出手缓缓地落在他的脸上。
眉如名画,浓淡适宜,那双紧闭的眼眸微微上翘,若是被卿若风看见定会摇头晃耳地评论为桃花眼,爱招惹女子的风流相。又想起那个煞风景之人,杜云锦小声地“呸呸”几声,再继续自己的探索之旅。高挺的鼻梁,将他柔和的眉眼衬出男儿英气,再下来是淡红色的薄唇。
她想,就算计较“梦断”一事,她还是赚到了,因为她的夫君生得如此诱人,比起那个号称月牙城第一美男的卿若风不知好看多少!
她的目光很是直接,没有半点的隐藏,直勾勾地凝视着那两片抿紧的薄唇。
萧瑀忽然有些无语,见她痴迷的目光,就差滴落口水的节奏,不得不轻轻地咳嗽几声,以便她能有所察觉自己不礼貌的行为。『』
听得提醒的咳嗽声,杜云锦本该就势低头,偏生她却抬头痴痴地朝那人的双眼望去。这一望,不打紧地吓了她很大的一跳,那双刚才被她抚过的眼眸正极有兴趣地看着她。
纵使她是个再胆大的姑娘,脸颊也在他的注视下瞬间升起两片红晕。偷窥外兼偷摸的她这才害羞地垂下眼睑,不敢与他对视,默默地按住蹦蹦乱跳的心。
“爱妃还要继续睡么?”
萧瑀似乎来了兴致,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抓着她垂落在耳边的发丝,慢慢地转动着。
我……
杜云锦动动嘴唇,本想嚷上几句为自己辩解的,但在看见他明显调笑的眼光后就恨不得自己立即挖个地洞钻下去。她敏锐地感觉到,他早就苏醒了,对于她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
真是丢死人了。
她将脸缩进被褥里,即便是闷得通红燥热也不肯探出头来。身后传来萧瑀过于爽朗的大笑声,仿佛拨开了帝都连日的阴沉天气。
最终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的是雁回,彼时的萧瑀坐在桌边,一派云淡风轻地喝着茶。看见她正在梳妆,还不时地透过铜镜朝她探看,惹得雁回打趣说她今日可以不用再上胭脂了。
出门时,屋外忽然飘飘扬扬地下起大雪。
已然入春,却还下了大雪?杜云锦错愕地看着庭院里那株已经打苞的桃树,觉得此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她脸上的神色变幻被萧瑀看在眼里,他停下脚步,从身后宫女的手里取过滚毛大氅,轻柔地为她披了上去。
“帝都的倒春寒很是厉害,你多见几日便不觉得奇怪了。”
他的这句话是借着披大氅时附在她耳边说的,于是不出意外地看见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些。他眉眼含笑地握住她的手,并肩朝院外走去。
“昨日听你唤‘阿瑀’,本殿十分喜欢,以后都这般唤本殿吧。”
“啊?”杜云锦惊诧地出声,他怎知道她昨夜唤他来着,莫非真的是他将自己抱上床的。想到这里,甜蜜在心田里慢慢地荡漾开来,仿佛夏日里开满的整池芙蕖花儿,朵朵向阳。
第七回 天子家宴(1)
( 掩映在雪色中的宫殿,有着别样的巍峨雄伟。『』
杜云锦被萧瑀轻柔地握住手,携手从东宫走进龙乾殿的前院中。眼尖的内侍在瞧见那抹浅明黄色袍角时就卖力地唱喝起来,尖锐的声音一层经过一层地传入龙乾殿中。
昨日的婚礼是属于太子与太子妃的,举行的场所亦是在处置外朝事务的宣元殿,但今日的觐见却是以拜见父母长辈的家礼,因此地址也定在历代帝王的寝宫——龙乾殿。
经历了昨日的风波,杜云锦对那位还不曾蒙面的皇帝公公还是心有余悸,不知今日他又会使出什么样的法子来故意折辱萧瑀?思及此,她悄悄地反握住他的手,希望借此带给他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力量。
她的动静,他自然十分清楚,转头朝她看去,赫然望见她眼眸中的担忧之色。多少年,在这宫里多少年了,他都不曾见到那样充满真诚的担忧。
心,如同这阳光照耀下的雪地,有了融化的迹象。『』
他朝她淡淡地笑了笑,依旧牵着她的手,小心地将她带入看似暖意盎然的龙乾殿中。
他们来得不早,帝后已经坐在上方,以及另外一些陌生的人。小陈氏是早就见过的,杜云锦偷偷地打量着殿中其他的人。
上位穿着明黄色龙袍的无可厚非地是皇帝萧沨,他长得也算是俊朗,只是与萧瑀相比,身上多了常年掌控生杀大局的肃杀感。在他的下方,端坐的是一名年轻男子,那副模样与萧瑀仅有两三分相似,魅惑艳丽的容颜却有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眸,透着慑人的压迫感。不用再猜,单从那张容颜杜云锦就能判定他的身份,定是清妃之子庆王萧玉礼。
坊间传闻,清妃之貌,天下找不出第二个能超越她的。媚眼如丝,珍珠流苏掩映住的半边脸,更增添欲语还休的风流。一颦一笑俱能动人心神,如此佳人也难怪能够专宠数十年。
在她身侧的是另一名已婚妇人,初时杜云锦还以为她也是后宫嫔妃,待仔细打量后才瞧得分明。想必她就是那位尚鸿胪寺卿罗竹安的柔嘉长公主,也是清妃的长女萧向晚。
这样瞧来,还真是一场家宴,人都到齐了。
殿中一遍宁静,萧沨抬手接过碧文奉上的雨前茶,冷冷地瞧着殿中僵直站立的萧瑀。父子间诡异的气氛就连陷入观察众人的杜云锦都察觉到,她悄然地捏了捏他握住自己的手。
萧沨脸色不佳,清妃携庆王等着看笑话,柔嘉长公主端庄地坐在位置上,无喜无悲。众人之中,唯有小陈氏露出惊慌担忧的神色。
“瑀儿,怕是冻僵了吧。来人,给太子备碗热姜茶。”
她话音刚起,便听得清妃娇俏地笑声:“姐姐也真是的,太子如今都娶妃成亲了,姐姐怎的还将太子当做三岁儿童对待!”
话语里明显的嘲讽,小陈氏却面色不改,只一味地望着萧瑀,不断地暗示着他向萧沨问好。
“臣媳同太子谢父皇,母后赐婚的恩典。”
见萧瑀没有动弹的意图,杜云锦抢先一步拉住萧瑀,拖着他一起向上位跪下。
萧沨的眼神未有任何的波动,自然地,其余人等亦不敢多言,就连清妃都未再出言讥讽。
“儿臣谢父皇、母后恩典。”
终究这场暗涌的波涛还是以萧瑀的低头而画上句号,小陈氏顿时长长地舒了口气,在萧沨挥手免礼时将那颗高悬的心重新放了下去。
杜云锦和萧瑀刚刚落座,便瞧见对面的萧玉礼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母妃。”紧接着他便站起身来,虽是对着清妃而言,实则却将目光看向上座的萧沨。“母妃,儿臣看见长兄与长嫂如漆似胶,儿臣好生羡慕,也想娶个像长嫂一样漂亮的新娘。”
第七回 天子家宴(2)
( 他此话一出,殿里就隐隐传来压抑的笑声。『』本是极为无礼的言语,萧沨却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礼儿,怎可如此无礼!”
清妃偷瞄了一眼萧沨的神色,才出口假意训斥起萧玉礼。
被她训斥的萧玉礼故意撅起嘴,眉眼间弥漫的俱是委屈。他的容姿更多地偏像清妃,这一撅嘴便自然流露出股风情。纵使是男儿,也足以动摇他人的心神。
“礼儿说的也是实话,何来无礼之说。”萧沨将茶杯重新放到碧文的手里,转头对身侧的小陈氏念叨起来:“秋后礼儿就及冠了,也是时候为他准备王妃人选了。这件事你要多留意着点,莫耽误了他。”
只几句话,就能分清谁亲谁疏。杜云锦眼角的余光朝萧瑀望去,他还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可她还是察觉出他眼底伸出无奈隐藏起来的忧伤与悲哀。ww
交握搁在案下的手,杜云锦轻轻地反握,作为对他的宽慰。决定要他当她的夫君那一年,她就开始观察起帝都的形势,知道他备受今上的冷落,知道他这九年来都过得不如意。帝都闺秀纷纷避开他的选妃,唯有她逆流而上,皆因她不怕,不在乎他是不是个朝不保夕的落魄太子。不管他是何等的身份,他都始终是她记忆里那个马上骄傲耀眼的少年。
没关系,就算世人都看不起你,就算最亲的人都鄙夷你,你都还有我。只有在我在,就会让你的世界四季如春般温暖。
她的安慰,她想说的话,都在眼神里一一传递给身旁的他。他回以她浅浅的笑容,男人间的战争不需要女人Сhā足,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担忧即可。
他俩之间的温馨互动被萧玉礼悉数看进眼里,他并没有立即坐下,此刻顺势向小陈氏一拱手,言语道:“娘娘庶务繁忙,儿臣不敢叨扰,不过儿臣心中却有一名心仪女子,望皇后娘娘和父皇恩准。”
“哦?”萧沨倒是有些意外,饶有兴趣地先于小陈氏发问:“是哪家的姑娘竟能得到礼儿的青眼?”
清妃不言,小陈氏亦不语,殿中安静如常,众人都在等着萧玉礼说出那位幸运姑娘的芳名。
人道太子儒雅如玉,却始终太死板了些,不若庆王的惊艳之美,且龙宠更甚,将来问鼎帝位的人也许会是这位庆王爷。如此一来,庆王妃许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萧玉礼卖足了关子,微微地转身,眼角余光毫不遮掩地看向萧瑀和杜云锦,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禀父皇,儿臣心仪的是段丞相的幼女乃心小姐。”
“哐当”。
萧瑀手边的茶杯翻了几个转,最终晃晃地落在案前不远的地毯上。
萧玉礼得意地昂着头,目光里充满不屑的挑衅。萧瑀心里明白,说什么心仪,这些不过是萧玉礼故意说与他听的而已。他曾师承段相,与梁乃心本有青梅竹马的情分,且段相为天下读书人典范,门生遍布朝廷内外。也许萧玉礼想娶梁乃心是有别的谋算,但在这里当着他的面说出,无疑是想让他难堪。
萧玉礼傲慢地昂起头,似乎对这件事胸有成竹。但清妃却和儿子想的不一样,她还是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沨的反应,再决定接下来要说的话,要做的事,要走的路。
萧沨并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将手指轻轻地叩在案上。没人比他更清楚,他最宠爱的儿子提出迎娶梁乃心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在萧玉礼说出口时,他就已经嗅到了其中的阴谋味道。
第七回 天子家宴(3)
( 殿中又陷入了一片沉默,小陈氏担忧地望向萧瑀后又看向萧沨,轻声道:“梁相的女儿不用细量都知道肯定是不错的。ww那位梁小姐,臣妾也曾有过几面之缘,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不过梁小姐比礼儿大了岁余,又恰好是属虎的,八字强硬,怕是和礼儿不合适。”说完这段话,她刻意停顿了下来,给萧沨表达意见的时间。
萧沨依旧没有发话,这就说明他不反对小陈氏的话,也表明他并不赞同萧玉礼和梁乃心的婚事。清妃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她端起面前的茶盏慢慢地品起来。
“说起来,臣妾心中倒有个合适的人选,若是不合适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说吧。”萧沨收回手指,目光扫过小陈氏,等待着她的话语。若真论起来,这后宫最懂他心意的人还是小陈氏。
“臣妾前些日子无意见到安善太妃的侄孙女,也就是工部侍郎李政李大人的爱女千兰小姐。『』臣妾见那李小姐也是位钟灵毓秀的名门闺秀,且年岁上与礼儿更合适些。”
听到这个名字,清妃不由得皱了皱眉。朝中谁人都知道,那位工部侍郎李大人凭空顶着一个侍郎的头衔而已,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只有不足几十日能呆在工部。他身子异常孱弱,安善太妃也是屡屡赐下珍贵药材,却总不见好。也许再过两三载,这位李大人就一命呜呼了。讨这样病痨的亲家,他们能得到什么?显而易见。
“瞧姐姐这话说的有模有样,”清妃先是扫过一眼萧玉礼,尔后露出娇媚的笑容朝萧沨看去,柔声道:“礼儿不过是看见太子与太子妃恩爱有加,心里着实羡慕才说这些混话来,陛下可别当了真。向晚及笄就出嫁了,每每见她都不是易事,臣妾还想礼儿能多陪臣妾一段日子。”
明着是撒娇的语气,实则却是暗暗地拒绝。若是这番话留给小陈氏,她断不敢说出,但放在清妃的身上,似乎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皇后还是再留意着,等礼儿及冠后一并挑选。”萧沨的回复模凌两可,未拒绝小陈氏的提议也没否定清妃的请求。
“臣妾知道了。”小陈氏低下头,轻声应了句,颇为恭顺。
“父皇。”忽然窜出一道清凉的声音,杜云锦随着来源看去,是坐在她对面一直没有发话的人。那身淡白色暗蔓枝团云纹的月华锦,滚着金线的花边,仅凭这身穿戴她也猜到说话的人身份定是不低,又口口声声唤“父皇”,那必定是得宠的皇子。宫里宫外,最得圣宠的是庆王萧玉礼,其次便是小陈氏之子,裕王萧少康。
萧少康年纪尚幼,还未掺合到朝中争斗的杂事里来,因此萧沨对其实际更为宠溺。果然,他一开口,萧沨便朝候在身侧的内侍总管黄园摆摆手,“还不快些上菜。”
“是。”黄园得了旨意,便一路小跑地朝殿外而去,亲自去监督上菜。
因萧少康的这道声音,殿中原先的僵持气氛也在无形中消散不少。杜云锦借着为萧瑀添菜时,暗暗地朝对面望去。
那个小小的少年,笼罩在白色的光晕里,瞧不真切的面容应该是不输两位兄长的容姿。他仿佛察觉到杜云锦投来的目光,淡淡地偏偏头,笑意盈盈地对视而回。
“怎么了?”杜云锦并未料到他会回视,一时慌张竟不小心撞到酒杯,引来萧瑀的皱眉。
“没事。”
她讪讪地搁下筷子,埋着头吃着自己的那份吃食,也因此未能留意到殿中众人的各异心思。
第八回 暗里试探(1)
( 夜色撩人,将整座帝都都包裹在自己冰凉的胸怀中,在日间里的一切繁杂,一切勾心斗角都深深地掩藏起来。ww
东宫偏东边的院子深处,曲廊回转,树影轻晃。萧瑀坐在书房内,如玉的面容被遮在烛火的阴影里,脸上神情阴晴未定。
他从龙乾殿回来后就将自己独自关在书房里,除了门口守着的郭厚生,再无旁人。
这样的情形被宫里的那些有心人知道了,怕会猜测他定是因庆王今日的请婚而气愤。他要的正是这个结果,让那些人认定他对梁乃心情根深种,让清妃和萧玉礼得到打击他的快感,让小陈氏再次装出一副良母的模样,让他继续沉沦在“落魄”之中,让他们都看轻他。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大多数人的同情,他才能暗里发展自己的势力。
他忍辱负重这些年,想要的就是一击即中,所以不到必胜时,他宁可承受他人肆意的欺辱。『』大丈夫,能屈能伸才是真英雄!
烛火似被从虚掩窗户里溜进的风所吹动,摇摇晃晃,像是就要熄灭。
萧瑀冷然地望着飘曳的烛火,再回头时,烛火下已然站着一袭蒙脸的黑衣人。
“殿下。”黑衣人拱手行礼,待见到萧瑀的点头后方才继续说道:“属下已经探知,清妃和庆王这段时间频频与段相接触,段相已有所动摇,双方已拟联姻之策。”
那只老狐狸竟然投靠了清妃,萧瑀嘴角的冷笑更甚,烛火里将那张玉颜生生地映出一丝诡异。
“殿下要怎么做?”
萧瑀搁下手里的手,漫不经心地挑着烛火,轻声吩咐:“将此事透露给栖梧宫,想必她比我们更着急。”
“是。”
如来时一般,黑衣人一晃神间就消失地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间屋子里般。
既然有人愿意做位良母,帮自己操心,他又何苦为难自己,非要折损自己的人呢?
他慢慢地度步到窗前,干脆将那扇虚掩的窗户彻底打开,让那股银白的月光倾泻在自己身上,增添出几分天人的身姿。
那些人,包括那位自诩为良母之人,想必怎么也想不到他还留有这招后手吧。他并不是孤立无援的,在他的身后还有来自外祖母家的暗卫,那原本是守护他母后的,没想到却是为他所用。也幸亏有这支暗卫,要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多少次。
“厚生。”
听到里面萧瑀的声音,一直未曾出声的郭厚生躬着背,小心翼翼地进到房内。
“殿下有何事吩咐?”
萧瑀扫过他一眼,当乳母潘氏和大宫女谭玉秋双双背弃他的时候,唯有这个内侍对他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前些日子你同本殿提的那件事,你着手去安排吧。”
他突然说出这句话,郭厚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或者说是被巨大的惊喜所惊住,以至于忘记要如何反应了。
“不愿意了?”萧瑀看见他那张被欣喜所弥漫的脸颊,装作苦思般的模样说道:“若真的不愿意,本殿不会勉强你。”
“不,不是。”被萧瑀这盆冷水浇下,郭厚生才稳住心神,急忙表明忠心道:“小人是因殿下这天大的恩典高兴坏了。”
“那就着手去办吧。”
第八回 暗里试探(2)
( “不,不是。『』”被萧瑀这盆冷水浇下,郭厚生才稳住心神,急忙表明忠心道:“小人是因殿下这天大的恩典高兴坏了。”
“那就着手去办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屋外走去,郭厚生急忙跟了上去,还猛点着头谢恩。“多谢殿下。”
“你也不必谢我。”萧瑀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说:“你的忠心,本殿一直都知道,本应该给你更好的奖赏。不过你要这样的,本殿也可以给你,但以后是好是坏就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是。”郭厚生尽量地敛下喜色,垂着双手,恭敬地回答。
夜里的风,微微带着凉意,拂过脸颊时似乎还带着冬日里的凌冽。杜云锦撑着头,呆呆地望着敞开的房门,远处星星点点,似有人迹。『』
“小姐,夜风太凉,不如先关上房门再等殿下吧。”
等殿下?
杜云锦忽然笑了笑,白日龙乾殿的种种情势,雁回不曾知晓,但她却记得清清楚楚。想不到,一个梁乃心竟引得太子和庆王之间暗中斗勇。
她固守着她的承诺,想要那个曾经将她踢下马的少年成为自己的夫君,可是她却忘记去细想,那个少年是否也愿意?那个少年是否早已有心上人?
在殿上她不曾出声询问,回来后他将自己反锁在书房里,拒绝任何人前往探询。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她没有帝都少女的九曲心肠也能明白出一二。
她的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想起离开月牙城的那个早晨,父亲站在高高的月牙城上,凝视着马上的蓝衣少女。她记得那日的阳光很好,可为什么她却感觉到从父亲身上传来的悲伤?她还记得,卿若风忽然策马从城内追随出来,却看着她没有言语。
“若是外面累了,就回月牙城来。”
是父亲的话语飘散在记忆里,是卿若风明显担忧又故作不在乎的神色镶嵌在月牙城的风景里。
“唉……”
杜云锦轻轻地叹口气,雁回也耷耸着头,跟着长长的叹气。她叹气的理由和杜云锦并不一样,她叹气是因为白日里听见的那些荒唐说法。杜云锦还未曾知晓,但她虽是跟随杜云锦的陪嫁,却仍是个下人,因此见到的,听得到的,自然和杜云锦不一样。
今日一早,栖梧宫里就来了两位嬷嬷,是特地来取欢喜帕的。出房门时,她们的脸色极为难看,再后来东宫里便开始有了闲话传出,虽说得有些隐晦,但雁回却听得清楚,那是在怀疑杜云锦的清白。新婚之夜,未有落红,再加上杜云锦是从边疆回来的,便想当然的是杜云锦不守妇道,婚前便已失贞。
这件事可大可小,嬷嬷不敢出声,照旧将欢喜帕带回栖梧宫,但引领她们进入新房的东宫宫人却将洁白如新的欢喜帕和两位嬷嬷难看的脸色都看在眼里,于是传言便纷扰起来。
“娘娘……”
雁回张了张嘴,思忖这件事是否要告知杜云锦,可那毕竟是私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实在是难以启齿,几番犹豫下来,她还是未能吐露实情。
第八回 暗里试探(3)
( 雁回张了张嘴,思忖这件事是否要告知杜云锦,可那毕竟是私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实在是难以启齿,几番犹豫下来,她还是未能吐露实情。ww
外面响着打更人的更声,杜云锦勉强撑着眼睛朝门外的天色望去。看来今夜是等不到那个人,她心里憋着火看来也只能自己想想算了。她本不是喜欢记仇之人,不然就不会任由卿若风在月牙城里逍遥那么久。
“关门吧。”
雁回刚走到门口时,就看见郭厚生提着灯笼朝她轻轻地晃了晃。没多时,郭厚生便到了她的面前,灯笼照耀处还有萧瑀。
“殿下。”
萧瑀随手一摆,郭厚生便轻轻地拉着雁回出了房门。ww
杜云锦听得门被关上的声音,随意地撑撑懒腰,边捂嘴打着哈欠就朝床边走去。等了这么半日,她也算等得疲倦,既然心中做了决定她的睡意便一涌而上。
倒是难得看见这样的女子,对人没有丝毫的防备。萧瑀含笑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看着眼前女子主动的宽衣解带。
气息有些不同,杜云锦的外衣褪到臂间便察觉到周遭气氛的不同。那个站在身后的人并不是雁回,而是有股陌生的气息。她极有速度地将外衣拉回,转身便是一掌招呼过去。
风势一变,萧瑀便侧身刚好避过她的那掌,不仅如此,他还很是轻巧地将她的手腕钳制在自己的手中。
瞧她的这一掌,的确也是有力的杀招,但经她挥出来后威力却小了许多,不像长年习武人的身手。
“爱妃这双漂亮的手还是留着绣花吧。”萧瑀轻佻地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面前,状似调笑实则却是仔细地观察着上面的硬茧。振威将军杜博承的女儿据传继承了他的一路枪法,曾血战犬戎三日,最终取下犬戎首领的头颅。按照这个说法,她手上残留着练武遗下的硬茧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她的杀招不够气力。
杜云锦的脸上红白交替,又是气愤又是羞涩。她欲将手腕从萧瑀的手中抽回,无奈他的力气却是大得出乎她的预料,几番挣扎终不能成事,只能僵持在原地。
“看来杜家枪后继无人了。”倒是萧瑀率先放开她的手,可说出话的却更比之前戳中她的心窝。
她是父亲的骄傲,而杜家枪是她的骄傲。她如今的形势是不可能再练武,更别提再耍出那一路威风凛凛的杜家枪。就在几个月前,她策马站在众人的面前,头戴银色盔甲,挥斥方遒是何等的快意!但现在……她连提起一把装饰用剑都十分吃力,父亲若是知道该是如何的失望!
萧瑀见她的神色难看,再火上浇油地丢下一句:“还听闻你马术了得,本想与你一较高下的……”
“比就比!”不待他说完,她就立即追答。与他比试马术,本就是她的夙愿,她岂能轻易放过。
“好,明日一早,马厩前见。”
萧瑀亦回得十分爽快,留下这句话便推门而出,笑意盈盈地带着郭厚生扬长而去。
第九回 马术比试(1)
( 清晨的白雾薄薄地飘荡在帝都城中,矫健的马儿刨着马蹄,昂着头长长地嘶叫起来,仿佛是为即将到来的比试而兴奋不已。ww
萧瑀一扫往昔的儒雅风度,由郭厚生伺候着换上窄袖束腿的骑马装,安抚着身旁已经等着有些不耐烦的爱马。
“小姐。”雁回跟在杜云锦的身边,脸上的担忧显而易见。“小姐,你如今的身子并不适合骑马,要不然跟殿下说说,取消这次比试吧。”
她的真心劝慰,杜云锦却没有听进耳中,或者说杜云锦现在没有心思来想这个问题。在她的心里,只有迟了九年的比试,她足足憋了九年,就是为等这一日,能将他挑下马,让他知晓她的厉害!
郭厚生远远地便瞧见杜云锦和雁回的身影,他还未开口就听见萧瑀淡淡地吩咐道:“将追风牵过来。ww”
“追风?”郭厚生错愕地望着萧瑀,心里却犯了嘀咕。追风可是前不久花了大价钱买到的汗血宝马,也因此性子极野,怎么就给太子妃用上了?
“还不快去?”萧瑀明白他的疑惑,不过没有跟他解释的打算,只催促起来。
“小姐……”雁回还试图阻止杜云锦,以已身挡在她的面前。杜云锦看了看她,虽没有言语,可眼里慑人的气势却是不输一二。最终还是雁回败下阵来,无声地退到杜云锦的身后。
主仆两人磨蹭的这一会儿,郭厚生便带着马夫,牵着一匹泛着金光的高头大马过来。
那样的毛色,见过一次就再难以忘怀。杜云锦一眼就瞧了出来,这匹马是产自西域的汗血宝马,千金不换,极为难求,没想到萧瑀竟然还能弄到。
萧瑀没有再等她,利落地翻身上马,拉起缰绳二话没说就朝厩外奔去。瞧他那番动作,杜云锦心中的热火也被重新点燃,熟练地上马追赶而去。
他走的路并未经过街道,而是从东宫后侧门穿出,越过人迹罕至的小巷,向北郊外去。杜云锦记得北郊外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风景很是优美,是个跑马的好场地。
萧瑀从一开始就没有手下留情,几个转角处就将杜云锦远远地甩在看不见的后方。杜云锦又不是个会认输的,拉紧了缰绳,拍打着马儿朝他疾驰追去。
速度越快,就越颠簸。渐渐地,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强撑起来的身子已经开始忍受不了痛意,就算将牙咬得很紧也抵挡不住那一阵阵似针绵绵扎来的麻痛感。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放弃,她还没有将那个人挑下马来,还没有看到那个人认可的目光。她是杜云锦,是杜家女儿,是配得上他的姑娘。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是那般的熟悉。这样的御风而行,是她曾经的骄傲,她的枪法秉承父亲,她的骑术则是由卿若风亲自教习的。她甚至还记得,当初年幼的她害怕这些高出她几个头的大动物,每每看见在雪地里不断喷着白气,刨动着马蹄的它们,她就生出畏惧之心,害怕地躲在父亲的身后。
是卿若风这家伙,竟然将她从父亲的身后径自拎了出来,不过还算他有些良心,知道帮她找一匹小小的小矮马。
第九回 马术比试(2)
( 她一手拉着缰绳,一边扬着头唱着月牙城的民谣:“弯弯的月牙城,悠悠地在天边,阿哥牵着阿妹的手。ww高高的月牙城,弯弯地在天边,阿哥带着阿妹走……”尔后便是引来卿若风的一顿暴打,说她年纪尚幼就开始思春了。她哪里是思春,她只是学着月牙城的小姑娘一样唱歌而已。她摸着肿起来的后脑勺,气呼呼地连续一个月没理卿若风,就连他讨好地送来她最爱吃的点心,她还是没有原谅他。
再后来,父亲要进京述职,她因和卿若风赌气不愿意单独留在月牙城,就随父亲一同进了帝都。她就骑在她的小矮马身上,被萧瑀挑下马,成为她一辈子的耻辱,而小矮马也成为她无端发气的对象。
为了能让自己早日练就好的马术,她主动要求父亲为她换了匹高头大马,努力地让自己成为一阵风,一片云,一个令敌人胆战心惊的战将!
她很久都没有再想起那匹曾经陪伴了她很久的小矮马,还是卿若风找到她,她才看见躺在雪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矮马。ww它竟在被她抛弃后就不再进食,孤零零地活在马厩里,每天都伸头朝外面望去。马夫说,它是在等她的到来。直至它死去的那日里,它也仍然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直望着她往昔来的方向,不肯闭眼,全身僵硬。
父亲怜惜小矮马的忠义,特地将它葬在城外的英雄墓里。她坐在高高的月牙城上,望着戈壁尽头慢慢下沉的夕阳,又唱起那首她曾骑在它身上时唱过的那首民谣。
歌声伴随着风,被送往很远的地方。她坐在城墙上,看着月亮缓缓地出现,仍然没有小矮马的身影。那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小矮马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小矮马你知道吗?我终于回到了帝都,我终于让那个人成为我的夫君,我终于有了和他比试的机会,但是我却再没有那个能力。
回应她的当然不是小矮马,是那萦绕在耳边的疾风。她骑的不是当年的小矮马,她也不再是当年的杜云锦。
追风似乎察觉到她的无力,开始蹿腾起来,试图要将她甩下马。她夹紧马肚子,又紧紧地抱住它的脖子,惹来它更多的不满,前蹄忽然腾空扬起,终于将她甩落下来。
若是以前的杜云锦,肯定能追上去好好地收拾它一番,但现在的杜云锦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它矫健离去的身影,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中。
追风得意的甩着蹄子,似乎是在向萧瑀邀功。他嘴角的浅笑再次出现,拉紧自己爱马的缰绳,慢悠悠地度步回到杜云锦落马的地方。
杜云锦蜷缩在地上成为小小的一团,久久地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没想到这位将门虎女如此不经用,这才跑了多长点的一段路,竟然跌落下马,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赢得那些战役的!
萧瑀嘴角的轻笑变成嘲讽,他翻身下马走到杜云锦的身边,见她还是没有动静便用脚踢了踢。
第十回 抱恙请医(1)
( 魏忠臣提着药箱,被小内侍催得火急火燎地向东宫赶去。ww听说是太子妃抱恙,让他过去瞧瞧,他自然不敢怠慢,却也犯了嘀咕。这太子妃是杜将军的女儿,身子骨自是不弱,怎么突然就病重了?听说太子对于这门婚事本身不太满意,这当中是否有些关联,他得仔细地斟酌斟酌。
他刚跨进东宫内里的院子,便看见黑压压地跪着一堆的人。糊着春花的灯笼挂在屋檐下,无声地摇晃着,一如此时的压抑气氛。
萧瑀身上的骑马装还未换下,眉宇间却摒弃了往昔的温和气息,浑身散发着迫人的凉意,冷冷地望着院子里的人。
郭厚生跟在他的身侧,抬眼看看院子里的人,扯扯嗓子便开始了训话:“今日太子妃是意外跌伤,你们都给我瞧仔细了,别张嘴就乱说话。若是日后传了什么不应该的事情出去,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郭厚生虽然是东宫总管,但像是随了萧瑀随和的性子,极少有这样严厉的时刻。ww此时他这般说来,众人也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有些当时未在院子里守值的人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倒起了好奇心,小声地向身旁的人打听着。
魏忠臣就在那一堆人中间,他们因为职位低下,很少能进得此院,所以也是最不清楚此事之人。
“听说太子妃和殿下骑马,不知怎的,太子妃就浑身是血的被太子给抱回来了。”
“还说呢,太子特地给太子妃选的‘追风’!”
“啊?‘追风’?是那匹传说中很烈的马吗?”
“对的,就是那匹性子很野的汗血宝马!你说太子为她挑选那匹马是什么缘故啊?”
“什么缘故,那不就是想摔死太子妃的缘故吗?”
“嘘……这句话你可不能乱说,小心你的脑袋!”
“事实本就如此,殿下与那梁相的幼女乃心小姐自幼青梅竹马,却被逼无奈娶了杜将军的女儿为妃,那心里能痛快吗?说不定就是想摔死太子妃,好再去求娶梁家小姐!”
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魏忠臣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可不想卷入这一场是非,可惜人在深宫,哪能有自己说了算的时候。太子要宣传,他也只能拎着医药箱就赶着过来。
“谁在乱说话!”
那一边的窃窃私语被郭厚生听见,他眼色锐利地扫视过来,魏忠臣觉得他是看见自己了,正待起身时却听见他的厉喝。“胆敢当面编排殿下的流言!看来你们这些人都是活腻烦了!我今日就成全你们!”
在他的示意下,刚才还在魏忠臣前面偷偷议论的宫人就被几名有些力气的内侍提了出来,扔在一侧的空地上。在众人陷入错愕之际,“乒乒乓乓”的一阵板子便接着下去,那两人只嚎叫了两声便再无声音。
“你们都给我好好地看清楚,这就是乱嚼舌根的下场!”郭厚生指着旁边几乎是躺在血泊里的两个人说道。院子里其他的人看见,脸色均是白了又白,再也没有人敢出一点的声音。
“小人/奴婢们都知道了。”
众人齐齐做拜礼,萧瑀才起身转回屋内,身侧的小内侍上前为他撩起帘子,郭厚生正准备跟着他入内时却看见了夹杂在人群里的魏忠臣。
“魏医正,您可来了!”他一边说着,脸上迅速地堆满了笑容跟到魏忠臣的面前,半点不见之前凶神恶煞的狠毒模样。
第十回 抱恙请医(2)
( 但魏忠臣是什么样的人,他在宫里行走二十余年,什么样的场景没见过,对于郭厚生此般做法的缘故他也是请清清楚楚。『』看来太子妃的伤势非同一般,也许真的是和太子有关,于是太子才会如此严厉的下令,而郭厚生的那一幕恰恰就是演给他看的,希望能震慑住他,以免传出对太子不利的言论。
太子如今是什么情形?外人不知,可魏忠臣却是极为清楚。不过眼下人还在位置上,他也不能与之硬碰,万一真的坐稳了龙位,岂不是给自己树敌!
“娘娘正等着您来救治,这边请。”郭厚生亲自为他撩起帘子,侍奉他入内,态度极为恭顺。
魏忠臣有些意外,却不敢放下任何的戒心,连番推辞不过也就随着他进到屋内。
萧瑀坐在堂屋里,神色不定,让人瞧不出他真实的想法。魏忠臣忽然想起方才外面的传言,太子与梁家小姐关系甚好,这点在宫里是人众皆知。ww今上当年登基后亲自为年幼的太子择师,拜的便是当时的御史大夫梁益冠,直至梁益冠封相后才免去了帝师一职。这等的关系下,再加上太子与梁家小姐年纪相差不远,有些小儿女的心思也实属正常。
可惜的是……
他的目光偷偷地望向雕花圆月门的后面,飘动的淡色缦纱帘子里,隐隐约约有人轻声咳嗽的声音。太子与梁家小姐的那段姻缘固然可惜,但如今的太子妃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也不是不可惜的。
他觉得自己到底是年纪大了,不如年轻时的果断与狠心,竟然同情起里面的那位太子妃。
“下臣参见殿下,不知娘娘眼下可否看病?”
萧瑀听得他的声音,仍旧是那副神情。郭厚生抬眼看了眼他,赶紧凑到魏忠臣的身侧,轻声道:“魏医正,这边请。”
“这……”没有得到太子的应允,魏忠臣自然不敢乱动。他眼光在萧瑀的脸上打着圈,直至萧瑀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他才随着郭厚生朝里屋走去。
淡色缦纱帘子在离床边几步远的地方隔断下来,他停下脚步,将医药箱里的丝线小心地取了出去,递给郭厚生。即使有太子的恩准,魏忠臣毕竟是外臣,不能直面天家内眷,所采用的只有这种诊断方式。
雁回按照魏忠臣的说法,将丝线轻轻地绑在杜云锦的手袜上。初时见到她时,雁回自己也是吓了一大跳。出去时还精神抖擞的一个人,回来时却满身是血,若不是被太子的喝声所惊吓,她恐怕至今都还没回过神。
她本是帝都巡检使王贰府中的家生奴仆,母亲曾是王老太太的陪嫁丫鬟,很是得脸,她自幼便跟在老太太身边权当半个女儿一样养育的。无奈的是,老太太与母亲竟在同年前后去世,她的父亲也早逝,于是就变成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王贰见她有些姿色,便想讨来做个通房,可他那位厉害的夫人却是不许,硬是将她打发了牙婆子给卖出府,幸好遇到杜府管家元叔为杜云锦买丫鬟,不然还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
杜府人口简单,杜云锦自幼就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对于那些尊卑问题从来都没有什么计较,待她也很是不错,还跟着进了东宫。一心一意地守着杜云锦,这就是雁回能报恩的方式。可是没想到,如今杜云锦却昏迷在床……
病床上的杜云锦已经被清洗了一番,也正因如此,才能看清楚她脸上的瘀伤与红肿。
雁回默默地抹着眼泪,缦纱帘子外面的魏忠臣也皱起了眉。他松开手里的丝线,想了想又重新开始诊脉,结果似乎还是一样。魏忠臣的眉越皱越深,连带地让郭厚生也跟着紧张起来。
第十回 抱恙请医(3)
( 病床上的杜云锦已经被清洗了一番,也正因如此,才能看清楚她脸上的瘀伤与红肿。『』
雁回默默地抹着眼泪,缦纱帘子外面的魏忠臣也皱起了眉。他松开手里的丝线,想了想又重新开始诊脉,结果似乎还是一样。魏忠臣的眉越皱越深,连带地让郭厚生也跟着紧张起来。
“魏医正,太子妃她这到底是如何了?”
魏忠臣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径自收拾起自己的医药箱,默默地走向外屋。
萧瑀还坐在位置上等着,此刻正端了杯浓香袭人的大红袍,慢慢地品尝着。
“怎么样?”
问的云淡风轻,魏忠臣将医药箱搁在一边,规矩地回到话:“娘娘心脉有些受损,好生将养也许会有好转的迹象。ww”
“啪”的一声,茶水和着茶杯的碎末就溅了魏忠臣一身。他还不曾见过如此盛怒的太子,不由得有些心慌。
“什么叫做也许会有好转的迹象!”萧瑀忽然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牵制住他的下颚逼他看向自己。“本殿要的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太子妃!你知不知道,如果太子妃一旦有事,本殿就会被人泼上一身的脏水!”
他厉声追问,倒有一丝今上的冷面气势。魏忠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跪拜着说:“下臣尽力,定保太子妃无恙!”
“这还差不多。”见他不停地磕头保证,萧瑀才慢慢地松开手。
“小人提醒魏医正一声,若是今日太子妃的病情被有心人传出的话,殿下怕是就真的生气了。”郭厚生跟在他的身后,阴阳怪气地说了句。
他停下步伐顿了顿,才继续朝屋外走去。
待到了屋外,被暖阳一晒,魏忠臣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原来太子还有这样暴戾的一面,此事不知是好是坏,他扬起头望着透着亮光的天空,无端地感到一丝寒冷。
“娘娘起风了。”碧文捧着一件滚狐狸毛宽氅站在小陈氏的身后。
“无妨。”小陈氏轻轻地推开她递过来的宽氅,慢悠悠地喂着池里的锦鲤。
碧文看了一眼四周,除了她,其余的宫人都等候在十步之外。“娘娘,魏医正传话回来,说太子妃的病是马上摔下而至的,估摸着是和太子有关。太子就此事已对东宫上下都下了封口令,违令者立即处死,手段极为狠辣。”
“哦?他还有那等本事?本宫倒是小看他了。”小陈氏对萧瑀的狠辣不以为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看来他还是没有理解到人的劣根性。越是大张旗鼓地去堵,越有人去传播,去打听。仅有暴戾而无真正的心智手段,顶多不过是博得个暴君的名声,于她何忧!
“还有据魏医正诊断,太子妃的体内仍有‘梦断’余毒,特请娘娘放心。”
小陈氏将手里最后的两粒鱼食扔下,碧文见着便招招手,让宫女送上净手的帕子。
一行人慢悠悠地从锦鲤池旁缓步而去,和每日逛园子看风景的模样无二。而池中,为了争夺最后的鱼食,锦鲤们正争得你死我活,不时听见水花溅起的声音。鱼如此,人更是如此。
第十一回 原来如此(1)
( 绵绵细雨,如梭般地穿在空中,像是掌管雨水的仙女门前的帘子,珠珠清透。『』
听得屋外雨打芭蕉的夜雨声,该是一幅闲静的岁月工笔图,但萧瑀的眉头却紧紧地皱起。
郭厚生悄悄地擦过额头上不断闪现的冷汗,在他的面前跪着几个低等的宫女和内侍。
“我早就警告过你们,关好你们的嘴,别给自己惹来天大的麻烦!你们不给自己条活路,那么也就怨不得我了!”
郭厚生朝等候在门口的几名强壮内侍递过眼色,那几人便上前将地上跪着的人统统地朝门外拖了出去。死亡的恐惧弥漫在他们中间,有人开始挣扎起来,向萧瑀爬了过去,死命地抱住他的腿,不敢求起饶来。
萧瑀低眉地扫过那人一眼,便是狠狠地一脚揣了出去,任凭他们再鬼哭狼嚎也不加理会。
郭厚生见人苦恼得烦,便命人往前塞了帕子,屋里只剩下“呜呜”低低啜饮的哭声。
“现在知道哭了吗?你们四处乱嚼舌根,坏殿下名声时怎么就不想想后果!”他也狠狠地瞪向那些人,眼刀子肆无忌惮地扎到他们的身上。『』
萧瑀揉揉额头,似乎是被他们吵得有些头疼。郭厚生谄媚地上前,在他耳边劝慰道:“殿下不必为这些人烦恼,天色已晚还是早些休息吧。”
萧瑀抬眼看他一眼,默然地点点头,却转身朝里屋而去。
月光如水,淌落在里屋里,荡漾出一层又一层的清波。纱幔帘子被高高地挂起,床上拢起的那团锦被之下,安睡的正是受伤多日的杜云锦。
她的落马摔得可是不轻,即便是日日都用人参吊着命也不见醒转,就连方才在外间折腾得那么喧杂,此时此刻也不见她睁开双眼。
雁回的眼眶红红的,背地里她已经不知道抹了多少眼泪。还以为杜云锦嫁给东宫成为太子妃是件光宗耀祖之事,毕竟是储君之妻,未来的皇后,谁料想这不过才几日光景,好好的一个人便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萧瑀慢慢地转了进来,朝她瞥去一眼,她才收了思绪垂首退出,屋子里只剩下他与杜云锦两个人。
他径自坐到床边,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杜云锦的落马摔得可是不轻,他想着她虽有不济,却好歹有个好底子,哪知竟会如此不堪。他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的眉角,其实她的容貌也不算太差,只不过比不得帝都中惯会梳妆打扮的莺莺燕燕,却独自多了一份清冷干净之色。
她算是挺好的。
直至目前还没有被他查到做过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且她的身后还有杜博承,还有数十万戍边的军队。就算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但那些人抖了一抖脚,帝都的朝廷里也会被震上一震的。这些,足以保障住他的地位,他的性命,所以她怎可算不好?
那股渗着凉意的感觉从外面慢慢地透进来,杜云锦望着眼前的木芙蓉一朵接着一朵地枯萎下去,粉嫩的红色随即变成褐色,落入她脚边的地中,消失不见。
远处不知哪里吹过来的寒风,将最后的那一朵也吹落在半空中打着旋儿,她不忍地伸手去接,却还是迟了一步。那些色彩靓丽的花儿,都在她眼前枯黄,在她眼前消失。
一声马啸声传来,她看着记忆里的耀眼少年拉着缰绳,慢慢地度步到她的面前。从来都看不清的表情此时清晰起来,冷冷的,轻蔑地看着她。
“不是说要将本殿挑下马吗?”
马蹄在她的眼前扬起,带来一阵飞扬的尘土,扑鼻而来。
“我……”她不是应该很骄傲地告诉他的吗?她早就不是昔年那个力弱的小丫头,可话到嘴边,她也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像个哑儿般,张着嘴就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少年忽然抽了一马鞭,马儿吃痛便从她的身边奔驰而去,半点犹豫都不曾有。
“阿瑀,阿瑀……”她提着裙角,急忙追了上去,任凭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摔在地上,她也想追上那个远去的背影。
第十一回 原来如此(2)
( “我在这里。『』”
不似梦中的冰冷,带着温暖的手握住她胡乱抓起来的手。她缓慢地睁开双眼,眼前分明是自己的屋子。
“你终于醒了。”萧瑀含笑地看着她,温柔地安抚着她。
她似乎还陷在梦里,此刻陡然望见亲切的萧瑀,怀疑自己又掉入另外的一个梦境,不敢相信。
“醒了便好。”萧瑀将她的不信任看见眼里,将她的手重新放回被褥里,还体贴地为她掖好被角。
“阿瑀……”她昏迷多日,此时一开口,声音嘶哑很是难听。她怕被他听见,慌慌张张地闭了口。
萧瑀倒是不甚在意,自顾自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宣蓝小瓷盒,打开后一股清香传来,令人神清气爽。『』
“这是什么?”她清了清喉咙,看着他手中的小瓷盒询问道。
“本殿从裕王那里要来的雪肌膏,据说女子涂在伤痕处就不会留下疤痕。这本是琼州的贡品,极为难得,整座皇宫只有一盒,父皇将它赐给了裕王。”
他的话语淡淡的,却教她听出里面的心酸之意。既然是珍贵之物,为何不赐给太子,却给了裕王,这岂不是今上的偏疼之意么!偏偏他还要低声下去地去向别人讨要。
“不用了。”杜云锦朝他淡淡地笑了笑,“我不需要这些。”她不是那些娇弱的帝都闺秀,她还未及笄就跟在父亲身边,战功不是白白得来的,身上不曾示人的伤痕都是最有利的证据。
萧瑀有些错愕,拿着盒子的手忽然不知何处安放。“不用也好。”他思忖半响便将手里的盒子搁在她的枕头边上,手又重新抚上她的脸庞。
那股熟悉的触感再次出现,杜云锦心里闪过一丝疑惑,莫非他之前也守在这里,也是这般对待自己?还没容得她想清楚,脸便“腾”地红了一大片。
萧瑀的手搁在她的眼边,轻轻地帮她揉着。那里有一大团的淤青,连带让她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他做得十分自然,杜云锦心里却不自然起来。她偷偷地朝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望去,和她想象中的深情凝视几乎是一模一样。她虽不拘小节,但总归还是初嫁的女子,被心爱之人这般凝视,若是不脸红才叫奇景。
“可有怨我?”
他的话声将沉溺在自己心思里的杜云锦惊喜,这话……是什么意思?见她疑惑不解的目光,萧瑀浅淡一笑,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是我专门令人给你配的‘追风’,‘追风’虽好,却是匹性子极野的烈马,就连我也差点被它摔下来过。”
杜云锦的心随着他的话语低沉下去,他明明知道“追风”性烈,却让她骑它,岂不是想害死自己么?难道她就让他如此厌弃?
“所以,你若怨我,我也无话可说。”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着杜云锦。“本殿明日就会上奏父皇,请他允许我休妻。”
休妻?这个消息来得太遽然,似一道雷电劈中杜云锦。她刚有些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片,目光里有错愕,也有不解,还有难过。
“你不必伤心,我知道你很好,就是因为你太好了,所以没必要跟着我受苦。”
第十一回 原来如此(3)
( “阿瑀……”在他的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ww所以事实的真相并不是不堪入目,反而充满了深情吗?就是因为不想拖累自己,所以才会安排一出坠马的折子戏,让满朝的人都知晓他厌恶自己,不惜背上弑妻的罪名也要摆脱自己。只有这样,他和自己的关系才会彻底破裂,日后一旦有什么事情也就算不到她的身上。
她的心中百转千回,他却没有看见,默默地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说道:“休妻后,你可以先去城郊的桃花庵住着,庵主是我母后的旧识,她会好好地照顾你的。等过两三年,风头散尽后,你就可以再另外寻个好夫君……”
“你呢?”他连她的退路都安排好了,可是他的呢?杜云锦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追问起来。
“我?”萧瑀错愕地转过身,看向一脸沉思的杜云锦,轻声道:“那个时候我应该不再是太子了,也就不会阻碍到你了。『』”
“不是太子了?”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一旦失去杜家的支持,那么他还剩下什么?仅仅依靠栖梧宫的那位姨母?世人都知道,那位的恩宠早已经不在,如今得意的人是灼华宫的清妃。说起来简单,丢了太子之位,他还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自古以来,哪一位前太子能在别人登基后得到好下场的?
他似乎没有她的那份担忧,径自说着:“对,那个时候我应该就只是个闲散的王爷,也许会比现在过得更轻松。”
他在笑,但那份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隐隐地透着勉强与无奈。他是在安慰自己,因为预知了自己的下场,所以不想拖累无辜的自己。可她是谁?她不是那些经历不起的无知少女,她也不会将他独自一人丢在危险的境地里。若是不想被他拖累,当初她就不会参加选妃,更不会千里回京!
“你身子还没好,好好休息吧。”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萧瑀没有再看她,而是起身朝屋外走去。沉浸在月光里的背影,带着无尽的寂寥,仿佛荒原上独自生长的一棵树木,无奈地等候着雨水的偶然落下。
那一离去,似乎是要从她的人生中彻底消失般。
“阿瑀……”
她挣扎着起身,顾不得全身的疼痛,也顾不得自己重重地再次摔下床。
“阿瑀……”她那么急切,想要抓住那个人的袍角,害怕这一次的错身离开,就是永远的不再相见。
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萧瑀惊讶地转过身,就见杜云锦摔在床下,朝他的方向挣扎着爬过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地上挣扎着的人抱进怀里,挫败地说道:“你怎的如此痴傻?”
“阿瑀,”她将自己窝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抓住他的胸襟,望着他说:“你才是如此的痴傻!我既是你的妃,是你的妻子,就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阿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也不会让你受到丝毫的损伤。你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这点不会被人更改。”
“你……”萧瑀将她的头挨到自己的胸前,轻轻地叹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月光洒在屋内互相依偎的两个人身上,宁静而美好。
第十二回 有女乃心(1)
( 春日渐浓,百花齐放,御花园内一派大好春光。ww
浅绿色的苏锦百褶裙,月牙白明绣粉绿蝠纹的宽袖外衣,飞仙髻的侧边Сhā着一对宝玉蝴蝶小钗,几朵珍珠盘花绽放在另一边,浓妆淡抹总相宜。那人衣袂飘飘似仙女,又面如桃李般粉嫩诱人,只人站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生生地抢过面前盛放的花朵的艳丽。
微风轻熏,面前这一片的牡丹花儿都早早地打了花苞,再等上段日子,想必一定很美。
“小姐。”红藕站在她的身后,轻声问道:“清妃娘娘召见,小姐为何还要在路上耽搁?若是误了时辰,娘娘怪罪下来,小姐岂不是不值?”
梁乃心淡淡地一笑,将她的劝慰提醒置之脑后,一心一意地观赏起这些花儿。ww
传说前朝曾有一位宠妃酷爱牡丹,得宠时皇帝为讨其欢心,特地为她种植了这一大片的牡丹。不过后来她失宠,孤孤单单地死在冷宫里,这片花儿也因无人搭理而逐渐枯萎,这里也因此变成一片杂草众生的空地。直至本朝建立,前代来了位手巧的花匠,又让这片花海奇迹般地复活。
梁乃心若是没记错的话,那位宠妃出自杜家,闺名唤之薇的,而杜家成也因她盛极一时,却也因她衰败至今。
红藕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模样,自己心里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地跟在她的身后。
梁乃心嘴角露出浅浅又满足的笑容,她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些花儿,偶尔还低头掬上一朵仔细地嗅着它还未展露的芬芳。
这般生动的美人图,谁人看见都会动心。
萧瑀走动的步伐忽然停了下来,郭厚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吓了好大的一跳。
“殿下,陛下还在宣元殿中等着您……”他小心翼翼地催促,以期避免萧瑀和梁乃心的碰面,引来更多的流言纷纷。
萧瑀瞥了一眼郭厚生,脚下的步伐却不见移动半分。
他这厢不说话,梁乃心那边也还未发现凝视着自己的他。她的手指终于抚到花枝的尽头,不知怎的忽然仰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秀眉微蹙,似有无尽的哀思。
“小姐……”红藕再次出声提醒,终于劝动梁乃心。她苦笑着对红藕招招手,主仆二人从牡丹花丛旁慢慢走出。
“太子殿下?”
红藕错愕地看着道路中间站立的萧瑀,神色慌张。她没想到竟真会在这里碰见萧瑀,出门前老爷亲自交代,让她帮助小姐避开太子,以免生出什么事端。她还以为皇宫这么大,太子又不受宠,要想遇上怕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可没想到竟真的就这么容易。
梁乃心打量过失态的红藕,自己提着裙角,仪态万分地走到萧瑀的面前,缓缓地行了礼。
“民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她半蹲着身子,垂头盯着地面上拼凑出的万寿图案,等着那人的还礼之音。
萧瑀望着她的发髻,边上的那堆宝玉蝴蝶小钗还是她当年及笄时,他亲自送她的礼物,没想到此时她还戴在头上。
第十二回 有女乃心(2)
( 萧瑀望着她的发髻,边上的那堆宝玉蝴蝶小钗还是她当年及笄时,他亲自送她的礼物,没想到此时她还戴在头上。『』
“你钗有些松动。”他的手先于他的声音就伸到梁乃心的发髻边,亲自帮她重新Сhā了钗。
再次抬起头的梁乃心,眼眶里聚满了泪珠,看向他的目光满含委屈与哀伤。
“瑀哥哥……”
“别说了。”萧瑀以指代口,封住她的唇,轻轻地摇头:“是本殿对不住你。”
“不是,”她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颗颗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并非你对不住我,是我对不住你。如若我当时能以死要求,父亲也许就准我参加选妃。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我能入选,瑀哥哥一定不会另选他人,所以不是你对不住我,而是我对不住你。『』瑀哥哥,你会恨我吗?”
恨?面对如此佳人,几人能提出“恨”这个字眼。萧瑀摇摇头,梁相这只成精的老狐狸怎么可能准许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他这个落魄太子?别说眼下局势分明,就算是局势混乱,梁相也不会让女儿嫁入任何一个皇子的。那只老狐狸清楚的知道,一旦有女儿嫁进皇室,那么就意味着他也被卷入皇位之争,而且还必须提前就选定了主子。他素喜欢谋三思而后动,岂会让自己的意图如此浅显明白地曝光?
“瑀哥哥,我知道你终究还是恨我了。”梁乃心掏出绣帕,轻轻地擦着自己的眼泪,逼自己撑出一个笑容。“听说杜将军的女儿也是不错的,幸好瑀哥哥能够娶到贤妻,乃心这也就能安心了。希望瑀哥哥能和太子妃白首偕老,夫……妻恩爱。”
萧瑀收回自己的手,嘴唇轻动,本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都化作无语。
“走吧。”他大步向前而去,郭厚生朝梁乃心欠欠身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梁乃心望着那道背影从御花园里慢慢消失,眼中的委屈也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干净。转过身来的女子,一脸淡然平静,丝毫看不出方才的激动情绪。
“我们也走吧。”
红藕得了她的话,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要说自己的这位小姐,也着实奇怪,当初和太子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深,但太子选妃她却没有参选,这里面固然是老爷的缘故,可她竟然没找老爷闹腾!红藕看不明白,也无权去弄清楚,她是做下人的,只要己身平安便是万福。
“小姐。”
见那两人的身影也消失在御花园中,雁回才从怪石假山后面转出身来,与她在一起的还有杜云锦。
婀娜的身姿,仅是这等的背景已可以预见迷人的容颜。梁乃心果真不负帝都第一美女的称号,一颦一笑尽是勾人夺魄。
雁回随她的目光,看向那道遥远的身影,不由的在心中轻叹口气。若那些传闻是真的,那么小姐和殿下之间怕是就此横着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御花园中,微风徐徐而来,打着花苞的牡丹花纸随风轻轻摇曳,仿佛是在叹息着那一段远逝的两小无猜。
第十三回 再见皇后(1)
( 梁乃心被清妃召见,萧瑀被今上召见,而经过御花园的杜云锦则是被皇后所召见的。ww
依旧还是那座冰冷的宫殿,安安静静的,仿佛长久地处在雪山之上般,不近人间烟火。
杜云锦有些厌恶这座宫殿,觉得它像是张巨大的口,从内到外散发出死尸的恶臭味道,随时随地准备吞噬不小心落入的猎物。
雁回今次被准许随杜云锦进到殿内,不同于东宫的奢华,这里是尽量地精简,却仍在细微之处透着典雅与不凡。
东海珠子串成的帘子被高高地撩起,坐在上位的小陈氏由着宫女给她捶着腿,旁边点着的香炉里焚烧着浓郁的檀香。
“臣媳给母后请安。”杜云锦在雁回地搀扶下,施施然地行礼。『』
“起来吧,”小陈氏慵懒地摆摆手,让身侧的碧文亲自上前相迎。“到母后这里坐。”
或许是因为父亲临行前的那番嘱托,也或许是因为她之前被小陈氏赐了“梦断”,所以到现在,无论小陈氏表现得再多热络,她都觉得胆颤心惊,无法卸下心防。可碧文亲自上前相扶,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乖巧顺从地坐到小陈氏的旁边。
“母后,就是她么?”
忽然有道清亮的声音传来,杜云锦这才错愕地抬头望去,竟果真是裕王萧少康。
他的目光好不遮掩,落在杜云锦的脸上左右打量着。这样的举止,着实有些猖狂,杜云锦侧过脸,轻轻地咳嗽两声以示提醒。
小陈氏不以为然,她宠溺地笑着看向萧少康,朝他默默地点点头。萧少康的脸上这才出现一些意会未明的神情,似惊叹似错愕又似钦佩。
“听说你前不久病了?”小陈氏一边接过碧文递上的蜜饯,一边漫不经心地与杜云锦闲话家常。
对于她的问话,杜云锦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经萧瑀的布置,现在全宫上下都知道她为太子所厌弃,都知道她是被太子设计而坠马受伤,而小陈氏却像不知道此事般,轻描淡写地只问她是否病了。这里面有何缘由,杜云锦尚还不清楚,只得小心作答。
“臣媳让母后担心了,臣媳初入帝都,有些水土不服,前几日贪凉染上风寒,如今已经全部好转。”
小陈氏瞄过她一眼,对答的倒还是不错,是个聪慧女子。太子想借故弑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她还以为杜云锦至少会向她告上一状。如此一来,宫里便少不得有一番热闹可看了。
“只是风寒?”小陈氏关切地看向杜云锦,轻声道:“也怪本宫未曾教导好太子,以至于他变成如斯模样,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她怎么说出这番话,杜云锦急急地将头埋了下去,不让她瞧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小陈氏素来偏疼太子,若非有她在,太子之位只怕早就易主,但她刚才的这番话却似乎要挑起事端!若是真心为太子好,此时必定是顺着自己给的台阶下,怎会话中有话,刻意挑拨呢?
见杜云锦不说话,小陈氏拨弄着手里的茶盏,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尤为刺耳。气氛开始尴尬起来,碧文抬眼扫过四周后才小心地上前,轻声询问:“娘娘,您的茶凉了,奴婢帮您换一盏吧。”
第十三回 再见皇后(2)
( “果真是凉了。『』”小陈氏试了试温度,温热的茶水被她那么拨弄,若是不凉才是奇事!她将茶盏递给碧文,再望向杜云锦,幽幽地叹了口气。“世人皆云‘人走茶凉’,想必就是这个道理吧。不过这人还没走,茶也是会凉的。本宫还想起一句名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不知太子妃可有听过?”
“此句出自李太白的《长干行》,臣媳虽读书甚少,却刚好读过。”杜云锦回得不卑不亢,静静地等着小陈氏接下来的话。
小陈氏屏退为她捶腿的宫女,朝杜云锦淡淡地笑了笑:“人间情事,以此为最贵。若是有幸遇上,一生足矣。太子妃可也这般想么?”
她不会平白无故与自己谈论什么情话的,此番言语必定还有什么后着。ww杜云锦已然察觉到她的不妥,回话也是小心谨慎起来。宫里行走,不比她上阵杀敌,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便一双,这里是开满鲜花的深渊,处处都是引诱人的陷阱。
“臣媳只在书中看过,不过臣媳谨记,既已为人妇,其他的都变作云烟。”
小陈氏挑了挑眉,她没想到杜云锦会这么难以对付,不仅没往自己的陷阱里走,还提醒起她来,似乎不守宫规的人是她。不过她当然有后招,早在杜云锦到达栖梧宫之前,就有人将御花园里发生的一切半点不剩地告诉了她。杜云锦不肯将话挑明,她干脆就奉送一程。
“你没见过,本宫倒是见过,且就近在眼前。”
她果然是要说这件事么?杜云锦垂首不语,心里却是清楚明白。如果要离间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唯有此件事是最大的杀招。
“不止本宫见过,就连太子妃你也亲眼见过。”小陈氏接过碧文重新换上的茶,不紧不慢地啜饮起来。“那日在宣元殿,你也曾听见庆王想迎娶梁相的幼女乃心小姐为妃。其实本宫也不想瞒你,梁相曾是太子少傅,梁乃心与太子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璧人。只不过世事无常,倒教他们生生地分离了。”
她说到这里便停顿下来,一边搁下手里的茶盏,一边低眼瞧着杜云锦的反应。
还好这件事已为杜云锦所知晓,否则今日被她率先提出,心里必定与萧瑀起隔阂。但即使是这般,当她听得小陈氏娓娓道来时,还是觉得有些扎心。那些她不曾参与的过往,随着小陈氏动听的声音在她面前展现开来,她仿佛看见正在被师傅责罚的少年,顶着烈日下背书,娇媚的少女偷偷地为他撑起一把油纸伞,为他挡去毒辣的日光;她又仿佛看见练武的少年,额际上流淌着汗珠,荡漾着明媚笑容的少女掏出袖中的绣帕,为他擦去脸上的汗珠,他们在阳光下相视而笑……
画面一页一页地翻开,最终落在御花园里的那一幕上。已长大成人的萧瑀温柔地帮女子重新Сhā好髻上的发钗,美好的画面刺痛了杜云锦的双眼。
第十三回 再见皇后(3)
( 小陈氏一直留心着杜云锦的反应,此时见她脸色急速变幻,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她拉过杜云锦的手,语重心长地劝慰道:“不过你也不必在意,太子和梁乃心之事已是过去,今后也不必再提起。本宫唯一担心的是,如今宫中局势复杂,假若庆王真的迎娶梁乃心为妃,太子怕是会与庆王有所冲突。你身为太子妃,理应为皇室和睦多加劝阻安抚。”
这哪里是劝阻,杜云锦依旧垂着头,没让人瞧出她嘴角浮出的一丝冷笑。到这里,她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个口口声声为萧瑀着想的皇后娘娘也不过如此。偌大的皇宫里,没有一个真心为他的人,他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才长大的?
“母后,我有倦了。”
还是那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杜云锦抬头望去,只见那人尚还幼稚的面容上展露出淡淡的微笑,似将全局都看透般的清澈。
小陈氏听到他出声,脸上的神情瞬间就换成了宠溺。她拍拍他的头,转身对碧文说着:“送裕王回去休息。”
萧少康仿佛是困极了,勉强地行了个礼就由着身侧的内侍将他扶向殿门外。ww
见他就要离开,杜云锦也急忙起身相送。按规矩来说,她本不需如此,可谁叫这位年轻的裕王是小陈氏的亲子呢!
他半眯的目光淡然地扫过她,忽然驻足停在她的身侧,半开玩笑般问道:“怎么长嫂不走吗?”
杜云锦有些意外他怪异的询问,她将目光看向上位的小陈氏。小陈氏也是觉得十分诡异,可萧少康是她心爱的儿子,自幼就是惯着宠着的,脾气多有任性,此时虽见他乱做章法却也没有训斥,反而默然地对杜云锦点点头。
“本宫正巧有些乏了,太子妃你就与裕王一同离开吧。”
“是。”杜云锦拜别小陈氏,跟在萧少康的身后,慢慢地走出这所令人十分压抑的栖梧宫。
外面湛蓝的天空,似乎许久没有见到般,杜云锦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声音很轻,却还是被萧少康听得清清楚楚,不过这次他并没有任何的停留,由着内侍将他搀扶而去。
从他离去的方向里,静静地吹来一阵暖风,里面夹杂着淡淡的药香味。
“小姐。”雁回上前扶住杜云锦,出声唤回若有所思的杜云锦。
“我们回去吧。”杜云锦回头朝她淡淡地一笑,栖梧宫里的这对呣子俱是让人摸不清头的主,自己尚不清楚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自己确确实实地清楚明白一件事,那便是不会让人再欺负了萧瑀!以前萧瑀是孤独的一个人,而如今萧瑀的身边有她,她纵使不能再上阵杀敌也不会教人轻易地就欺负了去!
“太子妃请留步。”
说话的宫女大概十二三岁的模样,生得娇俏艳丽。杜云锦识得她,她是方才殿中一直随侍萧少康的宫女。
“何事?”
她淡淡然地开口,小宫女上前几步,奉上一个小瓷盒子。这个盒子甚是眼熟,就是那日萧瑀从裕王手里要来的雪肌膏。
“奴婢是裕王府上的喜鹊,奉我家王爷之命,特地送来雪肌膏,请娘娘收下。”
杜云锦闻言摸摸自己的额角,她的伤痕早已消退得差不多,只有一些淡淡的深红色,没仔细瞧是瞧不出来的。
喜鹊见杜云锦迟迟未发话,便自顾自地将盒子朝雁回手里一塞,轻声告退而去。
“小姐?”雁回苦着脸,望着手里的盒子,再看向杜云锦。她未发话,自己理应不能收下这物事,但喜鹊走得极快,自己就是想退还也是还不了的。
杜云锦瞄过一眼那个盒子,轻声道:“收下吧。”
她走得心不在焉,偶尔有宫人行过,向她行礼,她也是置若罔闻。既然萧少康都瞧出自己的伤痕了,那么自己那番在小陈氏面前的说辞瞬间就变成了笑话一场!而萧少康此刻送来雪肌膏,就是想告诉自己这一点么?还是另有阴谋?
那望不到尽头的秘道,来去路途茫茫,何时才是真切的尽头?这一切,不过才是开始便已教她手脚冰凉,也难怪萧瑀会不惜做出这个局让她退出。
阿瑀,阿瑀。
第十四回 中毒之事(1)
( 梁乃心站在羽扇环立的亭外,柔声地请宫女代为通传。『』很快地,里面就走出来灼华宫的大宫女江银,她恭敬地弯腰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梁乃心跟在她的身后,慢慢度入这方望亭。不长的距离,装饰得非同寻常的奢华,以明珠为灯,以苏锦为地,举目之处是红珊瑚与翡翠打磨的海棠花。
金丝锦软垫铺在梨花木椅子上,女子倾国的容颜巧笑嫣然,淡定地看着进来的梁乃心。
“民女梁乃心给清妃娘娘请安。”
清妃闻声,浅浅地笑了起来,她朝梁乃心摆摆手。“梁小姐勿多礼。”话罢,她又着江银给梁乃心看座,能在她面前讨得这份恩典的人可是不多。
梁乃心自然也是知道的,轻声回了声:“多谢娘娘。ww”也没有多推辞,坐到离清妃不远的矮凳上。
“梁小姐知书达理,远近闻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看来梁相真是教女有方。”清妃用团扇遮了半边脸,娇笑着说。
“民女不过一介星辰,哪里敢与日月争辉。世人皆知,娘娘倾国倾城又贤良淑德,才是我朝的日月。”梁乃心说着这些奉承的话,脸色也没见红。
清妃听得眉眼含笑,连声道:“本宫真是越来越喜欢梁小姐,真不想放你出宫去了。”
她那边笑着说话,江银便及时地补上:“娘娘不如讨了梁小姐做儿媳,这就可以时时见到梁小姐了。”
“你这丫头,就属你口无遮拦,还不向梁小姐赔罪。”清妃故作气恼地瞪向江银,但眼里的笑容未改分毫。
她的意思,梁乃心这等玲珑剔透的人早就听得分明。这哪里是江银的混话,怕是她的示意,要自己嫁入庆王府。她瞧中的,不是自己,而是父亲那遍布天下的门生势力。不过清妃圣眷颇浓,她亦不能在明面上拒绝,便假装害羞地垂首不语。
清妃将她的神情瞧得清楚,以为她是未出阁小姐,听不得这些混话。可她毕竟不是萧瑀,不会让煮熟的鸭子飞走的。
她看了眼身侧的江银,便有人悄然出门而去。
“梁小姐可觉得本宫这方望亭如何?”清妃轻轻地扇动着手里的团扇,漫不经心地问着。
朝里朝外的人都知道,宫里的镜湖之上本只有锦华殿那边的钓鱼亭,因清妃爱流恋镜湖,灼华宫又与钓鱼亭相距甚远,今上便特地下旨,在临近灼华宫的这方水面上建造了这座望亭,并因此将灼华宫扩大了数倍,甚至超过了栖梧宫两倍。
眼下清妃询问望亭,就是意在炫耀,在威吓。
梁乃心心知肚明,脸上却未曾表明出分毫。她状似天真地环顾了一眼四周,赞叹道:“娘娘这望亭四周临水,本就十分雅致,又摒弃了常用的纱幔,换成羽扇,既增添了典雅,又别出心裁。这番巧妙的布置,充分表明了娘娘是位心灵手巧的女子。”
清妃朝她点点头,正要说话时,忽然羽扇后又转进两个人。
“儿臣,参见母妃。”
“儿臣,参见清母妃。”
来的人除了意料之中的庆王萧玉礼,还有太子萧瑀。梁乃心的神色一变,悄然垂首,避开眼前的尴尬。
第十四回 中毒之事(2)
( “不必拘礼,都到本宫这里来坐。『』”清妃热络地唤着萧玉礼和萧瑀到自己身边坐下,刚好与梁乃心对视。
“听闻太子和梁小姐是旧识,不若让太子为本宫看看,梁小姐是否能和礼儿配成一对。”
萧瑀抬眼看着清妃那带笑的眼眸,面上神色减淡。难怪庆王会突然邀自己一同给清妃请安。
“对啊,长兄可得为弟弟仔细看看。”萧玉礼装作不知萧瑀和梁乃心的往事,见萧瑀久久地沉默,连忙出声催促。
如此情景,萧瑀若还要顺他们的意说出违心的话语,不知心窝里又要多几把刀子戳过的痕迹。
“娘娘,庆王殿下。”萧瑀未出声,梁乃心却率先回道:“民女多谢两位厚爱,只是民女身在民间,不知宫中规矩。ww再则庆王殿下生的十分俊美,民女资质愚钝,怕是高攀不上。”
“你!”江银见梁乃心竟如此不识抬举,当着太子的面给清妃和庆王难堪,当下便要站出身去好生一顿训斥。清妃伸手将她拦住,面无表情地瞥过她一眼,她便乖顺地退了回去。
“哈哈,难得今日长兄和梁小姐都在,不如今番我们痛饮一场,如何?”萧玉礼与清妃对视一眼后,颇为畅快地说出这句自己下台的话,将先前的事情都揭了过去。
他既然如此,梁乃心与萧瑀便再无坚持的理由,只得留下来吃了饭才各自散去。
待从灼华宫中出来时,日光已然西沉,萧瑀和萧玉礼并肩走在前方,梁乃心携了红藕缓步跟在他们的身后。
“长兄,玉礼就此告辞出宫。”萧玉礼站在暖春门口,他不比萧瑀身为太子可以长居东宫,他和萧少康都只是王爷,早已离宫独居。“梁小姐,天色已晚,请准许本王送小姐归家。”
梁乃心抬头扫过一眼萧瑀,才慢慢地朝萧玉礼点点头。“有劳王爷。”
他们一前一后,带着被日光拉长的身影,慢慢地度出萧瑀的视线。若不看其他,倒也的确是对璧人。
“殿下?”郭厚生看庆王和梁乃心的身影都已然消失,萧瑀却还没有挪动的意图,不由得担心地出声提醒。“殿下,天色已晚,不如回东宫吧。”
似被他的话语惊醒,萧瑀望着那空荡荡的远方微微苦笑,转身离开。
他才走几步,便觉得心口处疼痛难忍,眼前的景物有些摇晃起来,看不清晰。
“殿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郭厚生眼见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在自己的面前即将倒下,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将他扶住。
萧瑀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这般折腾后蓦然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黑血?郭厚生望着自己胸前的那团乌黑的印记,心中已然清楚事情的缘由。
暖春门,忽然间就热闹起来。宫女提着裙角,内侍面色惊慌地窜进窜去。
“小姐,小姐,不好了!”雁回慌张地跑回屋内,让正在屋内捧书细读的杜云锦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十四回 中毒之事(3)
( “小姐,您快点去,”雁回大口地喘着气,也顾不得喝上一口茶水。『』她指着门外说道:“殿下中毒了,正传了御医在前院里会诊。”
“什么?”手上的书应声而落,杜云锦顾不得捡起它们,便拉上雁回朝前院匆匆赶去。
前院里灯火通明,人声吵杂,郭厚生拉着几名御医走出房外,轻声细语。
“各位大人,可有解殿下之毒的法子了?”
众人面面相觑,尔后向郭厚生摇摇头。“郭总管,是下臣的无能。殿下中的是砒霜,撑到现在已实属不错,至于解救的法子,唉……砒霜乃天下第一毒,无药可解,无药可解啊!”
“你们!”郭厚生急红了眼,其实他也知道砒霜是无药可解的,但他却无法因此就放弃解救萧瑀的性命。“你们再想想办法吧,小人这就给各位大人跪下了,请各位大人救救殿下,救救殿下。『』”
“郭总管,”其中有一人将他扶了起来,叹息道:“如能相救,我们何至于不救。太子殿下若有个什么,我们也脱不了干系,可砒霜实在是无药可解。”
“这么说来,殿下就没救了么?”郭厚生背过身去,瞧着房内的灯火,悄悄地抹着眼泪。
众人跟在他的身后,也是一阵叹息声。
“谁说没救了!”
一声厉喝传来,如同锋利的长枪Сhā入,惊得众人均回头张望,也震得院子里慌乱的宫人们顿时停了下来。
杜云锦面色如霜,在雁回的搀扶下走到院中,冷冷的眼刀子狠狠地扫过这一院子的人,然后在郭厚生和御医们的身上停下。
“刚才是谁说太子没救了?”
冰冷如骨的声音传来,似乎还含着嗜血的残暴。那般的杜云锦纵使身着锦衣鬓Сhā金钗,也还是让人看清楚了从前那个在边疆战场上的女将。
御医们何时见过这等架势,早被杜云锦的言语吓得呆住,不敢上前后话。最终还郭厚生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声回道:“几位大人为殿下看诊,说殿下是中了砒霜,无药可解。”
“砒霜?”杜云锦微微地皱眉,这等毒药她自是听闻过的,也曾亲眼见过。景初十五年的那场大战,犬戎不知从何处寻来砒霜,将它涂抹在枪尖上,让父亲折损了许多的兵马。
“是的,砒霜。”郭厚生眼圈又红了起来,低声念叨着:“殿下自幼就孤苦,好不容易娶了娘娘,没想到如此又变成这样……若是苍天有灵,就让小人去代替殿下,就让小人去受这般的苦。”
杜云锦看过他一眼,转头对几名留下的御医说道:“你们跟我进来。”
“是。”御医不敢违抗杜云锦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屋内。
这间屋子本是萧瑀偶尔休息之所,除了案几上Сhā着几支含苞的芙蕖外,再无其他装饰。
案几的背后便是一副矮榻,正在窗下,对着外面临水的九曲桥。萧瑀就被安放在矮榻上,他脸色已浮出一层淡淡的灰败之色,嘴角的鲜血已经凝固,映衬着脸色格外地渗人。
“可真是砒霜?”杜云锦坐在矮榻旁边,轻柔地拂着萧瑀脸上不断涌出的冷汗。
“是,是砒霜。”御医中有人肯定地说道,接着便引来众人的附和。
“若真是砒霜,那么殿下就有救了!”
第十五回 换血救夫(1)
( 她那般的笃定,那般的胸有成竹,让御医们陷入犹豫不决中。ww自古以来,所有的医书记载都说的是砒霜无药可解,但太子妃却说有救,这其中到底是什么道理?莫非是太子妃听闻太子病危,一时情急被魔怔了么?
在他们的心里,似乎这个解释更为合理些。
“娘娘……”
有人想上前探询,然而杜云锦并没有给他任何的机会。她抓起萧瑀的手腕,从自己的腰间拔出短剑,毫不犹豫地就割了下去。
刹那间,血如泉涌,染污了萧瑀的衣裳,也溅湿了杜云锦的双眼。大约是被这股疼痛所惊动,本已陷入昏迷的萧瑀轻声地呼起痛。
浓黑的血从他的手腕处倾泻而出,一身染血的杜云锦像是从战场上走出来的地狱修罗,肃杀的气息让屋内的所有人都不敢再出声。『』郭厚生也是一脸的惊恐,看看杜云锦,又看看强撑着站在她身后的雁回。
和众人一样,雁回也被眼前的场景所吓住,她知道杜云锦和一般的名门闺秀不一样,但也没想到会如此的不一样。血腥的味道传来,再加上那样震撼的画面出现在眼前,若不是杜云锦还在身前,她肯定立马就转身呕吐起来。
杜云锦冷眼瞧着屋内众人的神色变幻,她并不觉得这是件多么恐怖的事情,战场上从来都是血流成河,死尸成堆。也许刚开始还有过恐惧,但久而久之她也渐渐习惯那股血腥的味道。不是她嗜血,而是要想得到和平安稳的生活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她还记得,那年的月牙城,天空蓝得像被谁用清水仔细地清洗了一番。她就坐在将军府外的那条长巷子口,老胡杨木的树荫下,一脸笑盈盈的崔大娘正弯腰给她夹起一块桂花糕。
崔大娘本是南方人,做的一手好吃的桂花糕,后来跟随夫君经商过月牙城外被犬戎所劫杀,她被父亲救回后就在月牙城里定居。而自此后,杜云锦就多一处玩耍的地方。
桂花糕的清香味从崔大娘手中的白瓷碟子里传出来,惹来杜云锦心中的馋虫四下闹腾。她贪婪地将碟子端了过来,ρi股还没挨在凳子上就着急地捡了块到嘴里。
崔大娘跟在她的身旁,柔声地说:“杜小姐,您慢点吃,不够大娘这里还有。”
她吃得满脸都是糕屑,扬起脸等着崔大娘为她擦拭。那样的场景,常常让她有母亲出现的幻觉。
面对她的得意与调皮,崔大娘无奈地叹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方绣着粉莲的帕子,轻柔地给她擦着脸。
“杜将军又出征去了吧。”
她闻言点点头,卿若风和父亲之间的谈话她是听见的。与月牙城相距不远的棘城城守率部叛乱已有些时日,朝中来了旨意,让杜博承率兵驰援。杜博承有些为难,并非他爱惜自己不愿意冒险,只是害怕自己一旦离开月牙城后,蠢蠢欲动的犬戎就立即进攻,如若月牙城陷落,那么在月牙城后的宜城就会毫无防备地放在犬戎的眼前。假使犬戎的马蹄踏过宜城,接下来一路到帝都便是再无天险可拒守,后果不堪设想。
第十五回 换血救夫(2)
( 他们商量半日也没有一个绝妙的对策,上谕说得明白,指定要杜博承率兵相救。ww若是不去,那么杜博承就会平白无故地背上抗旨的罪名。
事情的结果还是由杜博承率兵驰援宜城,卿若风带领其余部将固守月牙城。
他们的计划很好,却没料到这本就是一出声东击西的戏码。杜博承前脚刚离去,犬戎后脚就兵临城下。月牙城虽有卿若风的坚守,可犬戎有混进军队上层的奸细,在苦苦地支持数日后,月牙城的城门被奸细打开,犬戎的铁蹄踏入了这一颗塞外明珠中。
外界发生的一切,杜云锦和崔大娘,甚至城中的大部分百姓都不知晓,直至犬戎的士兵冲进巷子里时,他们才惊慌失措的四处逃走。
杜云锦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一片慌乱景象,她不明白,就在刚才这里还是一处繁华盛世,崔大娘还在给自己夹桂花糕。ww
“杜小姐。”混进人群中逃难的崔大娘看见巷子中呆呆站立的杜云锦,吓得脸色发白地冲了回来,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别怕,有大娘在。”
那一句温热的话语,在杜云锦的记忆里翻来覆去地响起。每一次她感到疲倦不堪时,眼前总会浮现崔大娘那张微笑的脸,耳边总会听见崔大娘的那句“别怕,有大娘在。”
犬戎骑兵的马蹄很快地冲向了月牙城里的各条街道,城墙上高高竖起的“杜”家军旗被犬戎的狼头所取代。杜云锦被崔大娘紧紧地护在怀里,藏在人群中。
犬戎士兵泛着冷光的大刀在这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面前来回地晃动,领头的大胡子在听到身后人的耳语后,脸上就乐开了花。
“听说杜博承的女儿也在这里,你们谁见过?”
他的长刀明晃晃地在前方人的脸上擦来擦去,不时有鲜血喷出。崔大娘将杜云锦的双眼捂住,让她避开这血腥的场面。
“如果说出来,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要是不说出来,我就把你们一个个的都宰了!”大胡子凶神恶煞,而且言出必行,手起刀落间已有几个人见血倒地。
周围的痛苦声此起彼伏,崔大娘侧过身,将杜云锦小小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
前面的人已尽数倒下,血从他们的身上肆意流出,像是冬日里融化了流进月牙城的小溪,但红得却十分刺眼。
“我知道,大人,求您别杀我!我知道杜将军的女儿在哪里!”这般血腥残酷的镇压下,终于有人撑不住,跪在大胡子的脚下,哭着求饶。
“你说,”大胡子半蹲着身子,用大刀将那人的头抬起头,得意地笑着询问:“杜博承的女儿在哪里?”
“就在那里!”那人回过身一指,方向正好是崔大娘。
“牛二!你胡说什么!”崔大娘神情一愣,很快地就指着那人开始破口大骂:“这明明是我的女儿,怎么冤枉是杜将军的女儿!”
“你的女儿?”大胡子兴趣盎然地走到崔大娘的面前,将刀放在她的脖子边上。“真是你的女儿?”
崔大娘虽仍旧害怕着,但她还是勇敢地点点头。
“你说,这是她女儿吗?”大胡子没有看她,而是将刀移到她身旁人的身上,轻声询问。
异常锋利的刀,它离自己是那般的近,那人看见自己的发丝垂落了几丝,瞬间就断成两截,落在自己的脚边。
“是……,”那人望望崔大娘,又看向大胡子,最终下定决心。“那就是杜将军的女儿。”
第十五回 换血救夫(3)
( “你!”崔大娘红着双眼,指向那个人,怒喝道:“你们真是太无耻了,亏得杜将军保月牙城这些年的平安,保你们的安居乐业!你们竟然这般对待他!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过来吧!”大胡子没理会崔大娘的怒骂,而是将杜云锦从她的怀里拖出来。ww
“大娘,大娘……”杜云锦尚还年幼,还没经历过战场的残酷洗礼,遇到像大胡子这样的人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她死命地拉住崔大娘的手,而崔大娘也不肯放开她,一时间竟没被士兵所分开。
大胡子等着有些不耐烦,提着长刀上前就砍了下去。崔大娘,对她微笑的崔大娘,为她夹桂花糕的崔大娘,在杜云锦的眼前变成刺目的红色。她的手里,紧紧握住的是崔大娘的手,而崔大娘的双臂此时正喷涌着鲜血,将她的满身,满眼都溅慢。『』她的耳边听见的再不是崔大娘温柔的安抚话语,而是凄厉的哭声,响彻了整座月牙城。
“我跟你这杀千刀地拼了!”
被血色映衬地面目狰狞的崔大娘忽然卯了劲,朝大胡子冲了过来。那气力竟然让大胡子倒退了好几步,也成功地将杜云锦解救出来。
“杜小姐,快跑,快跑!”
听得她的声音如昔,杜云锦才从震吓中惊醒过来,当下便朝前方跑了出去。
身后闷哼的声音悄然传来,杜云锦没有再回头。
听说崔大娘死得很惨,不止手臂被活生生地砍断,连头都是被劈成两半的。
很多年后的杜云锦骑在高头大马上,挥动着蛟龙般的长枪,将那些犬戎人一个个的都挑下马,虽不至于有那么惨,却无一人生还。
血的战争,只能通过血来偿还与弥补。
眼前黑色的血逐渐变浅,开始慢慢地换成了鲜艳的红色。杜云锦将飘远的心思收回,冷然地扫过屋内的那几名御医。她眼中的肃杀之气还未退却,被她盯上的人俱是一身冷颤。
“还不为殿下止血!”
随着她的冷喝,几名御医才匆匆忙忙地上前,为萧瑀包扎起来。
“娘娘,血即使止住了,可殿下仍旧危险,毕竟是失血过多。”其中一名御医站起身,对杜云锦说道,话语里隐隐地藏着对她此番作为的不认同。
杜云锦回头朝榻上的萧瑀望去,的确他的脸色虽然没有之前的灰败色,但苍白得厉害,乌黑的嘴唇也变成了白色般。
她手中的短剑再次沾血,一名胆小的御医最终忍不住昏了过去,倒在萧瑀的榻下。杜云锦轻蔑地看过那人一眼,将自己的手腕放在萧瑀的唇上。
“娘娘……”还是先前说话的那名御医,他脸有担忧之色,轻声问道:“娘娘此法虽然奇巧,却也凶险。若是连娘娘也失血过多,下臣们更加担待不起。”
“你不必理我,我能撑得住。”
鲜红的血从杜云锦的手腕下流出,滴落在萧瑀苍白的唇上,十分刺眼夺目。她望着那个沉睡中的人浅浅地一笑,轻声道:“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十六回 出外休养(1)
( 日光斜斜地从窗户中流淌进来,杜云锦半睁着眼睛,呆呆地看向那股调皮的日光。『』她的思绪有些停顿,还没有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只觉得满身的疲惫,很想好好地睡一觉,至于睡醒后有什么那便等睡醒后再说。
竹素色衣裙的女子,端着铜盘走到床边,满脸都透着忧虑。她先是将铜盘放在一旁的凳子上,一边跪在床边,轻柔地为杜云锦擦着伸出锦被的手。
女子的动作忽然停顿,稍等片刻后才更加小心地擦着她的手。她顺着那女子的目光望去,赫然看见手腕处包裹着厚厚的一层纱布。
女子擦完这只手,又换杜云锦的另外一只还在锦被里的手。她起身之间,身上的玉佩不小心碰到杜云锦手腕的伤处,惹来一阵呼痛声。『』
“什么事!”
雁回的话音刚落,杜云锦就看见她撩开帘子,走到屋内。
“你在做什么!”雁回没有给那女子好脸色,心疼地看着杜云锦的手腕,她坐在床边的脚榻上,小心翼翼地将杜云锦的那只伤手放回锦被中。
“我说了不让你近身伺候太子妃,可你自诩是东宫的老人,偏偏要凑上前。我告诉你,我可不管你心里有多少花花肠子,若你是碰疼了太子妃,我就要让你好看!”
这丫头,想不到还有这等气势!
“还不赶快出去!”
雁回指着屋门的方向,那女子赶紧向杜云锦磕头离去。待她娉婷的身影消失在帘后,杜云锦才将忍住的笑声放了出来。
“小姐?”雁回脸色先是一愣,慢慢地转过身,将睁着双眼的杜云锦仔细地看了又看,这才扑到她的床边,红着双眼哭诉:“小姐,您终于醒过来了,终于醒过来了。”
杜云锦想起她方才训人的模样就忍俊不禁,轻声道:“我要是再不醒过来,你是不是要把东宫的宫人们都训斥一番?想不到雁回姑娘好大的脾气!”
“小姐,”雁回抹抹自己流出的泪珠,破涕为笑:“小姐要是再醒不过来,奴婢可真的要做出那般的事情来!瞧小姐心疼什么物件都给砸了去!”
“脾气倒是见长。”杜云锦与她贫嘴几句,瞧着虚掩窗缝里的天色,挣扎着要坐起来。雁回见状,也顾不得擦干泪眼,连忙起身帮着在她身后塞几个枕头。
“殿下呢?”她想起沉睡之前的场景,血珠缓缓地滴到萧瑀的唇上,将那苍白得没有一点红润的唇染出瑰丽的红。许是昏迷得有些沉了,血珠落在他的唇上,他亦没有任何的反应。
砒霜之毒,本就无药可解,卿若风只在一卷羊皮古书上看见过,可用换血的法子来解毒。他也曾在中毒的人身上试验过,成功的不是没有,但失败得却是绝大多数,原因无他皆是中毒的人已昏迷太久,没有办法吞咽下换来的血液导致失血过多而亡。
那样的场景,正好和现在萧瑀的一般无二。时间越拖延,萧瑀受到的损害就越大,同时杜云锦也会承受不了失血之苦,届时有可能会双双毙命。
第十六回 出外休养(2)
( 砒霜之毒,本就无药可解,卿若风只在一卷羊皮古书上看见过,可用换血的法子来解毒。ww他也曾在中毒的人身上试验过,成功的不是没有,但失败得却是绝大多数,原因无他皆是中毒的人已昏迷太久,没有办法吞咽下换来的血液导致失血过多而亡。
那样的场景,正好和现在萧瑀的一般无二。时间越拖延,萧瑀受到的损害就越大,同时杜云锦也会承受不了失血之苦,届时有可能会双双毙命。
她看过一眼,萧瑀那双紧紧闭着的双眼,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隐隐地呈现出黑灰的颜色。在她记忆里骄傲的少年,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无法接受!
她收回手腕,自己吸下一口,那种撕裂心扉的疼痛感让她差点当场就唤出声。『』以唇相渡,逼得萧瑀将新鲜的血液吞咽下去。一次又一次,直至那层黑灰色从他的脸上逐渐消去,杜云锦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只要他活着便好。
杜云锦换血救夫时,雁回就候在她的身边,自然是知道她心思的。此刻听她清醒后就着急询问萧瑀的下场,雁回也是意料之中。
“殿下去宣元殿了。”
“去宣元殿了?他身子好了么?怎么就急冲冲地下床了?”一连串的问题从杜云锦的口中吐出,连带脸色也闪过片刻的惊慌。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他既已经能入宣元殿面圣,自是说明他的伤势已有好转。
雁回偷偷地瞅了瞅她的眼色,淡淡地说:“小姐,您昏睡了足足七日。殿下仅在第三日就苏醒了,可您一直都没有苏醒。不过……”她刻意拖长了声音,瞧着将杜云锦的胃口吊起来了才神秘兮兮地附在耳边说:“自殿下能下地后就日日都来守着小姐,今日若是小姐能早一个时辰醒来,就能看见殿下了。”
他竟然一直都在她的身边么?杜云锦的嘴角悄然地浮出一抹淡笑,她并没有期望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得到他的认同,她只是想站在他的身边,握紧他的手,告诉他无论他去向哪里都不会孤单,因为有她在。
“刚才那人是谁?”杜云锦接过雁回递来的汤药,苦涩地泛着酸味,有些难以下咽。雁回瞧她那副样子,连忙将早已预备好的蜜饯递了过去,然而却被杜云锦推开。
“那人是前几日才调拨到您屋里的丫鬟,说是东宫的老人,名唤如玉。”
“如玉?”杜云锦听得这个名字,喃喃自语道:“书中自有颜如玉,取得倒是个好名字。”
雁回听见此话,不悦地辩称:“奴婢不知道这名字的典故,但奴婢总觉得此人有些不妥。”
“不妥?你觉得哪里不妥?”杜云锦很少听见雁回这样说过一个人,此刻来了兴致,很想听上一听她的想法。
“当然不妥,她来的这几日,都是在殿下进屋后才跟着进来的。”
雁回的话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但杜云锦已然听得分明,想必这个如玉不是个安分的人。想来也是,萧瑀再不济也是堂堂太子,一国储君,万一将来有那么一天或许还能封妃什么的,前程似锦。
第十六回 出外休养(3)
( “不妥?你觉得哪里不妥?”杜云锦很少听见雁回这样说过一个人,此刻来了兴致,很想听上一听她的想法。ww
“当然不妥,她来的这几日,都是在殿下进屋后才跟着进来的。”
雁回的话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但杜云锦已然听得分明,想必这个如玉不是个安分的人。想来也是,萧瑀再不济也是堂堂太子,一国储君,万一将来有那么一天或许还能封妃什么的,前程似锦。
当初杜云锦决定回京时,卿若风便问道:“太子若是纳人可怎么好?”她还记得她那时的答案,颇为豪气地回说:“那我就砍了那人,我这柄枪下可没留过活口!”
卿若风但笑不语,反而是她的父亲,杜博承一脸忧虑沉默。
“怎么醒了?”
刚跨进屋子的萧瑀,连披风都来不及解下,就看见杜云锦靠着枕头坐在床上,脸上的惊喜顿现。『』
被他从回忆里唤醒的杜云锦闻声转过头,正好对上他那双充满欣喜宠溺的眼神,一时之间竟然脸红起来。
雁回瞧瞧杜云锦,悄然地走到萧瑀的身侧,帮他将披风褪了下来再抱着朝外间走去。
她的这一离去,屋内就只剩下杜云锦和萧瑀四目相对,杜云锦更觉得脸上如火烧,不敢再抬眼与他对视。
萧瑀瞧着她害羞的模样,大笑着坐到床边,调侃起她来:“怎么现在不敢看本殿了?据说那夜你不是很威武的么?还割了自己的手腕!”
他说话时刻意地离她非常近,话语里的调笑意味十足。杜云锦面红耳赤,不知还能躲到什么地方。
“不说话了?”似乎逗弄她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萧瑀又朝她的方向挪了些,这次说话更是凑到她的耳边,仿佛都要贴上去般暧昧。
“才没……”她娇嗔着扭过头,想要表示出自己的抗议,却发现他的脸忽然就近在尺咫,那夜被她的血染红的唇正水润光泽地泛着亮光。她的声音莫名地失踪,只剩下发怔呆滞的表情。
“若是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要再这样做了。”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只受伤的手腕上,“你且顾好你自己便可。”
“可是……”可是她怎么可能那样做?她怎么可能抛下病危的他,只顾自己逃命?她在战场上都不曾丢下过一名还活着的士兵,更何况那个人是他!然而这句反驳的话杜云锦并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萧瑀的唇轻柔地落在她裹着纱布的手腕上,轻轻柔柔的,像是春日里的一阵暖风。
“本殿今日去宣元殿就是向父皇请旨,请他准许我们出宫休养一段日子。”
“出外休养?”对于萧瑀的这个决定,杜云锦心里有些疑惑,却没能问出来。太子刚成婚,接下来应该就是入主内阁学习政事,今上怎么还准许他离宫休养?这当中是否还有别的缘由,别的阴谋?萧瑀云淡风轻,杜云锦却愁眉紧锁,不得不担心背后隐藏着的真相。
萧瑀静静在坐在床边,望着陷入自己思绪里的杜云锦,从那夜的换血救夫开始,他就觉得自己似乎是捡到了一颗沧海遗珠。有了这颗遗珠的光亮,他前方的路就会走得更加平稳和顺畅。
第十七回 桃林定情(1)
( 薄薄的白雾似女子身间的披帛般,柔柔地飘动在翠绿盎然的山间。ww这里临近山脚,鲜少有人居住,四下里极为清净,唯有不远处的林子中偶尔传来的布谷鸟叫声。
马车缓缓地在山脚处停靠下来,车外传来郭厚生的声音。
“殿下,娘娘,东吾山已经到了。”
萧瑀慵懒地靠在一旁的枕垫上,听到郭厚生的话语也不曾睁开眼睛半分,似乎还陷入深沉的睡梦中。
东吾山?怎会到这里来?相对于萧瑀的云淡风轻,杜云锦却是满脸的不解。虽说那日萧瑀归来曾说过外出休养之事,但她想着即使是这样,休养的地方怕也是帝都近郊的哪所宅子而已,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东吾山这样僻静的地方。
“殿下,前方已经无法通行马车,还请殿下和娘娘换乘轿子上山。ww”
郭厚生这样说着,萧瑀才半眯着眼睛,扫过杜云锦一眼后缓缓起身。
“阿瑀……”
东吾山离帝都虽不远,但地处偏僻之处,且又山高路陡,若是有人此时动什么歪心思,难保性命回京求救,又或者京中有什么变故也难以及时归去。
像是看透了杜云锦的担忧,萧瑀浅浅地一笑,温柔地拉过她的手,轻声安抚道:“无妨。此地原是皇家猎场,守卫甚严。山中清净,正适合本殿休养,父皇此意也是极好的。”
竟是今上的主意……杜云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眼中的担忧之色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急剧。
“你怎的如此可爱!”萧瑀看见她的反应后不由得大笑出声来,他捏捏她的鼻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车,马车的旁边已有两抬蓝昵轿子等候,像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出游般并不张扬。
雁回上前扶住杜云锦上轿,轿帘刚刚放下,她便看见那个如玉也上前扶了萧瑀上轿。萧瑀没有拒绝,面上也未有任何的神情波动,倒是那个如玉却一直跟在萧瑀的轿子随身伺候着。如此看来,如玉的主意是真的打到太子的身上了。
雁回的脸色因此暗沉了不少,一路上也沉默不语,暗自思忖着要如何才能不动声色除去这个不安分的如玉。
她的一番心思没有让杜云锦知晓,此时杜云锦的心中也是忐忑难安。到底今上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准备借此废除太子了?而清妃和庆王在暗地里又会动些什么脑筋?还有那位栖梧宫的小陈氏,她在此次的事件里,又会持有什么样的态度?
萧瑀不急,杜云锦却很是着急。
轿子在崎岖的山路上缓慢而行,约莫过了大半天的光景才到山顶处。若是骑马而行,也就一两个时辰的时间!
“娘娘,这边请。”
郭厚生扫了一眼随侍在萧瑀身侧的如玉,笑着脸冲向杜云锦说道:“此处本是打猎时的休息处,修葺得简单,请娘娘见谅。”
他话是这般说,但皇家的地方哪里会有修得简单的道理。像这样一处休息地,也是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不过杜云锦倒是一眼便喜欢上了这里,这里的屋子均是用竹子建成的,别有一番云骨在其中。
第十七回 桃林定情(2)
( 雁回扶着杜云锦跟在萧瑀的身后入了主屋安顿,而郭厚生则带着跟随来的宫人们四下安顿而去。ww
主屋是座两层楼的木楼,位于整座院子的中后方,周遭被青翠的竹子掩映,甚是清幽。倒是处十分适合养病的场所。
杜云锦站在木楼上,慢慢地望着下方的四处景色。东吾山,她非帝都人氏,只耳闻过几次,说的是风景宜人,此刻真正身在山中才发觉那时的赞誉并非虚假。
山色无限好,可惜此时却无欣赏的心情。
那道烟青色的身影,淡淡地似乎和周围的山色融为一体。没有名门小姐的娇媚,却自有一股英气在其中。
萧瑀挥手让如玉和雁回都退了下去,自己悄然地度到杜云锦的身后。ww
“在想什么?”他站在她的身后,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没……没想什么……”他这样亲密的接触,让杜云锦慌了神,脸上的燥红也一时浮出,恰似天边的那朵火烧云,映红了身侧的绮丽风景。
“既然如此,不如随本殿出去走一走,可好?”他的下颚就搁在她的肩上,耳边吹拂盘旋的皆是他的气息。她微微地点点头,算是应承了他的话。
萧瑀浅浅地笑着,牵过她的手,两人慢悠悠地朝楼下走去。
楼下,郭厚生正与如玉细细交谈着,雁回脸色不佳地望着两个人,未发一语。直至萧瑀和杜云锦下楼来时,雁回才先如玉一步迎了上去。
“你们都下去吧。”萧瑀摆摆手,微侧过头对郭厚生说道:“厚生,你去将凌二带过来。”
郭厚生低声应了一句便转身离去。另一侧候着的如玉也默然地朝后退了几步,颇为恭顺地垂首,瞧不出有任何的异心。
几句话的时间,郭厚生就牵着一匹金色大马走了过来。杜云锦凝睛一瞧,正是那匹曾将她摔落在地上的汗血宝马。记忆里坠马的疼痛感重新浮上心头,她悄然拽紧自己的衣裙,脸色也变得不甚好看。
“小姐……”雁回见她此番模样,忙贴身将她扶住。
萧瑀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杜云锦的异样,他笑着拍拍凌二的头,利落地翻身上马。
“上来吧。”他朝杜云锦伸出手,一如既往地浅笑,仿佛这是十分自然不过之事。
“小姐。”雁回本想劝她打消随萧瑀上马的念头,话语出口却接不下去。杜云锦自从上次换血救夫后,萧瑀对她的态度就开始好转,难得他肯带她出去,如若此刻扫了他的兴致,无故惹来他的恼意可就不好,更何况现在还有个虎视眈眈地候在一旁的如玉。
杜云锦和雁回想得并不一样,她并未将如玉当做对手,在她的眼里能看见的只有萧瑀一人而已。九年来,她所思所想的也就是此刻的场景,她想和他一起纵马驰骋,一起携手看日落暮光。
在萧瑀骑下的追风和那日杜云锦所骑时并不相同,当日它十分暴烈,可此时它却十分温顺,显然它已被萧瑀所驯服,认定了萧瑀是它的主人。
第十七回 桃林定情(3)
( 在萧瑀骑下的追风和那日杜云锦所骑时并不相同,当日它十分暴烈,可此时它却十分温顺,显然它已被萧瑀所驯服,认定了萧瑀是它的主人。『』
左不过再被摔下马一次而已!她并非娇贵小姐,何须惧怕一匹烈马!
杜云锦回他以笑容,将手搭了上去,随即便稳稳地坐在他的身前。
“驾!”萧瑀牵起缰绳,马蹄扬起尘尘飞土,消失在郭厚生等人的眼前。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读过这句诗,却没想到能够亲身见到这般光景。杜云锦望着四周灿若朝霞的桃花林,她确确实实没想过在这东吾山上还会有如此优美的地方。山下的帝都城里早已是暮春夏近,莫说桃花柳枝,连水中芙蕖都快要打苞了,哪里像此地的正春时节!
杜云锦只听闻过城北曾有过一处梅林,倒不曾听闻东吾山上的桃花林。『』这与月牙城外草原一望无垠的空旷景色完全不同,朵朵艳丽的桃花迎着日光怒放着,红灿灿的一大片,甚是震撼。
一踏入这片桃花林后,萧瑀就降低了速度,慢慢地度到林子中间。山风阵阵袭来,吹落那一树树夺目的桃花,艳红色的花瓣便随风飘飞,在他们身边打着旋儿落地。
“这里,很漂亮。”她转过头,一派欣喜地看向萧瑀。她以为他不过随口说说,随意走走,却没想到他带她来的竟会是这样漂亮的地方。
“可还喜欢?”萧瑀宠溺地将她拥在怀中,放松了手里的缰绳,任由追风自己到处走着。
“喜欢。”她伸手接住那飘飞的桃花瓣,他的脸掩映在桃花枝里,比手中艳丽的桃花瓣更加引人沉醉。
“喜欢就好。”他惬意地闭上双眼,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低低地吟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锦儿,你真的愿意做我的一心人么?”
他的这句话比眼前的这幅美景更让杜云锦震撼,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本是她的奢望却由他说了出来。
“若你不愿意也便罢了。”萧瑀将头抬了起来,笑得有些凄然。“我这样的尴尬地位,能求什么呢?只便是不拖累他人已是幸事。”
“不是。”他眼底的悲伤深沉如海,她怎会舍得他有此番的神情,她的少年从来都是骄傲的,一如夏季烈日,耀眼夺目让人无法直视。“我愿与阿瑀共进退,此生相携到老,绝无二心。”
他怔怔地望着她,瞧不出是不信任她还是其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停,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锦儿,你可想好了?等待我的随时都是陷阱,都是死亡,都是不归路……”
“不,等待你的都是一马平川,都是那个最尊贵的位置!阿瑀,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再陷入那样的危险之地!”
“锦儿……”他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有妻如你,我此生已别无所求。”
追风刨着地上的泥土,额头上不知何时粘了朵桃花瓣,让那身飒爽英姿顿时变得不伦不类。它低头瞧着水洼里的自己,咧嘴狂吐气很是不满。
第十八回 白首一心(1)
( 追风被萧瑀牵在手中,额头上的那朵桃花还没掉落,它满脸气冲冲的,不停地耍脾气。ww
杜云锦与萧瑀早些已下马,她转头就看见追风那张别扭抓狂的马脸,再看看它额头上的桃花,顿时就笑了起来。
追风被她这么一笑,心里的恼怒更甚,马蹄子高高地扬起,对着她猛撕着牙,活像只半大的猴子般。杜云锦还没来得及躲避,追风的马ρi股上就挨了萧瑀重重的一脚,它委屈万分地偏头看向主人,眼泪往往。
“以后不许你再欺负锦儿,日后你的主子就是她了!”萧瑀义正言辞地对追风说着,它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拿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瞅瞅杜云锦,最后默然地垂下头看着地上的路。
“它是追风,可还有凌大?”杜云锦小心地抚上追风漂亮的金毛,果真是匹好马,若是骑上它出征的话,定会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好不痛快!
“凌大你也见过,那日我骑的便是凌大。『』”萧瑀眼角含笑,宠溺地将手里的缰绳递给杜云锦。“你是它的主人,你牵着吧。”
“我?”杜云锦还是有些惧怕,不过抬眼又看见追风额头上的花,心里的那些惧意差不多也就消散了。她接过缰绳,小心地牵着追风,与萧瑀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
两人携手而归,已是日暮时分。
郭厚生伸长了脖子,一直等在别院门外。看见两人的身影,他便急急地吩咐起身后的众人,为两人的归来准备起来。只是……当他看见追风的缰绳在杜云锦的手里时,他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小小的惊讶了一番。
追风素来都听萧瑀一人的话,此时能被杜云锦牵着,必定是因萧瑀的使力。萧瑀为何要对杜云锦如此,这才是让他惊讶的原因。
“殿下,娘娘,晚膳已备好。”郭厚生侧过身,让出一条空道。
杜云锦亲昵地拍拍追风的头,这才好心地帮它把额头上的花瓣取下来,然后将缰绳交到郭厚生的手里,自己与萧瑀进到院内。
两人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平和的相处过,想成婚那日,萧瑀一身酒气地入屋,尔后数日她也极少见到萧瑀的面,再后来便是他中毒的那晚。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似乎五根手指头就能算得清楚,哪里有今日这样的闲情逸致。
晚膳是搁在主屋的楼下主厅中的,山中的月色十分美好,皎洁的月光从墨黑的天空里斜斜地倾倒下来,院子里偶尔能看见莹黄的光点忽上忽下地四处晃动。白日里叫喳喳的布谷鸟似乎到了夜晚也不肯消停,又开始叫嚷起来。
萧瑀没让宫女们掌灯,仅仅在桌上搁了一个烛台,刚好够照清楚桌上的饭菜,以及眼前的人而已。
若是能够与他像眼下这般,安静而普通地避世生活却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在青山绿水里慢慢变老,该是多么的幸福。不过时不与我,他是地位不稳的储君,一旦失势,莫说避世,就连死法都无法自行选择。
后退一步,是刀尖陷阱,只有拼命地向前才能为自己赢得生存的权利。
第十八回 白首一心(2)
( 后退一步,是刀尖陷阱,只有拼命地向前才能为自己赢得生存的权利。『』
杜云锦抬头朝身侧望去,她追随着萧瑀的目光看向院子里一闪一闪的小光点。那是萤火虫,她曾在月牙城外的草原里见过,那时的晚风也是这般轻柔,轻柔地抚过那些近人高的野草,在那片绿色里不时飞舞着一点一点的萤火虫。她叫嚷着好看,硬要卿若风给她抓了满满的一袋子,挂在自己的床边,每夜都眼巴巴地看着。
“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萧瑀的目光已从院子里的萤火虫转向了杜云锦。
“在想月牙城,在想卿若风给我抓的那一袋子萤火虫。”杜云锦回得自然,对于他,她没有理由隐瞒,也没有那个心思隐瞒。『』
“卿若风?”萧瑀的眉微微皱了起来,他可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他是谁?”他说罢,似乎不满意地又加上一句:“你若喜欢,我自命人去为你抓上满满一间屋子的萤火虫。”
他这般反应,着实像是吃醋了般。杜云锦掩嘴轻轻地笑了起来,解释道:“卿若风是我父亲的军师,亦是教习我骑马练武的师傅。”
“原来如此,看来那位卿师傅可是位厉害的人,能教出一个巾帼英雄!”他闻言似舒了口气,既然是师徒就不会有私情,心情也跟着好转,又逗弄起杜云锦。
她脸色一沉,故意扳过脸不看向萧瑀,闷闷地回道:“阿瑀你又笑话我了。”
“哪里有,锦儿你可是冤枉为夫了。为夫哪里敢得罪你,若是以后还中毒的话,谁人换血与我?”
听他竟然说起这等浑话来,杜云锦急急地转过头,芊芊玉指封住他的软唇,轻声埋怨道:“不许你再说那样的话!”
萧瑀也知道她这下才算是动了真怒,将她的手拖到自己的心间,淡淡地说:“我知道,我再也不会让自己处于那样危险的境地了。因为,我还有你,还有你等着我回家。”
“嗯。”杜云锦顺势靠在他的怀中,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布谷鸟叫声,轻轻地和起来:“弯弯的月牙城,悠悠地在天边,阿哥牵着阿妹的手。高高的月牙城,弯弯地在天边,阿哥带着阿妹走……”
“这曲子挺好听的,可是月牙城的民谣?”萧瑀握住她的手,细细地摩挲着。原本候在一旁的宫人们见此场景也随郭厚生悄悄地退了出去,寂静的院子里只听见杜云锦的歌声,还有和萧瑀的细语声。
“是的。阿瑀,等将来没有这些烦忧后,就和我一起去趟月牙城,好么?”提及月牙城,杜云锦的眼里似乎放出光。“我们一起在月牙城的草原上骑马奔驰,一起去参加别人热闹的婚宴,一起站在高高的月牙城上看月光……”
“好,等没有那些纷扰的杂事后,我就与锦儿一起策马在月牙城的草原上,好好地看看锦儿成长的地方。”
萧瑀的话语轻柔,若天上的月光,莹莹地水润。杜云锦窝在他的怀里,呼吸着属于他的味道,思绪似乎随着他的话飘向了那遥远的未来,她好像看见在月牙城的草原上,他们如今日般共骑一骑,在月光下漫步细语。
第十八回 白首一心(3)
( “这曲子挺好听的,可是月牙城的民谣?”萧瑀握住她的手,细细地摩挲着。『』原本候在一旁的宫人们见此场景也随郭厚生悄悄地退了出去,寂静的院子里只听见杜云锦的歌声,还有和萧瑀的细语声。
“是的。阿瑀,等将来没有这些烦忧后,就和我一起去趟月牙城,好么?”提及月牙城,杜云锦的眼里似乎放出光。“我们一起在月牙城的草原上骑马奔驰,一起去参加别人热闹的婚宴,一起站在高高的月牙城上看月光……”
“好,等没有那些纷扰的杂事后,我就与锦儿一起策马在月牙城的草原上,好好地看看锦儿成长的地方。”
萧瑀的话语轻柔,若天上的月光,莹莹地水润。杜云锦窝在他的怀里,呼吸着属于他的味道,思绪似乎随着他的话飘向了那遥远的未来,她好像看见在月牙城的草原上,他们如今日般共骑一骑,在月光下漫步细语。ww
那是一场很美丽的梦境,让杜云锦舍不得醒来。
“锦儿你若是再不起身,可就赶不上我了。”
有人的手指轻轻地捏着她的鼻尖,耳边响起他宠溺的话语,这样的感觉竟比过了在父亲的怀里撒娇的快乐。她想,如果可以选择,她真的不愿意清醒过来,因为害怕一醒过后就发现那只是一场梦境。
“怎么没发觉你如此贪睡呢?”萧瑀依旧眼角含笑,单手撑着头看着慢慢苏醒的杜云锦。
他的脸近在咫尺,杜云锦还来不及说上其他的话语,倒是脸先自发地红起来,表露出主人的心思。
他知道她是战场上的地狱修罗,也是冷眼面对京中复杂形势的杜家小姐,却发现她还有这么可爱的一幕,且这样的一幕总是在面对他时才会有,这让他对她更有了兴致。
他的手指从她的鼻尖缓缓后移,帮她撩起散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在她的眼前凑到自己的鼻前,若有似无地闻了闻,再拖长声音地感叹道:“好香……”
她的脸果然瞬间又红了一层,从天边的火烧云径自变成煮熟的红虾子。他忍不住伸手过去捏捏她的脸颊,唇也悄然接近。
“阿瑀不是要起身么?”感觉到他的意图,杜云锦忽然掀开锦被,径自背对着他坐起身。
“哈哈哈……”身后传来萧瑀的大笑声,杜云锦才明白方才不过是他的故意逗弄,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
幸好萧瑀并未再继续逗弄于她,随在她的身后也自行起身。
早膳之后,萧瑀与昨日一般,亲自上前携了杜云锦的手,挥别郭厚生等人,自顾自地逍遥而去。
去的方向是昨日那片桃花林,可真要经过时,萧瑀却牵着杜云锦从桃花林的边上漫步而过。
这又是何故?莫非在这东吾山上还有比桃花林更美的地方吗?不想费心去猜测目的地,杜云锦垂眼望着那双紧紧牵着她的手,已然心满意足。
相携到老,白首一心。
只要有他的这句诺言,杜云锦便觉得从前的种种都有了价值。天空里初升的朝阳,与红灿灿的桃花相得益彰,无端就让她勾起嘴角,浅浅地笑了起来。
第十九回 庵中隐秘(1)
( “到了。『』”
萧瑀率先停下脚步,杜云锦错愕地望着眼前的景色。她之前一直随着萧瑀而行,并没有留意周遭的环境,此刻一见随即惊讶起来。
与那片艳丽的桃花林相比,此处显得幽深,或者说有一股阴深深的感觉爬上她的背脊,让她嗅到一股属于死亡的气息。
“这里是?”
杜云锦站在木制的门匾下,不解地询问道。她不明白萧瑀怎么会带她到这样的地方,眼前均是高大的林木,而在这座已经明显腐朽的门匾下是一条弯曲见不到尽头的小路。
萧瑀脸上的笑容已经全部敛去,他紧锁眉头,散发出浓郁的哀伤。对于杜云锦的发问,他也没有回答,只是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朝那条小路走去。
他不愿意说,杜云锦也没有追问,望着他那萧索的背影,默然地跟在他的身后。ww
小路幽静,一行有几里之远,又攀蜒上了一道同样为大树掩映的山坡后才曳然而止。
“桃花庵。”
木质的大门上挂着龙飞凤舞写下的这三个大字,杜云锦觉得那字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许是大树将这里遮得严实,未露半点阳光入内,木门的两侧都长满了鲜苔,也散发出木质腐朽的刺鼻味道。
“进来吧。”萧瑀没有再做停留,带着杜云锦朝庵堂里面而去。
“施主。”听到外面的话语声,从大殿里匆匆忙忙地赶着出来一名女尼,瞧样子四五十岁的模样,衣着虽然朴实还打着补丁,但人看起来倒是个识礼的。
“这边请。”女尼对于萧瑀的出现似乎已经司空见惯,没有任何的发问便侧过身子,伸手相邀。
“有劳师太。”萧瑀恭恭敬敬地还礼,携着杜云锦随女尼指引的方向而去。
那是紧挨着大殿的一处偏殿,照常理来说应该是供奉了一些地位次于佛祖或观音的其他菩萨。不过杜云锦在它的殿门外并没有发现香油鼎,很明显它的里面并不是供奉菩萨的地方,那么它是做什么用途的呢?
女尼提前几步将殿外打开,数着手里的佛珠串子,候在门外并不入内。
萧瑀经过女尼时仍旧向她还了礼,带着杜云锦迈进这座神秘的偏殿。一进到殿内,那股阴冷的气息就更加严重,且如杜云锦所预料,这里面并未供奉菩萨。
白幡在不远处轻轻摆动,宽敞的大殿内孤孤单单地只在正中间离着一道灵位。
“故后陈氏若华之灵位。”
她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一幅场景,脚下几乎有些不稳,不敢置信地望向萧瑀。怎么会这样?她想知道真相,所有的真相。
“故后的灵位怎么会在这里?”
萧瑀松开一直握紧她的手,缓缓地走到灵位的旁边,轻柔地抚过它的背后。
“不止灵位在这里,连棺椁也一直停放在这里。”
“可是,故后的棺椁不是应该葬入陛下的春陵吗?”杜云锦对于他的言语更加惊讶,故后病逝于景初二年,也就是十五年前,早就应该送入春陵中,怎么可能在东吾山这么一个偏僻的庵堂里?
第十九回 庵中隐秘(2)
( “陛下与故后曾恩爱羡煞天下人,怎会有如此的做法?”杜云锦仍然不解,今上和故后的爱情故事曾被说书人广为流传,引来多少人的艳羡,那样美好的故事背后怎么会是这样不堪的真实呢?
“恩爱羡煞天下人?”萧瑀忽然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向杜云锦,慢慢地说道:“那只是过去里的美好幻境而已,当这个幻境被人打破后,得来的就是全部的厌弃与仇恨!你知道吗?我母后并不是病死的!我母后是被他用一杯毒酒赐死的!”
怎么会这样!杜云锦更觉得此时萧瑀的话不可思议,天下人皆知故后当年病逝,今上哀痛不已,还曾三日不肯上朝,此等爱妻之心路人皆知。ww若真是他深爱之人,怎会用毒酒赐死她?
“我母后被人陷害,与名宫卫军有染。所以父皇便容不得她,亲自下了旨意。过去多少的恩爱算得了什么?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信,半点都不肯听母后的解释。ww”萧瑀惨烈地笑起来:“你瞧这里,这里便是他为我母后选的安眠之地,果真选了好地方,不是吗?”
原来如此,她还和大多数人以为今上对太子的厌弃,是因为接受不了爱妻的亡故所致,却没想到这内里竟然还藏着如此深刻的缘由。若真是这般,太子之位迟早怕都是会异位的,也难怪清妃呣子敢那么猖狂地在朝中拉拢大臣,聚集自己的势力!
可是,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怎么还可以迁怒到萧瑀的身上呢?萧瑀的身上也流着他的血液,萧瑀的身上也印证着他们曾经美丽的爱情。
“阿瑀……”想要安慰此刻伤心的他,可话到嘴边,杜云锦却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你知道吗?锦儿。”他的笑容越发的惨淡,比中毒那夜的苍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还说我也是孽种,哈哈,我是孽种啊!”
“阿瑀……”她似乎看见,在昔日的时光里,年幼的孩子刚刚失去疼爱自己的母亲,想要得到父亲的安慰,于是他向父亲伸出稚嫩的双手,却被父亲狠狠地打开。他委屈地哭闹起来,以为这样就能得到父亲的关注,得到父亲的哄,可是最终却被父亲狠狠地扇了几巴掌,并且大声训斥道:“孽种!你这个孽种!”
她从前只知道他不为今上所喜,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带着恨意的厌恶。年幼的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慢慢地,孤独地长大,不仅要面对父亲的冷眼,还会遭受别人的嘲弄。
她不敢再去想,怕自己会因为那个接近于真实的想象让自己有万箭穿心般的疼痛。
“阿瑀,你不是孽种,你是故后最心爱的孩子。”她冲到他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轻声劝解着说:“你看,故后正看着你!若是她知晓你如今此般伤心,定会更难以瞑目。”
“你可知……”萧瑀盛满忧伤的眸子将嘴角轻蔑的冷笑更衬映得清晰,他的声音也渐渐地轻下来,逐渐淹没在这一室的冷清之中。
“你可知那片桃花林曾是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
杜云锦安慰的话语顿时没了声音,那片桃花林,原来那里曾是那样的一个存在,那么今上将故后的棺椁和灵位放在桃花庵里又是何故呢?是要故后死了也要反思自己的过错,还是余情未了呢?
她不想再去猜测今上的想法,她只知道,眼前的萧瑀才是她想要守护的。她将头轻轻地搁在他的背上,无声无息地紧挨着他。
殿中的白幡因洞开的殿门而随风乱舞起来,对于殿中发生的一切,女尼似乎全然看不见,默默地念着口中的经文。
第二十回 所谓缠绵(1)
( 天空仿佛是特地作美,这几日的东吾山都是晴空万里,只晨起时还有层层的白雾萦绕,如若身在仙境般。ww
人也因这般的景致,心中没了俗世的缭绕,也渐渐清净下来。
萧瑀似乎是真的来此地养病的模样,绝提不提那些烦扰的杂事,每日里都带着杜云锦到那片桃花林中小坐,兴致好时还会亲自吹笛奏乐,还会让郭厚生送来几壶美酒,就着如画风景与杜云锦小酌几杯。
杜云锦的酒量本不错,她是军营里长大的,习惯了和那些士兵一样,都是豪爽的大碗喝酒,从不会将美酒拒之门外。
萧瑀望着她那张飞满红晕的俏脸,仿佛和身后的桃花融为一体。她应该就是生在山林中的仙子,无端地被拖下红尘。而拖她下红尘的罪魁祸首就是他。ww
他的眼眸微微一黯,眼睑上就有一双手轻柔地触碰而来。
“你真好看!”
杜云锦撑着脸,嘟着红唇,凑到他的眼前,真心地感叹道:“不然我也不会念着你九年了。还好,你最终还是做了我的夫君!你知不知道,在月牙城的九年里,我每日都想着你。练兵时会想着若是你的话,穿上那身铠甲一定更英姿勃发;上战场时想着若是我能立功,就不会再是你小瞧的女子,我也就能配得上你了……”
这些话,是杜云锦平日里从未说过的。萧瑀稍稍地失了神,他只知道她千里迢迢赶回帝都来做自己的太子妃,她出自什么目的,他想过很多种却没有想过会这样的一种。
九年……是九年前他就与她见过一面吗?萧瑀在自己的回忆里仔细地翻了又找,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殿下。”郭厚生悄悄地站在他的身侧,轻声咳嗽了几声才说道。
萧瑀懒洋洋地抬头扫过他一眼,眼睛的余光暗自将雁回等伺候的宫人看得清楚。他没有理会郭厚生,宠溺地看着那个已经醉倒在矮桌边上的杜云锦。
“阿瑀……阿瑀……”
她醉得不轻,在他抱起她的时候,她仍然吵吵嚷嚷地四处找他。
“我在这里,你安心。”他像是哄婴孩般,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待她稍微安定下来后才将她抱起身。
哪知他一动,她就立即不安起来,双手紧紧地揽住他的脖子,醉眼惺忪地半睁着眼看向他。
“那里有道悬崖,你可不许把我丢下去!”
“有么?”她的目光忽然透着认真与执着,萧瑀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尖,随她的视线看向身后。在桃花林的尽头,果真有一处悬崖,没想着她即便是醉了眼神也还很好。
“当然有了。”她很诚恳地看着他,然后一字一顿地强调说起来:“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许把我丢下去!”
“不会,你是我的举世之宝,我怎会舍得!”萧瑀极有耐心地安抚她,她这才挨着他的胸膛,缓缓入眠。
“只有卿若风那个变态的家伙,才会把我丢下去!”
她自言自语地低声喃语,萧瑀不经意地皱起眉,她又提到了那个卿若风。
第二十回 所谓缠绵(2)
( “只有卿若风那个变态的家伙,才会把我丢下去!”
她自言自语地低声喃语,萧瑀不经意地皱起眉,她又提到了那个卿若风。『』
“他为什么要把你丢下去?”像是哄骗小孩般,萧瑀轻言细语地凑在她的耳边问着。
“让我学会飞啊!他是坏人,明知我畏高还在我身上绑了两个又大又丑的翅膀,就把我从月牙城丢下去……”
她赌气般地向萧瑀抱怨着卿若风的恶行,萧瑀听得津津有味,他似乎看见那个缩小版的杜云锦郁闷又害怕地站在月牙城墙上,而那位所谓的师傅卿若风一步一步地逼近她,然后就将犹豫不决的她给丢到城下,当然还有那两个差点没展开的翅膀。
萧瑀将杜云锦从桃花林一路抱回别院的主屋内,他吩咐雁回小心看顾才悄然离开。『』
门外如玉低着头,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瞧不出任何的不妥。
上山休养的这段时间里,除了第一日,萧瑀都没有留在主屋内过夜。原因无二,皆因第二日奉命而来的魏忠臣医正,说是太子殿下的余毒未清,不宜房事。他说得直白,毫无遮掩,当下就将杜云锦羞得满脸通红。
萧瑀没有说什么,郭厚生便听了魏医正的话,将萧瑀的东西打包送往了离主屋最近的南厢房。
所以此刻的萧瑀没有留在主屋,也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回主子,属下已经探知,主子中毒之事陛下虽未下令细查,只处置了灼华宫里当日当值的几名宫人,但陛下近日都未再召见清妃,而是去了新进的容嫔那里。”
屋内烛火摇曳,黑衣人静静伫立在阴影里,若不是偶尔的回应声很难察觉到他的存在。
萧瑀慢慢地数着手里的玉珠串子,听了黑衣人的回话,未发一语。清妃专宠十余年,在那个人心里的地位定然不低,至少应该比他这等孽子高出数倍。那个人怎么会因为他的一次中毒就不待见自己的宠妃?只不过清妃近来在朝中的动作频繁,这才引得那人不得不给予一次重重的敲击。
“庆王呢?”
“庆王这段时间都在自己府中,连灼华宫也甚少去。府上有话递出,说是因主子您的中毒受到了惊吓。”
“他那样胆大包天的人还会受到惊吓?”萧瑀手下一停,轻笑出声。
黑衣人恭恭敬敬地回道:“话是这么传出来的。”
“他不过是想借此将自己摘干净,免得影响在那个人心中的印象。”萧瑀淡淡地笑了起来,他的那个弟弟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心机城府不知强人多少倍!
“那边呢?”萧瑀的目光看向主屋的方向,那边早已熄了灯,黑乎乎地瞧不清楚。
“太子妃前日曾让身边的雁回姑娘传了信回京中的杜宅,是想让管家帮忙打听陛下对殿下中毒之事的处置详情。”黑衣人上前一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双眼看向萧瑀,轻声询问:“主子是否要料理了那边?”
第二十回 所谓缠绵(3)
( “他不过是想借此将自己摘干净,免得影响在那个人心中的印象。ww”萧瑀淡淡地笑了起来,他的那个弟弟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心机城府不知强人多少倍!
“那边呢?”萧瑀的目光看向主屋的方向,那边早已熄了灯,黑乎乎地瞧不清楚。
“太子妃前日曾让身边的雁回姑娘传了信回京中的杜宅,是想让管家帮忙打听陛下对殿下中毒之事的处置详情。”黑衣人上前一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双眼看向萧瑀,轻声询问:“主子是否要料理了那边?”
“不必。”萧瑀朝他挥挥手,随意地说道:“随他,你只需派人仔细留意着动静即可。”
“是。”
如同上一次的消失般,黑衣人回完这句话后,阴影里的身影也不见了踪迹。ww
屋外郭厚生仍旧垂着头,安分地守着。只是当黑影消失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警惕地看向主屋的方向。
在主屋黑乎乎的内室里,雁回同样警惕地看了一眼屋外,确定没有任何的声响后,才起身坐到杜云锦的床边。
“小姐……”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唤了好几声,才见到杜云锦慢慢地醒转过来。
“怎么样?元叔那边来消息了吗?”此时的杜云锦已从之前的酒醉中苏醒过来,目光清明地看向雁回,等着她的回答。
“有消息了。陛下并未下令细查殿下中毒之事,不过听说庆王这段时间也病了。”
“只这样?”杜云锦失望地垂下眼,她没想到萧瑀竟会被厌弃到这种程度。所谓虎毒不食子,就算再怎么厌恶,当看见骨肉无辜中毒,作为父亲好歹也应该揪出那个谋害自己孩子的凶手才是。难道……在今上的心里,真的将萧瑀当作故后与人私通的孽子?
怎么会呢?抛却今上与故后的旧时恩爱,就论那高墙之内的东宫,就论那宣武门外排排而立的宫卫军,就算故后有那个心思也没有那个力量弄个人进宫肌肤之亲。怎么算怎么想,萧瑀合该都是今上的亲生骨肉。这般浅显的道理,连她都能想的明白,为何今上就是要这么偏激,这么自以为是呢?
雁回透过月光,将杜云锦眼眸深处的悲痛看得清清楚楚,她默默地叹了口气。“说来殿下也真是可怜!故后早逝,又不得今上的疼爱。不过幸好还有小姐为他打算。”
“你这丫头,就知道打趣我,看日后谁家小子敢娶你!”杜云锦瞪了她一眼,话语里却不是斥责的口吻。
“外面的事情,你还是要多让元叔帮忙打听着。”杜云锦沉下心思,慢慢地吩咐:“你与我俱在深宫之内,消息许多不通。阿瑀他这样的地位,怕也没有多少人肯为他做事,所以我们必须多了解朝中局面,以便做后面的打算。”
“是。”杜云锦严肃起来,雁回也敛了脸上玩笑的神色。
主仆二人又细心地听了听屋外的动静,除了山风吹过,便是如玉呼吸的小小声音,再无其他。
她们方才安心下来,借着月光各自归位,真正地开始休息。
第二十一回 冰糖葫芦(1)
( 萧瑀在东吾山上的逍遥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杜云锦扳着他的手指细细数来,也不过十余日的光阴。『』
山中风景优美,气候宜人,哪里像山外的喧杂与炎热。这时节,整座帝都城已经迈过满城梨花开的时候,皇宫内镜湖的水边上,那之前还打苞的芙蕖已有几朵等不及的开始绽放。
日光融融,荷香阵阵。
杜云锦摇着手里的团扇,不安分地在屋内走来走去。随侍在身侧的雁回不停地朝门外张望而去,那些宫人的手脚怎的如此慢!去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未将冰块领!
杜云锦瞧她那张比自己还着急上火的模样,轻声笑了起来。“我并非那般热,你让他们慢点来也可以。”
雁回摇着头走到桌边,帮她倒了杯凉茶递过去,碎碎念着:“小姐心慈,却不知这下人们偷懒的门道。『』奴婢要不催促着点,小姐到夜里怕也用不到冰块。”
“真的?”对于这点,杜云锦确实不如雁回知道的多。她只知道军令一下,四军齐发,谁也不敢迟动半刻。
雁回见她一脸茫然,便将内里的那些可以偷懒的地方与法子一一向她道明。
一个说,一个听,主仆两人正说得起劲,萧瑀倒是从屋外风尘仆仆地归来。
他刚进屋子便皱起了眉,转身对跟在后面的郭厚生说道:“怎的如此热?”
郭厚生恭敬地低垂着头,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今年的天气炎热,这还未到六月里便已是知了乱叫。不过宫里对冰块的供应也相应的提前,小人得知雁回姑娘已经着人去领了。”
这算什么?拐着弯地指谪雁回的越级?杜云锦冷冷地看了眼郭厚生,又看向雁回,轻声道:“雁回,你下次可不能如此鲁莽了。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这东宫也有东宫的规矩,就算是本宫让你去做的,你也要遵循规矩做事。如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是。”雁回从未受过杜云锦这般厉声地训斥,脸色一变,随即就跪在地上向杜云锦认错。“奴婢再也不会任意行事。”
杜云锦这一出到底折损的是郭厚生的脸面,纵使他是跟随萧瑀的老人,却也只是个下人,如何能和太子妃相提并论!
郭厚生的脸色忽白忽青,像乌云和白云在天空里交织般,甚是好看。
萧瑀解了外面的罩衣,独自坐到桌边,慢慢地开了口。“你须记下,若是太子妃这里短缺什么,不必报知你处,亦不用知会本殿,立即着人去办了便是。”
“是。”郭厚生低下头,回答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其实杜云锦并非是想给郭厚生脸色看,她想要的不过是自己在萧瑀心中的地位,究竟能不能比过这些个东宫里的老人。萧瑀的这番话表面上是在训斥郭厚生,实则却是在传递出他对杜云锦的认同之意。
她浅浅地笑了起来,亲自倒了杯凉茶递到萧瑀的手里,柔声地劝说:“郭总管也是尽心为东宫而已。阿瑀,你可千万不能责怪他。”
她话里还有话,这点对于像郭厚生这样的人精来说早就听出苗头,但碍于萧瑀的态度,他也只能静静地等待那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第二十一回 冰糖葫芦(2)
( 她话里还有话,这点对于像郭厚生这样的人精来说早就听出苗头,但碍于萧瑀的态度,他也只能静静地等待那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ww
果然杜云锦话锋便是一转,继续说道:“阿瑀你也知道,我不是帝都规矩堆里长大的,也着实有些头疼那些个规矩。我素来都是自由惯了,幸好在外时有雁回提醒着我,但回到家里我也确实想图个清静自在……”
她的话故意地顿了顿,萧瑀就着茶杯将她的手握住,目光也停留在那上面。她的手不似那些梁乃心的柔若无骨般嫩滑,相反的,她的手掌里还有不少的硬茧,那是长年练枪磨出来的,还有些恪手。可正是这样的触感却让他欲罢不能,像入了迷般不愿意放开。
萧瑀没有抬头,杜云锦的目光越过郭厚生看向一直候在门口的如玉身上。『』那个女子,就算不说话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总让杜云锦如鱼鲠喉,无法安心。
“阿瑀,我素来用惯了雁回,不如请这位如玉姑娘回她来时的地方吧。”
终于说出这句话,萧瑀几乎不可见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他就是在等,等她什么时候开这个口。
萧瑀没有马上回话,而是拿眼看向低垂着头的郭厚生一眼后才转到杜云锦的身上。“你若用得不习惯,那就让她去书房伺候?”
去书房伺候?那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杜云锦原意是想将这个如玉驱赶到萧瑀看不见的地方,若是到书房岂不是日日相对,比她见萧瑀的时间还多?
她的不满毫不遮掩地显露在脸上,萧瑀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捏了捏她的鼻尖,说道:“如玉是东宫里的老人,对于很多事情都非常的了解。我特地让厚生将她调过来伺候你的,宫里的事情太过复杂,有她在总是多一双眼睛,多一份思忖的心,你可明白?”
那个如玉竟然是他安排到她身边的,杜云锦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如果是他安排的,他必定早就知道如玉的存在,也对如玉没有那份心思,否则以如玉的资历怎还会是名宫女?如此想来,杜云锦的心算是彻底的放下。
萧瑀见她的脸色变回自然,明白她已经想通了。他将手里的茶盏搁下,慢慢地凑到杜云锦的耳边轻声说:“这下不吃醋了?”
“阿瑀!”被他看穿心思的杜云锦瞬间面红耳赤,也不知他的话语有没有被其他人听见,恨不得当下找条地缝钻下去。
看见她那般窘迫的神情,萧瑀笑得更加大声起来。一路传出,不仅让其他伺候的宫人诧异,连院子里的那株老梨树都忍不住抖了抖。
“娘娘。”
小宫女捧着绛红色的锦盒,小心地送到杜云锦的屋内,这才中断了萧瑀的调笑。
杜云锦偷偷地看了一眼又恢复正经模样的萧瑀,自己也整整声音,徐徐询问道:“这是什么?”
“裕王府送来的,说是送给娘娘的礼物。”小宫女回答得毕恭毕敬,她是外院里做杂务的,是里屋院子专司传递物品信件的婆子有事,才让她到里屋来露露脸。
第二十一回 冰糖葫芦(3)
( 杜云锦偷偷地看了一眼又恢复正经模样的萧瑀,自己也整整声音,徐徐询问道:“这是什么?”
“裕王府送来的,说是送给娘娘的礼物。ww”小宫女回答得毕恭毕敬,她是外院里做杂务的,是里屋院子专司传递物品信件的婆子有事,才让她到里屋来露露脸。
“裕王府?”杜云锦看着那个锦盒,并没有上前接过来。她仔细地回想着,她和萧少康似乎没有赠送礼物的友情。论起来,他们至多只有两面之缘,也只收过他一次雪肌膏,私下里并无联系,怎的他们前脚回东宫,他的礼物后脚就到了东宫?
萧瑀的脸色有些阴沉,他扫过一眼郭厚生,郭厚生便从小宫女轻轻颤抖的手里将锦盒接了过来。ww
没等杜云锦有什么表示,郭厚生就先一步将盒子打开,递到萧瑀的眼前。
盒子里干干净净,只有一串用纸包好的冰糖葫芦而已。瞧那纸印上,这冰糖葫芦还是串新鲜的。
“你先下去。”萧瑀挥挥手,让那名小宫女先行退出门外。他拎出那串冰糖葫芦,再次瞧了瞧,红红的山楂外面裹了一层金黄色的糖浆,让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一层甜甜的香味。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连那个锦盒里面也是空空如也。
“裕王这是什么意思?”杜云锦也觉得十分错愕,要论交情吧他们之间没有,要论客气送人礼物吧就一串冰糖葫芦将自己打发了,未免太小气。
萧瑀没有说话,杜云锦的目光在冰糖葫芦上看了又看,又转向萧瑀的脸上,最后才猛拍桌子大声说道:“是不是你们总拿冰糖葫芦哄裕王,所以他听说你中毒之事,才送串冰糖葫芦哄你的!”
萧瑀瞧她那副架势,还以为会说出什么样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揣测,当下就脸黑得跟滚了层碳灰一般。
他动了动快要僵掉的脸,将冰糖葫芦递到她的眼前,一字一顿地说:“这可是他送给你的。”
“送给我的?”杜云锦将冰糖葫芦接了过去,将它翻来覆去地左看右看,还是没能研究出这里面有什么样的玄机。“他为什么要送给我呢?我与他又不熟识。”
“我怎么知道你与他熟识还是不熟识!”萧瑀也将头凑了过来,不过话语却是闷闷的,充斥着某种味道。
“我跟他又没有关系,为何要与他熟识!”杜云锦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醋意,注意力仍旧在冰糖葫芦的身上。但很快地,萧瑀的那股不满的酸味就彻底消失不见,因为杜云锦接下来说了一句话,让屋内的众人都黑了脸。
“我还以为是珊瑚珠子串的呢!好歹也是个王爷,送点东西如此寒酸!”杜云锦将那串糖葫芦轻轻地一扔,安安稳稳地落在锦盒里,然后一本正经地教育起萧瑀:“你看你弟弟多节约!日后我们都要向他学习,若是要送人礼物就从什么桂花糕啊糖葫芦这等造价较低的东西送起吧!”
萧瑀望着她,嘴角抽搐,一向口齿伶俐的他愣是没接上半句。
第二十二回 忽发急症(1)
( 打更人刻意拉长的声音在寂静的宫墙内荡来荡去,飘散在暗沉的夜色中。『』
此时的东宫,宫人们除了当差值夜的,其余人等均已回屋休息。就连素来灯火摇曳的书房也熄灭在一片黑暗中。
一阵压抑的呻吟声从东厢里悄然传出,在门外值夜的小宫女似乎被惊醒,侧着耳朵仔细地听了听,仿佛又没听到那个声音,于是放心地垂下眼帘继续偷着瞌睡。
“雁回……雁回……”杜云锦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的血色,被疼痛折磨地几乎变形的面容担忧地望着紧闭的房门。这样的她,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见,尤其是在萧瑀的面前,她想要萧瑀记得是那个骑术精湛,拥有一身能将他挑下马的好武艺的杜云锦。ww女子,总喜欢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是完美的,容不得有一丝的瑕疵。
雁回明白她的担心,看着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的杜云锦却是无能为力。如果可能,她希望此刻痛的人是她,而不是杜云锦。
这就是“梦断”的后遗病症,不仅让杜云锦的武功尽失,还有孱弱的身子,以及每个月如期而至的难忍疼痛。那是比任何一种刑法都恐怖的痛感,再坚强的人都失去生存的意志。
杜云锦的唇再次被咬破,鲜血伴随着腥味染红了唇。
再忍忍就会过去的,她不是第一次经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痛感虽然来得剧烈,但只要忍过去也没什么大碍。
“小姐……”雁回心疼地红了双眼,那个初见时还英姿飒爽的女子何时竟消失地无影无踪。若不是杜云锦眼里的担忧,她现在怕是已去了书房。
“小姐,要不要我去唤殿下过来……看看您?”
为他忍受这些,偏生又不让他知道,雁回为杜云锦不值。
“不……”杜云锦瞬间睁大了双眼,大力地抓住雁回,阻止她离开的步伐。她拼命的摇头,任由三千青丝晃动垂落,她宁愿独自蜷缩在这间屋子里,也不想让萧瑀看见现在她丑陋的面容。
“可是小姐,您老这样忍着也不是个办法!不若告知殿下,让殿下帮您寻个名医,或者请皇后娘娘赐下解药……”
白衣翩然,清冷如月光的眸子冷冷地看向面前紧闭的房门,身侧的小宫女头都快要掉到地上去了也未见苏醒。迎着微微凉意的夜风,萧瑀静寂无声地站在屋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郭厚生垂着头,候在他的身后,院子里再无他人。在听见屋内雁回低低的话语声后,有那么一刻抬起头朝萧瑀望去,却又极快地恢复原状,仿佛从不曾有过任何的动静。
要让那位赐下解药,不得不说杜云锦身边的这名侍女真是愚蠢得无以复加。若是能求来解药,那位又何必给杜云锦赐下“梦断”!
不过……能让杜云锦用“梦断”,看来那位对杜云锦这丫头的忌讳还真非一般,又或许是宣元殿的那位对杜博承忌讳颇多,怕自己能借着杜博承的这道罡风展翅高飞。
第二十二回 忽发急症(2)
( 萧瑀的手搭在门上,侧头扫过一眼郭厚生。『』“你在外面等着。”
“是。”郭厚生依旧没有抬头,等到萧瑀进到屋内,便如门神般面无表情地盯着四周。
黑夜里,有几双眼睛默默地看着这座还亮着微弱灯光的东厢房。
“这是?”
对于东厢房,萧瑀自不会陌生,绕过里间的屏风,便能看见纱幔后隐约的人影。
雁回错愕地回过头,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萧瑀,这才跪在床边向萧瑀行礼。
“罢了,”萧瑀一脸着急,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望着已经陷入昏迷的杜云锦,对雁回询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雁回望了眼床上蜷缩成一团,脸色惨白的杜云锦,动了动嘴唇却没将实情说出来。ww
面对雁回的欲言又止,萧瑀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挂着焦急的神色。“来人,来人!”
门外的小宫女被屋内忽然传来的太子声音吓得一个冷颤,睁开双眼又看见一张放大的郭总管的脸,顿时就被吓得摔倒在地上。
郭厚生冷冷地瞥过她一眼,掸掸身上的衣裳,慢悠悠地朝屋内走去。
“殿下,小人在。”
“快去传御医,太子妃不知何病,已不省人事。”萧瑀小心地将杜云锦抱到自己的怀里,连声催促着郭厚生。
郭厚生抬眼看见昏迷中的杜云锦,也是一脸的惊慌,慌慌忙忙地就朝屋外走去。
“郭总管!”雁回见阻止不及,干脆一把抱住郭厚生的腿,将他硬生生地留在屋内。“殿下,小姐这是旧疾,只是发病时看起来比较凶险,只要好好休息,明日就能恢复了。”
“这种旧疾?”萧瑀看着雁回,眼神如湖水般平静,却又深深地瞧不见底。“厚生,你可听说这样的疾症?”
郭厚生颇为诚实地摇摇头,诚恳地回道:“小人从未听说。不过殿下明鉴,娘娘自幼长在边疆,有这样不为人知的疾症也是有可能的。”
雁回本被提到嗓子眼的心在听闻郭厚生的话后慢慢地放回原位,她慌张之中想出来的借口,以为会被太子毫不留情的戳穿,幸好这位郭总管肯为她圆谎。她随即向郭厚生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也许吧。但总归要传御医来仔细瞧瞧,宫里不比边疆,医术高明的御医有不少,定会有人能将锦儿这旧疾治好。”萧瑀说罢,眼神一黯,怜惜地望着在自己怀里的杜云锦。
她那张脸向来没多少血色,好不容易在东吾山上给养了点红润出来,这一折腾连原来都不及了。
“殿下……”雁回正准备再次劝阻,没想到杜云锦此时却悠悠地醒转过来。
那样被笼罩在光晕里的萧瑀,和她记忆里的少年重叠起来。杜云锦嘴角慢慢咧开一个笑容,她的手缓缓地抚上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
方才被疼痛折磨得昏迷过去的她,像是沉入冰冷刺骨的冰水深处,却不知从何处照射来一缕阳光,然后那暖意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在她的眼前开出一朵绚烂夺目的花来。
“阿瑀……”
她喃喃唤出声,迷蒙的双眼却不知梦落在何处。
第二十二回 忽发急症(3)
( “阿瑀,我不疼。『』”
如同幼时乳母曾用过的安抚手段,萧瑀轻轻地拍着怀中杜云锦的背,淡淡地应声:“我知道。”她那张失去血色的脸,比窗外的月光更加惨淡。
他的怀抱很温暖,她很想就此沉稳地睡去,可那股四处窜来窜去的痛意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她可以咬牙坚持,让军医从身上拔出长箭,但“梦断”的折磨并非如此容易被熬过。它肆无忌惮地,又毫无规律地发作,软绵绵地像是春末的那一场梅雨,稀稀疏疏地总不见停。
他低头就看见她紧紧皱起的眉,原本清丽的容颜都已然变样。他没有尝试过“梦断”,可能被那位用上,想必都不是普通的效用。
“把裕王送来的礼物拿过来。”
“裕王?”他忽然吐出的一句话,让雁回傻了眼。ww明明现在就是应该安抚小姐的状况,怎的太子要什么裕王的礼物?她没有反驳,却以沉默小小地提出自己的抗议与微微不满。
雁回没动,郭厚生倒是手脚并用,将搁在一旁梳妆台上的盒子拿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奉到萧瑀的手边。
萧瑀和郭厚生都没有理会万分错愕的雁回,主仆两人通力合作,将那串冰糖葫芦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扳下一颗,塞进了杜云锦的嘴里。
香香的甜味转进嘴里,竟将身体里的那股缠绵不休的痛意赶走得干干净净。杜云锦缓缓地睁开眼,疑惑的目光落在萧瑀手边的那串少了一颗的冰糖葫芦上面。
面对她的疑问,萧瑀淡淡地笑了笑,一边将剩下的冰糖葫芦放回盒子里,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解释道:“我那个九弟,平日里就喜欢研究这些药物种种。若是他送出的东西,必定不会是什么俗物。”
这一番话说得杜云锦苍白的脸上浮出两团不太正常的红晕,她当时瞧着只觉得是街上随意都能买到的冰糖葫芦,以为是因为裕王从小娇养在深宫不识得这些俗物,所以才会拿冰糖葫芦当做礼物送人。现在听萧瑀娓娓道来,那位裕王爷出手还真是不凡。
若是此刻有条地缝,她恨不得缩成条线地钻进去,可左看右看,能让她钻的也仅有被窝而已。
萧瑀看着那团不断拢起的被窝,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虽淡却深达心底。他憋住笑意,招过郭厚生慢慢地朝屋外走去。
杜云锦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哪怕里面闷热难耐也不敢轻易探出头。想她日间还信誓旦旦地笑话裕王,一转眼被嘲笑的人就变成了她自己,尤其还是当着萧瑀的面。
脚步声越来越微弱,渐渐地消失在寂静的夜里。杜云锦这才从被子里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雁回,无声地询问萧瑀是否已经离开。
“殿下和郭总管都已经离开了。”雁回瞧破她的心事,回头仔细探看了一番,确认屋内只剩下她们主仆两人后才对她说道。
“走了便好了。”杜云锦长长地松了口气,从被子里钻出来,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她的目光四处转悠一圈,最后停留在那个装有冰糖葫芦的盒子上,脸色随之一沉。
那一颗冰糖葫芦就能压制住“梦断”的毒性,如果说这只是个巧合,想必没有谁会相信吧!杜云锦眼睛半眯起来,能够精准地对症下药,那位裕王肯定也是知道“梦断”的存在。
不过他是小陈氏的儿子,会知道也不算奇怪,但为何杜云锦总觉得这里面还隐隐地藏着什么别样的隐情……
第二十三回 中秋宫宴(1)
( 竹影摇动,丝丝凉意窜入屋内,矮案上冰纹裂彩宝胎花瓶内的几支浅黄色掬花随风轻轻摇曳。ww
萧瑀面前的书,过了许久还停留在最初的那页上面。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任何改动,因此候在书桌前方的郭厚生也没有动,整间屋子陷入一种奇异的宁静之中。
随着那道风,一身黑衣的人再次出现在这间隐于东宫花草树木的书房内。
“怎么样?”
萧瑀依旧未曾抬头,轻描淡写地询问着,似在随意挥毫涂出一幅淡然山水图般。
“庆王仍旧称病不出。”
黑衣人的回答简洁,郭厚生微微地皱起眉,他抬眼朝上位的萧瑀看去,说道:“他若是这么一直不出,那么殿下前段日子的毒便是白中了。『』”
萧瑀嘴角路出一抹淡然的笑,话语透着讽刺:“我本也没指望一次中毒就能将他拉下马,我不过是想在天下人的心里种下一根刺。他是风头正盛的庆王,我在他母妃的宫里中毒,有心人都会多想。如今父皇越是不惩处,对我而言却并非是件坏事。”
郭厚生仔细地想想他的话,似乎也的确如此。庆王素来恩宠最盛,要想用太子的一次中毒来拉他下马机会就是不可能的事,不若就此让他的狼子野心宣之于众,将来一旦成事太子要对他有什么处置,也不算嗜杀亲足。
“凌七,还有何事?”萧瑀将面前的书彻底合上,目光看向笔架上悬挂着的徽毫。前几日,杜云锦偶然看见他作画,便说是要向他学作图,他还没有想清楚到底要教她画什么。
“还有便是,庆王近段时间虽然闭门不出,但却未和梁相断了联系。”
萧瑀闻言,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些,径自说道:“他约莫还是想娶梁乃心吧。”
“殿下……”郭厚生听闻他吐露出这句话,脸露担忧之色地看着他。毕竟那个女子是和他一同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人间的情分也正如外界所传闻的一般无二,确实曾有过私情。对于那个美丽无双的女子,郭厚生并不十分喜欢,却因为她的家世而对她和颜悦色,若是要论天下间谁是萧瑀的良配,自然当属那位梁家小姐。
萧瑀朝凌七点点头,黑影如来时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干净。他从书桌后走了出来,向郭厚生招招手,便跨出门去。
窗外月色如旧,他眸子里流转的颜色更深了些。郭厚生安分地跟在他的身后,再也未发一语。
书房这里人影摇晃,杜云锦的东厢房内亦是如此,雁回正将今日出门时收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转告给杜云锦。
“今上这份心也偏得太凶了些。”杜云锦懒洋洋地卧在窗台下的软榻上,这几日天气开始转凉,她却仍旧贪恋着凉风不肯挪动。
“今上确实偏心,便是寻常百姓家也难有这般偏心的父亲。”雁回并不清楚萧沨不喜萧瑀的真正原因,只平心而论地觉得萧沨对萧瑀实在太差,就算再怎么偏爱,但嫡长子中毒怎么着也应该查查,哪里有这般不闻不问之理。
第二十三回 中秋宫宴(2)
( “不过这份偏心怕是最终会让心爱的儿子吃尽苦头。ww”杜云锦微微地笑了起来,她虽不懂朝中权谋,但这么浅显的道理倒是也明白一二的。“既然他不查,那么我们就自己查,我一定要把那个下毒害阿瑀的人给揪出来,鞭尸示众!”
她是万般不会相信下毒的真凶是清妃,清妃之所以能坐稳宠妃之位那么久也是有一定的手腕,不会蠢到做这样明显牵连自己的事情。可那个在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呢?她思来想去,唯独有栖梧宫的那位有最大的嫌疑,但那位此时动手也不是适合的时机。那位与清妃一直都有嫌隙,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不能将清妃呣子一次击倒,那么太子遭遇不幸,最后的受益者只会是庆王而不是她。杜云锦想以那位的智慧,定不会做这等赔本的买卖。
那么剩下的,就没有谁会有明显的嫌疑。『』也正因为想不出来,杜云锦才必须将他给抓出来,否则明枪易躲,暗箭却十分难防。
“让元叔再费点心思,好好查查,必要时动用在京中的人脉。”
“小姐……”雁回听到杜云锦最后的这一句猛然抬起头,面有犹豫地说道:“小姐,若是动用了京中的人脉,只怕会引起今上的猜忌。”
雁回说的疑虑,杜云锦自然都是清楚的,但如今她只身在东宫中,莫说查探什么就连进出宫门都非易事,也只能动用杜家在京中的人脉。杜家并非后起的新秀门第,即使在被前朝帝王所厌弃,也能延续百年,这样的家族当然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杜博成领兵在外,若是在京中无人为后盾的话,很容易就被皇帝所猜忌,然而武将与文臣结交亦是皇帝的大忌,因此非要必要时是不会轻易动用这些被深埋的人脉的。
“另外,庆王还与梁相有所往来么?”提及梁相,杜云锦自然是想起那日在御花园里遇见的美丽女子,以及她与萧瑀之间的一幕幕,心里顿时就不舒坦起来,连带着话语都变得不自主地清冷。
“坊间传言,庆王妃的人选必定就是这位梁相的幼女了。”
“他倒是真会挑。”杜云锦将手里已然凉掉的茶杯搁下,望着窗外的夜色淡淡地说道。日子似乎过得很快,不经意间就从炎热的夏季转到微凉的秋季,也许再过些日子就能看见那绵延不绝的大雪纷飞了。在月牙城的时候,她最爱的就是冬季,抱着暖炉坐在城门上,看着一望无垠的苍茫大地被覆盖上厚重的白色,映照在柔柔的月光里。
雁回偷偷地打量了眼杜云锦的神色,见她并无太大的神情变幻,才继续说着:“再过两日便是宫里的中秋宴了,我听如玉说那个日子实际上就是宫里的相看宴。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都会被邀请参加,主要是为成年的皇子挑选合适的王妃。”
“如果是这样,那么咱们就一定要好好地给庆王挑选个合适的‘王妃’!”杜云锦并未深究雁回话里的如玉,那个女子初时曾被她忌惮着,但自从那日萧瑀点破后,她便将那个女子当做半个心腹来看待,毕竟是侍奉过萧瑀很久的老人,做事自然是不差的。雁回虽好,可她归根究底不是在宫里呆过的人,对于宫里的生存法则自然不若如玉来得清楚。
窗外更深露重,将屋内可以压低的谈论声掩盖,带着秋天凉意的风从东宫最高的望月阁里吹过,翻动在无数人的梦境里。
第二十三回 中秋宫宴(3)
( 当第一道阳光从天而泻时,栖梧宫内就呈现出一片忙碌的景象。ww素来随侍在小陈氏的大宫女碧文此刻并没有在内殿服侍小陈氏起身,而是站在宫门的正中,招呼着一大群宫女内侍们搬动各种物品。
栖梧宫不若其他几处宫殿,种植着娇艳的花朵,而是成片高大的树木林立。而这些树木四散的枝叶将阳光遮住,无端地为此处增添了几丝阴冷的气息。
今日是中秋佳节,按照惯例皇帝在前朝与众臣同庆,稍后那些五品以上的京官家眷就要进入内宫,参加一年一度的中秋宫宴。皇帝膝下子息不多,成年的皇子仅有太子萧瑀,庆王萧玉礼,裕王萧少康,而成年的公主柔嘉长公主已经出嫁,四公主和亲北狄,八公主年幼时已自愿出家为皇室祈福。
这场浩大的中秋宫宴,其实就是变相的相看宴,皇后和后妃们可以借此见到京中未嫁少女的模样,也可以了解她们的品性,以便为成年皇子选取门当户对的王妃。『』而今年这场小陈氏无比看重,从她让碧文亲自安排就能窥见一斑。不过也难怪她重视,今年之前宫里有且只有萧瑀一位成年皇子,可他的婚事却被今上一直拖延至今,往些年的中秋宴都只是个形式而已,哪里如今年一样,要选的是今上最偏爱的儿子——庆王的王妃,自是更为重视。
碧文指挥着一群宫女内侍从前几日就开始细心准备,今日是赶在众位官家夫人小姐还未入宫前做最后的整理。
“好了么?”绛紫红色的云丝缎裙,外搭件淡烟色的披帛,高耸的发髻中央是含着白色珍珠的金丝凤凰,同样珍珠串成的流苏垂落在光洁的额间。单单这样看去,小陈氏本也是极美的容颜,只不过她的美多了份清淡端庄,不如清妃的惊艳妍丽。
小陈氏淡淡地开口,满意地看着被碧文布置得焕然一新的宫殿,施施然地回到正殿中,等待着众人的到来。
申时一刻之后,成群结队的官家夫人领着自己精心打扮过的女儿缓缓地来到栖梧宫。她们自然比小陈氏更看重今年的中秋宫宴,天下间大抵除了杜云锦那个愚蠢的女人会主动贴上落魄太子,其他的人仰慕的都是最有可能登上大位的庆王。
一向安宁的栖梧宫顿时就热闹起来,像是那片树林的枝头上停满了唧唧咋咋小鸟。
杜云锦到来时,栖梧宫的正殿里已经坐满了五颜六色的夫人小姐。宫女们手捧着茶壶,站立在她们的身后,不时地上前奉茶。
她今日倒是与小陈氏有些相同,都选取了正红色的华服,不过小陈氏的偏绛紫,而她的是颜色偏暗的纯正红色,不约而同都彰显了自己正室的地位。
“臣媳参加母后。”她在雁回的搀扶下,于正殿当中向小陈氏规矩地行了礼。不出意料的,身后顿时就传来阵阵压低的议论声。
“原来她就是太子妃杜云锦!”
“瞧她行的那个礼,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可惜太子的选择只有她一个,否则以她这等模样怎么能当得上太子妃!”
“……”
诸如此类,杜云锦默然地听着,未曾出声,只是略微用眼神扫过那些谈论她的妇人们。
第二十三回 中秋宫宴(4)
( “可惜太子的选择只有她一个,否则以她这等模样怎么能当得上太子妃!”
“……”
诸如此类,杜云锦默然地听着,未曾出声,只是略微用眼神扫过那些谈论她的妇人们。ww
她的眼神如冰,带着警告,那些个妇人从来都是养在深闺中,哪里见识过杜云锦这般凌厉的眼神,心中冷颤,不由自主地都闭上了自己的嘴。
杜云锦淡淡地冷笑一声,坐到小陈氏下方的首座上,慢慢地饮着自己面前的清茶。
坐在另一边首座的清妃含着娇俏的笑容,悄然打量着她,又别有深意地看向下方端坐着的妇人们。
“小姐。ww”雁回悄悄地附在杜云锦的耳边说道:“梁小姐竟然坐在了清妃的身侧。”
这倒是杜云锦不曾想到过的场景,她顺着雁回的话语朝对方望去,果真看见一位穿着鹅黄色浅珠褶裙的美丽少女,淡然地坐在清妃身侧,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一副普度众生的模样看向殿下的其他人。
正殿内最高阶上是帝后的龙凤双椅,第二阶便是牡丹花团绕的花椅,第三阶是雕刻着兰草的黄梨木椅,其次的便是下方殿中的座次。牡丹花椅素来是留给宫中位份较高的后宫,如清妃,又或者是像杜云锦这样名义未来母仪天下的太子妃,就连近来深受帝宠的容嫔与曾生育过六皇子的李昭媛也只能坐在兰草木椅上。可梁乃心就算身为梁相的幼女,也毕竟没有皇家的封号竟然也可以坐在第二阶的清妃身侧,这无疑是在向众人宣布一个信息,那个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传闻!
“元叔收到我的消息了吗?”杜云锦装似在饮茶,实则却是在与雁回轻声细语。
“小姐放心,元叔说已经开始运作了,再等几日便有小姐期待的好消息传来。”
“嗯。”杜云锦淡淡地应了声,对于元叔的能力她绝对没有怀疑的理由。杜博承这些年一直都在边疆,京畿的杜宅与人脉全靠元叔一人打理维护,由此可见他并不是个白吃饭之人。
一道探询的目光落在杜云锦的身上,她抬起头朝那道目光追寻而去,竟是对面的梁乃心。
她丝毫不避讳地看着杜云锦,眸光转动里释放的是挑衅。不是已经要成为庆王妃了么?怎么还对杜云锦有敌意呢?看来这位梁小姐还真是捉摸不透的秒人!
杜云锦亦毫不遮掩地朝梁乃心回望去,不仅如此,还大大方方地端起茶盏,向她遥敬了敬。
梁乃心倒也没有推脱,不客气地端起面前的茶盏缓缓地饮了下去。这般气度,倒有几分皇家的雍容气度。
杜云锦浅浅地笑着,不去理会她再次投来的挑衅目光,而是看向殿中的众人。她和梁乃心之间的暗涌似乎并没有被人察觉到,殿中的众人还在彼此热乎地说着家长里短,一派热闹的景象!
天色渐渐暗沉,夕阳的金色光辉从树林洒落,倾泻在栖梧宫的宫门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巍峨影子。
第二十三回 中秋宫宴(5)
( 一声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小陈氏的脸上顿时就有了别样的神彩,她忙不迟迭地让碧文将自己扶起,伸长了脖子朝宫门望去。『』
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就在小陈氏的张望中缓缓地出现,黄园弯着腰,扶着萧沨走到殿中。跟在他身后而至,则是今日中秋宫宴的主角——庆王萧玉礼,以及裕王萧少康。
外臣和内眷的宴会是分开举行的,内眷在皇后的栖梧宫,外臣则在宣元殿的侧殿中进行。按惯例,皇帝是会到栖梧宫走一趟,奖赏一下各位夫人,而太子作为储君则须代替皇帝留在外臣宴会上。
往昔萧瑀不受萧沨待见,通常这个时候都是跟在他的身后到栖梧宫,而庆王萧玉礼则取代太子留在外臣宴会上。ww但今日宫宴的主角是庆王,难得让萧瑀捡了次便宜。
殿中的众人都匍匐在地上,面见天颜的紧张感让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直至萧沨走到小陈氏的身侧,亲自扶住她的手,一同坐在龙凤双椅上,才由黄园高声唱喝“平身”。
夫人们缓缓起身,依旧不敢抬头直视天颜,倒是身侧的小姐们小心翼翼地在人群里找寻着那个卓越风姿的庆王。
庆王素来都备受女子的喜爱,不仅因他的特殊地位,更因他继承清妃的绝色容颜以及风流气度。天下间有哪家姑娘不想嫁这样一位十全十美的夫君?
那张比女子更加艳丽的面容,搭配上温和的笑容,一道眸光已让一众小姐们失了神,丢了魂,御前失态。
“我可是真羡慕七哥!”柔柔的声音忽然响起,及时让那些小姐们收回了神,也让萧玉礼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扬开素白宽袖,爽朗地笑出声:“再等几年,待九弟如七哥这般年纪时,定是七哥艳羡你。”
明晃晃的取笑他,萧少康岂是心甘情愿之人,随即便朝上座嚷道:“父皇,您看七哥又欺负儿臣!”
他嘟起唇,十足地撒娇姿态,却又让人的心里感觉不到丝毫的不悦,反而如沐春风般的畅快。
杜云锦想,也许萧玉礼的那番话并非是在取笑他,他如今小小的年纪已有一番姿态,若是等到及冠怕真的会比萧玉礼还出色。这萧家的血统还真是好,萧瑀已是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萧玉礼一张倾国倾城的祸害脸,小小的萧少康亦是不输兄长的惊尘脱俗。
“咦,长嫂也在。”杜云锦不经意地轻笑出声,引得萧少康的目光瞬间转移到她的身上,他那双黑得清亮的眸子忽然间就发出光芒,从萧玉礼的身后一股脑地就窜到她的身侧。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这位小祖宗事不关己地坐在她的旁边,让萧玉礼白白地被晾在原地。
“康儿,不得无礼!”小陈氏脸上隐隐有着愠色,急厉的目光朝萧少康身侧的大宫女喜鹊看去。“还不请裕王上坐!”
“王爷。”喜鹊低下头,似要扶起萧少康,却被他不悦地拂开。他像是没有察觉到殿中怪异的氛围,依旧朝杜云锦笑得甜甜。“长嫂,本王送的冰糖葫芦味道可还不错?”
第二十三回 中秋宫宴(6)
( “还好。ww”萧少康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可不代表杜云锦也不注意。相对于萧少康的热切,杜云锦的回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的激动。
萧少康热脸贴上冷板凳,在众人别样的关注下也没有其他的举动,摸摸自己的鼻子,依旧笑意盈盈地坐在杜云锦身旁,没有丝毫挪动位置的意图。
小陈氏满含歉意地看向萧玉礼,萧玉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萧少康和杜云锦,爽朗地笑起来:“看来九弟已然被长嫂的风采所吸引住了。”
这话听起来并没什么,但仔细回味一点却又品出来不一样的味道。自古以来男女为大防,虽说萧少康还未及冠,尚在年幼但也是十三岁的少年,若是放在民间也是可以议亲的年纪。杜云锦是长嫂未错,可上有小陈氏健在,就算什么长嫂如母有所依恋也是靠不上边的。ww众人原本就怪异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其他的味道。
萧少康不懂事,杜云锦却是清楚的,那些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再加上身旁这位小祖宗完全的不避讳,真是让她如坐针毡。没有那时那刻,她会像现在这样盼望萧瑀的到来!
萧玉礼满意地看着眼前这场被自己一手引导出来的暗波,若无其事地坐到清妃的另一侧,与梁乃心看起来如同金童玉女般配。
“咦,怎么还没开始歌舞?”萧少康懵懂无知地开口,惹得杜云锦又是一阵心惊,她还来不及阻止这位小祖宗再做出什么惊世之举时,萧少康已经大刺啦啦地问道:“听闻梁小姐要在宴会上献舞,怎么还没看见?”
杜云锦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虽然此时的他面上是一片好奇又无知的茫然神色,但他竟然开口就询问梁乃心献舞一事,不仅将堂堂相府小姐比作一般的舞姬,还暗讽梁相为了攀附庆王将爱女拱手奉上以讨皇家欢心。若是寻常官员还好,可那位梁相是天下读书人的代表,向来以清高为名,只能说这巴掌真是扇得又快又狠。
小陈氏脸色难定,悄悄地打量着清妃与庆王的脸色。做皇后做到要看一介妃子的脸色,且这名妃子还不在四妃之内,真是失败中的失败。殿中人不禁唏嘘,原本有些想要结交皇后的人也全部转风到了清妃那边。
因萧少康这一闹,殿中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庆王的脸色说不上难看,却也没好看到哪里,而清妃依旧娇笑的眸子里明晃晃地亮起杀意。
“王爷,不若尝尝这糕点,听说是外邦进贡的,入口即化,香甜适宜。”杜云锦没有给萧少康任何再出口的机会,将一块糕点夹到他面前的碟中。不是她想为萧少康着想,只是如今萧少康坐在自己的身边,她不想让他牵连到自己的身上,尤其是对面的庆王眼神深沉地一直望着这边。
“长嫂说好吃就一定好吃。”萧少康倒是不推辞,垂下头仔细地吃着碟中的糕点。
见他难得如此乖巧,小陈氏才将悬在嗓子眼的石头给放回去。
“朕也曾听闻梁丫头的舞跳得不错,不如让朕今日开开眼界。”一直沉默地看着殿中众人的萧沨忽然发言,让小陈氏疑惑地望向他,尔后又悄然低下头。
第二十三回 中秋宫宴(7)
( 果然,他还是最宠爱庆王萧玉礼。ww小陈氏看了一眼坐在杜云锦身侧的萧少康,心里泛起微微的苦味。
今上发了话,梁乃心再献舞就非同一般。她提起裙摆,淡定自若地下了殿中,乐师们早就听了吩咐,开始演奏起乐曲。
穿云,回旋,Сhā花等等,寻常的舞姿在梁乃心的演绎下都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一袭鹅黄色衣裙的她如同枝头上开得最炙烈的花儿,让人驻足,让人垂怜。
这等的舞姿,就算是京畿内号称舞艺第一人的艺妓紫环也比不上。不但众人看得错愕羡慕,就连萧沨也都看得津津有味,若不是知道梁乃心是内定的庆王妃,怕是都会有人怀疑梁乃心是要进宫做宠妃之人了。
一曲舞罢,梁乃心施施然地起身,安静地等待萧沨的评赏。
“黄园,将朕前几日得的那柄天山白玉如意赏给梁丫头。”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均变,不止清妃脸色微恙,就连一向唯唯诺诺的小陈氏都脸色大变。谁都知道,如意素来是皇后才能拥有之物,如今赏给梁乃心是何意图?如果今上不是想纳梁乃心入宫,就是表明庆王今后的地位。ww
处于众人关注中心的梁乃心垂下的脸色有些苍白,藏在衣袖内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相比于前途不明的庆王或者地位不稳的太子,上边的那位确实是最大的权利拥有者,可他的岁数比自己父亲还大,若真要她委身于他,她心中还是万般不愿意的。纵使她的心思已比同龄的女子都要更深远,但追根究底她逼近还只是个妙龄少女,还存了一副少女的情怀。
萧沨揉揉额头,称自己有些倦了,便让身旁的内侍监大总管黄园扶自己起身,在众人的恭送声中远去。
今上已经离开,又因出了这一幕堪称闹剧的戏码,众人都惴惴不安,不知事情的方向到底会走向何方?自己与夫君又应该站在何方?筹办已久的中秋宫宴便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下落下帷幕。待小陈氏和清妃起身离开后,其余人等便再也坐不住,纷纷起身向还留在席上的庆王、裕王以及杜云锦告退。
殿中空荡荡地,殿外的阴冷随着日光的消沉悄然地渗透进来,竟是秋风还要渗人的凉。
杜云锦看了眼四周,想必这个时候,外殿的宴会也应该结束了,她要是此时起身到暖春门,应该等不了多久的。
“呼呼。”
像是什么小动物发出的鼾声般,杜云锦低头望去,不知什么时候萧少康已经像只小猫似抓住她的一截衣袖,睡得正香甜,嘴角还弯弯地上翘,似乎做了个很好的梦。
“殿下,”喜鹊蹲下身,轻轻地唤着萧少康却不见他有醒转的迹象,满含歉意地望向杜云锦。“娘娘,您看这……”
她的为难之色被杜云锦看在眼里,想必这位主子不太好伺候。不过她杜云锦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好相与之人,世间的男子除了萧瑀能得她难得的温柔外,其他什么人都进不了她的眼。于是在喜鹊的错愕中,杜云锦用力地拉出衣袖,随便掸掸上面被萧少康的皱褶,潇洒地起身离开。
“还好,没流口水。”
被摔在地上,揉着脑袋迷蒙睁开双眼的萧少康醒来后听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句话,脸上顿时像是打翻的颜料盒子,十分好看。
“殿下……”喜鹊悄悄地唤了他一声,亲眼见到主子如此狼狈的一幕,她的日子仅是想想都觉得恐怖异常。可是现在……她的眼光朝四周转了一圈,庆王早就送梁乃心出了栖梧宫,殿下的众人也走得干干净净,想找帮衬下的念头就彻底死在心里。
阴风阵阵,阴风阵阵啊!
雁回跟在杜云锦的身后,对于她方才的行为并没有太大的意外,自家主子向来就没什么耐心,想新婚那夜提起长剑削嬷嬷的发丝就可见一斑。偏偏裕王还要招惹她,有这个下场不足为奇。
宫殿的转角处,衣袂翩翩,方才称要送梁乃心出宫的庆王赫然站在那处。月光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更显得他的不凡气度。
“殿下。”身后的亲随见他久久未曾移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道浅浅的身影慢慢地消失。他如果没有看错,那应该是太子妃杜云锦和她的侍女。“那是太子妃……”
亲随的话没有说完,萧玉礼却十分清楚他的意思。那是太子妃,那是太子的人,在这等敏感时刻最好少招惹。
“敏之,如果让萧瑀的女人心甘情愿地被我睡,你说萧瑀会是什么模样?”
第二十四回 萧瑀酒醉(1)
( 夜色渐凉,各处宫门内亦点上灯光,远远望去竟是一片璀璨的灯海,如同天空中的繁星般。『』
赴宴的官员们纷纷从宣元殿中走出,与等候在宣武门外的自家家眷一起归家。熙熙攘攘,折腾了好半天才终于恢复宁静。
同他们不一样,杜云锦带着雁回等在暖春门外,等了好半响才看见郭厚生扶着微醺的萧瑀出现。
“殿下这是?”雁回见萧瑀整个人都靠在郭厚生的身上,赶紧上前搭了把手,让郭厚生能松口气。
“殿下今日独自在宣元殿,被那些个大臣们轮流敬酒,饮得有些多了。”郭厚生不卑不亢地回着话,却是对着杜云锦。
听完他的话,杜云锦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对于萧瑀能够代替萧沨在宣元殿中坐镇这件事,她并没有表现出欣喜之色。这原本就应该是属于萧瑀的荣誉,却被剥夺得太久,再次回到手中有什么好惊喜的!更何况圣意难测,两手空空的就站在风口浪尖上并非是什么好事。
“回去吧。”杜云锦换开雁回,与郭厚生一起,将萧瑀扶上撵轿。本来宫里的规矩,四妃以上或者特别受宠的主子都可以乘坐撵轿,更何况太子未来储君的身份!但萧瑀一直以来都被萧沨嫌弃,下面的人又是捧高踩低之辈,根本就未在暖春门内为他准备撵轿。不然,萧瑀怎么会被郭厚生扶着从宣元殿一路走到暖春门!
“娘娘,莫说宫里的人,就算是寻常人家也会有这等的恶奴。”雁回瞧了瞧杜云锦的脸色,出言宽慰道。
“我知道。”杜云锦朝她点点头,小心地扶稳身侧的萧瑀。因害怕醉得厉害的萧瑀自己坐着会掉下撵轿,杜云锦才舍弃了自己的撵轿,上了萧瑀的。
身侧的人紧闭着双眼,脸色因酒醉泛着不一样的红润,平白无故地增添几分艳丽的神采。
杜云锦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又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轻柔地给他盖上。睡梦中的萧瑀没有什么表情,但也没有往昔脸上深藏的那抹落寞,他只是安静地睡着,靠着杜云锦安静的睡着。
能够安心地睡一觉,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对于萧瑀来说却是极为难得。杜云锦的目光落在他的睡容上,她当然不会与那些宫人们置气,对付那些小人,最有效的就是你比他强,强到他自然臣服。所以,她如果想要帮萧瑀出这口恶气,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才能让众人都臣服。
这些账,她姑且先都记下来,总有一日能教那些人连本带利的归还。
这些账,她姑且先都记下来,总有一日能教那些人连本带利的归还。
灯光在他们的身后闪烁,像是谁藏在黑夜里意味不明的目光。
撵轿行得极慢,回到东宫时已是子时一刻。如玉收到消息,早早地就等在院门口。对于她的办事能力,杜云锦还是十分欣赏的,之所以今次赴宴未带她去,也是留她守住东宫,毕竟这里才是她和萧瑀的老窝,可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第二十四回 萧瑀酒醉(2)
( 杜云锦绞了条帕子仔细地给萧瑀擦着脸,他因醉酒有些发热,帕子的清凉一至,他就径自贴了上来。『』
郭厚生打量了一眼此刻的场景,向如玉和雁回都递了眼色,三个人领着身后的宫人们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门。
屋子里只剩下杜云锦与萧瑀两人,她脸上的窘色才露了出来。萧瑀像是醉得厉害,大抵是贪图杜云锦手中的凉意,整个人都肆无忌惮地贴了上来,手更是横在她的腰间,因此两人的姿势,咳咳,有些暧昧。
其实这样的场景对于杜云锦来说,也并不是初见。她最开始随杜博承参军的时候,是被他和卿若风当做普通兵士直接给扔进军营的。她一袭男装,与最低层的士兵同吃同住,睡得是大通铺,要是身边有睡相不好的人一只长臂就给搭过来。ww不过那些人次日起来都会发现自己多了个黑眼圈,疼得十分厉害,所以之前在栖梧宫里对萧少康那样已算是十分优待了。
如今这样贴上来的人是萧瑀,她那双手便如同生了根般,无法动弹。可她又不知要如何处理眼前的事情,从来没人教过她要怎么对待自己的夫君,她只知道,她喜欢那个人,便想将世间所有好的都给他。
她僵硬着身子,任由萧瑀半趴在自己身上睡得香甜,窘迫地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之后,屋内才传来幽幽地一声叹息。
“锦儿,你还真是……”真是一点都不解风情。萧瑀虽比不得萧玉礼的绝艳,但也是仪表堂堂的如玉君子,这些年来想要爬上东宫太子床的女子也不算少数,他这么大度给杜云锦机会,却不见这个一心爱慕他的人有任何的动静。
杜云锦闻声低头,正好对上萧瑀那双泛着幽怨的眸子。“我……我……”一连几个我字,足以见得她的手足无措。
“没人教你要如何伺候酒醉的夫君么?”萧瑀开始头疼起来,素来都是旁人伺候他的,他还没主动为女子做什么,但此刻的蓄意酒醉又在昭示会发生点什么。
今日宫宴,萧沨破天荒地让他代为主持外席,这似乎是在向众臣递过一个信号,那就是承认他太子的地位。虽然之前他地位不稳,但毕竟是娶了杜博承的独生女儿为太子妃,不管杜博承现在有没有表明态度,都已经被认为是太子一系之人,而与杜博承关联甚多的军中各方也将关注的目光落在萧瑀的身上。
文臣与武将,自古以来都争斗不休。武将看不起文臣手无缚鸡之力却可以成为天子近臣,高官厚禄唾手可得,文臣亦不喜武将,认为武将大多胸中草莽,毫无休养。
文臣之首的段相与庆王接触频繁,太子成为杜博承的东床快婿,这俨然成为文臣与武将之间的斗争般,至少在武将的心里是这样认为的。相对于庆王来说,他们认为太子与自己更为亲厚,只要太子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们还是很乐意站在太子的这一派来的。
萧沨今日的举动,也恰好表明他也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为了安抚武将们不得不承认萧瑀的地位。
第二十四回 萧瑀酒醉(3)
( 不管乐意还是不乐意,只要萧瑀太子的身份摆在那里,还没有被废除,那么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储君,是众臣需要巴结讨好的对象。ww这么一来,敬酒的人是来完一拨又一拨,饶是萧瑀的酒量再好也扛不住这般的灌法。
在席上,在众人来来回回得敬酒中,萧瑀就清楚自己接下来应该做的一件事。他不是无能平庸得看不清自己真实处境之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迎娶杜云锦。既然如今这一切的虚华都是杜家带给他的,他能做的自然就是加强与杜家的关系,将杜家紧紧地拴在自己的身边,不让他们有任何的反水。只要有杜博承在的一日,他的地位就不会再那么飘摇。
杜云锦听到萧瑀的问话,不由自主地撇撇嘴,当然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就算当初在大婚之前小陈氏曾派了两名教习嬷嬷到杜府,可她们所讲的也不过是宫中礼仪,何曾会说这些较为私密之事。『』她歪着头,仔细想了又想,最终发现她所学的都是如何上阵杀敌,如何布阵破敌之术,似乎真的没有伺候夫君的只言片语。
萧瑀再次长长地叹息,看来杜博承是将这个女儿彻底地当做儿子来养育的吧。
“那阿瑀现在教锦儿怎么做,可好?”
他教她如何伺候夫君?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但杜云锦还是默然地点点头,谁教她是真的没学过这门技艺呢。
“首先,为夫身上有些热,锦儿应该先帮为夫去热。”
“去热?”杜云锦顺着萧瑀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帕子,不明所以。
“就像你方才所做的那般。”萧瑀从她的眼里看清了她是真的不明白,再次头痛起来。他是不是应该明日让郭厚生挑选了名信得过的嬷嬷来,好好地教杜云锦关于如何伺候夫君一事。
原来那就是去热,杜云锦很快就学会了,但是萧瑀的脸已经被她仔细地擦过了,接下来她还要擦哪里呢?她的目光犹疑不定,萧瑀对于她的无知已经完全接受,拉住她的手搁在自己的腰带上,轻柔又带着蛊惑地语调:“锦儿,你要先解开为夫的腰带,才能去掉为夫身上的热。”
解开腰带去热?因为对萧瑀的信任,杜云锦并没有多做他想,三下五除二地就将萧瑀的腰带接开,顺带还不用他的下一步指示就将他的上身扒了个干净。
这次第,轮到萧瑀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却发不出一个音。他怎么看都觉得杜云锦先前的种种只是在扮猪吃老虎,而他就是那只傻兮兮的笨老虎。
“咳咳。”萧瑀轻声咳嗽两声,以提醒目前坦然看向他半祼上身的杜云锦。
杜云锦倒真不如那些京中的姑娘们,见着萧瑀半祼的上身也没有露出其他的表情。她其实在军营的时候,已经见过太多男人的半祼上身,当然这点是卿若风严重警告过她的,一定不能告诉别人,否则萧瑀不会要她的。所以此刻的杜云锦虽然神情淡定,却没有要解释的意图。
“可以……去热了。”最终还是萧瑀承受不住她注视的目光,出声催促道。他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明明要看她娇羞的模样,似乎却被她反调戏了一把。
“哦。”杜云锦依旧面不改色地绞了帕子,仔细地擦起萧瑀的上身。可那也只是擦身子而已,萧瑀郁闷不已地看着帐顶,他颓然地发现,他生平第一次引诱一个女子竟然会以失败而告终!
第二十五回 宫外逍遥(1)
( 斑白的墙,垂落几支在萧瑟冷风中依旧青翠的竹叶。『』
萧瑀提起笔,抬眼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在洁白的宣纸上默然地下笔勾勒,一笔两笔,渐渐地就有了轻风拂动竹叶的画面。
从东吾山归来,已有几个月,除却中秋宫宴那日代替萧沨坐镇宣元殿外,他又变成了闲人一名。相反的,经历了萧瑀中毒之事有过稍稍的低调后,庆王又重新站在了众人的面前。渝州一带秋日时未能丰收,前去赈灾的官员又办事不利,饥饿的民众为了吃饱饭活下来不断地冲击官衙与富户,到此时此刻已经演变成了一场不容忽视的民变。萧沨为此大为光火,随即召回称病休养中的庆王,让他亲自前往渝州进行查看灾情,以及今早剿灭那股占山为王的刁民悍匪。
像这样的事情,自古以来首选的都应该是太子。『』萧沨中秋宫宴上赐如意给内定庆王妃梁乃心,现在又让庆王前往处理赈灾事宜,种种迹象不得不让人们的心里都犯起嘀咕。
杜云锦焦急万分,不断催促元叔尽快处理日前交办的事项。而这件事的中心——萧瑀,却事不关己般地,每日只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是练字就是作画,日日愈加消沉。
“小姐。”原本在窗边打络子的雁回不知何时站在杜云锦的身边,轻声道:“如玉方才来说,庆王那边又送礼物过来了。”
“他怎么又来了!”杜云锦闻言,将手里的一册兵书搁下,皱着眉嘀咕道:“他这到底要唱哪出戏!”
雁回对着她苦笑一下,也不知那位深受帝宠的庆王究竟目的是为何!中秋宫宴之后,那位庆王殿下就隔三差五地送过不少的奇珍异宝,且还指名点姓地说是要送给太子妃杜云锦的。
小叔子不断地送来礼物,而且还是一位刚送完,另一位就接着上,这叫怎么回事!雁回不解,杜云锦也暂时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娘娘,您看这是收还是不收呢?”如玉捧着一盏夜明珠涂抹过的七彩琉璃灯笼,垂着头站在杜云锦的面前。
“这……”
杜云锦的眉头皱得更紧,她可以收下萧少康的礼物,因为萧少康的目光清澈不含任何的阴谋诡计,可萧玉礼那样谜一般的男子,且又有如海的心思,她怎么敢不清楚缘由就收下他的东西!
“收,怎么不收!”
忽然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紧接着便是一袭暗纹缠枝白莲的袍角出现在杜云锦等人的面前。
“那就收下吧。”有他出声代为回答,杜云锦也面带微笑地让如玉将东西搁起来。这等稀奇的玩意儿,也许能讨别家姑娘的心头好,可却不是杜云锦喜欢的东西。
“不喜欢么?”萧瑀坐在凳上,雁回上前为他添了茶水。“庆王送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
“真的?”杜云锦闻言,忽然就来了兴致,将如玉手里的灯笼仔细地看了看,是做的比较精致,看来应该是有些价格的。“这东西卖个几十两,应该有吧?”
“才几十两?”笑出声的是一向稳重的是如玉:“娘娘,这盏七彩琉璃灯外面涂抹的夜明珠粉就值得一百金……”
第二十五回 宫外逍遥(2)
( “一百金?”杜云锦的脸色忽然黯淡下去,轻声道:“一百金可足够救助半个渝州城的百姓吃上三日热腾腾的饭食了。『』”看来这庆王可真是大手笔,只是不知他的这份手笔里面是否也有赈灾粮饷?
她抬起头朝萧瑀望去,正巧对上萧瑀一直等待着的目光里,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神里寻找到一样的信息。
“昨日刚下了一场雪,锦儿,京畿城的雪景可是一绝,不若出去走走?”
萧瑀淡然一笑,将前面的话题就此揭过,反而是提出了个杜云锦无法拒绝的提议。她自幼就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在月牙城时也是和卿若风隔三差五就四处溜达的,现如今因嫁给萧瑀,要努力学做皇家媳妇而刻意地收敛自己的举止,又憋了好多日,此刻听到萧瑀的提议哪里还有不赞同的道理,倒是雁回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萧瑀,最终还是将劝阻的话给憋了回去。『』
萧瑀见她点头同意,转身朝一旁的如玉吩咐道:“这趟你陪太子妃出去,给太子妃找身衣服换上。”说罢,他又转过身对杜云锦柔声道:“我在前厅等你。”
杜云锦本还在疑惑为何不让雁回跟着出去,此刻被他这般对待,便将心里的疑问都抛之脑外,哪里还记得起分毫。
雁回脸色有些难看,从来跟在杜云锦身侧的人都是她,哪里轮得上一个如玉。
“雁回妹妹,殿下这般安排皆因举宫上下都知你是娘娘最亲近之人,若你在宫里就没人怀疑娘娘的去处了。”如玉瞧着她脸色不对,悄然上前一步站在她的身侧,轻柔地解释道。
如此这般,倒是可以理解。雁回又见着杜云锦换了一身宫女的服饰,便已确认太子是要带着小姐微服私访了。她家的小姐她自己知道,被困在宫里这些日子,除了在东吾山时有些放松外,这些日子都是过得甚为无趣,能够出宫走走也好。
杜云锦被如玉收拾了一番,然后按照她的建议,低垂着头,若不是熟悉杜云锦的人定会以为这是哪个宫里的小宫女。
萧瑀瞧着她这身装扮,也满意地点点头。和她相同的,萧瑀此时也不再是太子的装扮,亦换了身内侍的衣服,懂事地跟在郭厚生的后面。
杜云锦瞧瞧他那般模样,除了浑然天成的气势还在外,倒也是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小内侍。如果换做某朝好男风时,指不定就是帝王的入幕之宾了。
她憋着笑意,和萧瑀一起跟在郭厚生与如玉的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暖春门走去。
一路上,偶然遇见有宫人们和郭厚生打着招呼,也没出什么大事。到了暖春门,郭厚生掏出一行人的腰牌和门将说说也是通行无阻,宣武门亦是如此。
终于可以畅快地呼吸一下宫外的空气,一旦踏出那道巍峨的宫门,杜云锦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在一处民房内,他们都换上提前预备下的普通百姓的服侍,此刻走在大街上除却萧瑀的容貌有些招摇外,倒也不十分瞩目。
第二十五回 宫外逍遥(3)
( 京畿毕竟是京畿,五里红丈,处处繁华,一派盛世景象。ww
杜云锦回到京畿时间尚短,曾因吃过几次那些名门闺秀的暗亏,不爱与她们接近,又因一心筹谋嫁给萧瑀之事,所以对于京畿的繁华也只能在车上轿中看过几眼。此刻能够亲眼亲手接触,心中的喜悦不知有多少。
“这个。”她再次驻足在一家售卖胭脂水粉的小贩面前,拿起盒宝蓝色的精致小盒子,打开后闻了闻。
小贩见她这般颇有兴致的模样,又见她身着举止皆不凡,身后还有仆人跟随,定是位大家女子,便凑到她面前推销起来:“这位小姐可真是好眼光,这盒茉莉香粉是从大食那边带回来,听说是那边皇室专用的,这不一拿回来就被城里的千金们都分完了,我也会勉强才留起来一盒。ww您闻闻,这味道清新却隐隐有香味,最适合您这样有品位的大家小姐使用。”
“是么?”杜云锦听他这么说着,脸上也有了笑意。香粉的味道的确非常淡,应该是萧瑀所不讨厌的味道。她悄然地看了眼萧瑀,他脸色如常,的确不似之前的那几家胭脂铺子时眉宇间毫不掩饰的厌恶。只要他喜欢,她又有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更何况她也十分喜欢这样的淡香味。
她手上的盒子没有放回原位,而是递到郭厚生的面前。后者低垂的头悄然地皱眉,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平静的询问:“怎么卖?”
“呵呵,看在小姐是识货之人的份上,不多不少,这个数!”小贩笑得极为谄媚,朝郭厚生伸出五根指头。
“五十铜钱?”这个价格较一般的香粉已算是十分贵了,但对于东宫太子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价钱。郭厚生没有还价,径自从钱袋里掏出五十铜钱来递给小贩。
小贩没有像郭厚生所预想的那般,接过铜钱,反而看向杜云锦摇了摇头。
“不是五十铜钱?”杜云锦看了他两眼,虽然心里也觉得五十铜钱算是昂贵了,但又确实喜欢,所以一直未曾将盒子搁下,将目光再次看向郭厚生。
郭厚生随杜云锦游逛京畿这大半日,亲眼见到这位出身边关的太子妃到底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都新奇,什么都要试试,说得好听是好奇心过重,说得难听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进城。要是让她这般花销下去,就算东宫是个金窝迟早也会变草窝。他也没什么耐心,朝小贩询问道:“那到底是什么钱?”
小贩五根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得意地说道:“不多,五百铜钱而已。”
“五百?”
这下,不止郭厚生咋舌,就连杜云锦都是脸色一变。她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也不是付不出这区区五百铜钱,只是一盒香粉真的值这个数么?要知道,天下间所有好的东西都是要上贡的,这香粉再怎么好也比不上宫里特供的珍珠香粉,那样难得的香粉也不过四百铜钱。
“你这茉莉香粉难道比珍珠香粉还要名贵么?”一直沉默的如玉忽然出声,质问起那名小贩。
第二十五回 宫外逍遥(4)
( “当然!”小贩并没有因如玉的质问而退缩,脸上的得意未曾退却,他大声地说道:“宫里的珍珠香粉算什么?就算制作的珍珠再大也好,都不过是出自东海的,算不得是什么稀罕物!可我这茉莉香粉是国内没有的,且出产极少,就连大食的皇室一年也不过十盒的进贡!”
“原来是这样,倒是个稀罕物!”
“的确,听说张尚书家的二小姐用了之后,不止皮肤好了许多,前不久还觅了位俊俏的好夫婿!”
“……”
三三两两,不断围绕过来的路人竟然将茉莉香粉吹捧得天花乱坠。『』
杜云锦冷笑一声,将手里的香粉放到小贩的手中,惹来他满脸的错愕与不满。
“既然是这等能招惹人的东西,我还是用不得了。ww不然我家的夫君就会吃醋了。”她说罢,目光恰如其分地朝旁边一瞄,让周遭众人注意起原本已经被彻底忽视的萧瑀,顿时人群中就传来阵阵地抽气声。
原来已经有位俊俏的好郎君,自然是不稀罕这等香粉了。人群的热度从小贩手上的茉莉香粉瞬间转移到萧瑀的身上,只恨不得自己出门时少带了鲜花与瓜果,不然定要好好的投过去。
“你!”小贩见一桩已然获利的生意就这么飞走,心里自然是不爽快的。他一脚跨出,挡在杜云锦与萧瑀的面前,恶声恶气地说道:“没钱就不要这般招摇,买不起就想出来这些龌蹉的法子!俊俏的夫君,南门烟花胡同里有的是俊俏小倌儿,小姐这位瞧着身段怕也是从那里买回来的吧!”
他这话一出,就惹得杜云锦怒目而视。要不是有萧瑀在旁边看着,又有如玉和郭厚生拦着,只怕此刻她就会挑起脚边的木棍,径自打过去。竟然敢阴阳怪气骂她的阿瑀,就是这样骂她,她也是会恼的,更何况还是阿瑀。
小贩见她炸毛的模样,还以为自己抓住了痛脚,心中更加得意,说出的话也越来越过分。“瞧这模样,怕是忆春阁的头牌梦水吧。听说他被城中某位大家闺秀养在外室,没想到还能出来这般的招摇。”
“你!”杜云锦再也不管郭厚生和如玉的阻拦,提起脚边的木棍就朝小贩招呼上去。
“你,你,到底有没有王法,竟然敢在天子脚下行凶!”小贩被她追得四处蹿跳,嘴上却还没有放松。
“殿下……”郭厚生和如玉退到萧瑀的身侧,满目忧愁地望着那个不知好歹的杜云锦,对他说道。他们此行本就是偷偷出宫,偏生那个杜云锦还要惹事,若是暴露行踪,受罚的不是萧瑀和杜云锦,只会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仆人。
萧瑀朝郭厚生轻轻地摇头,示意他不用上前阻止。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旁人只瞧着杜云锦将那小贩追得上窜下跳,但在他的眼里却清楚地看见杜云锦手中的一路杜家枪法。虽然使得有些气力不足,可终归路数没错,只是有些不精。看来这位曾经号称单枪匹马斩落敌人首领的女将也不过是个传说。
这一边萧瑀暗自思索摇头,那一边杜云锦与小贩的颤抖终于落下帷幕。
“大人,大人您可来了!”小贩从人群中抓出一位身着青衣的儒雅男子,挡在自己的面前。
“你又是谁?”杜云锦手里的木棍差一点就再次招呼上小贩,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拦在半路。
青衣人看看身后的小贩,又看看眼前咬牙切齿的女子,冷冷淡淡地回道:“在下京畿巡检府司检百里光。”
第二十六回 百里司检(1)
( “司检?百里光?”于杜云锦而言,能听过的大抵也是京畿巡检使,哪里听闻过他下面的司检,还什么百里光。『』
杜云锦不知道,不代表所有人都知道,正如萧瑀。
他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眼前的闹剧都与他无关。正主终于出现了,他朝郭厚生暗暗地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等到对方的点头肯定后,又淡然地看向百里光和杜云锦。
“哥你还与那疯女人说什么,你看她把我打得多惨!”小贩见两人胶着,不时地探出头来撺掇。
百里光没有理会他,反而将他的头朝自己身后一塞,来得眼不见心不烦。
“在下的弟弟素来缺乏管教,不知如何得罪小姐,要将他打成这样?”这番话明面上听起来是自责,可仔细回味又能听得出其中的质问与不满。『』
杜云锦从来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除了对萧瑀软硬都吃以外。听到百里光的话,她微微地皱眉,将手里的木棍扬了扬,训道:“既然素来缺乏管教,那么我今日帮你教教弟弟也没什么大不了。”
没想到她竟然顺着他的话向上爬,百里光的脸色也顿时不好看起来。杜云锦得意洋洋地看着被自己堵得憋气的百里光,手里的木棍又跟着在空中划了几下。
怎会有这等野蛮不讲理的女子!百里光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身后藏着的百里迆,再双手成拳对杜云锦行了个礼。“在下的弟弟对小姐不敬,在下替他赔礼了。不过,他如今被小姐打成这样,小姐是否也要给我个说法?”
既然她不肯私下了断此事,那么百里光自然也不会让人占到自己的便宜,更加咄咄逼人。
“什么说法?”方才还觉得这哥哥是个明理的,没想到也这么不讲理。杜云锦叉着腰,狠狠地瞪向百里光,手里的木棍仍旧对着百里迆。卿若风说过的,如果被人欺负了就一定要讨回来,只有自己占别人便宜的,不能让自己吃亏!在卿若风教她的很多个金句里,她唯一将这句奉为真理中的真理,且贯彻执行到底。
面对她的挑衅,百里光却将目光投向一旁没有说话的萧瑀身上。此人虽衣着简单,却自内而外地透出一番自有气度。在京畿巡检使的府里,百里光什么样的高官没见过,可独独都没有这等的气度。唯一能与之类似的,是那位名声远播的庆王。
谁都知道,今上只有三位存活下来的皇子,裕王还未及冠自然不会是眼前的这位,而庆王是百里光见过的,自然也是识的,唯独那位不受帝王宠的太子……
百里光的眸光几转,心里对这位的身份有了认定,也对他到来的目的有了充分的怀疑。
“走吧,迆。”没有再和杜云锦纠缠,百里光寒着一张脸,拉起身后的百里迆扬长而去。
看来此人确实和传闻的一样,甚难接触,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被萧瑀挑上。
“你!”杜云锦眼睁睁地瞧着百里光和百里迆离开,有些不甘心地跺跺脚,习惯地转身寻找卿若风却对上萧瑀含笑的眸子,满身嚣张的气焰顿时就化作一池春水。
她低垂着头,不敢抬头朝萧瑀望去,怕他就此将自己厌弃而小心翼翼。
第二十六回 百里司检(2)
( 四处白雪茫茫,京畿的雪景的确是一处景致。『』
杜云锦撑着自己的脸,百无聊赖地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为什么还要再次看见百里迆。那个讨厌的人对她不时地扮着鬼脸,逗得她心里火气腾腾,却又拿眼顺顺一侧正与百里光攀谈的萧瑀,只得将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给自行熄灭。
“不知殿下来此,有何贵事?”百里光悠然地为萧瑀斟满面前的茶盏,一股清香随之升起,虽非什么名贵却也自有一股气味。
两人坐在简陋茅屋旁边的石凳上,望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白烟,以及雾气中若隐若现的青山,一袭白衣,一身青衣,十足的魏晋风流。
萧瑀慢慢地端起茶盏,若有所思地闻了闻,才品起来。ww“清香宜人,好茶。”
“怕是比不上东宫的顶级雪上青花好喝吧。”百里光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任萧瑀怎么说也是这副瞧不上的态度对待。
莫说杜云锦听到跳脚,就连素来老持沉重的郭厚生都露出不悦的神态。
倒是萧瑀依旧那副淡然模样,嘴角还勾起一丝浅浅地微笑,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生气的样子。
这样的态度着实让百里光心中暗暗吃惊,就算他再怎么不受宠,也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自己的几番话足以让他治个大不敬之罪。可他还是这般模样,要么就是他太白痴,要么就是他太能隐忍,是个成大事之人。百里光左右看看,都不曾觉得萧瑀是个白痴,那么他就只能是后者。
“若是百里司检觉得雪上青花不错,不若改日到东宫来品尝一二。”
果然是只狡猾的狐狸!百里光心中狠狠地想着,让他去东宫品尝那劳什雪上青花,不就是要昭告天下他是太子的党羽么?全天下人都知道太子式微,他又不是蠢材,还想着去尽忠朝铡刀下伸脑袋么!
百里光在想什么,面上虽没有露出分毫,可萧瑀却也能猜测出来,因为这样的神情他早已经见识过太多,没什么好意外和好猜测的。
“没想到百里家竟然会避世在此处。”萧瑀站起身,欣赏着周遭的田园风景。其实此处就在京畿城外几里地的洪家庄,想他的父皇以及祖父都曾不远万里地寻找过百里家的消息,却未料到百里家其实就在自己的眼皮下。
听到他提及此话,百里光就懊恼不已。早先猜出萧瑀的身份,他不想沾惹皇家就拉着百里迆离开,可没想到一回到家门时,萧瑀就笑盈盈地带着一干人等站在自己门口。祖上特地选了此处作为百里家的避世之处,就这么轻易地被自己给卖了。
“你既然已经出世,为何不多为朝廷效一分力!”
“为朝廷效力?”百里光笑得猖狂:“自古以来都是走鸟尽、良弓藏,百里家帮助你们萧家夺得天下,就没有再存在的意义。如若我们不离开,势必就是下一个范仲离!”
百里光口中的范仲离是本朝的开国功臣,威震大江南北的开元大将军。萧家的皇位原本来得并不正,是杀了前朝李家的小皇帝得来的。
第二十六回 百里司检(3)
( 百里光口中的范仲离是本朝的开国功臣,威震大江南北的开元大将军。ww萧家的皇位原本来得并不正,是杀了前朝李家的小皇帝得来的。这不算什么,萧家当年做得最过分的一件事便是逼当时已经尚有驸马的长公主改嫁,让萧家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这件事传出去后,让天下人都指着萧家人的脊梁骂个不停,得到皇位后各地打着各种招牌的起义络绎不绝,幸而得到范仲离这样的名将,一路大江南北地征讨。当然,当年和范仲离同样名震天下的是谋臣百里荣。可以说,萧家的天下是范仲离和百里荣帮他坐稳的。
可惜的是,天下一日稳定,便是范仲离与百里荣的死期。百里荣是文臣,自然不如范仲离来得刺眼,所以萧家的开国皇帝第一个动的人便是范仲离。而百里荣因为眼见范仲离的下场,顿时就脚下抹油,跑得那叫一个快。『』
萧家的子孙后来争权夺利,不知是谁想起那位曾经名震天下的谋臣百里荣,便开始大肆地寻找起百里荣。
这些是身为萧家子孙的萧瑀都清楚的,只是世人皆不知,萧家找百里荣,不仅仅因为他是有名的谋臣,而是在他的手里有一卷天书。据说得到这本天书就可以上至天意,从而让自己的皇位更牢固,是以萧瑀的祖父及父皇都不遗余力地寻找百里家的下落。
“说什么都是虚无的,你们寻来不过就是为了那卷天书罢了。只不过这卷天书本就是误传,你信么?”百里光也再与萧瑀虚以委蛇,直接挑明了说。
“本殿从未相信过什么天书,本殿只相信人的命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而不是什么虚无的天书不天书!”
这话说得狂妄至极,让百里光也侧目而视。也许这位太子爷并非像外界所传闻的那般无用,而是个极有主见与城府的主儿。
“呵呵。”百里光冷笑两声,对着萧瑀背过身去。“反正殿下已经找到这里了,殿下想怎么做都随殿下吧!”
再笨的人也瞧得出来,萧瑀是看上百里家的这位人才了。虽然杜云锦暂时还研究不出来,这位百里司检到底有什么能耐,却也不得不对百里光侧目相看。如今再听这话,分明就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当然是本殿想怎么做都得随本殿,本殿瞧你弟弟与太子妃相处甚好,不若由太子妃做东,请他到东宫里随便游玩游玩。”
说罢,萧瑀不等百里光有什么反应,起身就朝院门外走去,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拿捏住了百里光的弱处,他种种示好,均被百里光或硬或软地拒绝。既然如此,他不如就做一做小人,直接逮人威胁罢了。
杜云锦望着眼前的场景,不由得眼角抽搐。她怎么觉得萧瑀……连威胁个人都这般的有风度。 当看见百里迆被随侍的宫卫军绑了扔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怎么又将她给套进去了,分明就和她没什么关系,分明她就和这百里迆不对盘,分明……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萧瑀的背影上,化成重重的一口气。算了,她是习惯做恶人的,更何况这次是帮自家夫君当,有什么问题!没问题!走!
第二十七回 达成协议(1)
(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可以放我弟弟走了吧?”一身内侍装扮的百里光站在书房内,朝案几后的萧瑀扔去一包东西。ww
郭厚生候在书房的门外,低垂着头,仿佛对所有的一切都充耳不闻般。
萧瑀懒洋洋地将那包东西慢慢打开,一页一页地平整,嘴角的笑意也随之蔓延开。他果真没有看错人,这百里光是个能干的,不愧是百里家的人。那日他离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提,就是想看看百里光能不能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又应该做出什么样的抉择。他算着日子,这才过去十余日,百里光就来找他了,比他预估的要早几日。
“你能盯上我,无非就是因为京畿巡检使王正南是庆王的人。这次赈灾,内里有多少肮脏的事情,想必你我都能猜到。庆王从里面拿的钱财,都是经由王正南转手的,而我身为司检是极有可能接触到其中的人。ww你想要扳倒庆王,必然要在京畿巡检司里找个暗桩。我现在把庆王这些年贪赃枉法的罪证都给你,你以后不要与我再有任何的瓜葛,也爽快地放了我弟弟。”
百里光一口气将心里的话全部都说了出来,萧瑀仅仅是抬抬眉,并没有出现任何难看的神情。
“你说对了其一,可本殿还有其二要说。”萧瑀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一边,从案几后转身出来,语气也随之变得凝重。“本殿找上你,固然是因为庆王的缘故,可你毕竟未曾身处高位,自然不知就算本殿将这些罪证全部都抱到父皇的面前,怕也是伤不了庆王的一根毫毛。你也不必怀疑,本殿早就做了试探。”
萧瑀瞧百里光一脸的不相信,提前阻了他的疑问,继续说道:“想必你也听说过,几月前本殿曾在灼华宫中毒一事……”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百里光却猜测出来:“那件事莫非是你自己做的?”
是个通透的人,萧瑀朝他点点头,他的脸色瞬间就苍白一片。一个人竟然会拿自己的性命来试探一件事,这个人真是个疯子!可正因为这样的疯狂,也许才能将旁人都做不成的事情做到。再次抬头,百里光看向萧瑀的目光已经有些变化。
“本殿要你找这些东西,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个可用之人。”
“你想得不错,可惜我不会掺和到你们皇家里面闹腾的。”百里光话是这样说,但语气上已有所缓和。
萧瑀淡淡地笑着道:“你若是心低,就不会出了洪家庄到京畿巡检司去。”
百里光被他这么当面说破,脸色顿时不太好看起来,但很快地又舒缓开了。“我的确不想窝在洪家庄里面一辈子,大丈夫生于世就应该有所作为。不过我要择主,也不会择落魄太子的你去。无论是庆王还是未及冠的裕王,胜算都比你多得多。”
“富贵险中求,越是不容易才能越体现出你的价值。”听闻他将自己与萧玉礼和萧少康对比,萧瑀并未气恼,反而慢条斯理地与百里光分析起来:“如今庆王风头正盛,他身边的谋臣众多,况且还有外祖父税课司司务清炅在,身侧第一权臣的位置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去。再说说裕王,我这位九弟莫说还未及冠,他的心思一向都在那些药瓶罐上的,不然怎会让庆王一家独大。不过就算他没有登位的心思,身后也总是有人捧的,你以为卢阳陈氏会放心得下你们百里家?”
第二十七回 达成协议(2)
( 闻言,百里光的脸色又黯了黯。ww当年百里荣离开后,取代他成为第一谋臣的便是卢阳陈氏,这中间有什么猫腻如今已经无法知道,但他和萧瑀都清楚,卢阳陈氏是不会允许百里家再次复起的。
“这样看来,似乎只有你才是我最好的选择了。”百里光那张脸上还是没有看见任何欣喜的模样,就连语气都没有透露出一丝终于寻到明主的喜悦。
“也不是。”萧瑀将刚端到手里的茶盏放下,诚挚地对他说着:“青州,沂州,渝州还有三位皇叔,也都可以选择。”
那些人,如果是个厉害的主儿,就不会争不赢萧沨。萧瑀貌似谦让,实则却是步步紧逼。事到如今,百里光知道自己的确是遇到一个很厉害的主儿,这到底是好是坏现在还没有办法来判断,不过正如萧瑀所言富贵险中求,管它将来如何,如今都是要搏上一搏的,否则怎么对得起他强出洪家庄的那份心!
百里光当即没有再出任何言语,弯下腰深深地朝萧瑀一拱,算是认主了。『』萧瑀嘴角的笑容此刻才真正地灵动起来,他待百里光行完礼后才上前将人扶起,也没有什么客套的话,只是颇为豪爽地说:“走,咱们去见你弟弟。”
郭厚生默然地跟在他们的后面,一路上不断地左右张望着。在百里光到达之前,他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但他性子本就谨慎,所以一直都未曾放下心。
萧瑀与百里光一路上都是有说有笑,可这样和谐的气氛在走到东厢门口时就彻底地僵硬住了。
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从里面猛然窜了出来,差点撞上萧瑀,幸而百里光挡在他的身前,这才免遭了殃。
“你是什么东西?”郭厚生从他们身后钻了出来,对着那团东西狠狠地呵斥道。
听到他的训斥声,那团东西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委屈地瞧着已经退到一旁的百里光,忽然就大声哭嚷起来:“哥!哥!呜呜!”
“这……”别说百里光错愕,这等的变故让萧瑀也都变了脸色。
“哥啊!你可要替我做主啊!”那团黑东西,不,百里迆边哭边朝百里光身上粘去。百里光及时地朝旁边一闪,让百里迆正好扑了个空。他脸色有些不好地对萧瑀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他是答应为萧瑀做事没错,但这个前提是他弟弟平安的份上。
萧瑀的脸色有些难看,是憋得有些难看。百里迆弄成这样模样,他当然知道是谁的杰作!更何况这里面他也是默许的,百里迆被百里光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将来不知道会不会惹上麻烦,此刻让人拾掇拾掇正好。
“都是她!那个疯婆子把我弄成这样的!”百里迆转过身,愤愤不平地指向正提着一边裙角跨出院子的杜云锦。
被人抓包的杜云锦无奈地摸摸鼻子,试图悄悄地朝后面退去,却被百里迆眼尖地一把抓住。
“哥,都是她骗我说,水池底下有上好的莲藕,制成香粉有美白细滑的功效。结果我一头钻进去,里面黑漆漆地全是淤泥,有什么莲藕啊!”说吧,百里迆还不住地擦擦自己脸上甚是明显的两条泪痕。
第二十七回 达成协议(3)
( 杜云锦听完他的哭诉后,长长地舒了口气。ww她还真怕这小子张口就来,在萧瑀的面前把自己说得有多神憎鬼厌,没想到是这等水准,完全不受任何影响。
百里迆只瞧着杜云锦略微咧嘴,眼睛红红地望着萧瑀,对百里光说道:“莲藕本就长在淤泥里,本妃还来不及提醒百里迆,他就急冲冲地自己跳下去了。”
百里迆看着她那瞬间就变得无比委屈的表情,嘴角不禁抽搐几下。他挽起自己的衣袖,指着手臂上的红点上说道:“那么这里呢?你跟我说院子后面有种胭脂黄草,结果我一头扎进去,就正中了蜜蜂窝,足足追了我半个东宫直至我盖上被子才算完事。”
杜云锦眨眨眼,努力让眼眶里泛着泪光,还不时地抽噎两声以此证明自己真的很伤心地说道:“院子后面真的有胭脂黄草,不过也有个蜜蜂窝。『』只怪你性子急,总是不待本妃说完就冲过去了……”
百里迆也两眼通红,不过是气得发红。他指着杜云锦“你,你”几个字没能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他见过无耻赖皮的人,比如说他自己就是,但遇见杜云锦可谓是大巫见小巫,不值一提。
百里光瞧瞧自己弟弟,虽然也看似狼狈与委屈,可他也知道百里迆其实是个香粉狂徒,就如萧少康对医药的狂热爱好一般,只要是听见香粉的原料或者制法等等就会两眼发光,疯一样钻进去,平时的机灵劲统统不见。如今这般情形,他还能说什么?明显就是自家弟弟被太子妃抓住了弱点,然后——使劲地利用呢!
“够了,还不给太子妃赔个不是!”百里光将百里迆从自己身后拖了出来,逼着他向杜云锦赔礼道歉。
百里迆原本指望着百里光能给自己做主,好好地治一下杜云锦的,平时若有谁欺负了自己,百里光都是第一时间挺身而出,他甚至想象在百里光的智慧整治下,杜云锦死去活来的求饶声。然而他的幻想还没有到最Gao潮,就被百里光无情地浇熄了,怎不叫他心中郁闷。
“我……”百里迆望望百里光,可惜再拖延一二都不见百里光眼里有妥协的影子。如此这般,他也明白今次百里光一定不会再帮自己为非作歹了,于是将心一横,勉为其难地朝杜云锦说:“是小人的错,不该惹太子妃不高兴。”
这还差不多。杜云锦拍拍手,做出一幅慈祥的样子安慰百里迆道:“其实你也不错,就是不大像个男孩子。”
“不像男孩子?”百里迆听到这话,心里被压制住的火又腾地燃烧起来。他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瞄了瞄杜云锦说:“我哪里不像男孩子了?”
杜云锦顺着他的姿势,看了眼他那扁平的小胸部,说:“本妃要是还认为你是个男孩子,本妃就把眼珠挖出来给你泡酒。”一语说罢,她还用轻蔑的目光再次盯了盯百里迆的胸部,啧啧地念着:“肯定是因为以后没人要,所以才被装成男孩子养。”
“你!”
第二十七回 达成协议(4)
( 百里迆看似又要闹腾上,却被百里光挡在身后。『』百里光上前一步,朝杜云锦和萧瑀做了揖,解释道:“迆儿自幼体弱,所以才将她当做男孩儿来养育。这事本无甚关系,所以就未曾禀明殿下与娘娘。”
萧瑀的眉挑了挑,没有说什么,但跟在身后的郭厚生却显然明白,这是让主子有些生气了。百里迆是不是男孩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开始百里光没有向萧瑀说清楚。为君者,需要的不仅仅是能臣,更是忠臣。
这般道理,百里光心里也是清楚的,只是他也有自己心里的考虑。他对萧瑀的解释不是假话,却是没有说完的假话。百里迆的确是因为幼时体弱才被父母当做男孩儿养育,后来百里迆喜爱身着男装,方便混迹在市集,而百里光没有说的是,他认了萧瑀为主,萧瑀如果要收拢他的忠心,很有可能会将他的妹妹纳入自己的身边。ww且不说杜云锦的性格是不是个好相与的,就论她身后的杜家军,杜博承都不会轻易同意东宫进人。再者若萧瑀成功登位,皇宫内的明争暗斗,以百里迆的单纯性子必定得不到善终,若是萧瑀不成功,那么百里迆就成为一个牺牲品。作为素来疼爱百里迆的哥哥,百里光是故意地让萧瑀认为百里迆是他的弟弟,而非他的妹妹。
萧瑀看着百里光,他心里的忧虑自己并非不清楚,自己也的确有些气恼他的刻意隐瞒,不过想要收复臣子并非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选择。非要必要时,萧瑀是不会这般做的,毕竟有了一个杜云锦就够了。
他嘴角的自嘲笑容一闪而逝,无声地瞥了眼百里光,转身朝院外走。
看来这位新认的主子有些恼了,不过灭火的这责任可不在自己的身上。百里光默默地看了眼杜云锦,再将自己身后黑兮兮的百里迆拉了出来,推到杜云锦的面前,理直气壮地说:“既然娘娘看出迆儿是个姑娘,还烦请娘娘帮忙给她换身衣裳,否则下臣无法带她出东宫。”
这次轮到杜云锦嘴角抽搐,她望着百里光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恍然大悟百里迆那副无赖流氓相是打哪儿学来的。
“雁回。”她转头对身后低垂着双眼的侍女吩咐道:“你让如玉找套衣服给百里姑娘换上。”
“找件不便宜的,不然本姑娘可不稀罕要。”百里迆从百里光身后探出头来,悠哉悠哉地补充了一句。
无赖!一家子无赖!杜云锦在心里不停地腹诽着,雁回与如玉脸色不佳地看向百里迆。主子赏什么就是什么了,还这么多要求!
百里光将主仆三人的面青俱看在眼里,如他所知,这位太子妃倒是个趣人。他刻意压低声音,凑到杜云锦的面前说:“不大方的女人可是坐不稳太子妃的位置,也拿捏不到男人的心。”
杜云锦狐疑地看了看他,然后默然地将百里迆带回东厢。百里光远远地听见她对着身后的侍女说着什么月华锦的,看来这会儿迆儿遭的苦算是找回损失了。
第二十八回 狼狈为奸
( 弯弯的月亮眼,一抹嫣红的樱桃小嘴,红扑扑的小圆脸,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清新的可爱。ww
杜云锦撑着头,望着眼前的秀色可餐没有丝毫的想法。自从那日她被讹了一身月华锦就一直心里不痛快,不是心疼那东西怎么值钱,而是因为自古以来就只有她占别人便宜的,没有别人占她便宜的。
“姐姐。”小可爱见杜云锦没有理她的想法,很是自觉地将脸放到另一边,冲着杜云锦甜甜的笑着。
“受不起!”杜云锦又偏次头,她可当不起小可爱的姐姐。小可爱有一个厉害的百里光哥哥就很了不起了,她可不想再被讹东西。
小可爱,是已经换回女装的百里迆却是十足的纠缠到底。她是被百里光娇宠着长大的,脾气不是很好,可遇上了同样被杜博承和卿若风娇宠长大,脾气也差不多的杜云锦,就顿时来了极好的兴致。
在萧瑀的默许下,百里迆隔三差五地就溜进东宫,天天凑到杜云锦面前叫着“姐姐,姐姐。”
其实对于百里迆,杜云锦并不讨厌,相反地觉得有些惺惺相惜。她那份端着的太子妃架子,一到百里迆这里就会被瓦解地无影无踪,留得一身的轻松与畅快。
可惜,杜云锦望着百里迆那身招摇的月华锦,心里又开始犯堵。
百里迆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身上,立刻就猜到她不理自己的真正原因。不待雁回和如玉的劝阻,她凑到杜云锦的耳边悄悄地说:“太子殿下说,我在你这里拿一套衣服或者东西,他就加倍地给你送过来。姐姐,你看你多划得来,我呢就捡你的旧东西使使,太殿下呢就使劲给你送新东西。”
“屁话!他的东西就是我的,有什么好划得来的!”杜云锦怒目而视,连说话也粗鲁起来。好吧,这话其实是被百里迆潜移默化而来的。
“我这里本有件好事,想找姐姐一同去瞧瞧的。如果姐姐还这么讨厌我的话,那么我也只有不再惹姐姐生气,自己去了。”百里迆撇撇嘴,竟然真的起身朝门外走去。
“等等。”等她数到第五步时,身后就传来杜云锦的声音。“什么好事?”
“她们……”百里迆朝雁回和如玉呶呶嘴,见杜云锦不为所动就径自说起来:“她们听着不方便。ww”
杜云锦见她很是偏执,心里的兴致也被勾了上来,对雁回和如玉摆摆手。屋子里只剩下她和百里迆两个人,这时百里迆才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听说今夜烟花胡同最大的青楼回风楼头牌姑娘流香要选首恩客,肯定会非常热闹的。姐姐要不要也?”
“首恩客?”青楼妓院杜云锦倒是知道哪些地方,就像军营里也都有军妓的存在,不过首恩客这个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实在是有些新鲜和难以懂得。
“首恩客就是首次接的客人,直白点就是给她开苞的。”百里迆混迹市集,什么话什么事都听过,这点是杜云锦比不上的。
“去不去?”百里迆知道杜云锦一定会抵抗不住看热闹的,这东宫里有什么好呆的,她在这里面翻来翻去都只能看见两边高大的红色宫墙,哪里是困得住杜云锦的地方。
“这……”杜云锦有些迟疑,她并非是迟疑不去看热闹,而是迟疑怕萧瑀知道会有什么不高兴之类的。
“姐姐放心,我哥今夜要与殿下彻夜谈论公事,不会知道咱们出去的。”百里迆想了又想,说:“听说今夜庆王也会去,回风楼可是一夜掷千金的地方。”
庆王?杜云锦心中一动,若是能搜集到庆王贪赃赈灾款的证据,那么不仅能让庆王在今上面前失宠,也能让他大失民心,届时再换成阿瑀前往赈灾,阿瑀太子的地位就会更加牢固。
月凉如水,京畿城内一片宁静,除了南门烟花胡同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外。原因无二,究其原因乃是京畿最大的青楼回风楼正在举行一场例行的宴会。
那是比皇家宴会还要热闹的宴会,每年城北那片梅花林开满的时候就会如期举行。回风楼不仅仅是代表了京畿的最高水准,也是国内最大的或者最权威的水准,而回风楼的头牌姑娘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花魁。
京畿第一美女的称号一般是让给那些追求名声的大家闺秀,而真正的美人却都是出自回风楼的头牌,而今夜便是回风楼头牌姑娘流香的首恩宴。此消息在三日前已被传遍城内的大街小巷,又或许还有其他地方星夜兼程赶来的有心人。
繁花似锦,说的不过就是这样的一幅盛世。瞧层层叠叠的亭台楼宇,建造在一整片的芙蕖池上,回廊走道间又是一树被装点过的梅花树,片片嫣红映衬着屋檐下随风轻轻摆动的大红灯笼。醉态的客人无论什么模样,怀里都抱着衣着暴露的花样少女,双双颊边泛着红晕,醉步连连地朝回廊那边的房门走去。
回风楼中最大的正厅四角均挂满风铃,夜风拂过便传来一阵阵悦耳的铃声,与厅内的乐声交相辉映。
厅中满满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而轻薄的纱帘后则是女子端坐的身影。单是看那烛光后的倒影已是曼妙至极,更何况那女子还偶尔吐露如玉珠落盘的声音。
向来回风楼的头牌都不仅仅是姿色绝艳,琴棋书画皆不在话下,还擅长演奏各种乐器,以及无时不透着魅惑的舞蹈,可谓世间最完美的女子。
“罗妈妈,快开始吧。去年的头牌珠蕙没投到,今年我可是带足了金子而来的!”
底下有人耐不住那纱帘后的女子身影,大声吆喝起来,周遭似乎有许多人都有此想法,也跟着起哄。
“急什么!还有两位贵客没到呢!”那名被唤做罗妈妈的老鸨笑着打断前人的催促话语,伸长脖子朝门外望去。
“她在等什么?”杜云锦偏过头,询问着身侧的百里迆。
“呶,视野最佳的位置是空着,应该是给庆王留的,至于另外一个我可不知道。”百里迆扳开另一块青瓦,里面活色生香的场景顿时就显露出来。她慌忙将那片青瓦重新盖上去,对杜云锦尴尬地笑了笑:“开错了,换一块。”
杜云锦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还是在她的挤眉弄眼之下翻开自己面前的青瓦,里面的光芒顿时就亮了出来。
厅里的气氛十分热闹,与她们所在的地方完全相反。杜云锦再次瞪向身旁的百里迆,她傻兮兮地笑着说:“这里风景更好,你瞧还可以看见星星,不是吗?”
杜云锦无语地抬起头,的确,这里真的可以看见星星,因为她们此刻是趴在人家的屋顶上。不仅如此,这里风还很大。
杜云锦迎着风打了个喷嚏,她想着以后还是不能再相信百里迆这样的无赖,无耻败类。
百里迆被她的目光盯得发毛,也有些心虚。其实她并不知道庆王今晚会不会到回风楼,毕竟庆王自己就是美人一名,平时听到的传闻都是别家的姑娘自己贴上去的,哪里有庆王亲自光临之说。不过回风楼进个门都要一两金,更别提参加首恩夜宴的客人都要先备齐 ...
(五百金才可进入,她哪里有那么多的金子,或者说她干嘛要拿那么多金子去女票个女人。所以她费尽心思,想到的是把杜云锦一起拉下水,一来东宫里有的是金银财宝,区区五百金算得什么,二则有杜云锦这棵大树在,日后被百里光发现了,要算账也得顾及他主子萧瑀的面子,不会真的收拾自己。可是她千算万算,漏掉的是杜云锦也没有那么的金子,或者说杜云锦也不愿意拿那么金子出来女票个女人。再然后,她们就集思广益地想了这个办法,颇为不厚道地扒了人家屋顶的青瓦,光明正大地看着今次的首恩夜宴。
“来了来了。”罗妈妈摇动着自己那一身金灿灿地装饰,亲自朝门口处迎去。
来人很多,地位也应该很高,不过杜云锦和百里迆都看不清楚,正想着再扒一片青瓦时就看见中间的一位锦衣玉袍的年轻公子被迎到主位上,随他而来的另一个年纪稍小的公子坐到另一个主位上。
“首恩夜宴开始。”
罗妈妈又摇动着她的那个大ρi股走到花魁台下,清清嗓子大声地吼出去。
一时间,原本闹哄哄的正厅安静地如死水一片,众人都屏住呼吸地等待着纱帘后的女子露出自己绝世容貌。
“姐姐,快看,绝世美人啊!”百里迆拖着杜云锦的手,指向那层纱帘。其实那位流香姑娘不过是露了半截玉藕似的手臂而已,就引得下面的人阵阵高呼,这里面竟然也包括了同样身为女儿身的百里迆。
杜云锦充分地认为她就是个人来疯,看见人家哄了她也就哄了。对此,杜云锦很想对百里迆翻翻白眼,她也如实地这般做了,可没想到在翻白眼的间隙里却看见一个意料之中的人和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第二十九回 掉入狼茓
( 那位在一群急躁的人之中鹤立鸡群的,正在慢慢品茶的不是庆王萧玉礼又是谁!杜云锦对于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因为她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百里迆给诓过来的。『』
“姐姐,快看,露头了,露头了。”百里迆激动地抓住杜云锦的衣袖,让她差点被拽下屋顶。
“又不是白斩鸡,露头了就斩了。”杜云锦揉揉自己被抓皱的衣袖,不满地对百里迆说道。她正仔细地瞧着下面的萧玉礼,还有萧玉礼旁边的那位……裕王萧少康。
果然皇家出品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萧少康还未及冠就跟着萧玉礼到这些场所来厮混,看来不必等他的皇帝老子赐人就可以在府内先养着一批了。杜云锦看着下面正在欣赏美人的两位王爷,心里着实平衡一下,至少自己家那位太子爷不搀和这些东西,否则……她很想像寻常人家一样叉着腰骂骂自己溜去喝花酒的相公,可是她估计会被萧瑀扫地出门吧。
想到这里,杜云锦还是觉得自己不要去冒那种已经知道结果的险,更何况萧瑀现在还不知道她跟着百里迆来回风楼鬼混。
“姐姐,果然是绝色美人啊!”百里迆仿佛是瞧见什么天上仙子般,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又拽上了杜云锦的衣袖。
杜云锦郁闷地看着百里迆那副猥琐至极的表情,不客气地将她的手推开,然而百里迆是什么样的牛皮糖,哪里是你说推开就能推开的!两个人顿时就在屋顶上你来我往,招呼起来,再接着就是一声巨响,眼前陷入了一片耀眼的明亮之中。『』
看来这偌大的回风楼也不过如此,连最富丽堂皇的正厅也是个豆腐渣工程。
杜云锦揉着自己被摔疼的ρi股,呲牙咧嘴地想着。
“长嫂?”随着话语声映入她眼帘的是萧少康那张透着莫名其妙的脸。他今日是被庆王硬拖着出来的,不然此时此刻他还应该泡在自家王府的药房里。
“长嫂出场的方式可真是特别啊。”一道韵味深长的叹息声在另一边响起,杜云锦扭头望去,正好是萧玉礼那张堪称绝色的脸。这样的容颜生在清妃的脸上就是倾国倾城,长大萧玉礼的脸上只能算作祸害。
“咦,美人啊!”如同阴风爪一样的细长爪子从杜云锦ρi股下使劲地伸出来,同时露出来的还有百里迆那张阴魂不散的脸,以及再次滴落的口水。嗯,看来百里迆看中的美人不是流香而是这位庆王。
能百里迆看上……杜云锦忽然就有了好心情,脸上堆着笑,心里默默地先帮萧玉礼哀悼两声。若说杜云锦是月牙城的小霸王,那么百里迆自然就是京畿城的小魔头,如果被百里迆看上,想想庆王以后可能会有的遭遇,杜云锦都有些背脊发冷。
“美人,你姓什名谁,家住何方啊?”百里迆好不容易从杜云锦的ρi股下钻了出来,却一伸手就朝萧玉礼抱去。
萧玉礼反应很快,擦着她的魔爪边及时溜开,用他那一双散发着魅惑的双眼紧盯着杜云锦瞧了又瞧。
“美人,你看她干嘛,她都已经是人妇了,你不如看看我啊!我今年芳龄二八,正是貌美如花的时候……”
此话一出,因她二人突然掉落而寂静的大厅顿时又热闹起来。来这里买笑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但还没有百里迆这样胆大妄为的,尤其她还是个姑娘家,尤其是她说话的对象是庆王。
“看来是长兄不能满足长嫂,所以长嫂便连回风楼这样的地方也要闯进来么?”萧玉礼拨弄着冠上落下的吊穗,轻描淡写地问着。
听到他提及萧瑀,杜云锦周身的嚣张气焰顿时就熄灭得干干净净,堆上一脸讨好的笑容解释道:“七弟这话从何说起?本妃不过就是图个新鲜,过来瞧瞧。”
“哦?”萧玉礼凑到她的面前,依旧笑盈盈地追问:“有什么好新鲜的,可否让本王也瞧瞧。”
“也没什么好瞧的。”他靠得太近,杜云锦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睫毛扫过自己眼睑时的微弱触感,那是连萧瑀都不曾达到的距离。这样的接近让杜云锦心生不悦,手上若是家伙可能此时被打晕的不是百里迆,而是萧玉礼了。
“本王到是觉得好瞧。”萧玉礼并不把杜云锦的冷淡放在眼里,脚下稍向前一步,将自己与杜云锦之间空出的地方缩得更小。
“你在做什么!”杜云锦皱起眉,她是想从萧玉礼手里拿到贪赃的罪证,但可不是在这种暧昧不清的状况下。就算萧玉礼长得再好看,名声再怎么好,在她的心里眼里始终及不上萧瑀的一根手指头,况且她并不会傻得会认为萧玉礼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奇怪的想法。
萧玉礼,仅从这个名字上看都已经知道他的野心。太子唤作萧瑀,清妃就要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叫萧玉礼,就怕路人都瞧不出她的司马昭之心。
“既然到了回风楼,本王就带长嫂去好好见识一下,回风楼的各种新鲜。”
没等杜云锦拒绝的声音出来,萧玉礼就打横抱起身前的杜云锦,翩翩然地朝楼上走去。
这又是怎么回事?
留在原地的百里迆和萧少康对视一眼,显然不清楚萧玉礼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从楼梯上传来的踢打声让他们意识到,这件事是杜云锦不同意的。
“啊……”百里迆狼嚎一样的叫声传来,人是先一步抢在萧少康之前追萧玉礼而去。她是不得不跑快点,人可是被她诓出来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她想着自家哥哥动怒时的表情吓得粉脸白了又白,跑得比兔子还快。
萧少康已经反映过来萧玉礼的举动代表什么,可他毕竟身在皇家避讳良多,此刻见百里迆率先跑上去,才紧跟着她追了上去。
一眨眼最引人瞩目的公子都消失不见,罗妈妈满脸苦涩,纱帘后露出一截玉臂的花魁流香也同样叹着气。原本还以为她能挑到个不错的人成为自己的首恩客,可惜……
那双秋水眸子扫了扫还留在厅内的众人,又朝已经空无一人的楼梯瞧了瞧,最终都化作心中的一团怨气。
第三十回 此局谁赢
( 十丈软红,说得不过如此。ww
杜云锦被摔得头冒金星,晕乎乎地摊在柔软的床上,待她意识清明后满眼都是屋内飘动的浅红色纱曼,比起方才楼下的那处,这里显得更加的暧昧。
萧玉礼站在香炉边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捻起一小搓香粉,慢条斯理地放进去。古汉玉的香炉,浅红色灯光,松松跨跨地挂着一袭月白色中衣,长发披散在身后,怎么看都是一卷美人图。
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百里迆或者站在香炉旁的人是萧瑀,估计还有那么点意思,偏生此刻相对的人是萧玉礼和杜云锦。
“你到底想做什么?”
杜云锦从床榻上挣扎着坐起来,若是换做当年说不定她还能倒打一耙地把萧玉礼给摔了,可惜她如今手上全无力道,竟然连坐起身来都颇费些劲道。
“想做什么?”萧玉礼悠闲地转过身,对着杜云锦又是灿烂的一笑:“长嫂以为你与本王此刻在流香的闺房内,是想要做什么呢?”
流香,那不就是方才在厅中选首恩客的回风楼头牌花魁?她的闺房,岂不是今夜的“洞房”?
纵使杜云锦再愚笨,此时也明白萧玉礼的举止。可她毕竟是太子妃,是他的长嫂,他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掳来这里!
“怎么着?长嫂莫非信不过本王的能力?”他挑衅地接近,身上的中衣跟着随动作滑落,露出紧致有力的肌肤。
杜云锦看着他的目光从最初的戒备变为平静,应该说还带点欣赏。ww萧玉礼发觉她目光的变化,心里有些得意起来。天下间能逃过他鼓掌的女子甚是少数,杜云锦不过一个边疆长大的将军女儿如何敌得过他这等老手!他只消稍微动动,还不是双眼发直。
“其实长嫂比楼下的流香不知美丽多少……”他一边说着,手指轻佻地抚上她的脸颊。“瞧这肌肤塞雪,本王见长嫂自有股风中秋菊,雪中红梅的美感。跟了我那位不解风情的长兄,实在是可惜了些。”
“对啊,的确可惜了。”杜云锦顺势朝后一倒,像是自暴自弃地相迎般。
萧玉礼见她此般模样,心里更加的得意。他说过,他会让萧瑀的女子心甘情愿地被他睡。瞧瞧,这还不是手到擒来的易事!
他满意地伏下身,凑到杜云锦的颈项间,慢慢地轻抚着说:“本王会让你乐不思蜀的。长嫂,你会发现本王才是你的良……”
他话还未说完,就脸色一变,抱住下身歪倒在旁边。杜云锦嫌弃万分地瞄他一眼才缓缓地站起身,抓过一旁的浅红纱曼擦了擦身,顺带擦了擦脖子。
“良什么啊?”杜云锦蹲在萧玉礼的身侧,眉目间早已聚集一团煞气。“你是觉得本妃一直没出手就把本妃当病猫了吗?你也不打听打听,本妃当年学会杀人的时候,你还在你娘的怀里喝奶呢。敢占本妃的便宜,看你姑奶奶怎么收拾你!”
她的这一招是跟卿若风学的,她初次上战场的时候年纪尚小,卿若风怕她被敌人捉去给自己添麻烦就教了这么一招,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倒是用上了。
她跳下床,在屋内四处转悠了一会儿,很快地就捧着一堆东西重新出现在萧玉礼的面前。
“其实长嫂真觉得七弟是个美人。不过人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长嫂觉得七弟美是挺美的,倘若再装扮装扮定是举世无双!”
萧玉礼虽然受她一记重踢,但眼瞅着杜云锦手里的那堆东西才觉得危险开始逐步降临。他惨白着一张脸,柔声安抚着杜云锦:“长嫂如果觉得七弟美丽,那不如解开七弟的茓道,让七弟好好地服侍一下长嫂。七弟可是一心爱慕长嫂!”
“爱慕?”杜云锦吹吹手边的眉黛,听到萧玉礼的话语,冷笑一声道:“你不过是觉得我杜云锦是太子妃,所以才想玩玩我吧?”
“不是,七弟是真心的。”萧玉礼说得很是诚恳,若是一般女子见着了怕已是三魂不见了七魄,可惜杜云锦除了对萧瑀,对其他人都是油盐不进的主儿,她看了只会徒增厌恶而已。
“你若是真心爱慕我?为何一口一个长嫂?”如果是真心喜欢的人,怕是不会用这样的称呼吧。杜云锦想起萧瑀从来都唤自己“锦儿”,那是特属他的昵称,从他的口中吐出有种别样的诱惑。
“……”
萧玉礼确实没想到杜云锦会如此难缠,他太低估了萧瑀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眼下是容不得他自己再多想。他现在唯一要想的就是怎样才能从杜云锦的手下逃脱。
今夜的种种本来就是一个局,听闻东宫最近经常进出一位姑娘,看起来和杜云锦关系要好,又探听得知那姑娘十分喜欢热闹。于是萧玉礼便开始筹划今夜的这个局,他要引得杜云锦前来,他要让杜云锦心甘情愿地躺在自己身下,他要萧瑀亲眼看见这一切。
正当萧玉礼陷入自己沉思时,杜云锦却开始忙碌起来。她拿着眉黛在萧玉礼脸上描描写写,又拿起胭脂涂涂抹抹。她捣鼓的这一切,萧玉礼是没法看见,可接下来却是他能看见的,于是脸白了又黑,黑了又绿,特别精彩。
“本妃就说七弟是个美人!”帮萧玉礼披上最后一层纱,杜云锦拍拍手,算是完成了此番杰作。
眉如远黛,面若桃李,杜云锦觉得自己的手艺搁在别人身上时也是不错的。只是这样的妆容放在一个男子的身上,却是有些过了,尤其他还身着花魁薄弱蝉翼的透明衣裳,将自身的肌肤藏着若隐若现,可谓活色生香。
“你说如果此时把七弟送到楼下,届时是七弟的价格高呢还是回风楼花魁流香的价格高呢?”杜云锦翘着二郎腿,悠闲地欣赏着自己面前的美人。
“你!”萧玉礼受她所制,恨得牙痒痒却又动弹不得。与萧瑀不同,他自幼就是天之骄子,何时受过这等的对待,偏生此刻又报复不成。
“长嫂……”
“叫姑奶奶都没用!”杜云锦听到这句“长嫂”就头皮发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回骂过去。
萧玉礼怔怔地看了看她,又望了望不时何时被打开的大门,那里正站在三个目瞪口呆的人。
第三十一回 月夜剖心
( “长嫂。ww”和刚才的那句声音一模一样,却不是从萧玉礼口中传出来的。
杜云锦硬着头皮,以乌龟爬行的速度磨蹭着转过身去,果然看见萧少康张大了嘴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
“这个……”她努力地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冲萧少康点点头。
“胡闹!”不待萧少康有所回应,一直站在他身侧的萧瑀满脸铁青地走了进来。
“阿瑀……”她垂下头,不敢看萧瑀的怒容,不过还算识时务地趴下床,站到一边揉着自己的衣角。跟在他二人身后的百里迆适时地窜到她的面前,也是一脸的惊恐。
“你们真是太胡闹了!”萧瑀看了眼床上僵硬地摆着诱惑姿势的萧玉礼,转过头对着杜云锦和百里迆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怎么可以对庆王如此无礼!锦儿,你还有身为长嫂的气度吗?”
“我……”杜云锦听了此话,委实觉得自己非常委屈。虽然她把萧玉礼打扮成女子的模样,但那也是萧玉礼招惹她之前,她不过睚眦必报而已,何必这样凶她。
“殿下,这事儿不是姐姐的错,都赖我,是我诓着姐姐过来的。”百里迆还算有些人性,知道这个时候帮杜云锦开脱。
不过萧瑀没有买她的账,听她念念叨叨地有些烦了,转身便是一记眼刀。没有百里迆的舔噪,世间忽然就一片宁静。
似乎每次解决僵局之人都是萧少康,在这片宁静之中,他从最初的错愕逐渐镇定下来,慢慢地度着步进到屋内。『』“长兄,还是先送七哥回去吧。”
他是小陈氏的亲生儿子,与萧瑀之间的关系自然较为亲厚,而萧玉礼因他年幼,也对他多有照拂。此时,由他来打破现在的僵局其实是最合适的。
萧瑀朝他微微颔首,看向萧玉礼时却无从下手。
“殿下,不如让我送庆王回府,可好?”百里迆再次适时地出现,杜云锦分明看见她眼里闪动着不一样的光芒。杜云锦想说什么,但在看见萧瑀仍旧气恼的面容后自觉地缩了回去。
“也罢。”萧瑀对她点点头,若是他或者少康送玉礼回府,动静都太大了。若是像百里迆这样的小角色的话,反而不会引人注目。
百里迆得到萧瑀的首肯,心里顿时就开起一片一片漂亮的花。不过在萧瑀面前,她还是很乖巧地用被子将萧玉礼裹成个球状,再将人果断地扛了出去。
萧少康看着萧玉礼已离开,又望了眼低垂着头默然跟在萧瑀身后的杜云锦,明显人家的二人世界没他Сhā足的份儿。他也只得眼巴巴地瞅瞅杜云锦,向萧瑀告辞便扬长而去。
夜色浓浓,远离了烟花胡同后就越发的安静,也就越发地映出杜云锦心里的不安与担忧。
“阿瑀……”她轻声地唤了唤走在前方的萧瑀,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郭厚生等几名宫卫军。
看来萧瑀是没打算理她了,被这夜风一吹,她也似乎觉得自己今天这事做得委实不够厚道。庆王是谁?是清妃和今上的心头宝,她今次把他捉弄得这么惨,难保他不会记恨报复回来。他若是报复她倒也无所谓,可要是报复在萧瑀的身上就有些得不偿失了。她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她明明是想拿到萧玉礼贪赃的罪证的。
她十分不想成为萧瑀的累赘,她想成为是他身后的靠山,拥抱他成功的那个人。可惜现在看来,她还是成不了大事。想到这里,她就万般后悔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
正当她捶着自己的脑袋时,却一头撞上萧瑀的胸前。
“怎么了?”他的语气变得温和,没有刚才的气恼,和往常一样。
“我……”她错愕地抬头,他明明是气恼至极,怎么突然又变回来了,仿佛从来没有回风楼的那一出。
“好了。”他握住她捶打自己脑袋的手,安慰着她说:“我知道,是他招惹你了。”
“你知道?”杜云锦不确定地望着他,就在流香的房间里时,他还朝着自己发火,说自己没有做长嫂的气度。
“嗯。”他将眼前的人拥进自己的怀里,轻柔地抚着她的背,像是哄着心爱的宠物般。“你做得很好,想必有一段日子萧玉礼不敢再嘲笑我这个无能的‘长兄’了。”
萧玉礼竟然敢公开地嘲笑他!她现在只恨方才还手软了些。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要是萧玉礼报复你可如何是好?阿瑀,我原本是想帮你的,但什么都帮不上。”
“没有。”
月光轻柔地散落在京畿城层层叠叠的楼宇阁楼上,泛着晶莹的光芒。
郭厚生带着那几名宫卫军守在不远处,并没有跟上来。她躲在萧瑀的怀里,任由他轻柔地拍着自己的背部以示安抚。
“萧玉礼仗着清妃和父皇的宠爱,从不曾将我放在眼里。锦儿,我真的要谢谢你,我真的等待这样的一天许久了。”
他的话淡淡地,飘散在夜色里。杜云锦一阵心酸,她将头更加贴近他的胸怀,倾听着他的心跳声。过往的那些年,她在月牙城里因卿若风和父亲的宠爱横冲直撞,因要成为站在他身侧的人而奋勇杀敌成就自身的功名,却不曾想过同样的时光里,他过的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
“阿瑀,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到你的身边。”
如果那个时候他的身边有她,那么她一定会用杜家枪让庆王,以及所有欺负他的人都不敢小觑于他。
“没关系,你现在来了也是一样的。”萧瑀微微地笑着,帮她捋起一缕垂落在脸边的发丝。“只是以后不要再单独做什么事,记得要先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当得知你与别的男子在回风楼时,我是怎样的担忧。”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让你担心的。虽然现在的我帮不上你的忙,甚至还将事情弄得更糟糕,但我会努力学习的,学习做你的妻子,你的帮手。我要你站在最高的位置,要那些瞧不起你的人都好好地看着你是如何将那个位置坐得牢牢的。”
“嗯。”杜云锦说得激昂,萧瑀也只是淡淡的笑着,如同那道月光看似晶莹,仔细去看却寻不到踪迹。
第三十二回 萧沨病重(1)
( 白雪漫漫,将人世间的一切丑陋都遮盖得干干净净。ww寒风呼啸而来,誓要将所有都尽数揭开。
宣元殿下,几名大臣跪在雪地之中,等候着总管黄园的传话。殿门紧闭,他们像是等了许久,肩上眉间都有坠落的小雪花。
“娘娘。”雁回望着那些即将冻成雪人的大臣,有些不忍地偏过头,“为何黄总管还迟迟不出,若是他再不出来,这些老大人们怕是熬不住了。”
“他们熬不住,自然会换一批人过来的。”和他们一样,杜云锦也是被关在殿门外的,但同他们不一样的是,杜云锦是揣着小暖炉呆在屋檐下的。
景初二十年,离她初到京畿成为太子妃已有三年的时光。在这段时间里有太多的改变,比如当年地位不稳的太子萧瑀在去年时已经进入内阁学习处理政事,也比如庆王已收归了除了兵部的其他几部,还比如裕王亦于今年及冠,传言萧沨有意让他进入兵部历练。
本这样的情势也不过三足鼎立,一足势强两足稍微势弱的局面而已,底下虽争斗颇为厉害,但明面上却还是风平浪静。可数日前萧沨的一次偶染风寒却将这种表面的平静彻底打破。
许是上了岁数,本应该是小小的风寒却将今上卧病休养足足六日。对于一位极少缺席上朝的帝王来说,六日足以让朝臣震惊。御医院进进出出,人人面色慌张,因萧沨的病久久未能痊愈,已有几名御医分别被皇后小陈氏与清妃斩首示众。ww
全宫上下更是为萧沨的病祈福而集体食素,什么样的法子都已用尽,但萧沨却日渐沉疴,不见任何的好转。眼见如此,小陈氏只好宣召萧瑀进宣元殿侍疾,这就是杜云锦此时出现在此处的缘由。萧瑀是奉皇后口谕入内的,杜云锦却不在其中,只能等在殿外,却恰好看见这么一出好戏。
放眼朝中,除了兵部暗里表明支持萧瑀外,其余五部均已成为萧玉礼的自家王府。现在跪在雪地里的大臣们,大多数都是这五部内的侍郎等人,不用想都已能确定指使他们出现的人会是谁。
小陈氏与清妃自来就不和,如今萧沨病重在床,清妃纵使再受宠也争不过正宫皇后的小陈氏。小陈氏趁机在后宫里立威,以萧沨需静养为名将清妃呣子挡在宣元殿外。清妃在宫里沉浮这么多年,自然将她的打算看得透彻,随即便让庆王安排大臣不断求见,以此胁迫小陈氏放权。小陈氏被清妃压制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扬眉吐气的机会,当即便口谕宣召太子萧瑀进宫为父皇侍疾。这样一来便让那些大臣们无话可说,但清妃并不愿意就此放弃,因此大臣们还留在此处,做最后的努力。
“长嫂?”
熟悉的声音传来,不是萧少康却是那位死对头萧玉礼。杜云锦只见他一袭素衣,在身后亲随的伺候下,朝殿门外缓缓走来。
她与他分明就是仇人,自从三年前回风楼的那一出之后。事后萧玉礼并没有趁机报复她或者萧瑀,而是将此事悉数吞下,连提都不曾提过。不过他每每见到杜云锦时,眸中总有一番说不清的深意在其中。
这等目光如影随形,让杜云锦背脊跟着发凉。
“七弟你怎么来了?”这三年,杜云锦的表面功夫越做越好,虽偶尔还是会露出当年的无知,但总归已算不错,就连年前卿若风代杜博承回京述职时都称赞过几句。
“长兄都来侍疾,吾等身为儿臣又岂有不来之理?”萧玉礼规规矩矩地向杜云锦行礼,眉宇间淡漠一片。
他想什么,杜云锦自是十分清楚,不过是清妃怕萧沨的床前有且只有萧瑀一个儿子,特地让自己儿子也来钻这个空子,窜到萧沨的病床去仔细瞧个究竟。
“为人子者,的确应该前来侍疾。可今上这病来得委实有些凶险,怕三两日是无法彻底好转的,因此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待几日再过来换你长兄,可好?”
一番说辞下来,滴水不漏,就是不让萧玉礼进这道门而已。
“长嫂说的有些道理,不过如今父皇病重,朝中还有许多事务急父皇拿定主意。长兄是太子,钦定的储君,也该在尽孝之余为国家尽点忠心。”
萧玉礼对于杜云锦的婉拒并不在意,他今日是铁定要进宣元殿这道门的。谁都知道,万一今上有个什么好歹,谁在他的床前就有可能得到某些便利的好处,比如说修改遗旨等等。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也不知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既不属意长兄萧瑀,却又不肯废除长兄的太子之位。如若父皇对自己没那么宠爱,也许他还滋生不了那么多的想法。父皇对自己的宠溺让他笃定,那个位置是他的,只不过暂时被萧瑀坐着,始终都是要还给自己的而已。可他等了又等,等了许多年后,他捞到个庆王,萧瑀还是太子。
“庆王这样想的话,也是对的。”面对萧玉礼的不肯退让,杜云锦却没像他所想的那样抗争到底,而是转身退到一边,由着他折腾。
很快地,他就清楚了杜云锦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今日的宣元殿并不是往昔的宣元殿,不再是他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身着戎甲的宫卫军握住腰间的长剑,面色严肃地守在殿门口,不见平日守门的小内侍。
“黄公公在吗?”萧玉礼耐着性子,对着殿门大声问道。
良久,殿内才传来悉悉索索衣服摩擦的声音。少顷,黄园就从门缝里探出个头来,询问道:“不知庆王爷找小人何事?”
“劳烦黄公公帮小王传个话,小王多日不见父皇甚是想念,此刻想见一见父皇。”
黄园面上的神情未变,也没有再进入殿内,而是直接回话:“庆王爷,陛下刚才服了汤药睡下,此刻怕是不宜惊动。不若请庆王爷先行回府,待陛下醒来后,小人再告知陛下庆王爷的孝心。”
第三十二回 萧沨病重(2)
( 连黄园都这般说,萧玉礼在考虑是否还要执意地闯进宣元殿去。『』毕竟萧沨病情加剧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倘若萧沨的病情并不十分严重,那么他的贸然闯入必定在萧沨的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个赌注有些大,大到他无法洒脱地承担。
“如此这般,还请黄公公代为通传一声。”萧玉礼最终放弃与黄园、宫卫军抗衡,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黄园见此,终于长长的舒出口气。说到底,这位庆王爷要是恃强闯进宣元殿,他也是拦不住的。
正当他庆幸今日又逃过一劫时,萧玉礼却忽然转身,对上他惊慌失措地双眼,轻声道:“本王想着,还是亲自探看父皇更为紧要。公公也不必为难,本王就在殿外候着。”
在黄园错愕的目光里,他慢腾腾地走到杜云锦的身边,带着亲随站定在那里。
想等?那就慢慢地等吧。
杜云锦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这几日一直都在飘雪,今日之后也许会有个好天气。
萧玉礼没有刻意搭讪,也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朝天空里看去。在他们注视不到的地方,一袭蓝衣的小内侍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
“庆王到了?”
栖梧宫正殿的牡丹团纹地毯上跪着蓝衣小内侍,正是方才那名从宣元殿里跑出来的。
“娘娘,这可怎么办?”碧文将斟好的茶递给上位稳坐的小陈氏,用目光示意小内侍褪下。
“能怎么办?”小陈氏揭开茶盖,深深地闻入一股茶香。“要怪只能怪他,连生个病都要赖在宣元殿,不肯回龙乾殿。『』那些人当然会认为传位的诏书就藏在宣元殿里,这才一拨又一拨地朝那里争进去。”
说到这里,她似乎又想起什么来,将茶盏重重地搁在一边案上。“康儿这孩子也一点都不省心,整天都呆在药房里,遇见这样大好的时机也不知道善加利用!”
她提是这般提,但任由萧少康学医的人正是她自己。她当年初初坐上皇后的位置,千辛万苦地才保住腹中胎儿平安落地,为让他能有命活到成年,她四处请医随侍在他的身侧,却不想因此让他耳濡目染地喜欢了研究医药。她念着他年纪小,且学会医术也算是保命的一项技能便没多做阻拦,岂知现在倒成了绊脚石。
“娘娘,容嫔也去了。”碧文刚从回报消息的宫女处得知,随即就告知了小陈氏。
“呵呵,她也去了。”小陈氏重新笑了起来:“这局面越乱才是越好。”如今看似三足鼎立,萧瑀靠着杜家的威望收拢了大部分武将,逐渐成就自身的势力却更为萧沨忌惮,萧玉礼则是由他的外祖父清炅调任户部尚书后掌控了除兵部的其余五部,这两股势力都已然渐渐成熟。只有她这一脉,她不是正室女儿,因故后突然过世,陈家害怕权势旁落才将她这个连名字都上不了族谱的庶出女儿送入宫中。她凭着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的地位,让陈家表明成为支持萧少康的实力,可她确确实实地知道,一旦萧瑀强势,陈家随时都有可能倒戈相向,届时她与少康便是孤家寡人,前途堪忧,连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号。
她日日担忧,没想到萧沨此时却忽然染病,且还愈加沉重。对于这点,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亲自让魏忠臣前往查脉。萧沨的病情本不是十分沉重,但他毕竟年纪大了,又在病中依旧操劳朝政,这才让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有所加剧。
她借由萧沨养病为由,亲自调派宫卫军守住宣元殿门口,不让清妃呣子接触萧沨。不仅如此,她还在后宫忽然十分强势地以雷霆之姿肃清一番,就连宫里最下层的浣衣院宫人都隐约感觉到,这天儿怕是要变了。
这趟天晴之前的浑水,她得好好地搅一搅,让人都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才会人心惶惶,才会有更多人义无反顾地跳进去,才会帮她将局面彻底地洗干净。
这场连绵几日的大雪终于在暮色时分停住了继续的脚步,发着亮光的天边被镶了一圈金边,许久不见的火烧云重新出现。
“娘娘,不如您先回宫里歇息吧。”黄园苦着一张脸,对第二个敢来宣元殿踢馆的容嫔劝解着。这位容嫔虽说还在嫔位上,但却是萧沨近年来最宠的嫔妃,黄园自然是不敢得罪的。
“黄公公,本宫就在这里等着。”容嫔看似温婉,实则也有自己的心性。她也体谅黄园的为难,转身朝杜云锦的那边缓缓走去。
今天还真是个大日子!杜云锦扫过一眼仍旧站在自己身侧的萧玉礼,又望望正朝自己走过来的容嫔。她对这位新晋的宠妃并没有太大的印象,传闻中容嫔喜静不喜闹,既在栖梧宫里看不见这位,在灼华宫也同样见不到。因此杜云锦与她不过数面之缘,甚至不曾有过交谈。
“娘娘。”
该有的礼数,杜云锦还是做足的。萧玉礼冷眼瞅瞅她,也对容嫔做足了礼数。
“自家人,无须多礼。”容嫔站在杜云锦的左前方,由自己身边侍奉的大宫女伺候着,与他们再无交谈。
雪地里跪着求见的大臣毕竟上了岁数,不多时便见着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直至现在已然空无一人。也许是有了萧玉礼在此地,倒也没见着再进来人。
宣元殿前只剩下他们三人,一个怪异的组合,彼此都透着尴尬。
暮色渐渐退去,金色的余晖终于湮灭在澄净的蓝色之中。杜云锦手里的暖炉早已变得冰凉,她拎出来让雁回搁到一边,正想着今日是不是要等上一整天时,宣元殿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一袭浅黄色长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宣召侍疾的萧瑀。
“阿瑀。”杜云锦迈过容嫔与萧玉礼,站到萧瑀的身侧。“陛下可安好?你可安好?”
萧瑀有些疲倦,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她的身上,也显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亲密。“我还好。”
他只答了杜云锦心中最想问的,却将另外两人想知道的搁在一边。
“长兄,父皇可还好?”萧玉礼率先追了上来,堵在萧瑀的面前询问道。
“是啊,太子殿下,陛下的病情可有所好转?”容嫔也随之而来,跟在萧玉礼的一侧。
萧瑀看了看两人,脸上神色未动,很是疲倦地答道:“父皇刚服了药,休息前让我先回东宫,明日再来。”
萧玉礼闻言脸上一变,别有深意地望着重新闭上殿门的宣元殿。
“回吧。”萧瑀装作没有看见萧玉礼的异样举动,舒服地靠在杜云锦的身上,拉着她很是潇洒地扬长而去。
第三十三回 合欢情动(1)
( 萧瑀像是累极了,回东宫的路上什么话都没有说,疲倦地靠在杜云锦的身上。『』杜云锦本想着仔细问问宣元殿内的情形,但见到他这个样子,也就将满腹的话都咽了回去。
因有杜云锦随行,一向跟在萧瑀身后的郭厚生破天荒地留在东宫,此时得知他们一行人从宣元殿离开便嘱咐其他宫人们准备起来。
东厢内,如玉早早地备好暖炉,只待杜云锦回来后就给她换上。这些准备妥当后,她又急急忙忙地招呼小厨房将灶上一直热着的饭菜给端进屋子里。
杜云锦的饭食并没有随大流地用御厨房的,她多年在边疆,饮食习惯与京畿的不同,萧瑀怜惜她越来越减少的饭量就特地找来个厨子,养在东厢这边,专责给她做平时的膳食。
进到东宫,萧瑀难得没有去书房,而是维持原样随杜云锦进了东厢房内。
杜云锦心中微微惊讶,却喜上眉梢。他们成婚这么久以来,虽然看似感情深厚,萧瑀也确实对她处处宠溺,可是她总觉得她与他之间还有一层隔膜。就像一场薄如蝉翼的纱帘,她站在帘子的这边,他站在帘子的那边,她能看清楚他的轮廓,却伸手无法触碰到他。
不管多晚多累,萧瑀在东宫呆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不管她如何做,他也都是宠溺地摸摸她的头,说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让她不必等他。
不必等他,的确是不必等他。东厢房内从来都是她独自一人的小天地,她守着星辰入睡,再望着日光苏醒,身边永远都是空空的。ww她想,也许是她还不够好,无法让他为她停留下来,毕竟当年的他是那般耀眼夺目的少年。
如玉掀了加厚的帘子,让萧瑀与杜云锦先进去,自己随着郭厚生和雁回的身后也进到屋子。
“娘娘,刚从火上端下来的翠玉鸡汤,您尝尝。”如玉亲自舀了一小碗,自己试了试再重新换了碗递给杜云锦。
刚没喝下肚就闻到一股清新的香味直窜入鼻中,杜云锦脸上的喜悦之色更浓。她平常最爱的便是这道鸡汤,小厨房也投其所好,隔上几日就会熬上一锅。
“阿瑀,你累了一整天,先喝点暖暖身子。”杜云锦将手里盛满鸡汤的瓷碗递到萧瑀的面前,他一大早就到宣元殿侍疾,怕是忙得没顾上自己。
“嗯。”面对杜云锦的殷勤,萧瑀从来都回应得很淡然。或许他生性本就如此,他那样环境里还能成长出一个正常人实属不易,何况他只是为人冷淡了些,也不是什么大的毛病。
小厨房为讨杜云锦的欢喜,这鸡汤做得格外用心,且一直用小火煨着,此刻端出来温度刚刚合适。
萧瑀慢慢地用着,杜云锦也在一旁不停地为他夹着菜,很快地就让他的碗中堆起一座小山。萧瑀望着眼前的小山以及忙碌不停的小蜜蜂杜云锦,不由得轻轻地笑了笑。
“可是我脸上有个什么?”杜云锦摸摸自己的脸颊,总觉得他这时的笑别有深意般。
“没有。”萧瑀搁下手中的筷子,偏过头仔细地看着她:“只是忽然觉得你有些可爱。”
这话若是换做别人说,杜云锦定是一个拳头就招呼过去,可这话是萧瑀口中吐出的,她便羞红了脸颊,低下头以期避开他的注视。
屋内的气氛忽然就暧昧起来,雁回看了一眼还在杜云锦身旁伺候的如玉,与她一起外带郭厚生都悄悄地退到门外。
这次一定能够成功!
雁回候在门外,在她对面站着的是素来少言的郭厚生,而如玉已经被她打发去小厨房里看着饭菜。杜云锦与萧瑀成婚已有三年,而在这三年里萧瑀几乎都没有留在东厢中过夜,也许是他下了严令,东宫的各人都没有乱嚼舌根,可雁回心里总有些不安。
她不似杜云锦自幼没有母亲教导,对于男女之事仍旧懵懂,她还在王贰府中时就曾耳濡目染地见不少的男女情事。本应该日日胶缠在一起的人,却彼此分房而居,不得不说当中是有些问题所在的。
她偷偷地打听了一番,历来皇子及冠之前都由皇帝先行赐下女官教习男女情事,但萧瑀并不受宠,所以一直未有女官进行教导,且又一向洁身自好,在杜云锦之前也不像其他皇子般养着大把的侍婢。雁回思量着,莫非是这太子读书读太多,根本就不知男女要如何情动?如果是这般倒也好办,她悄悄地托人从宫外弄了点合欢散,准备伺机给萧瑀用上一点。
萧瑀往昔到东厢房来都只是坐一小会儿而已,雁回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今天这样的好机会,自然是不能放过。
门外星光暗沉,门内烛火摇曳,果然不一会儿就有压抑地喘息声传出。
郭厚生疑惑地抬起头,朝门内张望而去,另一旁如玉正端着新鲜出炉的膳食朝此处缓缓走来。她显然也听到门内的动静,怀疑地看向郭厚生,却见他朝她默默地点点头。霎时,那双秋水剪瞳就蒙上一层淡淡的薄雾。
而这一切的互动,雁回都没有瞧见,因为她正全心全意地辨别门内的情形。忽然传重物倒地的大响声,雁回脸上的欣喜便是遮也遮不住。
“咳咳。”郭厚生神色难明地看了看雁回,故意咳嗽两声拉回她的深思后才说道:“这里应该没什么事了,咱们也都回吧。”
雁回收敛自己过于外露的喜色,默然地低下头跟在郭厚生的身后,朝院外走去。
屋内的喘息声日益加重,如玉的脚似乎在门口生了根,无法移动分毫。郭厚生转身看向她,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在雁回还未有所反应前对她训斥道:“作死呢!还不走!”
这一道惊雷让如玉彻底醒过深,她咬紧唇,仍旧捧着手中的膳食,小步碎跑地跟上了雁回。
月光照在郭厚生三人的身上,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散去。东厢房内一片宁静,唯有屋内不时传出或男或女的喘息声,带着浓浓的情yu。
第三十三回 合欢情动(2)
( 月光照在郭厚生三人的身上,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散去。ww东厢房内一片宁静,唯有屋内不时传出或男或女的喘息声,带着浓浓的情yu。
萧瑀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不过喝了一碗鸡汤而已,却忽然浑身燥热起来。许是屋内的炭盆烧得太旺了些,他颇为烦躁地解开外面的罩衫,倚在身后的椅靠上。
杜云锦瞧着他那副模样,素来偏苍白的脸颊上竟然有了淡淡的红晕,又见他解开罩衫,想必是屋内太热的缘故。不过她自己并不觉着热,这样的温度和往常都一样,难道是今日在宣元殿忙得病了?她想起萧瑀是与她一起步行回到东宫的,虽说那时雪已经停了,但不时拂过的寒风却都是带着凉意的。
她朝萧瑀伸出手,搁在他的额间试着温度。现在这个时候是至关重要的时候,清妃与小陈氏暗斗,若是筹谋得好便能做个渔夫最后得力,若是稍有差池就会前功尽弃,也许还会性命难保。所以此时此刻萧瑀病不得,一点都病不得。
她的手似乎有着不用寻常的魔力,一贴在他额间时,萧瑀就感到一股清凉从那里散发出来,平息了身体四处乱窜的燥火。正当他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切时,杜云锦忽然收回了手。
“你……”声音一发出,萧瑀自己就惊呆住。他自己的声音自己最清楚,何时会发出这等暗哑低沉的声音,尤其里面似乎还带着一丝的情yu。
他并非圣人,又长在宫中,虽说今上并没有按惯例赐下女官给他,但东宫里多得是想要引诱他爬上枝头变凤凰的宫女们,因此他早已经历过少年时代的懵懂。
他此时的声音代表着什么,他十分清楚。『』他不是贪恋温柔乡的人,也不是刻意委屈自己之辈,若杜云锦不是杜云锦,也许他早就与她完成了洞房之礼,可惜她是杜云锦,是他一辈子都不能沾惹的女人,所以他宁愿用雷霆手段规束宫人,也不愿意与她居住一室。
怕就只怕……一时的情难自禁。
萧瑀苦笑着,他没想到杜云锦对他的吸引力能有如此之大,他已经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某处迅速的变化。
“还好没烧。”萧瑀那边天人挣扎,杜云锦并没有瞧清楚。她摸摸了自己的额间,发现萧瑀并没有发烧的迹象才放下心。她兴高采烈地偏过头看向萧瑀,却吓了一大跳。
萧瑀脸颊的红晕越来越加深,并且迅速地发展到整张脸。随着他扯落的衣裳望去,就连颈项间都透着暧昧的红色。一向冷淡疏远待人的他,半眯着双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像寂静夜里怒放的白昙,迷离又诱人沦陷。
“阿瑀。”杜云锦疑惑地望着他,虽说眼前的萧瑀很是迷人,至少比当初的萧玉礼迷人,但突然变成这副模样,她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的声音像是一汪清泉,渐渐地靠过来的身子散发出属于女子特有的馨香味道。眼前的杜云锦是一个散发出五彩光芒的光晕,吸引着他不断靠近。
“阿……”瑀字还未吐出,杜云锦就看见萧瑀那张熟悉的俊颜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大到她忘记了自己的唇已经被人掳掠。
柔软的碰触,他在她的唇上辗转xi允,越发地深陷在她的美好之中,难以自拔。先前的那些理智随着这一吻上便全都抛之脑后,他的眼里被杜云锦的模样映满。
杜云锦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呆住,脑子里一片空白,此时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全都想不过来,只呆呆地望着他。
他的双眼微微闭合,趁着她错愕的空当深入其内,引领着她的丁香小舌翻云覆雨的纠缠。酥麻的感觉从她的口壁间一路深入,流窜到四肢里,惹得身子一阵抑制不住的轻颤。他细细地xi允着,从内到外,每一寸都不曾放过,心中的那股热火因这般的接触更加的炙烈,却又很是舒服。
“阿瑀……”她轻轻呻yin出的那声呼唤也染上层淡淡的情yu,面对萧瑀的热烈,她的回应很是青涩。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那个画面,她在他的面前永远都是生涩的。
她的小心翼翼被萧瑀看见,他终于放开被他蹂躏得红肿的双唇,温柔地笑道:“锦儿,亲吻的时候要闭上眼睛。”
“我……”被他故意地逗弄,杜云锦原本还没甚反应的脸忽然就飞起一片又一片的红霞。
“怎么了?”她这番表情每每都让萧瑀甚为心动,他没有听从心里深处的欲望,重新与她厮缠在一起,而是继续笑着:“现在可记住了?”
“记住了!”看见他露出那样挑衅的神情,杜云锦一时间恍惚过去,似乎看见那年马上的骄傲少年,居高临下地说着:“听说你就是杜将军的女儿,武艺也不过如此嘛!”
他不知,为了那句话,她付出了多少的努力!为的就是要他对自己刮目相看,而今她总算做到了,岂容他再次的挑衅。不就是接个吻么!杜云锦学着他方才的举止,将唇重新送到他的面前,闭上双眼一点一点地啄起他的薄唇。
这一举动在杜云锦是不服气的回击,在萧瑀却是最后的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掉。没有再多余的犹豫,萧瑀将身旁的她揽到自己的怀中,两人突如其来的重量带翻了身后的矮椅,发出重物落地的大响声。
“锦儿……”他的呼唤一声接过一声,比炭盆里燃烧的炭火更加炽热。他如狂风暴雨般,在杜云锦的唇间尽情的掠夺,而手上的动作也未曾有所停歇,不知何时已悄然解开她的腰带探入袭衣内,抚上那团柔软。
杜云锦从未与人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萧瑀虽不是游历花丛,但总归不是青头小子,该有的手段一点也不少,几番动作后就让杜云锦在他的身上化作一摊春水。
“阿瑀,阿瑀。”杜云锦急急地唤着他,他的手像是带有魔力,所到之处都点燃她身上的情火。像是干涸许久的土地,终于盼来那一场的春雨,只盼着那雨能下得更大,更深入些。
她平日的嗓音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些许肃杀的气息,但如今情动后却是软软地,十分动听。
越是接近,越是触碰,萧瑀心中那团被压制的火焰就烧得更猛烈。他撑起双臂,望着身下已陷入情yu之中的杜云锦,再也把持不住,伸手便将裙子撩开。
窗外月色朦胧,却有一道黑影冷冷地望着眼前的这慕活瑃宮。
夜风有些猛烈,将窗户吹得“啪啪”直响,那道黑影始终未曾离去,也没有丝毫的避险。
伏在杜云锦身上运作的萧瑀感觉到这股不同寻常的冷风,再抬眼时正好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像是被人从头浇下一桶冷水,万般情yu霎时随风远去。
第三十四回 庆王娶妃(1)
( 似乎做了一场悠长的绮丽梦境,杜云锦醒来后便望着空荡荡的屋内,任由思绪飞转。ww
昨夜的种种都表明她与萧瑀都已情动,纵使她再未经历过情事,但总归也隐隐地知道她就要与阿瑀成为真正的夫妻了。可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沉迷得难以自拔时,萧瑀却霍然起身,没有丝毫地停顿就出了东厢房。
她傻傻地坐在地上,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以及空荡荡的屋子,心中难以言喻的心酸。窗户被风吹得直响,她的全身都似乎置身于冰窖之中。都已经到这一步了,阿瑀还是不肯碰她,难道还有比这更屈辱的事情么?还是说阿瑀的心里,始终在意的都不是她,他是不是还在等,等那个青梅竹马的梁乃心。
她不知道自己抱着腿在地上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坠入梦乡的,她只记得梦境里有个温暖的胸膛紧紧地拥着她,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脸,无声地安抚着伤心落寞的她。
“小姐醒了?”
雁回听到屋内的动静,挽了帘子将盛满清水的铜盆端了进来。与杜云锦的忧伤不同,她的脸上充满着喜悦之色。
杜云锦懒得说话,只朝她点点便作罢。
雁回将铜盆搁在梳妆台的一旁,扶着杜云锦起身坐到凳上,仔细地为她梳洗装扮起来。
铜镜里的女子面色憔悴,眼底有抹黑黑的眼圈以及肿肿的眼袋。这些雁回瞄过一眼却都没放到心上,她想的是昨夜萧瑀终于留在东厢房内,尤其是在她与郭厚生等人离开前还有那样暧昧的声音传出,好事必定是成了的。ww况且今早她候在门外时,分明看见萧瑀从屋内走出,临走时还特意嘱咐她不要吵到杜云锦,让杜云锦好好地休息。这种种的迹象,无一不是表明昨夜颠龙倒凤的那一场云雨。
如此就好。
情爱这种事情,只要有一就必定会有二。接下来的日子,萧瑀必定是日日都会到东厢房来痴缠杜云锦。
这么一来,她就必须好好地装扮自家小姐,让太子看了更加欢喜才是。她一边想着,一边巧手上下翻飞,很快地就为杜云锦梳了个松松的堕马髻,正适合今日的杜云锦。
“小姐,今日穿这件衣服可好?”她选了一套翠玉的头面为杜云锦装扮上,又挑了件浅绿色的衣裳,倒有番如柳般清丽的姿态。
杜云锦在装扮上行一向都随她的话,自己并没有太大的主意。首饰对她来说是累赘,而衣服只要合穿就成,哪里有那么多的讲究。不过幸而有雁回在她身侧,否则凭她自己怎能端得起太子妃的气度!
“雁回……”杜云锦伸手钻进一只手臂,犹豫再三地开口:“殿下……”
“小姐,殿下是一早走的,宫里派人等着接他进宫侍疾。不过殿下走的时候特地嘱咐奴婢,要奴婢不要吵醒小姐。”雁回说到这里就止不住心喜,看来殿下还是个体贴的好人儿。
“他……从这里走的?”杜云锦双眉微微蹙起,她没想过萧瑀会返回东厢房。如果真的是他回来了,那么那个在梦里将她抱起的温暖胸膛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假若他对她不在意,又为何返回?假若他对她在意,却又为何要离开?
“当然了。”雁回冲着杜云锦笑得暧昧。
“娘娘,早膳已经备好。您看是不是现在就用?”如玉的声音出现在外屋里。
雁回敛了脸上的喜色,扶着装扮好的杜云锦缓缓走出里屋。
如玉正跪坐在饭桌的一侧,等杜云锦落座后就开始忙碌地为她试食及布菜。
杜云锦抬眼看看她,昨夜那件事时她和郭厚生也在门外。她不比雁回是可以贴心之人,与自己到底隔了层膜,自己的那个样子被她知晓总有些不妥。
如玉脸色很是平静,瞧不出悲喜,如同每一天的早晨一样,为她试吃为她布菜。
一顿饭吃得没什么滋味,若是从前见了这般的杜云锦,如玉也会适时地劝说两句,可今日她却恍若未见,待杜云锦落筷便利落地收拾起饭桌。
她谨守着下人的本分,却让杜云锦察觉到有些不同与怪异。她平日里虽话不多,但举止之间是将自己当做主子对待的,而现在杜云锦总是觉得有些不妥之处,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
“娘娘,奴婢先下去收拾了。”如玉将最后的一个碗搁在托盘上,待杜云锦点头同意后就恭敬地退了下去。
“雁回,你有没有觉得如玉今日有些不对劲?”杜云锦绞了帕子,擦拭着嘴角。
听到她的问话,雁回一边将杜云锦手里的帕子接过来,一边朝如玉离去的背影望去。“她素来就是个怪异的,奴婢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雁回对如玉始终存了一分敌对的心思,这点杜云锦早就知晓。虽然萧瑀曾对她解释过如玉出现在她身边的作用,杜云锦自己早已释怀,还因如玉是萧瑀安排的人而对她有心亲近,但雁回却不肯放下戒备的心。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杜云锦见雁回执意如此,也想着这样并没有什么坏处便由着雁回去了。
雁回没察觉到如玉的不妥,她自己察觉到却又说不出是哪里,杜云锦想着也许是自己经历过昨夜有些过于敏感,便将此事搁下不提。
窗外云高风清,帝都连绵数日的雪天后迎来的第一个晴朗。
萧瑀坐在撵轿上,他与三年前已经不同,随着站在他身后的势力越来越大,那些内侍们也不敢轻看了这位太子,特地重新为他备上撵轿。
他来得有些早,长长的秘道里到处都是清扫积雪的小内侍们。偶尔见到一行一行送东西望各处宫殿的六司宫女们,也都停下脚步,特地向他请安问好。
作为一国的储君,这样的待遇实属最正常之事,然而因他从前飘摇的地位,或多或少都有宫人敢对他视而不见。
如今……管你是什么位置,是什么出身,若是无权便会任人宰割,任人欺凌!这是萧瑀长到这么大得来的经验之谈。
第三十四回 庆王娶妃(2)
( 他撑着头,脸色透着浓浓的倦意,那些宫人们的请安也视而不见。ww昨夜之事是个意外却又不是意外,一开始他还不曾有任何的怀疑,只当是自己因忙碌朝堂之事多日未有纾解才会对杜云锦把持不住,正当情难自禁时,他却看见窗外的凌七,随着那股冷风的窜入而灵台清明。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情难自禁,他的身子先前还火热滚烫,被那风吹了吹便有些平静下去。他身体所发生的变化让他猜测到一件难以置信的事,他没想到杜云锦竟然还会使这等下作的招数!
差一点就铸成大错,他从杜云锦的身上颇为狼狈地起身,没有关注杜云锦是何模样便冲开大门扬长而去。
凌七早就在门口等候着,见他出来便将他扶住,一路飞檐走壁地回到书房内,又喂他吃了解药。
“是什么毒?”
萧瑀的脸色逐渐恢复寻常,他修长的手指叩着面前的书桌。若不是凌七到来,也许今夜真的会变成他和杜云锦的洞房之夜。那个女子的确对他痴心一片,若不是因为那件事耿耿在怀,他想他会顺势收了她。
凌七依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黑暗中,听到萧瑀的问话也是简简单单地回答:“合欢散。”
“合欢散?”萧瑀忽然冷笑一声,亏得她连这样的东西都碰。这本是青楼里老鸨惯常给不肯接客的姑娘用的瑃药,纵使再刚强的女子服下后也会化作一摊春水。也因药性极好,这几年也有好那口的男子寻了用在自己的闺房之乐上。ww
若是要用药,首选却并非此药,它的药性太过猛烈,非要将人都榨干才能收手,也时常听闻有人死在这药的上面。杜云锦一出手便用这药,萧瑀都不知道该如何说道此事,偏偏凌七还诊出萧瑀所中的分量较寻常的两倍。换句话说,如果今夜凌七不出现的话,萧瑀兴许就要了杜云锦的性命,还是以那种见不得光的死法。
这个女人……
没有大片笼罩住天空的乌云,太阳独自霸占在正中,毫不吝啬地将它的光芒晒遍整座帝都。
一名小内侍越过经过的宫女,朝萧瑀的撵轿跑了过来,附在郭厚生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后又朝来时的路赶了回去。
郭厚生眉头微微皱起,慢慢地挪到萧瑀的侧边,待他低下头探询时才压低了声音道:“打听出来了,那药不是太子妃下的,而是太子妃身边的陪嫁婢女,名唤雁回的。”
“雁回?”对于这个婢女,萧瑀是有些印象的。按祖制杜云锦本不止一个陪嫁,但杜云锦进东宫身边只带了这么一个婢女。如此看来,他倒也能明白其中的缘由,想必是那婢女见着自己未曾留宿东厢房,暗暗地替杜云锦着急,想法设法地来了这么一出。她许是听闻过合欢散,可自己没有用过,又想要他和杜云锦欢好便自作主张地加大了分量。这婢女倒是对杜云锦十分忠心,但对他来说却是一个潜在威胁。
萧瑀望向天空的目光慢慢阴鸷,尔后将手抬起,对郭厚生默默地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萧瑀这里发生的一切,远在东宫的杜云锦自是皆不知道,彼时的她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正在头疼。
“姐姐。”百里迆欢喜地跳进屋内,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朝云锦身上蹭去。
说起来,偌大的帝都唯有百里迆最合她的性子,且百里光又是萧瑀手下的得力干将,也值得她帮萧瑀笼络住百里迆。不过因为当初两人偷跑去回风楼的那一出让杜云锦心中有了警觉,与百里迆说笑归说笑,却是再也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她是因为不想为萧瑀惹出乱子,也害怕萧玉礼对萧瑀的报复,才会特意低调行事。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百里迆也突然转了性子,除了在她跟前还有往昔的行事风格,在他人面前摇身一变,成为落落大方的名门闺秀。
“又是何事?”
杜云锦搁下手里正打着手绷的帕子,一边让雁回奉茶,一边扭头看向她。
百里光再也不是当初帝都巡检府内的一个小小的司检,两年前帝都巡检使王贰因贪污之事被今上流放后,各方势力都想争夺这个离开皇城最近的位置,在一片哗然之中,名不见经传的百里光顺利坐了上去。其实也没什么过多的理由,就因为他是镇守苏南的定远将军荣景成远方的表弟。那种八竿子也难打到的关系,明眼人一眼便看出当中的厉害关系。荣景成当年是杜博承帐下的近卫军一员,在平定北疆时立了功,逐步累升至定远将军,成为镇守边疆苏南的一员大将。荣景成是杜博承的人,杜博承是太子的老丈人,那么这百里光很明显就是太子一派之人。
百里光这一路走得十分艰辛,起初萧瑀的势力不稳,他也跟着没少被人穿小鞋,但他的确谋略过人,就连今上也都对他年前提出几条治国方针赞叹不已。他为人低调谦逊,一时间也让人抓不到他的把柄。早前曾有人向今上进言,指认他是百里家传人,可他身后是杜家的支持,今上也装作不知情地非但不追讨天书,反而对他愈加尊重,他一时风头无两,被认为是年轻一派官员中的领军人物。
“姐姐。”百里迆难得垂头,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袖,欲言又止。
“你这是怎么了?”杜云锦见她那般模样,倒是真来了兴致,好奇起到底是什么事能让这小魔头变成这样。
“姐姐。”百里迆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杜云锦,尔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对她说道:“我听闻宫里要为庆王娶妃了,此事可是真的?”
庆王要娶妃?杜云锦倒还真是不知道此事,看来她也是时候整顿下杜家的眼线,连百里迆都知道的消息,她却一点都不知道。其实她倒是冤枉了杜家的眼线,庆王娶妃的消息是今日中午刚在御前定下的,为的是给今上冲喜。御前是什么样的地方,岂是寻常人都可以探听得到消息的地方!
百里迆知道不足为奇,因此事就是百里光向萧瑀建议的,再由萧瑀在御前与皇后提及定案。
第三十四回 庆王娶妃(3)
( “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杜云锦摩挲着自己手中的青岚茶盏,不明白庆王娶妃和百里迆有什么关系。算起来庆王也已及冠三年,原本众人争破头的庆王妃被今上默然地搁置下,没人能猜度到今上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不清楚,杜云锦却是十分清楚内里的缘由,说起来这其中还有她使的一分力。
清妃和庆王原属意梁相的幼女梁乃心,借此拉拢梁相以及他身后的一众文臣及天下读书人。她杜云锦岂会让他们的谋计得逞,暗地里让元叔叔遣人四处造谣,慢慢地让那些流言传进了萧沨的耳中。但凡上位者,总爱思量别人的忠心,有个能干的儿子是骄傲也是威胁。果然,清妃曾向萧沨明里暗地提过几次都没得到他的首肯。她也算是明白了,其实是萧沨对萧玉礼这个儿子起了防备的心思,他的王妃除了梁乃心其他什么人都有可能,可放眼天下谁还有资格站在庆王的身边。清妃不肯妥协,萧沨也不松口,庆王的婚事就这么被耽搁下来。
如今庆王能娶妃,娶的必定不是梁乃心。百里光是个聪明的,定是想到什么妙招帮萧沨解决了庆王的难题。庆王的婚事一成,恐怕百里光又要晋升了。
“可他,他娶的是别人。”百里迆嘟着嘴,坐在另一边的软榻上,发泄般地嗑着面前碟子里的瓜子。
“他能娶的一定是除了梁乃心以外的别人。”杜云锦没有意外,重新拿起身边的手绷,仔细地绣起花。ww她绣得歪歪扭扭的,雁回看了好几次也没能猜出手帕上到底是什么。可这也不能怪她,卿若风教她骑马,父亲教她武艺,就是没人教过她绣花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就这点绣花的手艺还是进到东宫后跟雁回学的。
“也不是……”百里迆见她兴致缺缺,丢里手里的瓜子,语气低落地念起来:“他就要娶妃了啊。”
这样的语气,莫说不像百里迆的作风,就算换做任何一位女子都有些不对劲。一个女子对另一个男子的婚事如此在意,语气里还隐隐地有着落寞,是相当的不对劲。
杜云锦不动声色朝百里迆望去,她与百里光的容貌有七分相似,只是从前太过顽皮让人头疼而常常遗忘其实她也生的一副好容颜。这几年来,她收敛了从前的嚣张与顽皮,逐渐变得沉静,越发地显出她秀丽的面容以及沉稳有度的气质。
若说是配个寻常京官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成为一位王妃,出身上总还是要吃些亏的。没想到现在她的那门心思竟然放到庆王的身上,到底是有些过了。且不论萧玉礼自持一副赛女子的绝色,能让他放在眼里的女子普天之下怕只有梁乃心一人能稍微有希望,再则他与阿瑀始终是仇敌,就算他们帮衬着给弄进庆王府去,想必那萧玉礼也不会让她过上她希望的幸福日子。
杜云锦拍拍百里迆的手,作为难得的闺中朋友,她宁愿自己被百里迆折腾地头疼也不愿看见这样落寞心伤的百里迆。
“那样的人不是你的良人,你就莫再想了。”
“不是良人?”百里迆扬起头,眼眸里似黑夜中的星光,点点闪耀:“你怎知他非良人?又或者太子是你的良人吗?”
萧瑀是不是她的良人,诚然这个问题她从未去想过。她只知道她想着他,长久地都想着他,于是就筹谋着奔到他的身边,至于他是不是她的良人她不知道也懒得去费心思量。
“我不管他是不是我的良人,总之我想让他成为我的夫君。”
百里迆这话一出,杜云锦便脸上发热。当年她就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如此对萧瑀说的,而今听到类似的话语她也觉得有些羞赧。
“可那个人是萧玉礼,你别忘了,他和你哥哥不是同路人。”虽然杜云锦感叹着百里迆的勇敢,但也没有忘记提醒她几分她现在的处境。百里光在明面上已经是太子一系的人,就算他再有心思叛逃,对方也决计不会重用于他,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她相信百里光是聪明人,不会做傻事,不过百里迆终究是百里光疼爱的妹妹,若是百里迆成为庆王的人,百里光将来对庆王必定会留有三份颜面。斩草不除根,等于是祸害自己。
“我知道。”百里迆明白杜云锦话里的意思,为了一个飘渺的男人就抛却亲人,这点她还是做不到。可是要她眼睁睁地看着萧玉礼娶别的女人,她心里就禁不住泛着苦水,若不是这般她也不会到杜云锦的面前来说这些。一个人生存在世上,哪怕是孤家寡人也有很多地方需要思量周全,否则自己受罪是其次,莫拖累最亲近的人才好。
百里迆从软榻上跳了下来,跟杜云锦这么嘟嚷几句,她心里也好受了些,可又不想再听些给自己添堵的话,便朝杜云锦告辞。
杜云锦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暗暗吃惊。百里迆到底是何时竟与庆王有所往来的?这件事阿瑀可曾知道?那个初见时耍着无赖的奸诈小贩再也看不见踪影,蜕变而来的百里迆虽然还如从前般爱粘着她,却总叫她心中亲近不起来。
那个越来越端庄的女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庆王存的那份心思?杜云锦忽然想起回风楼她恶整萧玉礼的那一出,事后百里迆几乎是抢着要送萧玉礼回府。而百里迆开始改变,也是从三年前开始,这两者之间的联系随着她的思索变得清晰,原来那份孽缘早早地就埋下,只恨她自己却不曾看见。
寒夜里的风果真凉得渗人,杜云锦也不等萧瑀,径自招呼雁回将房门早早地就关上。任凭外面的世界掀起多大的风浪,她依旧安稳地抱着双膝坐在床上,透过窗缝望着那一丝天光。
她得好好地想个法子,让百里迆彻底绝了对萧玉礼的心思,否则总归是个后患。
第三十四回 意料之外(1)
( 萧瑀从宫里回来时,已接近子时。『』他照常地遣了郭厚生在东厢房门外告知雁回,说是不打扰杜云锦休息也就独自歇在书房内了。
雁回听闻又是这句话,本充满喜悦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她本以为萧瑀经过了昨夜,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肯定会对杜云锦食髓知味,哪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心中不免有些气馁。
门口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杜云锦听得一清二楚。她想着日间发生的那件事是一定要给萧瑀念叨念叨的,否则将来万一吃了亏,那便是她做得不够好。她心里藏着事,自然也就睡得不安稳。郭厚生一进到院子里,她便知道来了人,再听见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她也就猜到萧瑀今夜必定又是在书房内度过了。
她听到郭厚生说什么担心打扰她休息的话语,其实她很想脱口而出的,她还没有休息,她还在等着阿瑀。可那样的话毕竟有些孟浪,她再怎么不拘小节也仍有女子的矜持,只好自己僵硬着身子卧在内屋的床上,翻来覆去都无法安睡。
郭厚生向雁回传完话后就顺着来时的路返回,踏出几步后他便听得身后关门的声音,他悄然放缓了脚步,细心地倾听了一会儿,确定院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后,这才转身钻进旁边的黑色之中。
烛火摇曳,女子低垂着头,一针一线地做着手里的活计。她像是极为认真,一直都没有抬起过头。
门“吱呀”的响了一声,女子抬起头惊呼出声:“你怎么来了?”
来人掸掸方才经过草丛时沾惹上的草屑,淡淡地回话:“我若是不来,你还不知能活到什么时候!”
像是被抓住痛脚,女子委屈地咬紧嘴唇却没有出声为自己辩白。『』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是不允许生出任何妄想的,可惜如果人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那么她就不是还留在这里的人。
“瞧瞧你那张脸,真想让人看出来么?”郭厚生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轻声训斥道:“你天天都在她的跟前出现,若是她察觉到你的不妥,恐怕是再也不会留你在身边,届时你那份痴想不断也得断了!”
面对他的训斥,如玉没有出声反驳,因为他说的全都是事实,全都是为她好。
郭厚生摩挲着手里的小叶紫檀珠串,瞄过她一眼后才继续说道:“这两日你警醒着点,特别留意雁回的举动,主子已经有指示不想再留那个碍事的丫鬟。”
听到这里,如玉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郭厚生:“哥哥,不是说不动她身边的人么?怎么又要除掉雁回了?”
“昨夜之事不是主子愿意的,是被这死丫头给下了药。主子原本不动她身边的人不是因为其他,仅仅是不想与她弄得更僵。如今那死丫头胆子越来越大,竟然敢将主意打到主子头上,这次是幸好凌七当时就在窗外提醒主子才能及时脱困,要是凌七不在会造成什么后果就严重了!如果还留着她,难保下一次不会出现更夸张的!”
原来那夜并非是他自愿,而是被雁回下药。如玉心里那股酸涩的苦味霎时消退了很大一部分,她就知道他是瞧不上杜云锦那样的女子。
“你的心思,我知道,主子也知道。你现在在她屋内伺候,是为日后收房铺路,你千万别露出半点不对,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能到主子身边。你自幼就是个不用人操心的,这件事你自己拿捏分寸,哥哥能帮你的也只能到这里了。”
郭厚生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实在的他并非期望如玉能攀上萧瑀这棵大树。那么多年的宫廷生活,他心里明明白白,萧瑀不可能是自己妹妹的良人,但他在世上的亲人只剩妹妹一个,她的再三请求他又怎么可能不答应。
“哥哥请放心,如玉明白自己应该做的和不应该做的,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下一次。”
“主子将来是登高位的人,身边的女人何止一个杜云锦,这种事情以后会很多的。你若是容不下,那趁着现在主子还未提出要将你收房,哥哥还可以向主子再求个恩典……”
“不!”如玉打断了郭厚生的话语,目光坚定地看向他,说:“哥哥,主子好不容易才允了我的事情,我一定不能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郭厚生望着她不肯退让的模样,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对了,哥哥,今日百里迆来东厢房坐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百里迆?她不是经常来找太子妃么?”郭厚生为自己重新斟了杯茶,百里迆隔三差五地就会来东宫找杜云锦,这是人人皆知之事。
“可是今日有些奇怪,”如玉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缓缓地说道:“平日她来时我也曾经进屋奉过茶,但这次我送茶水进去时却被雁回给挡在屋外。我心里有些疑惑,便刻意地放慢了脚步,听着里面的谈话声有提到庆王。后来百里迆走的时候,双眼红红的,像是很伤心的模样。”
“有这样的事情?”郭厚生陷入自己的沉思,百里迆他见过,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怎么会从杜云锦的房里红着双眼出来呢?还提到庆王,听说最近庆王也频频开始接触百里光,看来这里面怕是有些不简单。
“这事我会告诉主子。”郭厚生站起身,又嘱咐了如玉两句“小心”才推门而出。
如玉望着手里的活计,淡淡地笑了,雪白的帕子上是两只交颈而眠的戏水鸳鸯。比起杜云锦那歪歪扭扭看不出图形的绣工,如玉的帕子可算得上是精品。家世再好又有什么用,会领兵打仗又有什么用,杜云锦永远都不会明白,越是位高的男人越会喜欢娇弱的小家碧玉。就算是梁乃心,凭她心里之前的那点小算计,也始终会被萧瑀所厌弃。
总有一日,萧瑀身上带着的手帕是她绣的,而非杜云锦那等见不得人的手艺,亦不是梁乃心这种娇滴滴的虚伪手艺。
第三十四回 意料之外(2)
( 外间日头高照,杜云锦从迷迷糊糊的梦境中醒来,如玉端着铜盆伺候在她的身侧。ww
“雁回呢?”杜云锦将双手浸入铜盆中,这等近身的事情一向都是雁回亲手来做的,怎么也未告知她一声就突然换成了如玉?她皱起眉,心里泛起嘀咕。
如玉半跪在床边,答得很自然:“一早郭总管就派人唤雁回过去,至今未归。奴婢瞧着时辰不早了,便擅做主张来屋里伺候娘娘起身。”
杜云锦扫了她一眼,只瞧着她低垂着头,仿佛是在害怕自己接下来的问责般。她不喜欢不熟悉的人太过于接近,进到东宫来这么久都是雁回在身边伺候的,像如玉这样由萧瑀派过来的人也只是偶尔在屋内呆呆而已。她的这个脾气,东厢房的人都知晓,也不曾有人来挑战她的权威,要知道当年萧瑀中毒,她二话没说就割了他和自己的手腕换血救夫,这等的气魄鲜少有人能赶上。
“既然是郭总管唤她去,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杜云锦对郭厚生倒是很放心,皆因她知道他是极少忠于萧瑀之人,萧瑀让他担着东宫总管的名头,她也对他很是放心。
她由着如玉伺候着梳洗,如玉到底是宫里久呆的人,手也十分灵巧,帮她梳了个宫里时下最流行的灵蛇髻,再簪了朵小小的珠花,配上月牙白的短臂襦衣,加上浅紫色的沙罗披帛,端庄之中透着娇俏,的确是最适合杜云锦的装扮。
这般收拾妥当后,杜云锦就带着如玉朝书房那边走去。萧瑀在东宫里,最喜欢呆的地方便是书房,那里环境清幽是个不错的地方。『』
然而她刚迈开步子,如玉就挡在她的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杜云锦有些不悦,颇有兴致被败坏的气氛。萧瑀这几日都没有来东厢房,让她都没有机会与他说百里迆的事情,此时想去找萧瑀,一则是想见见他,二来却是为了百里迆的正事。
“娘娘,奴婢早就让外院里的小红去了趟书房,郭总管说殿下正在议事,不让旁人打扰。”
“旁人?本妃是他的旁人么?”虽然如玉看似是一片好心,怕杜云锦扑了个空,但瞧着她那般强势的模样,杜云锦心里还是很不满,毕竟这东宫的女主人目前只有自己一人。
“娘娘,殿下正在见百里大人。”
“百里光?”杜云锦这次倒不用如玉劝说,自顾自地就停下了脚步。百里迆的事情,不知百里光是否有所察觉,此时去向萧瑀说道怕是甚不妥当。
“回吧。”杜云锦转过身,朝屋内走去。“你让小红每隔半个时辰就去一趟书房,见到百里光走了便回禀。”
“是。”如玉依旧垂着头,一副乖巧贴心丫鬟的模样。
一颗两颗……
杜云锦望着眼前案几上堆成小山似的瓜子皮,心不在焉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书。
她在月牙城的书房内一向都只有兵书,她读的时间甚少,每日要么跟着卿若风四处惹是生非,要么就被父亲弄到练兵场练习。可如今在东宫却是不一样,她每日里除了吃饭便是睡觉,她想着还是锻炼下自己的身体,但却都是有心无力。几番回合下来,大汗淋漓的她终于放弃了再次挑战的念头,乖巧地窝在屋子里。
绣花,新学的,刚开始她还很有ji情,但在辛辛苦苦绣出来的兰花被雁回嘲笑成野草后,她也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了。她只能卧在软榻上当一条巨型米虫,白日里与萧瑀说会儿话,剩下的时间就是翻看各种各样的书。幸好萧瑀也知道她被困在东宫里甚为无聊,让郭厚生给她送了不少的书,不仅仅有兵书还是各种杂话本子以及各地人文风情。
杜云锦还真是很有兴致,特别是那些各地人物风情的书,虽然自己无法再自由地出宫游历那些地方,看看也总算是过了把瘾。
可今日她似乎没有那样的心情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小红的回禀依旧是百里光还未离开。这般痴缠,若不是她早知道百里光有位定亲的意中人,她都要怀疑百里光有断袖之癖,爱慕着萧瑀。她合计着她喜欢的人必定都是好的,都是人见人爱的,一点也没想起当初百里光是被萧瑀威胁着入伙的。
“百里光还没走?”杜云锦懒洋洋地朝一侧泡茶的如玉问道。
如玉将刚泡出来的茶递到她的手边,轻声回着话:“还没有。”
杜云锦揭开茶盖,闻了闻里面的茶香,又像是想起什么来询问:“雁回还没回来?”
如玉回身望了望空荡荡的院子,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落下来,映出点点光斑,显得冬日里的万分凄凉。
“还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杜云锦的眉微微地皱起。雁回已去郭厚生那里两个时辰了,却仍不见踪影,郭厚生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的陪嫁侍女做那么久,这内里透着奇怪。
“让小红去问问郭总管,雁回什么时候回来?本妃等着她添针法。”
“是。”如玉弯着腰低着头退出门外,她镇定向等在院子里的小红招招手,按杜云锦的话交代了一番。
不知怎么的,杜云锦的心忽然就变得非常不安起来,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般。
正当她很是忐忑时,小红一路小跑回到东厢房,还未到门口就冲着里面嚷着:“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杜云锦闻言,心中瞬间就冰凉起来,赶紧起身朝门外走去。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门外,如玉正在训斥着小红,小丫头委屈地低着头,也不敢反驳,直至见到杜云锦的裙角才喏喏地说:“娘娘您快些去瞧瞧雁回姐姐吧,郭总管正要打她板子呢!娘娘是金贵人,也许不知一顿板子下去可是会少半条人命的。”
“什么?”杜云锦也随之慌了神,雁回虽然在处理宫中事务上比如玉差些,但也是个谨慎之人,怎么会被郭厚生打板子?
第三十四回 意料之外(3)
( “娘娘快些去吧,兴许能让雁回姐姐走脱这顿板子。『』”小红说得极为诚恳,她因年纪小不会讨好分事的嬷嬷,被安排在外院里打扫,时常被人欺负,幸而得到雁回的照拂才能躲过。眼下雁回受罚,除了杜云锦,最为担心的便是她了。
此事不用小红提醒,杜云锦也是会立即走这么一趟的。她与雁回,必定是和如玉等人不同情分的主仆,不管究竟是出了什么样的事情,她也是要救一救的。
她顾不得遵守皇家的礼仪,提起裙角就朝书房那边跑去,如玉跟在她的身后一边唤着“娘娘小心”一边也跟着小跑起来。
曲径幽深的好风景,她此刻顾不得看上一眼,恨不得脚下就蹭出个风火轮来,就怕晚了一时半刻地救不到人。
书房外那排依旧青翠的竹子前的空地上,雁回被五花大绑地跪在正中央。一袭天青色袍子的萧瑀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慢慢地品着手里的茶,而坐在他旁边的就是所谓的太子宠臣百里光。
“殿下,此事业已查明,还请殿下示下,小人的处置是否还妥当?”站在雁回身边的郭厚生弯着腰向萧瑀请示着。
百里光挑挑眉,慢悠悠地说道:“郭总管未免太护短了些,这丫鬟犯下如此大的重罪,仅仅是打顿板子就算完事,不知道这是东宫原有的作风呢还是殿下的特赦?”
他的语气阴阳怪气,透着阴鸷目光的双眼直直地看向雁回。『』雁回的嘴上被堵着张帕子,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地拼命向萧瑀看去。她是被冤枉的,这件事根本就与她无关!
任凭她将萧瑀看穿,萧瑀也没有理会她。他拨弄着茶盏,在众人的注视中良久之后才开口:“就地打杀!”
雁回不可置信地望向上座的萧瑀,那明明就是个温柔的男子,怎么会一开口便是如此的暴戾!任何人都会有求生的欲望,雁回也一样,她才不过双十年华,尚未许配他人,怎能就死在莫须有的罪名上!
杜云锦被萧瑀的那句“就此打杀”愣在原地,她刚走到竹林边,刚要唤住萧瑀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冷酷无情的一句话。不管雁回翻了多大的错,总归都是她的陪嫁侍女,都是她的丫鬟,他怎么能够什么也不知会她一声就要打杀她的丫鬟?他的眼里究竟有没有看见她?他的心里又有没有她的存在?
“娘娘。”杜云锦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幸而如玉眼疾手快地扶了上去才避免。
她的这一声呼唤也使得空地上的人们都看了过来,宫人们神思各异,而百里光与萧瑀却是淡漠以待。
“不知殿下为何要打杀我的侍女?”杜云锦在如玉的搀扶下,缓缓地走到空地正中,站在雁回的前方,将她纳入自己的保护之下。
听到她的话语,萧瑀微微地皱起眉,他想她大概是生气了,因为她从未有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尤其还是用“殿下”的称呼,她一向都喜欢唤自己“阿瑀”的。
百里光扫过一眼正在眼神交流的两个人,缓缓地起身朝杜云锦略微行个礼,面色冰冷地解释道:“下臣也想请问娘娘,究竟迆儿是哪里得罪您了,需要这般的整治她?”
“本妃整治百里迆?”杜云锦奇怪地看向百里光,她与百里迆之间的往来,百里光都是清楚的。自打百里迆恢复女装,自打百里光成为萧瑀的谋臣以来,她就没有再讨厌过百里迆,相反的还因为两人的脾气性情相似而亲近起来。“百里大人,您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百里光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看不见的雁回身上,语气冷淡地说:“如若不是的话,迆儿为何变成庆王的侧妃?”提及这件事,他就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意,那是他从小就捧在掌心里呵护的妹妹,就算是太子侧妃他都不想她涉入,更何况是与他对立面的庆王!
昨日迆儿没有回府,他派人四处寻找未果,没想到今日庆王竟然亲自去了萧沨的病榻前,说是要娶迆儿为自己的侧妃。他自然是不允的,哪怕是触怒天颜也在所不惜。他心急地想寻萧瑀商量解决的办法,他知道萧瑀也是不喜这桩婚事的,谁愿意自己心腹的妹妹嫁给对手!他差两步便追上萧瑀,府中却在此时来了消息,说是迆儿回府了。
只要人回来便好,百里光想着实在抗争不过便带着迆儿再次遁逃,到一个没有皇家争权夺利的宁静村庄去。可当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时,一向在大事上都听他的百里迆竟然说“不”字!她不愿意和他再次归隐,她愿意嫁给庆王,哪怕是侧妃!
不会的,他的妹妹不会这般糊涂的。在他的再三追问下,他才知道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百里迆消失的一个晚上就是在庆王府,而她和庆王已经生米煮成熟饭,除了成为庆王的侧妃再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事情怎么可以变成这样!
从迆儿的口中得知,原来她竟然爱慕上了庆王,可她也知道此事不可为,于是她找了杜云锦开解。这几日她意兴阑珊就到市集上逛了逛,却不想会再次遇见庆王。心仪之人就在眼前,说着他也喜欢自己的话,在那片夜色的花海里,她便深深地沉沦在他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大错已经铸成,便是百里光也没有转圜的办法。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百里迆就这么嫁进庆王府,心里委实有些难受。
在难受之余,他又仔细地分析起百里迆的话。庆王昨夜出现引诱百里迆,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就是说庆王已经知道百里迆对他的心思,才会特意出现。那么那个传递给庆王消息的人又会是谁呢?他再次询问了百里迆,知道百里迆心思的只有杜云锦,他相信杜云锦不会做不利萧瑀的事情,可又是谁呢?
他又重新思考了一番,才找到那个传递消息的人正是雁回。若不是她传出消息,庆王就不会知道迆儿的心思,就不会引诱迆儿,迆儿就不必嫁入皇家受苦!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叫雁回的宫女!
第三十四回 意料之外(4)
( 事情的演变完全出乎杜云锦的意料之外,她之前还在想要如何杜绝百里迆对萧玉礼的心思,没想到这厢就出百里侧妃之事。ww不过令她惊诧的还有百里光对她的这番说辞,直白露骨地就差没指着她的鼻子开骂她是害百里迆成为庆王侧妃的罪魁祸首。
虽说当初的确是因为她才让百里迆见到萧玉礼,才让百里迆情根悄种,但她的立场是与萧瑀,与百里光一致的,怎么会设计让百里迆成为庆王身侧之人。
“百里大人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这罪也怪得好没意思!”杜云锦定了定心神,让如玉将自己搀扶到萧瑀的身旁。
院子中央跪着的雁回见到她的长裙摆动,默然地低下头。不是不想活下去,只是她的心里十分清楚,萧瑀给她定了罪哪怕是杜云锦都无力更改。她能向萧瑀求情却唯独不能向杜云锦求情,因为这一切皆是她自己不够谨慎才会被人抓到把柄沦落如此,她没有道理再让杜云锦跟着栽下来。
萧瑀的目光仍旧停留在手上的茶盏上,像是懒得理会眼前的一切般。他静默着,百里光和杜云锦也不便开口,院子随之陷入一阵死一样的安宁中。
好半响,直至众人都快站成石像时,萧瑀才淡淡地发落了一句。“你自己的侍女,你自己给百里光一个交代。”说罢,他也不待百里光和杜云锦的反对便起身离开。
郭厚生见他离开,急忙跟了上去。经过一阵衣服窸窣摩擦的声音后,院子又陷入原有的宁静中。
百里光斜睨着眼,从雁回的身上扫到杜云锦,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他诚如萧瑀所言,在等着杜云锦给自己一个交代,平息心里高涨的怒火。事到如今,他就算多杀十个雁回也换不回百里迆,可他总归要寻个地方将心中的这把火烧光。
杜云锦的目光第一次没有跟上萧瑀离去的背影,却也没有看向院中低垂着头的雁回,她的目光落在院子西侧的那株高大的乔木身上。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不知道到底是谁要对百里迆下手,借此嫁祸到她的身上,从而拖累雁回,可眼前的这个难题的确是让她觉得棘手。
雁回是她的侍女,百里光是萧瑀的宠臣,她若是因萧瑀而打杀雁回就会失去日后可能靠拢她的忠心人,她若是因雁回而强硬对抗百里光则会给萧瑀甚至整个东宫带来更为重大的损失。
怎么选择对她来说都不是易事!做出哪一种的决定都会让她有所失去。
百里光没有催促她,但脸上的怒气明显没有任何消散。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他无声的注视却带给杜云锦更大的压力,她悄然在袖笼里握紧拳头,目光避开雁回,轻声道:“就地打杀。”
就算是上战场,亲眼看见身边的亲兵死在敌人的长枪下都没有这样的痛苦。杜云锦与雁回相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她知道雁回是真心对她,百里迆的这件事也应该是冤枉的。可惜有什么办法呢?怪只怪她平日里总是自负比旁人聪慧,却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救回雁回。
听到杜云锦话语的雁回不由得身子一软,摊坐在地上。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杜云锦,虽然她很清楚地知道杜云锦也是无奈之举,但真的亲耳听见心里还是有些发堵。
对不起,雁回。
杜云锦低垂下眼睛,脸上的神情轻而易举地显示出这几个字。她身为太子妃,必须以大局为重。一个侍女和一个股肱之臣相比,孰重孰轻显而易见。
像是最终死了心,又像是还没有从惊愕中回神,雁回被人迅速地拉下去时也没有发出一个音。
杜云锦昂着头,望着院子里的那株高大乔木,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不远处,似乎有女子呼痛的声音伴着风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百里光敷衍地向她行了礼,便云淡风轻地从院子里离开。待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杜云锦才脚下踉跄,差点摊到在如玉的身上。
“娘娘……”
“没事。”杜云锦重新站稳身子,拍拍如玉扶住自己的手,苦笑着说:“只是风有些大。”
她悄然从如玉的手中抽身,独自缓缓地向院外走去。
那一瞬间,如玉似乎看见她眼眶已然湿润。
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风从各类草木中轻拂而过,似乎此地一直都是这样的景致。
修长的身影屹立在窗边,像是望着院内的景致又像是在看那个远去的萧索背影。
“殿下。”
郭厚生奉上一杯热茶,在萧瑀的身后轻声唤道。
萧瑀这才转过身,接过他手里的热茶,漫不经心地掀开茶盖。“厚生,你是不是觉得本殿太心狠了些?”
郭厚生诧异地听到萧瑀的问话,在他的认知里,萧瑀从来都是一个强者,从来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但这句话里分明流露出一丝的悔意。“殿下怎可如此妄自菲薄!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日后的大事而谋!”
“日后?”萧瑀冷笑一声:“日后会是怎么样本殿不知道,但本殿知道,如果百里光知道真相想必不会再对本殿一心一意。”他停顿下来,望着杯中淡绿的茶水,如果杜云锦知晓真相还不会如此思慕于他?这句话埋葬在心里,没有地方诉说询问。
“百里光知道真相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一路升迁都是靠的殿下,朝内早已将他视作殿下一派。即使殿下安排百里迆成为庆王侧妃,只是在帮他割舍掉自己最在乎的东西,真正地成为有用之臣,也免得将来被别人所利用。”
“你啊。”萧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有你才明白本殿的苦心。不过本殿安排百里迆成为庆王侧妃,还希望百里光能借此成为本殿在庆王处的眼线。”
郭厚生拱手道:“小人不如殿下想得长远。”
“此刻宣元殿里该是热闹起来了吧。”萧瑀的目光望向宣元殿的方向,萧玉礼未定正妃先娶侧妃,这不仅是对萧沨的肆意挑衅,也是对未来庆王妃的下马威。不知道萧玉礼和清妃此举会不会气得萧沨病情加重呢?
第三十五回 庆王大婚(1)
( 雪彻底停下的那日,整座帝都陷入一片喜气洋洋之中,就连缠绵病榻多日的皇帝萧沨也破天荒地出现在宣武门上,大敕天下。ww
一大串隆重的仪仗队伍后,是乘载着皇帝和皇后的那辆过分金碧辉煌的车撵招摇过市,而在他们身后稍微小一点的车撵上端坐的是倾国倾城的清妃,再后来则是萧瑀和杜云锦所乘的车撵。
百姓们匍匐在地,在浑身都发着冷光的宫卫军面前,谁也没有掉脑袋的胆量去打量打量那一排车撵中的天家容颜,也没有人敢出一点别样的声响。
偌大的帝都除了车轮碾压过地面的响声,余下的是一片宁静,这样诡异的气氛让周遭早前挂上的红绸子都显得冷渗。
出行得很早,萧瑀似乎没什么精神地靠着身后的椅背。虽说是要穿过繁华的京畿街市,但车撵的布帘子遮得厚实,他也卸下什么东宫太子的风度,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他没有睁眼说话的意思,杜云锦自然也没有。她和他,自从雁回被执行的那日起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萧瑀每日下朝后要么和百里光在书房里商议事情,要么就独自一人在书房的院子里转来转去,就是不见有朝东厢房里去的意思。
而杜云锦也似乎变了个人似的,没有再眼巴巴地望着回东宫的那条路,每日里都很安静地在屋子里绣花,绣那副雁回还在时未能完成的花。她绣了又拆,拆了又绣,没人知道她反反复复究竟在折腾什么,只有一日,伺候在一旁的如玉才听到她低低的地念了句:“没人教总是绣不好。『』”
这下,明眼人都知道杜云锦究竟在折腾什么,也能猜得出太子和太子妃因为那个陪嫁的侍女有了间隙。就连之前上撵前,太子与太子妃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大抵是风声传得有些远,不多时便见到萧沨身边的黄园窜到太子车撵旁,低低地唤着太子殿下。
“何事?”被打断梦境的萧瑀不耐地掀开布帘的一角,冷冷地看着不速而至的黄园。
对于他的冷淡态度,黄园倒显得荣宠不惊,只低低地回了句:“陛下打发小人前来看看太子和太子妃二位可还安好。”
不过一句话,萧瑀如明镜似的心里就立即明白了萧沨的意思。今日庆王大婚的日子,萧沨不顾自己的病躯,一大早就率着众人浩浩荡荡地朝庆王府赶去,为的就是这一份喜悦。他于公是太子,理应遵从陛下的旨意,于私是兄长,更不应该冲淡弟弟的喜庆。
“劳烦黄公公转告父皇,本殿与太子妃都安好,请父皇不必操心。”
黄园趁着布帘的缝隙瞧了一眼里面的杜云锦,低下头应了一句就策马朝前方帝后的车撵赶去。太子与太子妃假若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岂是他一句话就能打消的,今上要他传话不过是想提醒一下太子而已。黄园将这句话带到,便算完了这份差事,其余的就不在他的担忧之内了。
太阳从多日阴沉的云朵里钻了出来,慢条斯理地撒了点点的日光下来,算是给萧玉礼凑了礼。
萧瑀看着那一隙的阳光,悄然地皱了皱眉,正待要重新闭上双眼时却不期然地撞上杜云锦关切的目光。
“你……”
杜云锦本是听见黄园的声音才朝这边探过头来,哪里会预料恰好能撞进萧瑀的目光里。她不自然地朝另一边,努力忽视萧瑀的关注。
“还生气么?”
既然寻到个裂口,萧瑀没打算就此放过。
杜云锦万般没料到萧瑀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他那样骄傲的人也许连道歉是什么玩意怕是都不知道。
“锦儿,我知道因为处置雁回的事情伤了你。”萧瑀停顿下来,无声无息地握过杜云锦垂落在一侧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若是能选择,我不会那么做。”
听到他示弱的话,杜云锦忽然鼻子有些发酸,压抑多时的委屈霎时窜了上来,逼进她的眼眶。“雁回不是多嘴的人,百里迆的事情应该另有隐情,她是无辜的。”
“我知道。”萧瑀将那个咬着唇拼命止着泪的杜云锦揽到自己的怀里,柔声安抚:“这我也知道,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你和雁回。我要保住你,就只能牺牲雁回了。”
杜云锦没想到萧瑀的心里竟然会是这般想的,她以为萧瑀不过和那些纨绔子弟一般,只认为雁回是个可有可无的侍女而已,却不承想他心里的想法会这样。
萧瑀轻轻地拍着杜云锦的背,像是哄着婴孩般,语气也放得更轻。“我的处境你也瞧得清楚,百里光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个人才,我如是不抓紧他,那么将来他要是为庆王或者别人所用,对我都是极大的威胁。登不登上那个位置于我并没什么重要,但是我的身边还有你。只要有你在的一日,我就要为我们的将来与人为战。”
“阿瑀……”这番肺腑之言更是出乎杜云锦的意料之外,她笨拙地以自己的方式维护着萧瑀,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萧瑀也同样悄悄的守护着他们。
“所以,还跟我赌气么?”萧瑀刮了刮杜云锦的鼻梁,逗笑地说道。
“阿瑀……”他这么一说,却教杜云锦瞬间就红涨了脸。她细弱蚊蝇,似喃喃自语般:“我哪里有和你赌气的意思,你不肯来东厢房,我想你肯定是生气了,因此不敢再去惹你。”
“怎么会这般痴傻!”听到她的解释,萧瑀好笑地将她朝自己怀中抱得更紧。“我永不会生你的气。”
杜云锦缩在他的怀里,望着布帘子缝隙里的外界,嘴角扬起一抹满足的笑容。他说他永不会生她的气,这对她而言大抵就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了。
太阳似乎被下界这条缓慢移动的长龙弄得心烦,自顾自地躲在白云的背后睡起大觉,它那金色的衣边调皮地溜了出来,越来越多,将半边的天空都映成红色。冰雪开始逐渐融化,滴落成水,汇集成一条条细小的水流,流向不知名的地方。偶尔伸出的树枝上,闪过几点嫩嫩的绿色,昭示着春天的逼近。
雁回的事情就如同路边的冰水,从杜云锦和萧瑀的心里流向了不知名的地方,流出了他们的世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三十五回 庆王大婚(2)
( 庆王大婚的场面比几年前萧瑀的那场婚礼隆重许多,迎接新人的红色地毯滚过了半个帝都城,就更别论那些街头巷尾缠裹的红绸子,以及各家各户门上挂着的红灯笼。『』
后世的史书用了许多绚烂的词藻来描绘这等的盛况,自从萧氏夺位以来的第一次过度奢华,又由此可以看出庆王不喜节俭,不适合做一个守成的帝王。
杜云锦和萧瑀下车时,已经同来时的模样大不一样。萧瑀亲自扶着杜云锦下车,那一脸的担忧与小心让周遭不少偷偷打望他的少女们欣喜万分。果然和他外表一般无二,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夫君!
因帝后同时驾临,朝中大臣几乎是倾巢而出,纷纷携家带口地到庆王府这里凑个热闹,也想着能不能在帝后面前露一露脸。为了接待这些不请自来的大臣们,庆王府门口迎宾的人从庆王府管家升级到了某位吏部侍郎。
这无形中又将庆王大婚的规格上升了几个档次,再加上萧沨的出席,隐隐地在告诉世人,庆王的恩宠比起之前那是过犹而无不及。都是在宦海里沉浮的人,见风转舵的功底自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杜云锦轻蔑地看了眼门口那堆堵在庆王府门口的人,悄然地挽紧身边人的手。
面对她的举动,萧瑀好笑地反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抚。若要说实话的话,他此时此刻恨不得那些大小官员都出现在庆王府里,在萧沨的眼前晃来晃去。『』庆王再得宠,毕竟只是个王爷,有人不说不代表有的人心里就很舒坦。
随着前来引路的下人,萧瑀和杜云锦跟在萧沨的身后朝席上走去。
帝后安坐后,清妃才施施然地坐在高位,再接下来便是萧瑀和杜云锦。大抵是因为此次庆王大婚并非宫中宴会,席间的礼节也随之少了许多,比如说家眷竟然同坐在列,比如说皇后小陈氏和清妃在座。
杜云锦安坐下来后,便悄悄地打量着席间。自她和萧瑀以下,紧挨着他们的位置上坐着的是柔嘉长公主和她的驸马,在他们旁边的位置空着的,她想那应该是裕王萧少康的。
而在萧少康之下的位置,左方端坐的是有过几次谋面的段相,与之相对的则是今日主角,庆王正妃的父亲——工部侍郎李政。没想到小陈氏倒是一语成谶,庆王还真娶了这位著名病痨鬼的女儿。紧紧挨着李政端坐的人则是帝都巡检时百里光。按理百里光虽属京官,却只是个正五品而已,离工部侍郎还有两个等级,可他却坐在这个位置上,引起不少人的唏嘘。不过关于百里迆和庆王的那桩风流韵事早已传遍了帝都,也有人提前知道今日庆王大婚,娶的不仅仅是正妃李千兰,还有侧妃百里迆。
杜云锦的目光从那些小声议论今日婚事的无聊人身上转开,又在人群里找了又找,终于找到她今日的关注焦点,梁乃心。
几年未见,梁乃心的姿色又艳丽了些,从前的那一丝稚嫩全部转化为了一颦一笑的风情。她像是春日里艳压群芳的牡丹花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吸引了不少路过的蜜蜂围绕其间。
像是感觉到杜云锦的目光,梁乃心微微地抬头朝她淡淡一笑。被当场抓包的杜云锦匆匆忙忙地调转目光,梁乃心在自己心中冷笑一声,也转开目光,却在那一刹那与萧瑀对视上。
在他如往昔关切温柔的目光中,所有的委屈霎时浮上心间,令梁乃心悄然地湿了眼眶。她和父亲都认为,庆王正妃的头衔是无论如何都会落到她的头上,所以她默许了父亲将她的名字从太子选妃的名单里划去。与其跟随一个前路不明朗的太子,不如选择一位俨然实质上的储君王爷。
梁乃心的小算盘是这般打,不过她比她的父亲更为精明的是,她并没有就此放弃太子,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一条仍可以得到权势的后路。
事实的发展终究证明了她的考虑并非是凭空而至的,今上故意搁置庆王妃的人选,她眼看着女儿家大好的年华都消磨在无谓的等待中暗自着急。庆王如果能够登基,无论什么岁数都有的年轻貌美的后宫,然而她呢,等到人老色衰的时候,庆王还会不会娶她都是个未知数。
她能想到的担忧,段相自然更能想清楚,他借由日前庆王整肃吏部风纪一事委婉地向萧沨提及,却得到这样的一个晴天霹雳。庆王妃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不是他的女儿梁乃心,而是李政的女儿。
他不敢有所争论,更加不敢为自己女儿争取,否则就会被今上视为党派之争,引起今上的猜忌,届时想将自己摘干净都是不能。
段相没想到最后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了一场。眼瞅李政那个病痨鬼也开始四处嚣张炫耀起来,他就觉得心中堵得发慌。今日的婚礼,他也想借由染病而推辞出席,没想到萧沨浩浩荡荡地带着一干皇室亲临庆王府,作为一国之相他自然要出现,还得带上乃心出现。
梁乃心那一眼委屈,如同狂风暴雨中弱小的梨花枝般,无力抵挡却又没有办法的苦苦支撑。
她的处境,不用萧瑀向人打听就早有好事者在他耳边添油加醋地说道。瞧着她那双略微红肿的似水眼眸,萧瑀悄然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轻轻地,遥遥地朝她一敬。
萧瑀的举动,梁乃心的心里说没有窃喜那是骗人的。她与萧瑀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就算现在娶了杜云锦也无法抹杀。从来她若是受了委屈,第一个看不下去的便是萧瑀,她如今只需装得楚楚可怜,许是就能再次攀上萧瑀这株大树。
萧玉礼也好,萧瑀也罢,谁登上那个高位对梁乃心来说并不重要,她关切的是选择谁才能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就如同此时在席的小陈氏。
梁乃心和萧瑀之间的互动隐晦而短暂,逃过了大部分人的眼睛,这其中包括了杜云锦。此时的杜云锦正嘟着嘴,气鼓鼓地看向姗姗来迟的萧少康。
第三十五回 庆王大婚(3)
( 杜云锦与萧少康,这几年的交情是越发的好。ww除却百里迆,帝都城里肯理会杜云锦的也只有这位裕王爷了。但凡宫里好用好吃的,萧少康都会在次日给杜云锦送来一份,另外还有每个月雷打不动的冰糖葫芦。
说起来,那冰糖葫芦确实是个好东西,和寻常街面上卖的不同。萧少康的冰糖葫芦甜而不腻,还隐隐有股清新的药香。杜云锦初时不明所以,碍于萧瑀让她吃,后来才发觉其中的猫腻。当初的“梦断”对她身体造成的极大损害,每个月都会死去活来地疼上几日,但自打吃了萧少康的冰糖葫芦却没那么疼痛了。现在不用萧瑀嘱咐,杜云锦都每个月眼巴巴地伸头等着萧少康的冰糖葫芦。
眼下杜云锦对萧少康的不满其实也来自冰糖葫芦,这月送来的有些迟,据说是萧少康瞧上某家小姐,以至于忘记炼药的时间。果真是见色忘友!竟然有了喜欢的姑娘,就把她这个患难之交给忘得干净。
其实杜云锦的气恼好没道理,萧少康再有一年也都及冠,此时若纳上个人在贵族之中也实属平常之人。这点杜云锦心里也明白,但知晓萧少康送晚了冰糖葫芦时心里还是很不平静。
萧少康并未察觉到杜云锦的怒意,瞧见她在座后便咧嘴朝她一笑。这一笑,让身侧的萧向晚都为之侧目。
萧瑀为长兄,萧向晚亦为长姐,萧少康出生落地时,这位长姐都已经开始议定亲事。也因岁数相差得有些大,萧向晚对这个年幼的九弟素来疼爱,甚至超过自己的同胞弟弟萧玉礼。ww
她的记忆里,萧少康虽为人温和有礼,但总归端着王爷的架子,平日里难得见到他有笑脸的时候。她的目光悄然顺着萧少康看向坐在萧瑀身侧的杜云锦,微微地皱了皱眉。
而杜云锦并不知晓,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招了长公主的不喜。
久病的萧沨已有近三个月未出现在群臣面前,此时的他看起来脸色虽不如正常人般的红润,可也还有些精神奕奕的模样。席间不时有人在悄悄地交头接耳,大抵都在小声地议论着,萧沨的病情并未到最严重的时候。
下面人的动静,萧沨自是都看在眼里,且也能猜测得到。他未动声色,任由他们议论,他的病情好坏他自己最为清楚,今日强撑到庆王府,不过就是想告诉天下的人,他还没死,他还活得好好的,顺便敲打敲打那些已经开始选择站队的臣子们。
在这一片心思各异的席上,司仪刻意拉长了声音,两位大红喜服的新人从庆王府正厅的门外缓缓而至。
萧玉礼本就长得貌美,此刻再仔细装扮更是夺人心魄。而那位传闻中的庆王妃盖着头巾,由着萧玉礼手中的红绸拉着,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
不用掀开,众人也都对那位新娘并没有什么好奇的。天下间能够配得上庆王容颜的女子,实在太少。就算那位李小姐再怎么国色天香,到了庆王的跟前也依旧是庸脂俗粉。
萧玉礼娶妃,迎娶的是正妃,因此这殿上只能出现一位新娘。像百里迆那样好命的,虽然被封为侧妃却仍是行不了拜堂之礼的,只能在午后由庆王府的马车接回府中便算了事。虽听起来心酸,但实则比那些上不了皇室宗谱的侍妾好上许多。
杜云锦趁着新人行礼之时,偷偷地朝百里光望去。
百里光的脸色不是很好,大抵是被周遭的同僚狠狠地暗讽一番的缘故。他在朝中根基甚浅,本就为其他人所忌,偏生百里迆弄出这一出,素日里那些眼红的还不狠狠地出口气。
杜云锦对他此时的处境倒没什么好同情的,甚至见到他就有些情绪波动。她清楚的记得,当时就是他,冷冰冰得不近一丝人情的要处死雁回。她无数次的在心中宽慰自己,那些并不应该全怪罪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可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惨死的人。
杜云锦的脸色变化只在一瞬,但恰好被萧玉礼扑捉清楚。看来他安Сhā进东宫的眼线回复的不假,这位东宫太子妃和东宫宠臣之间的确相处得不太愉快。
他们要是不愉快,他就会很愉快了。
萧玉礼依照礼官之前所教导的婚礼步骤,一步不漏地行完了整场婚礼,与新晋庆王妃一起被送入洞房。
礼成之后,席间便是流水般地上着菜肴。
萧沨撑着参加完庆王的婚礼后,就有些精神疲倦地萎靡,守在他身旁的小陈氏便极为贴心地请他回宫休息。清妃本也随之起身,萧沨却朝她摇摇头,嘱咐她留下来好好地与自家儿子儿媳多聚聚。
清妃喝了两杯水酒后就由柔嘉长公主扶着回后院厢房里稍作歇息。位上的人一时间只剩下年轻的太子萧瑀与杜云锦,还有更为年轻的裕王,众人喝着便更为自由热闹起来。
杜云锦的酒量不算太好,但在女儿家中却是个能喝的。席间的家眷们为了面上的和气,纷纷向她敬酒,她也来者不拒的喝着,直至萧瑀微笑着按下她手中的酒杯才作罢。
“阿瑀,”她凑到他的耳边,抗议道:“若是不喝,她们会认为我是个小气之人。”
“小气有什么不好?本殿就喜欢你小气。”萧瑀脸上微微笑着,与前来敬酒的人又喝下一杯。“锦儿,无需为我担心,倘若一两杯酒就能失去人心,那么这样的人心不要也罢。”
“阿瑀……”杜云锦双眼迷恋,却在听到他的话语后闪出点点星光。这便是她一直迷恋,无法放手的人,话语神情间总能见到那丝傲然。
席间笑声一片高过一片,暂时无人关注到萧瑀与杜云锦。萧瑀伸手捋过她垂落在耳边的发丝,缠在自己的指尖把玩着。所谓温柔缠绵也不过此前的一副景象,管他外界是何种模样。
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
第三十六回 佳人有约(1)
( 庆王大婚的喜宴摆了整整三日才算完,帝都城内处处都能听到对这场奢华婚礼的羡慕与赞叹。『』
杜云锦望着手里的那方锦帕,她折腾了这么久终于将它完成。日光下的锦帕,漂亮的白丝云缎,可惜上面那歪歪扭扭瞧不出模样的图案。杜云锦叹了口气,还是将这方锦帕叠好让如玉搁在梳妆盒的最后一层。
若是雁回还在,定会笑话她吧。
日光氤氲中,她似乎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忙碌地穿梭在屋子里,似乎下一刻就会转过身对她微微笑着。
不是失去后才想着去珍惜,她一直都很珍惜雁回,只是有些事情是她没有办法阻挡的,有些事情是她没有办法抉择的。
“娘娘……”
如玉转过身,发现沉默良久的杜云锦脸上悄然滴落着泪水。“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杜云锦偏过头,避开她关切的目光,从雁回走了之后便是如玉贴身伺候,可杜云锦并不愿被她看见自己落寞哀伤的模样。她偷偷地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珠,再抬起头时已然恢复东宫太子妃的风范。
“如玉,你可知……”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算了。”她不过是想知道雁回被埋在哪里,她不过是想去雁回的墓边亲自祭奠一番,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个人注定是不在这个世上了。
如玉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地问道:“娘娘是不是记挂着雁回?娘娘请放心,殿下安排郭总管厚葬了她,只是目前有些不方便,还请娘娘稍作忍耐。ww”
不方便?杜云锦扬起头,嘴角浮出一抹浅浅讽刺的笑容。现在这个时候的确不太方便,庆王本就在拉拢百里光,现在有了百里迆这座现成的踏桥,走得更加的顺利稳当。宫里朝外已有了不少的传闻,说是百里光频繁进出庆王府。百里光身居帝都巡检使,又在明面上是太子系的人,如今公开投向庆王,怎么看都对萧瑀不是一件好事。而百里光最大的心结不外乎百里迆嫁给庆王,且他认为这其中的罪魁祸首就是雁回。这样的情势下,她怎么可能再公然祭奠雁回,岂不是将百里光从萧瑀身边推得更远么!
她的脸色沉了下去,虽然从月牙城决定回京选妃时她就知道自己要走的路不是一条顺畅的路,但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的艰难。
“娘娘,明日便是上元佳节,每年此日都城中都会有灯会,娘娘不妨也去瞧瞧热闹?”如玉瞅着杜云锦的脸色,笑着对她说道。
“上元佳节?没想到这么快又过了一年。”杜云锦听到如玉的建议,脸色开始有所缓和。到帝都这么些年,她还真的没有见识过上元灯会,曾经听雁回描绘过那是非常壮观又美丽的场景。可惜……她身处东宫,怎么能轻易出行。
“娘娘大概还没有听闻过,上元佳节不仅仅会有灯会耀眼,更是一年一度的情人节。每逢这个佳节,不少平日里出不了府门的深闺小姐与公子们都会带着仆人出街赏灯,还流传过许多有意思的佳话。”如玉顿了声,想想又说道:“以往陛下也会与民同乐,微服出行赏灯,只这几年身子不好才没再参与。娘娘若是能与殿下一同前往的话,想必陛下与皇后娘娘都会阻拦的。”
“这……”庆王大婚后,杜云锦与萧瑀之间的关系算是有所缓和,萧瑀也恢复了每日都到东厢房里小坐片刻的习惯,但两人终究没有再进一步的行为。此刻杜云锦若是冒险相邀,会不会让萧瑀认为她只是想借他的名义出宫游玩?她不想成为利用他的人,哪怕是个无关紧要的出宫名义。
如玉见杜云锦没有立即答应,也没有再出声劝慰。这样的事情,如果说多了反而会显得刻意,倒不如让她自己慢慢体会罢了。
“有事?”
正当主仆二人都陷入自己沉思时,萧瑀倒是大大方方地走到屋内。
“无事。”杜云锦看了他一眼,将之前的话都吞了下去。有什么关系呢?无论在哪里,她只要在这个人的身边就好,管那么多的腥风血雨如何。
即便她脸上带着微笑,萧瑀却还是察觉到其中的落寞与失望。他将杜云锦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目光却看向她身旁伺候的如玉。
“娘娘是想邀殿下明日一观上元佳节的灯会。”如玉垂着头,未理杜云锦的眼神,脱口而出。
“上元佳节的灯会?”萧瑀仔细想了想,再从遥远的记忆里翻找出来那场灯火通明的盛世华章。“不过一个灯会,若是锦儿想看,明日本殿便与锦儿一起去看,可好?”
“好。”难得萧瑀提出,杜云锦也没有推辞,当即便答应下来。整日憋在这种望不见尽头的宫殿里,她也着实憋坏了,更何况这里到处都有雁回的影子。
“那便这样说定了,本殿明日就去告知父皇母后一声。”萧瑀盘算着,又回头对郭厚生吩咐道:“你提前准备下。”
“是,殿下。”郭厚生脸上的表情没有波澜,只在抬眼时悄然地扫过一眼如玉。他并非猜度别人的心,不过眼前的这一幕显然都是如玉安排的,而她又要做什么?难道将他之前的警告全都没有听到耳中了么?难得有机会成为杜云锦的贴身侍女,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得到杜云锦的信任,而不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郭厚生警告的目光看来,如玉却是淡淡的一笑,似不曾见到般。她悠然自得地为萧瑀奉上茶,又退到杜云锦的身后。
那两个人,坐在桌边,各自品着手里的茶水,偶尔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中途不知是谁提起朝中的情势,又不知是谁提起兵书计谋,气氛便逐渐热络起来,容不得旁人的打岔介入。
翌日,风和日丽,没有一毫的阴霾。
杜云锦由着如玉帮她装扮收拾,偶尔提出自己的一间。早膳过后,郭厚生便亲自到东厢房来传话,说是萧瑀已经请到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旨意,允许他二人出宫赏灯。
第三十六回 佳人有约(2)
( 说是没有些许感动,那是骗人的假话。『』杜云锦心中因为雁回而起的雾霾也似乎散开了些,人总是要学会往前走的,哪怕沿途的伤害很多。
杜云锦在如玉的伺候下换上一袭浅淡紫色的云锻,算不得名贵,像是帝都城中普通富户娘子般。这一切都弄妥之后,她便坐在桌边,如玉一边奉茶一边兴致勃勃地同她说着往年灯会时的盛况。
她只以为月牙城那样的边疆地带民风开放,殊不知帝都城中亦然。在上元节的这日,年轻的男女可以自由地穿梭在灯会中,若是遇见心仪之人就站在灯下借灯向之诉说情意,由此成就一段美满的姻缘。
杜云锦想着那样的事情许是如玉道听途说而来的美好憧憬而已,若是其中一方为名门望族,一方为寒门贱族,那么这段情缘是否还能成就。就像当年大破犬戎时,也不外乎借助过这样的事情。那时犬戎首领的大女儿爱上了自家的贱奴,不惜与之私奔叛逃,而被犬戎首领追杀。那女子为了保全自己和情郎的性命,遂向杜博承投诚,亲自带领外敌攻破自己的王庭。据说他们曾经就是在犬戎部族的情歌节日中相识相恋的。
不过如玉讲得十分兴起,杜云锦便由着她去了。
日光从院子的东边缓缓地照耀到西边的大梧桐树上,这其间杜云锦用了些糕点垫肚子,而如玉将肚子里能说的故事都说完了,一旁喝水休息。
院子里空落落的,那个她等待中的人迟迟不见踪影。
“娘娘,不如奴婢去问问。『』”
杜云锦望着那即将西沉的阳光,对如玉点点头。她不是没有耐心,等待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常事。那些征战的日子,埋伏在山坡上几日都不能动弹的日子大把是。
这样的节日,不知父亲过得如何?
她趴在桌上,思绪飘向很远的那座城池。父亲似乎还在生她强行上京选妃的气,这些年来连只字片语都很少捎给她。她已经好几年都不曾见到父亲,不知父亲鬓角间的白发是否还在,不知父亲是否还每日都亲自在月牙城中巡逻……
明明是该喜庆的佳节,父亲却独自一人镇守边关,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这样看来,她还真是个不孝的女儿。她在心中盘算的是,待萧瑀登上龙位后,就问一问父亲愿意回京否。若是父亲愿意回来,她就将珠子街的杜家大宅好好地修葺一番,让父亲能够安享晚年。大宅里还好些宽敞的地方,她从前就想把那些地方整理出来,种些绿油油的蔬菜,和在月牙城时一样。
她正想着未来父亲回京后的日子,冷不防看见郭厚生带着如玉朝这边走来。
“娘娘万安。”郭厚生恭敬地行礼,得到杜云锦的免礼后才站直腰。
“郭公公。”杜云锦收敛心思,端坐身姿。“有何事?”
“回娘娘的话,殿下今日有些急事需处理,令小人前来告知一声。”郭厚生低垂着头,不卑不亢地回着话:“殿下也吩咐小人带一句话给娘娘,今日欠娘娘的,殿下将来自会寻机补上,还请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有急事?”杜云锦倒没什么怀疑,只是有些失望罢了。她虽非很期待今夜的赏灯之行,但想着那人毕竟是爽了自己的约,心里总还有些不平而已。不过她毕竟不是那些扭捏的女子,既然萧瑀有事,那便另外寻个时间出宫散心罢了。
“本妃无事,请郭公公转告殿下不必烦忧,专心处理自己手上的事情便是了。”
杜云锦长叹了口气,这么一松懈下来,她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郭厚生偷偷地望过一眼杜云锦的脸色,瞧她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大度,也在心中长长地舒了口气,恭恭敬敬地告辞离开。
“娘娘。”如玉站在杜云锦的身侧,手上端着的正好是盘糕点。她说得极为小声,像是只有杜云锦听到一般:“奴婢可没有听到殿下有什么急事。”
杜云锦的脸色随着她的话一僵,旋即恢复了自然。若是萧瑀的急事都能被一般人知晓的话,那就不是萧瑀的急事了。
“时辰不早了,既然不出宫,那就吩咐人送来晚膳吧。”杜云锦朝她挥挥手,没有理会她方才小小的挑拨。
如玉见杜云锦并没有露出对萧瑀的怀疑,便聪明地住了嘴。有些事情本就不能急于求成,此时埋下根总有发芽的一日,到那时便有的精彩可看了。又或许那日其实并不远,也许就在眼前了。
如玉的动作比雁回更为麻利,不稍多时杜云锦的面前便摆上一桌热腾腾的吃食,且大多都是杜云锦喜欢的。这大抵就是在宫里呆久的人所训练出的熟练本性。
杜云锦手里的银筷刚伸向第一道菜,便听得门边传来熟悉的一句。
“长嫂。”
墨丝长发用蓝色的发带松松地挽在身后,月白色的素净长袍,同色的腰带束在腰间,分明是不染尘世杂物的谪仙,却偏偏降落滚滚红尘。
那一张逐渐拖去稚气却依旧透着单纯的脸,与萧瑀十分相似的五官,像是萧瑀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翻版般。
“你怎么来了?”杜云锦放下银筷,身旁如玉及时地放好凳子。
萧少康回头朝如玉浅浅地笑了笑,再没有丝毫地客气坐下。“今夜城中有灯会,我特地来邀长嫂一路。”
“特地相邀?”杜云锦每次见到她的笑脸,心中郁集的烦闷片刻便都会消失不见。“怕是因为母后不许你一人独自去灯会,你才会想起拉上我这个长嫂盾牌吧!”
被她说破心事,萧少康倒也没有什么尴尬之色,只用那双堪比林中小鹿般清澈的眼神望向她。
“长嫂到帝都几年,还不曾见过此等场景。我在母后那处听闻长兄要带你去赏灯,准备来蹭个方便,不过方才听得郭总管说长兄另有要事,便只好来求长嫂同路了。”
“你倒是会打主意。”杜云锦颇为无奈地望着身侧的萧少康,心中委实难以拒绝他的请求。
“那长嫂是愿意同去了吗?”
第三十六回 佳人有约(3)
( “若是不愿去,你待如何?”杜云锦话一出口,便如愿以偿地看见萧少康瞬间黯然的脸。『』分明就是这小子自己想出去混混热闹,偏偏还拖自己来做借口。
“长嫂真的不愿去?”小陈氏素日对他管束极严,他才会想着到东宫来相邀杜云锦。本笃定依他对杜云锦的了解,她必定不愿意被困在宫里,哪知现在如意算盘却落了空,怎不叫人郁闷。
杜云锦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在等着萧少康脸上的风云变幻,瞧他委委屈屈地撅着嘴,不由得笑出声。
“原来长嫂竟在逗弄于我!”萧少康愤怒地抬起头,装作狠狠地瞪向杜云锦,大步流星地朝院子外面走去。
“娘娘……”如玉还当他真的生气,忙跟着追上去两步,尔后看见杜云锦在原位稳坐着,疑惑地说道:“裕王怕是气恼了。”
“嗯,气便气吧!”杜云锦的声音没有刻意地压低,萧少康听得清清楚楚,方才犹豫着放慢的脚步又大步起来,引得他身后跟着的小内侍一路小跑才能追上。
杜云锦朝如玉使个眼色,接过一旁小宫女递来的暖手,才胜似闲庭信步地缓缓而来。
“哟,真的不理我了?”
“不理!”萧少康跺跺脚,话里这么说着,步子却放慢了许多。
“生气了?”杜云锦凑过头,对他笑着哄道:“你要是生气了,长嫂每个月就该受罪了。”
她讨好的话语平复了萧少康心中的不满,他得意地扬扬头,一脸骄傲地说:“你知道就好!”
她是不曾知晓,他每月定时送来的冰糖葫芦花费了他多少的心思。ww他研究了许多的典籍,好不容易才找到能够压制“梦断”之毒的配方,又思忖着味道太苦她服用不下,特地将药汁灌入冰糖葫芦里面,让她用得舒畅。每一串冰糖葫芦都是他的心血之作。
“唉……”她刻意地拉长语调,从他的身侧经过:“你长兄为我求得出宫赏灯,他不得空,我就一心想着与你出行,没想着你如此小气,说两句就恼了。如此也罢,那我就独自前往吧。”
“长嫂!”
杜云锦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自然是着急赶上来的萧少康。
他和出现人前的模样差不多,又或者自幼被小陈氏保护得太好,因此对于很多的世俗了解得并不多,换句话来说这小子单纯得可爱,逗起来特别好玩。
“长嫂!”他追上她的脚步,跟在她的身侧,随她同往宫外赏灯。
他微微地侧过头,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侧脸,映衬在日光下里的女子仿佛是他曾在书里读过的颜如玉,可那抹渲染在眉宇间的英气似乎又不尽相同。怪异的组合,却舒服得要紧。
杜云锦遣了萧少康随身伺候的大宫女喜鹊到栖梧宫里报信,自己则带着如玉,和萧少康一起出了宣武门。
他们出来时磨蹭了些许时间,此刻天色已然是日暮十分。红灿灿地彩霞从天边席卷而来,染红了整片大地。
因是上元佳节,摊贩们从传统的珠子街一路摆摊到宣武门不远处。他们一出宣武门便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眼前尽是络绎不绝的行人。
杜云锦碍于萧少康和如玉在身侧,无论如何都要端着自身的架子,所以没有办法撒欢儿的奔跑。眼前自由叫卖的小摊和路人,像极了月牙城外每月一次的集市。
月牙城是最临近犬戎的城池,平日里都戒备森严,但为了两国边关平民的生计,杜博承默许了城外每月一次的集市。城中的百姓们用布匹、粮食等等与犬戎的平民交换铁器、马匹等物品,各取所需。
这样的集市,普通人可以参与,可杜云锦却不能亲身经历,皆因她是杜博承的女儿,怕被趁机混入集市的犬戎奸细捉去。不过无论杜博承再怎么三令五申,杜云锦仍旧经常地偷偷溜去,但她的身侧总是跟着卿若风那个爱挑剔的家伙。
现在倒是好了,她的身边再也不是卿若风,而是什么都不会挑剔的萧少康。
和杜云锦不同,萧少康很少有外出的机会。一则是因他的性格并不喜欢热闹,宁愿窝在裕王府里的药方十天半月地不出门,二是因小陈氏的严管,使得他的路线只在宫里和王府两处走动,偶尔偏离路线都是被萧玉礼拐去的。
上元佳节的集市和平日里的自然是不同的,各处的摊贩都想着这天能够多赚点银子,因此舀来出售的物品都是各样各样,甚至外域的也不在少数。
甚少出门的萧少康就被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那些小贩又都是人精,早瞧出萧少康是只待宰的羔羊,次次都会喊出高价。
这些在跟百里迆混过的杜云锦眼里都不算什么大事,她眼神一转,如玉便窜到萧少康的身旁,将他手里的东西一一地放回摊位上。若是遇见小贩们说些什么,杜云锦口中便是一串一串的暗语将人呵斥得自吞黄连。
萧少康虽有些念念不舍,但他毕竟还是孩子心性,立马又瞧见其他新奇的东西迎了上去。杜云锦见状,揉揉额头,不由得叹息自己到底还是遭了萧少康的道,想不到他比卿若风那个挑剔的家伙更加麻烦。卿若风是整条大街能瞧上的不过一两件,她每次拿起什么时,他便张嘴就将那件东西损得恨不得没出生在这世上,可只要她拿得少了,他就念得少了。
身后忽然传来惊呼声,如玉扯扯正在走神的杜云锦,“娘娘,亮灯了。”
原来不知不觉已到这个时辰,杜云锦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来时的道路。那里早就变成了灯海,五颜六色的光芒汇集在一起,像是天空里的那道蜿蜒的银河般。
确实蔚为壮观!比月牙城的宽旷更让人震撼。
杜云锦陷入对这片灯海的赞叹,眼前忽然晃过一盏明晃晃的灯,她定睛望去,竟然是只可爱的小兔子。
“长嫂,喜欢么?”萧少康提着小兔子灯,得意洋洋地提到杜云锦的面前。
“喜欢。”小兔子灯上还挂着红红的脸颊和黑豆一样的小眼睛,显得憨态可掬。杜云锦还未见过这样好玩的花灯,将它接到自己的手里,再仔细地看着。
“我也喜欢。”萧少康瞧着她望向小兔子灯的模样,在她身后轻声喃语。
第三十七回 佳人有约(1)
( 庆王大婚的喜宴摆了整整三日才算完,帝都城内处处都能听到对这场奢华婚礼的羡慕与赞叹。ww
杜云锦望着手里的那方锦帕,她折腾了这么久终于将它完成。日光下的锦帕,漂亮的白丝云缎,可惜上面那歪歪扭扭瞧不出模样的图案。杜云锦叹了口气,还是将这方锦帕叠好让如玉搁在梳妆盒的最后一层。
若是雁回还在,定会笑话她吧。
日光氤氲中,她似乎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忙碌地穿梭在屋子里,似乎下一刻就会转过身对她微微笑着。
不是失去后才想着去珍惜,她一直都很珍惜雁回,只是有些事情是她没有办法阻挡的,有些事情是她没有办法抉择的。
“娘娘……”
如玉转过身,发现沉默良久的杜云锦脸上悄然滴落着泪水。“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杜云锦偏过头,避开她关切的目光,从雁回走了之后便是如玉贴身伺候,可杜云锦并不愿被她看见自己落寞哀伤的模样。她偷偷地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珠,再抬起头时已然恢复东宫太子妃的风范。
“如玉,你可知……”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算了。”她不过是想知道雁回被埋在哪里,她不过是想去雁回的墓边亲自祭奠一番,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个人注定是不在这个世上了。ww
如玉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地问道:“娘娘是不是记挂着雁回?娘娘请放心,殿下安排郭总管厚葬了她,只是目前有些不方便,还请娘娘稍作忍耐。”
不方便?杜云锦扬起头,嘴角浮出一抹浅浅讽刺的笑容。现在这个时候的确不太方便,庆王本就在拉拢百里光,现在有了百里迆这座现成的踏桥,走得更加的顺利稳当。宫里朝外已有了不少的传闻,说是百里光频繁进出庆王府。百里光身居帝都巡检使,又在明面上是太子系的人,如今公开投向庆王,怎么看都对萧瑀不是一件好事。而百里光最大的心结不外乎百里迆嫁给庆王,且他认为这其中的罪魁祸首就是雁回。这样的情势下,她怎么可能再公然祭奠雁回,岂不是将百里光从萧瑀身边推得更远么!
她的脸色沉了下去,虽然从月牙城决定回京选妃时她就知道自己要走的路不是一条顺畅的路,但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的艰难。
“娘娘,明日便是上元佳节,每年此日都城中都会有灯会,娘娘不妨也去瞧瞧热闹?”如玉瞅着杜云锦的脸色,笑着对她说道。
“上元佳节?没想到这么快又过了一年。”杜云锦听到如玉的建议,脸色开始有所缓和。到帝都这么些年,她还真的没有见识过上元灯会,曾经听雁回描绘过那是非常壮观又美丽的场景。可惜……她身处东宫,怎么能轻易出行。
“娘娘大概还没有听闻过,上元佳节不仅仅会有灯会耀眼,更是一年一度的情人节。每逢这个佳节,不少平日里出不了府门的深闺小姐与公子们都会带着仆人出街赏灯,还流传过许多有意思的佳话。”如玉顿了声,想想又说道:“以往陛下也会与民同乐,微服出行赏灯,只这几年身子不好才没再参与。娘娘若是能与殿下一同前往的话,想必陛下与皇后娘娘都会阻拦的。”
“这……”庆王大婚后,杜云锦与萧瑀之间的关系算是有所缓和,萧瑀也恢复了每日都到东厢房里小坐片刻的习惯,但两人终究没有再进一步的行为。此刻杜云锦若是冒险相邀,会不会让萧瑀认为她只是想借他的名义出宫游玩?她不想成为利用他的人,哪怕是个无关紧要的出宫名义。
如玉见杜云锦没有立即答应,也没有再出声劝慰。这样的事情,如果说多了反而会显得刻意,倒不如让她自己慢慢体会罢了。
“有事?”
正当主仆二人都陷入自己沉思时,萧瑀倒是大大方方地走到屋内。
“无事。”杜云锦看了他一眼,将之前的话都吞了下去。有什么关系呢?无论在哪里,她只要在这个人的身边就好,管那么多的腥风血雨如何。
即便她脸上带着微笑,萧瑀却还是察觉到其中的落寞与失望。他将杜云锦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目光却看向她身旁伺候的如玉。
“娘娘是想邀殿下明日一观上元佳节的灯会。”如玉垂着头,未理杜云锦的眼神,脱口而出。
“上元佳节的灯会?”萧瑀仔细想了想,再从遥远的记忆里翻找出来那场灯火通明的盛世华章。“不过一个灯会,若是锦儿想看,明日本殿便与锦儿一起去看,可好?”
“好。”难得萧瑀提出,杜云锦也没有推辞,当即便答应下来。整日憋在这种望不见尽头的宫殿里,她也着实憋坏了,更何况这里到处都有雁回的影子。
“那便这样说定了,本殿明日就去告知父皇母后一声。”萧瑀盘算着,又回头对郭厚生吩咐道:“你提前准备下。”
“是,殿下。”郭厚生脸上的表情没有波澜,只在抬眼时悄然地扫过一眼如玉。他并非猜度别人的心,不过眼前的这一幕显然都是如玉安排的,而她又要做什么?难道将他之前的警告全都没有听到耳中了么?难得有机会成为杜云锦的贴身侍女,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得到杜云锦的信任,而不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郭厚生警告的目光看来,如玉却是淡淡的一笑,似不曾见到般。她悠然自得地为萧瑀奉上茶,又退到杜云锦的身后。
那两个人,坐在桌边,各自品着手里的茶水,偶尔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中途不知是谁提起朝中的情势,又不知是谁提起兵书计谋,气氛便逐渐热络起来,容不得旁人的打岔介入。
翌日,风和日丽,没有一毫的阴霾。
杜云锦由着如玉帮她装扮收拾,偶尔提出自己的一间。早膳过后,郭厚生便亲自到东厢房来传话,说是萧瑀已经请到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旨意,允许他二人出宫赏灯。
第三十七回 佳人有约(2)
( 说是没有些许感动,那是骗人的假话。『』杜云锦心中因为雁回而起的雾霾也似乎散开了些,人总是要学会往前走的,哪怕沿途的伤害很多。
杜云锦在如玉的伺候下换上一袭浅淡紫色的云锻,算不得名贵,像是帝都城中普通富户娘子般。这一切都弄妥之后,她便坐在桌边,如玉一边奉茶一边兴致勃勃地同她说着往年灯会时的盛况。
她只以为月牙城那样的边疆地带民风开放,殊不知帝都城中亦然。在上元节的这日,年轻的男女可以自由地穿梭在灯会中,若是遇见心仪之人就站在灯下借灯向之诉说情意,由此成就一段美满的姻缘。
杜云锦想着那样的事情许是如玉道听途说而来的美好憧憬而已,若是其中一方为名门望族,一方为寒门贱族,那么这段情缘是否还能成就。就像当年大破犬戎时,也不外乎借助过这样的事情。那时犬戎首领的大女儿爱上了自家的贱奴,不惜与之私奔叛逃,而被犬戎首领追杀。那女子为了保全自己和情郎的性命,遂向杜博承投诚,亲自带领外敌攻破自己的王庭。据说他们曾经就是在犬戎部族的情歌节日中相识相恋的。
不过如玉讲得十分兴起,杜云锦便由着她去了。
日光从院子的东边缓缓地照耀到西边的大梧桐树上,这其间杜云锦用了些糕点垫肚子,而如玉将肚子里能说的故事都说完了,一旁喝水休息。
院子里空落落的,那个她等待中的人迟迟不见踪影。
“娘娘,不如奴婢去问问。”
杜云锦望着那即将西沉的阳光,对如玉点点头。ww她不是没有耐心,等待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常事。那些征战的日子,埋伏在山坡上几日都不能动弹的日子大把是。
这样的节日,不知父亲过得如何?
她趴在桌上,思绪飘向很远的那座城池。父亲似乎还在生她强行上京选妃的气,这些年来连只字片语都很少捎给她。她已经好几年都不曾见到父亲,不知父亲鬓角间的白发是否还在,不知父亲是否还每日都亲自在月牙城中巡逻……
明明是该喜庆的佳节,父亲却独自一人镇守边关,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这样看来,她还真是个不孝的女儿。她在心中盘算的是,待萧瑀登上龙位后,就问一问父亲愿意回京否。若是父亲愿意回来,她就将珠子街的杜家大宅好好地修葺一番,让父亲能够安享晚年。大宅里还好些宽敞的地方,她从前就想把那些地方整理出来,种些绿油油的蔬菜,和在月牙城时一样。
她正想着未来父亲回京后的日子,冷不防看见郭厚生带着如玉朝这边走来。
“娘娘万安。”郭厚生恭敬地行礼,得到杜云锦的免礼后才站直腰。
“郭公公。”杜云锦收敛心思,端坐身姿。“有何事?”
“回娘娘的话,殿下今日有些急事需处理,令小人前来告知一声。”郭厚生低垂着头,不卑不亢地回着话:“殿下也吩咐小人带一句话给娘娘,今日欠娘娘的,殿下将来自会寻机补上,还请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有急事?”杜云锦倒没什么怀疑,只是有些失望罢了。她虽非很期待今夜的赏灯之行,但想着那人毕竟是爽了自己的约,心里总还有些不平而已。不过她毕竟不是那些扭捏的女子,既然萧瑀有事,那便另外寻个时间出宫散心罢了。
“本妃无事,请郭公公转告殿下不必烦忧,专心处理自己手上的事情便是了。”
杜云锦长叹了口气,这么一松懈下来,她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郭厚生偷偷地望过一眼杜云锦的脸色,瞧她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大度,也在心中长长地舒了口气,恭恭敬敬地告辞离开。
“娘娘。”如玉站在杜云锦的身侧,手上端着的正好是盘糕点。她说得极为小声,像是只有杜云锦听到一般:“奴婢可没有听到殿下有什么急事。”
杜云锦的脸色随着她的话一僵,旋即恢复了自然。若是萧瑀的急事都能被一般人知晓的话,那就不是萧瑀的急事了。
“时辰不早了,既然不出宫,那就吩咐人送来晚膳吧。”杜云锦朝她挥挥手,没有理会她方才小小的挑拨。
如玉见杜云锦并没有露出对萧瑀的怀疑,便聪明地住了嘴。有些事情本就不能急于求成,此时埋下根总有发芽的一日,到那时便有的精彩可看了。又或许那日其实并不远,也许就在眼前了。
如玉的动作比雁回更为麻利,不稍多时杜云锦的面前便摆上一桌热腾腾的吃食,且大多都是杜云锦喜欢的。这大抵就是在宫里呆久的人所训练出的熟练本性。
杜云锦手里的银筷刚伸向第一道菜,便听得门边传来熟悉的一句。
“长嫂。”
墨丝长发用蓝色的发带松松地挽在身后,月白色的素净长袍,同色的腰带束在腰间,分明是不染尘世杂物的谪仙,却偏偏降落滚滚红尘。
那一张逐渐拖去稚气却依旧透着单纯的脸,与萧瑀十分相似的五官,像是萧瑀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翻版般。
“你怎么来了?”杜云锦放下银筷,身旁如玉及时地放好凳子。
萧少康回头朝如玉浅浅地笑了笑,再没有丝毫地客气坐下。“今夜城中有灯会,我特地来邀长嫂一路。”
“特地相邀?”杜云锦每次见到她的笑脸,心中郁集的烦闷片刻便都会消失不见。“怕是因为母后不许你一人独自去灯会,你才会想起拉上我这个长嫂盾牌吧!”
被她说破心事,萧少康倒也没有什么尴尬之色,只用那双堪比林中小鹿般清澈的眼神望向她。
“长嫂到帝都几年,还不曾见过此等场景。我在母后那处听闻长兄要带你去赏灯,准备来蹭个方便,不过方才听得郭总管说长兄另有要事,便只好来求长嫂同路了。”
“你倒是会打主意。”杜云锦颇为无奈地望着身侧的萧少康,心中委实难以拒绝他的请求。
“那长嫂是愿意同去了吗?”
第三十七回 佳人有约(3)
( “若是不愿去,你待如何?”杜云锦话一出口,便如愿以偿地看见萧少康瞬间黯然的脸。ww分明就是这小子自己想出去混混热闹,偏偏还拖自己来做借口。
“长嫂真的不愿去?”小陈氏素日对他管束极严,他才会想着到东宫来相邀杜云锦。本笃定依他对杜云锦的了解,她必定不愿意被困在宫里,哪知现在如意算盘却落了空,怎不叫人郁闷。
杜云锦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在等着萧少康脸上的风云变幻,瞧他委委屈屈地撅着嘴,不由得笑出声。
“原来长嫂竟在逗弄于我!”萧少康愤怒地抬起头,装作狠狠地瞪向杜云锦,大步流星地朝院子外面走去。
“娘娘……”如玉还当他真的生气,忙跟着追上去两步,尔后看见杜云锦在原位稳坐着,疑惑地说道:“裕王怕是气恼了。”
“嗯,气便气吧!”杜云锦的声音没有刻意地压低,萧少康听得清清楚楚,方才犹豫着放慢的脚步又大步起来,引得他身后跟着的小内侍一路小跑才能追上。
杜云锦朝如玉使个眼色,接过一旁小宫女递来的暖手,才胜似闲庭信步地缓缓而来。
“哟,真的不理我了?”
“不理!”萧少康跺跺脚,话里这么说着,步子却放慢了许多。
“生气了?”杜云锦凑过头,对他笑着哄道:“你要是生气了,长嫂每个月就该受罪了。”
她讨好的话语平复了萧少康心中的不满,他得意地扬扬头,一脸骄傲地说:“你知道就好!”
她是不曾知晓,他每月定时送来的冰糖葫芦花费了他多少的心思。『』他研究了许多的典籍,好不容易才找到能够压制“梦断”之毒的配方,又思忖着味道太苦她服用不下,特地将药汁灌入冰糖葫芦里面,让她用得舒畅。每一串冰糖葫芦都是他的心血之作。
“唉……”她刻意地拉长语调,从他的身侧经过:“你长兄为我求得出宫赏灯,他不得空,我就一心想着与你出行,没想着你如此小气,说两句就恼了。如此也罢,那我就独自前往吧。”
“长嫂!”
杜云锦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自然是着急赶上来的萧少康。
他和出现人前的模样差不多,又或者自幼被小陈氏保护得太好,因此对于很多的世俗了解得并不多,换句话来说这小子单纯得可爱,逗起来特别好玩。
“长嫂!”他追上她的脚步,跟在她的身侧,随她同往宫外赏灯。
他微微地侧过头,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侧脸,映衬在日光下里的女子仿佛是他曾在书里读过的颜如玉,可那抹渲染在眉宇间的英气似乎又不尽相同。怪异的组合,却舒服得要紧。
杜云锦遣了萧少康随身伺候的大宫女喜鹊到栖梧宫里报信,自己则带着如玉,和萧少康一起出了宣武门。
他们出来时磨蹭了些许时间,此刻天色已然是日暮十分。红灿灿地彩霞从天边席卷而来,染红了整片大地。
因是上元佳节,摊贩们从传统的珠子街一路摆摊到宣武门不远处。他们一出宣武门便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眼前尽是络绎不绝的行人。
杜云锦碍于萧少康和如玉在身侧,无论如何都要端着自身的架子,所以没有办法撒欢儿的奔跑。眼前自由叫卖的小摊和路人,像极了月牙城外每月一次的集市。
月牙城是最临近犬戎的城池,平日里都戒备森严,但为了两国边关平民的生计,杜博承默许了城外每月一次的集市。城中的百姓们用布匹、粮食等等与犬戎的平民交换铁器、马匹等物品,各取所需。
这样的集市,普通人可以参与,可杜云锦却不能亲身经历,皆因她是杜博承的女儿,怕被趁机混入集市的犬戎奸细捉去。不过无论杜博承再怎么三令五申,杜云锦仍旧经常地偷偷溜去,但她的身侧总是跟着卿若风那个爱挑剔的家伙。
现在倒是好了,她的身边再也不是卿若风,而是什么都不会挑剔的萧少康。
和杜云锦不同,萧少康很少有外出的机会。一则是因他的性格并不喜欢热闹,宁愿窝在裕王府里的药方十天半月地不出门,二是因小陈氏的严管,使得他的路线只在宫里和王府两处走动,偶尔偏离路线都是被萧玉礼拐去的。
上元佳节的集市和平日里的自然是不同的,各处的摊贩都想着这天能够多赚点银子,因此舀来出售的物品都是各样各样,甚至外域的也不在少数。
甚少出门的萧少康就被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那些小贩又都是人精,早瞧出萧少康是只待宰的羔羊,次次都会喊出高价。
这些在跟百里迆混过的杜云锦眼里都不算什么大事,她眼神一转,如玉便窜到萧少康的身旁,将他手里的东西一一地放回摊位上。若是遇见小贩们说些什么,杜云锦口中便是一串一串的暗语将人呵斥得自吞黄连。
萧少康虽有些念念不舍,但他毕竟还是孩子心性,立马又瞧见其他新奇的东西迎了上去。杜云锦见状,揉揉额头,不由得叹息自己到底还是遭了萧少康的道,想不到他比卿若风那个挑剔的家伙更加麻烦。卿若风是整条大街能瞧上的不过一两件,她每次拿起什么时,他便张嘴就将那件东西损得恨不得没出生在这世上,可只要她拿得少了,他就念得少了。
身后忽然传来惊呼声,如玉扯扯正在走神的杜云锦,“娘娘,亮灯了。”
原来不知不觉已到这个时辰,杜云锦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来时的道路。那里早就变成了灯海,五颜六色的光芒汇集在一起,像是天空里的那道蜿蜒的银河般。
确实蔚为壮观!比月牙城的宽旷更让人震撼。
杜云锦陷入对这片灯海的赞叹,眼前忽然晃过一盏明晃晃的灯,她定睛望去,竟然是只可爱的小兔子。
“长嫂,喜欢么?”萧少康提着小兔子灯,得意洋洋地提到杜云锦的面前。
“喜欢。”小兔子灯上还挂着红红的脸颊和黑豆一样的小眼睛,显得憨态可掬。杜云锦还未见过这样好玩的花灯,将它接到自己的手里,再仔细地看着。
“我也喜欢。”萧少康瞧着她望向小兔子灯的模样,在她身后轻声喃语。
第三十七回 佳人有约(4)
( 那样明朗的笑容,从未在她的面前展露过,一时间竟教她看得失神。『』她早知道她的阿瑀是个俊朗的男子,也曾见过他脸上淡淡地暗含忧伤无奈的笑,她没有见过像现在这样笑得毫无负担,没有任何杂质的笑容,如同一块剔透的上等和田玉,让人看着就觉得温暖如春。
顺着她的目光,萧少康也看见不远处的两个人,只不过他的重点并不像杜云锦一样落在萧瑀的笑容上,而是落在两只紧紧相握的手上。目光里,狠戾一闪而逝,再抬眼时,萧少康依旧是那个单纯无知的小小少年。
“长嫂,我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去那边的百味楼吃点东西吧。”他故作撒娇的姿态,终于引回杜云锦的关注。
明明知道他是为解自己的困,杜云锦也很想朝他点点头,无奈脚下却似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腿离开。
只那么一瞬间,携手而来的两个人就停在几步之外的摊位上。
梁乃心指向摊位中的一盏牡丹花灯,冲身侧的萧瑀嘟嘴撒娇。牡丹是花中之王,素来都是后位者的象征,她此番举动并不是单纯的想要那盏花灯,而是暗含着试探,试探萧瑀肯不肯将那个位置给她。
她的要求,萧瑀从不曾拒绝过,包括今日的赏灯。她派了红藕到东宫传话,她本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能请得动萧瑀,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物是人非,可萧瑀在听闻后立刻就点了头。尔后携手同游,萧瑀对她亦是如往昔般的宠溺,种种的迹象不由得让她心中暗喜。也许她的皇家梦并没有断,也许萧瑀对她的爱慕仍在。ww
几个肩膀的那边,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两个熟悉的身影。没想到萧瑀被她拉出来赏灯,那位将门出身的太子妃娘娘也不甘寂寞,竟然和裕王同游。
趁着萧瑀背对杜云锦而立,梁乃心挑衅地抛过一个笑眼,扬起头凑到萧瑀的唇边留下淡淡的一吻。
接踵而至的行人,明晃晃的灯海,都掩映不住杜云锦心中的愤然与苦涩。
纵使梁乃心的举止是明显的挑衅,但在她看来,最伤人心的并非此举,而是那个背对着她的背影。
他没有推开,那个迎面而来的轻吻。
虽然有些错愕与不接,但他似乎更乐意接受佳人的赠吻,哪怕此举在大庭广众之下是如何的不妥。
带着她独有的馨香,窜入他的鼻间,一如他在臆想般,带着年少轻狂时的梦境悄然出现。
“瑀哥哥……”梁乃心飞快地瞄过他一眼就害羞地低下头,仿佛她方才的举动已然耗费了她所有的勇气。“瑀哥哥,你会等我吗?我一定会向我爹说清楚,让我爹将我许配给你。”
她的这番话出乎萧瑀的意料,又在他的意料之中。梁相从前不肯将女儿嫁给他,无非是觉得他的太子之位不稳,从而处心积虑地与庆王交好。可梁相毕竟是臣,怎可预料到皇帝真正的喜好,一旨婚约,庆王妃变成了李家小姐。素来在京畿中独享美名的梁乃心却彻底地失去了嫁入皇室的机会,老狐狸这次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亏大发了。
今上对待庆王妃的这件事上已经充分说明了,他不会同意梁家与庆王联姻,而另外一名成活的皇子裕王却年纪太小,不可能娶比自己大许多的梁乃心。
如今情势,老狐狸若还想让自己女儿入主皇室,有且只有他一个选择而已。
他轻轻地捋过她垂落在肩上的发丝,怜惜地说:“乃心,一直以来我对你的心是怎样的,你都知道。你今日肯做出此番举动,我也明白了你的心意。只是……我已经娶了正妃,我又不可能委屈你,因此你我的缘分,今生怕是都尽了……”
此话一出,梁乃心雀跃欣喜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泪水几乎是片刻就涌到眼眶,她拼命地咬紧唇,阻止自己即将滴落的眼泪。
“瑀哥哥,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了。”她逼自己抬起头,委屈地望向萧瑀,挣扎着说:“当初乃心未能参与选妃,是乃心对不起你。如今乃心只想偶尔能见到你,能与你这样同游赏灯,请你莫再说什么缘尽的话,乃心听到这样的话,心都伤碎了。”
面前佳人眼泪涟涟,似一朵冬夜的暗莲,娇嫩却孤独地绽放着幽幽的光芒。
萧瑀长叹一声,将她轻轻地揽到自己的怀中,“真是个傻姑娘。”
梁乃心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呢喃,心中的那份不安终于安定下来。若说是庆王或者裕王,她也许还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收服他们,可这个人是萧瑀,自幼就和她一起长大,对于他的弱点,她实在是太清楚不过。
“长嫂?”萧少康轻轻地拉着杜云锦的衣袖,她能看见的画面,他同样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在夜色里,倔强的女子傲然挺立的身影映在他的眼里,画入他的心里,让他不由得有些心疼。
杜云锦收回凝视的眼神,转过身对萧少康淡淡地笑着:“走吧,去百味楼。”
她的脸上云淡风轻,似乎不曾发生过什么事,萧少康紧张地看了又看,心中仍觉得有些不安。
“长嫂,长兄不是那样的人。”他想了许久,也想了许多的话,最终说出的安慰却是这般苍白无力。
“我知道。”杜云锦笑得双眼如弯弯月亮般,脸上荡漾的神情明媚动人,比不远处的梁乃心更加娇艳。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回头不远处紧紧相拥的那对璧人,只是这夜色太美好,这灯火太辉煌,照进她的眼里,闪烁成一片星光。
她不能计较的,就为那一刹那的纯真笑容,她没能参与的属于萧瑀和梁乃心的过往。如果当初梁乃心参选,如今的太子妃一定不会轮到她,所以她还能计较什么呢。
她长长地呵出一口白气,依旧笑盈盈地和萧少康说些不着边际的笑话。
第三十八回 换药密谋(1)
( 空寂的大殿外,黄衣小内侍一路小跑,朝栖梧宫的方向跑去。『』
大殿外的屋檐下,红色的巨大灯笼随风在空中缓缓地打着旋儿,整座宫殿都沉浸在昨夜上元灯会的喜庆之中。
“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陈氏摩挲着手腕的白玉镯,低垂着的头让人瞧不真切她的神情。一旁的碧文照例先发话:“樾子,你可知你说的这些话足以让很多人的人头落地,当然也包括你的。”
地上跪着的黄衣小内侍闻言,身子猛烈地颤抖起来,他扑在地上,拼命地磕着头。“回碧文姑姑的话,小人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请娘娘明察。”
碧文看了看将头都快磕破的樾子,这小内侍本就是她奉命安Сhā在龙乾殿的眼线,所说的话都应当不是假话。但他方才所说之事,牵涉太大,她没有资格做主,而有资格做主的小陈氏却不知此时在思虑着什么,一直没有发话,她也只好再三同樾子确认。
“陛下的病情最近时常反复,小人心中有些疑虑,便对手边的事都更加的留心。没想到这一留心还真的留出了问题,陛下的药方里龙芥的分量被加重了,小人偷偷地托家里人问过宫外的大夫,按照陛下的病症与药方说了,问了几名大夫都说药方没有问题,只是龙芥的分量被刻意增加,若是这样服用的话,原本的风寒病症就会加剧,反而变成致命的毒药。”
致命的毒药……
小陈氏终于抬眼扫过一眼樾子,见他长得甚是聪明伶俐,回起话来也是头头是道,并且有这份心机和胆识,将来必定不会是容易对付的角色。『』这样的人,用起来虽然顺心,却并不安心。她朝碧文点点头,碧文便从衣袖里掏出一袋破有分量的银锭子,递到樾子面前。
“这段日子,你就不要再到龙乾殿伺候了,”小陈氏撑着头,状似仔细想了想说:“去裕王府里候差吧。碧文,你等会儿去同黄园那里打个招呼。”
碧文闻言,心中疑惑甚多,脸上并未流露出分毫,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便领着樾子出门而去。
小陈氏仍旧坐在原位上,望向门外晴朗的天色,脸上的忧虑慢慢浮现。
上元佳节,便是新年后第一个节日,以往每年都会在宫中举行宴会庆祝,今年皇帝病重,一切宴会便都停下来,连带着上元佳节都不如往年那般的热闹。
“你说裕王昨夜是和太子妃一起游的灯会?”
身后的小宫女闻言,轻轻地点点头:“是。”
小陈氏脸色顿时阴晴不定,旁人许是只看见萧少康年幼乖巧,却不知他脾气也十分乖张,但凡他做的决定是任何人都无法更改的,譬如说他的母后小陈氏也是一样。
她费尽心思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想让自己的儿子能够顺利地登上高位。萧瑀算什么,不过一个连身世都备受今上质疑的皇子,萧玉礼和清妃又算什么,就算再怎么受宠也只是个宠妃和庶子,只有她的少康才能名正言顺的嫡子,才是最有资格问鼎大位的人。可是,无论她怎么说,她的少康始终都不愿意与她站在一起,为登上大位而处心积虑。
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些药草,其余的都不在他的眼里。
但是没想到的是,她的儿子竟然会因为一个杜云锦而走出裕王府,走出他的药草,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她微微地眯起双眼,像是走廊下那只凶悍保护自己幼子的花猫,透着危险的信息。
“娘娘,已经办妥了。”碧文已经回到栖梧宫里,让小陈氏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瞬间消失。“不过,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我们好不容易才找个会办事的人,安Сhā进龙乾殿,为何要这么轻易地就撤出来?”
“会办事?”小陈氏冷冷地看向碧文,直看得她背脊跟着发凉才移开目光。“不过是个想邀功的。他若是忠心为本宫办事,就应当在第一时间回禀本宫,他私自出宫找人询问病情,你以为他们会不知情?”
“这……”听到小陈氏这样说来,碧文才感到阵阵后怕。
“本宫要的是忠心于本宫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个笨蛋白痴,也比这种擅自做主的人安全。”
“是。”碧文低下头,默默地应声。
“这次还算发现得早,我们自己解决干净就算了。”小陈氏接过一旁小宫女递来的茶盏,慢慢地饮着:“以后再出现这种纰漏,你就自己去领罚吧。”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都下去吧。本宫想自己呆一会儿。”小陈氏状似有些疲倦地揉着额头,碧文还想留下却还是随着其他的宫女们,一起鱼贯而出。
屋子里霎时空空荡荡,小陈氏脸色亦发难看,她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搁到一旁,在安静的屋内发出尤其刺耳的响声。
她没有清妃那么笨,敢明目张胆地给皇帝加药,事情只要做了,哪怕再天衣无缝都会有蛛丝马迹,将来若是有人追查起来,必定就会被咬出来,届时谋害皇帝的罪名一下,莫说荣华富贵就连家族都无法保全。再者如今少康还未及冠,她也不用心急如焚地想篡权。
少康最近是和东宫,或者是说和杜云锦走得太近了些。那样的一个女子有什么好的,连萧瑀都不曾瞧得起,偏生他还情有独钟。不过,她似乎有了说服少康的理由。
只要少康能够登上大位,他要什么是她不能给的,不就一个杜云锦么!
小陈氏仔细筹谋了一番,脸上的神色终于恢复平常。
同样的时间里,灼华宫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软云罗的襦裙,烟色的轻纱罩衫,鬓间斜Сhā着逼真的牡丹花,另一侧不规则地Сhā着几支简单的玉簪。清妃柔软地靠在榻间,这幅柔美无骨的魅惑模样,比梁乃心那样的少女风姿不知又要动人多少倍。
“你查清楚了,是皇后的人?”芊芊玉指向下方回话之人,她脸上的笑容却隐藏着冰冷的杀意。
第三十八回 换药密谋(2)
( “是皇后的人,”小宫女仔细想了想,又说:“奴婢早发觉这名叫‘樾子’的小内侍有问题,他经常鬼鬼祟祟地在龙乾殿里乱走,前些日子还偷偷出宫。『』奴婢当时已经回了姑姑。”
清妃看向身旁正伺候着的大宫女雅音,那件事她也有印象,还是她让派人去追查的。那个樾子可真是胆大妄为,以为不说出是谁的病情就可以向宫外的大夫刺探到皇帝的病情,真是蠢材,和栖梧宫的那个人一样蠢。
“奴婢今早又看见樾子匆匆忙忙地朝栖梧宫里跑去,过了一会儿便和碧文姑姑一同出来,他们去找了黄总管。奴婢随后打听过了,说是樾子得了裕王的青眼,要将他调往裕王府里当差。”
倒没想到会这样。清妃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还等着这个樾子能够顺利地回到龙乾殿,日后出了什么问题都可以反咬小陈氏一口,没想到这么快就去了裕王府。
她似乎记得,曾经有几名宫人都得过裕王的青眼,然后进了裕王府便没有再出现过了。这想必是小陈氏处置人的惯用方法。
“你先下去吧。”清妃对那名小宫女摆摆手,待她离开后,萧玉礼才从内殿里慢慢地度步出来。
“你怎么看?”清妃望着自己的儿子,淡淡地询问着。她从来不会背着萧玉礼做任何事,哪怕是些血腥的,见不得光的事情,哪怕萧玉礼年幼的时候。她要让他知道,生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想要生存下去,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须要面对所有的一切不堪,更要有操控大局的头脑和手段。『』
“倒是没有其他的看法,这件事迟早都会被她知道。”萧玉礼绝色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暗的笑容:“知道了又怎么样,她难道会选这个时候出手么!”
清妃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小陈氏就算知道了所有真相,也不会现在出手。因为现在出手,只是帮萧瑀扫清道路而已,她得到的好处十分有限,以她的胃口不会喜欢这点小东西。陈问书这个人,清妃与她相斗这么多年,岂会不了解!她从来都是只潜伏在黑暗里,等待一击即中的猎手,就像当年她得到后位一样。
“那萧瑀呢?”
“萧瑀?”萧玉礼仍旧不以为然,“他不过是靠着杜云锦获得一些兵部的支持罢了,但是历代帝王谁不忌讳武将,我们只需作壁上观即可。”
萧玉礼离开灼华宫时,天空不知从何处飘过一朵乌云,遮住金色的阳光,脚边的空地上便阴暗了一大片。
他缓缓地回首,望着陷入阴霾中连绵不绝的金色宫殿,嘴角浮出一丝难以言语的笑容。
总有一日,他会将所有的一切都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手里,让那些曾经瞧不起自己的都统统臣服在自己的脚下。
萧沨药方被清妃擅自篡改的消息传到东宫时,已然是日暮时分。萧瑀照旧坐在书房内,身边伺候的除了郭厚生便再无他人。
“殿下……”郭厚生微微地皱眉,他在宫里混迹多年,对于这个白白得开的“好消息”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惊喜,反而在神情之间充满忧伤与怀疑。
萧瑀挑眼看向他,静默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小人觉得此事有蹊跷。”郭厚生将心中的猜忌缓缓道来:“栖梧宫的那位未必有这么好的心肠,若这件事是真的,她肯定早就抓住把柄对清妃痛下杀手,何必让出一个机会给殿下?”
郭厚生的疑惑也正是萧瑀的,小陈氏绝对不是表面上的慈母形象,这些年来他领教得已经够多了。不过这次的消息,恐怕还是真的。原因无他,皆因萧少康年幼,若是此时皇帝驾崩的话,萧少康连根毛怕是都沾惹不上,然而她那样的谋算与城府,定不会自己亲自动手的,于是就算计到了他的头上。
闹什么笑话,他就算知道此事为真,又为何要去Сhā手。他稳稳的太子之位,皇帝驾崩,他便是名正言顺的新帝。
萧瑀脸上露出浅浅的讽刺笑容,郭厚生瞧着便知晓自己主子心中已有打算。他没有再出声劝阻,一言不发地候在原位,等着主子的发话。
“既然她这么给本殿面子,本殿也理应做点什么。”萧瑀拍拍手,一团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
“凌七,你派些人手,将清妃加重今上药方的事情传扬出去,不管有多离谱,只要帝都人人皆知即可。”
黑影默默地点点头,和他来时一般消失地彻底。
房内又陷入一阵沉默,萧瑀摊书案上的宣纸,迎着烛火心无旁骛的练起字。
郭厚生望着那道映照在月光里的消瘦身影,本想说些什么却又都咽了回去。有些事情,他当忠仆的可以说,可也有些事情,他是无法说的,譬如说太子妃杜云锦之事。
昨日赏灯,殿下故意撇下太子妃和梁乃心同游,而太子妃回宫后也是一直精神不振的,他私下里问过如玉是怎么回事,但她并非随行也不清楚,只今日一早,太子妃就无缘无故地发起热来,直至现在都还未消热。
说实话,非有如玉这层关系在内,郭厚生还是觉得杜云锦是适合做太子妃的。她的那颗心,莫说太子殿下看在眼里,就连他这些下人们也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可惜……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恼,她的一腔真心最终会化作乌有。
太子殿下是个做大事之人,并非一个贪图情爱之辈,他的身侧注定会出现许多的女子,他的脚下注定会踏着很多的血肉。这也是他从最初发现如玉的那份心思时,竭力反对的缘故,太子的心注定不会流落在某一个人的身上。
他的目光又落在书案前的萧瑀身上,那人提着笔,屏气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迟迟未曾落笔。
窗外竹林摇曳,一团又一团的阴影,瞧不清楚是人还是竹。如这世道,看似清晰却时时都隐藏着数不清的陷阱。
第三十八回 换药密谋(3)
( 繁华熙攘的帝都,大大小小的茶楼里,远远近近的人群里,近日来都在偷偷地议论着一件宫闱秘闻。『』
梁相掀开轿帘,总是觉得这条平日里走习惯的路,似乎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他冲着一旁跟轿的长随四安招招手,四安谄媚着笑容随即就凑了上去。
“什么事?老爷。”
梁相狭长的双眼在人群里扫视一番,尔后指着街边热闹的春日茶楼说道:“让轿子停下,我们去那里坐坐。”
四安脸上陡然一苦,虽说梁相也会偶尔与三五好友在茶楼小坐,但他们去的都是帝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茶楼,这座路边的小茶摊实在是配不上一国丞相的身份。
梁相瞧着他的眼珠转动就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此时此刻自己也不想和他做些什么解释,便强压下去。“还不快去!”
“是。”四安眼瞅着梁相发火,立刻一路小跑先去春日茶楼里叫座。
待梁相慢腾腾下轿,四安早就里间为他包了一间厢房。梁相推开他伸出相扶的手,自己大步地走进茶楼。
他这么一出现,原本热闹的茶楼有过片刻的宁静,这里本是座规模稍大的茶摊而已,往来的客人都是些贩夫走卒,像梁相这等气度不凡的客人自是十年难得一遇,恍然见到,众人便是心生诧异。
还是小二先反应过来,搭着长巾,堆着满脸的笑容凑上来。“这位爷,请问要用些什么?”
四安若有似无地隔开小二靠近梁相的身子,拿捏着身份地说道:“来壶上好的碧螺春。ww”之后他侧过身子,为梁相指引着包间的路。
梁相站在茶楼中央,捋着自己的长须,淡然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圈,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到大厅。
“老爷?”四安见他的举止,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但总归主子的意愿他是无法违背的,只好跟着梁相站在大厅里,受众人的瞩目。
好在众人的目光并没有在梁相与四安身上停留多久,不一会儿就又恢复了往昔的热烈交谈。梁相慢慢地品尝着手里的茶,耳朵却异常灵敏地关注着周遭谈论的话题。
“你知道吗?那个清妃可是位蛇蝎美人,竟然更改了今上的药方。”
“哪里是更改,明明就是直接下毒的!”
“真的么?这些事难道皇后不知道?”
“皇后又不受宠,说不定现在自身都难保,哪里还管得了皇帝的死活。”
“如此说来,咱们的这片天要换人了?”
“会换谁呢?会不会那位!”来人比划出七根手指,听的人自然也清楚说的便是排行老七的庆王萧玉礼。
“可是太子如今还顶着储君的身份呢!会不是太子殿下登基?”
“太子?哈哈,谁知道他将来会怎么样!再说了,这萧家的天下来的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再来个兄弟倪墙,自相残杀也是活该!”
“哎哟,这话儿可不能乱说!”
不知是谁捂住了先前说话那人的唇,这段交谈也就哑然而止。
梁相又听听其他人的话语,大抵都是关于清妃给今上下毒的传言,本来这样的宫闱秘闻就算是在宫里都很少能听见人议论,可现在却在帝都的大街小巷都能听到,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他多多少少都能猜的清楚。
“走。”见梁相起身,四安忙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往桌上一搁便跟着梁相出门而去。
“去东宫。”梁相临进轿时,忽然丢出这么一句话,四安摸摸鼻子仔细思索了半天,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才招呼着起轿前行。
萧沨自从去年秋天开始便称病不朝,直至新年后仍不见好转。原来是太子协助处理政事,近个把月开始,庆王也开始Сhā手朝政之事。如若这个传闻是真的,那么清妃与庆王必定就会在不久之后起事,朝里宫里迟早会有一番大的动荡。这样的局面,已经不能让他再袖手旁观,他必须选择站位,站到谁的一边。
于情于理,最合适的都无非是萧瑀。
萧瑀自幼就师承于他,是他名义上的徒弟,这层关系比起庆王来说更亲近些,再者他对乃心的那份情思从不曾断过,而庆王已娶了正妃和一名侧妃,乃心就算嫁过去也不过一名侧妃而已,怎么能比得到未来帝王欢心来得更稳固些!
可是……
梁相慢慢地捋着自己的长须,他能够稳坐相位这些年,靠得便是这份深思熟虑。在情势未更加明朗前,他的立场都会很模糊和微妙。
梁相的名刺递给东宫时,萧瑀正在画一幅兰草,飘金的薛涛纸上,空空地飘动着几支细长的枝叶,和深藏在枝叶里的兰花。郭厚生从小内侍手里接过名刺后,忙不迟迭地就递到萧瑀的眼前。
这只老狐狸终于舍得出洞了。
萧瑀将手里的笔搁下,慢悠悠地接过名刺,凝视了一会儿才让郭厚生遣人送水进来净手。
“殿下,梁相这时候上门可是前来示好的?”
郭厚生亲自地捧上擦手的锦帕,一边轻声询问着。
“怕不会是那么简单。”萧瑀擦擦手,又将身上的月白常服换了件深色的长袍,收拾妥当后才朝前厅那边走去。
书房外的竹林随风轻轻地摇动,像是谁人轻声喃语。萧瑀的脚步忽然停下,他的目光朝竹林的另外一边望去,郭厚生跟在他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恰好是东厢房的方向。
“听如玉说,她病了。”郭厚生响了响,又补充了句:“从那夜赏完灯会的次日清早就病了,一直没见好。裕王府这些日子也频频都送来不少好药材,但那位就是不见好。”
萧瑀没有答话,甚至没有多询问一句的意思,他的步伐很快,快得仿佛他从不曾在这里停顿过一般。
正厅里,梁相慢里斯条地品着手里的茶,到底是东宫,确实比那个春日茶楼的碧螺春要好上许多,从这茶叶的品级上,从这泡茶的功夫上,都不止高得一星半点。
第三十八回 换药密谋(4)
( “老师。『』”
萧瑀满脸微笑地从正厅外走进来,人还未走到,声音便先传了进来,时时刻刻地表示出尊师重道的意思。
梁相搁下手里的茶盏,也笑盈盈地起身,向他行礼。
“老师可是稀客,难得一次到本殿这里。”
梁相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热络的萧瑀,自从太子选妃后,他不曾单独同萧瑀呆过,且之前他还曾与庆王来往过密。他的这名学生,是最难琢磨的一个人,最初见到时胆小怕事,但久而久之,他就觉得萧瑀的城府也够深的。无论萧瑀的太子之位再怎么飘摇,他就是没见这人掉落下来过,这也算是一门技艺,不属于庆王受宠的技艺。
此时此刻的萧瑀,笑容依旧,热络依旧,却让梁相心里隐隐发毛。
“老夫特地来感谢殿下前几日送小女归家一事。”梁相没有说其他,单单地挑那日灯会后萧瑀送梁乃心归家一事做谢。
萧瑀反手扶住正要行礼的梁相,轻声安抚道:“老师怎么说这般见外的话,本殿与乃心自幼熟识,又一起相约赏灯,本殿送她归家是应该之事,怎可让老师施谢礼。”
梁相也没客气,重新坐了下来,有一拨没一拨地拨着手里的茶盏。他有耐性,萧瑀就更有耐性,他不说话,萧瑀就更加不会主动说话,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ww
郭厚生安静地候着在一边,而梁相的长随四安就等在厅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这难捱的沉寂过了多久,终于听到有人先开了口。
“说起来,你与乃心之间的情缘也算是极重的,若你与乃心能够成婚,老夫也是十分赞同。想当初选妃,老夫也曾将乃心的名字上报,可是……”梁相长叹一声:“可惜你们之间的缘分到底太浅,只落得现在这般模样。老夫一直忧心乃心的婚事,也曾极力为她奔走,无奈她心中只有你一人,始终不曾将你忘怀。不知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梁相的此番话语在萧瑀的意料之中,他素来不会直白说话,凡事都喜欢拐上几个弯,就如同现在这般,明明想试探他的底气,却要搬出梁乃心。萧瑀浅浅地笑着,对梁相说道:“乃心是个好姑娘,可惜与本殿之间的缘分太浅。本殿也不瞒老师,本殿如今已经娶妃,若是让乃心再嫁入东宫也只能有侧妃的位置,本殿心中不舍她如此委屈。”
梁相半眯着双眼,仔细地望着萧瑀良久,才低低地说了一声:“老夫说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他终于说出那句话,萧瑀心中暗喜,但脸上神情故作不解,问道:“老师说的是什么将来?”
梁相却没有上萧瑀的当,他状似转移话题一般,询问起百里光:“那位帝都巡检使百里光百里大人最近怎么都没有到东宫来了?老夫听闻他近来倒是频繁进出庆王府。”
萧瑀闻言,脸色突变,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说:“老师莫要再提那等卑鄙小人!”满朝文武都知道,百里光是靠着太子的关系才能爬到帝都巡检使的位置上,是明面上太子一系之人,可自从他的妹妹嫁给庆王做侧妃后,他便彻底地转向了庆王,对于萧瑀的几次相邀都托辞拒绝,气得萧瑀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所以,老夫认为姻亲是最重要的联系。老夫也想同太子的关系更加亲密。”
萧瑀闻言,猛然地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梁相,后者对他直视的目光不以为然,还颇为配合地点点头。
“若得乃心,栖梧奉之。”
自古以来,凤凰才能栖梧,因此自前朝起,便将皇后的宫殿赐名为栖梧宫,沿用至今。萧瑀此番话,即是表明日后若能登位,梁乃心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梁相再次捋捋长须,眼角都泛着笑容。谋求现在的一个太子妃位置有什么作用,要求便求中宫之位。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梁相慢慢起身,对萧瑀施了施礼,带着四安出了东宫。
日光从屋檐下倾泻而出,萧瑀站在那团阴影中,笑容逐渐变地冷冽。
他费尽心机策划的这一出,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梁乃心嫁不成萧玉礼,这其中纵然有萧沨的因素,更多的是他在旁边的推波助澜,他岂会看见萧玉礼得到梁相的襄助。而梁乃心嫁不成萧玉礼,唯一的选择有且只有他,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终于等待梁乃心的上门邀约。许是他运气不错的缘故,没想到小陈氏虽然居心叵测却实打实地送了一个大好的机会给他。
梁相身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是清流的代表,断然不肯为清妃与庆王背上千秋骂名。且如今的他身后有杜博承的杜家军,还有兵部及朝中武将的支持,就算将来与庆王一战,谁赢谁输都还未知分晓。他算计着百里倒戈相向,在萧瑀腹背受敌时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让萧瑀彻底地感激他,再为梁乃心轻而易举地谋个后位,这样来稳固自己的实际地位。
老狐狸千算万算,可还是棋差一招。
他萧瑀岂是这般好相与之人!不过不管如何,老狐狸是开始动摇,开始想要到自己这边的阵营来,这都是一件好事,大好事!
郭厚生低头,安静地候在一旁,直至萧瑀的声音缓缓地传来。
“你拿本殿的牌子去请御医院魏医正,让他亲自过来给太子妃瞧瞧。”
他的话语清清淡淡的,似一道轻拂过脸的微风。郭厚生压抑住心里的惊愕,听得他似乎在为自己异常的举止解释般说道:“日后还需杜家的支持,这个时候她可不能有任何事。”
明明是关切,却非得披上一个不得已的外皮。
郭厚生撇撇嘴,默默地应了声就朝御医院走去。
一路上,偶尔有小宫人见着他,忙停下脚步低头问一声“郭总管好。”他微笑朝他们点点头,脚下的步伐并未有丝毫的停顿。
第三十九回 软禁宫中(1)
( 朝里朝外发生的种种事情,身在病中的杜云锦自然是不知道的。ww
那日从灯会归来后,后半夜里她就无端地发起热,待到次日清晨如玉发现时,她已然陷入昏迷之中。如玉当即就回禀了东宫总管郭厚生,郭厚生皱皱眉,让她去御医院去请了御医前往诊治。
庆王参政,朝中人心纷纷倒向,极少有人看好太子萧瑀,于是连带着御医院那种小衙门也开始狗眼看人低,对杜云锦的病情也只是敷衍过去即可,并不曾真正的上心。
杜云锦从前在月牙城时,因为习武的缘故,身子一向都健康,极少有生病的时刻。之后到了帝都服了“梦断”,身子开始逐渐孱弱,但又得到萧少康暗地里的细心调养,倒也没有害过大病。可那夜的一瞥,她虽面带微笑,心情却是急郁,连带着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以至于高烧迟迟未退。
魏忠臣到东厢房时,杜云锦还陷入昏迷之中,她干裂的唇微微地张着,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如玉歉意地对魏忠臣笑笑,俯下身去仔细倾听,断断续续,含含糊糊地似乎在念叨着什么“小矮马”。
那片苍茫的大地上,杜云锦看见弯弯的月亮挂在深蓝的夜空之中,小矮马迈动着四条小短腿,撒着欢儿地朝她跑了过来。一靠近她,它便无比亲热地凑到自己的脸上,四下的磨蹭着,表达着属于它自己的想念与欣喜。她似乎已经忘记它早已不存在,早已经被埋在月牙城外的英雄墓中,她像是初见它时的小姑娘们,眼里绽放着喜悦的光芒,爱昵地抚摸着它光亮的毛。
“阿锦……”
身后忽然传来是谁呼唤她名字的声音,不是萧瑀口中的“锦儿”,而是透着沧桑的“阿锦”。ww她莫名地回头看去,惊见父亲蹒跚而至的身影。父亲还是和以前一样,穿着厚厚的铠甲,是位英勇的大将军,只是那头盔下随风飘出的花白长发却刺痛了她的双眼。
“阿锦……”
父亲握住她的手,仔细地看着她的脸,满腹诉说的话语最终都只化作一句带着淡淡叹息的“阿锦”。她不是个孝顺女儿,若她是个孝顺女儿,就不应该丢下日渐年迈的父亲,独自回到帝都,执意将父亲和杜家军带入太子的阵营。
“丫头。”
又是谁不羁的笑容在她的面前闪现,那双握住她的手悄然松开,换做双臂抱剑的卿若风。他一向是精致的,可此时出现她眼前的他却显得风尘仆仆,透着岁月的沧桑。
她张张嘴,想回应他的呼唤,张大了嘴却只有狂啸而至的风,听不见她的任何声音。卿若风没有介意她的不回应,他径自拍拍她的肩膀,目光看向遥远的戈壁,无奈地说:“丫头,你自己好好的。”
他喜欢捉弄她,喜欢欺负她,人前总是装作一副长辈师长的模样,背地里却带着她干过不少偷鸡摸狗,恶整别人的勾当。她习惯他的毒舌,却十分不习惯他这样的无奈口吻。
“卿……”
她努力地想发出声音,想告诉父亲和卿若风,她很好,他们不必为她担心。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无论是什么样子她都必须走下去,哪怕那个人的怀里是另外一个人的身影,她都只能将之抛诸脑后。可她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整片黑暗之中。
没有一丝光亮,她站在原地,不知要何去何从。
忽然一道极为明亮的光束从头顶倾泻下来,像天空里的那道银河,闪闪烁烁地十分美丽。她被眼前的这幅美景惊呆,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一摸那道光束。
那道光束十分调皮地左右跳动,她与它折腾追逐了一番才让它停在自己的手里。瞧你很不乖哦,她像是逗弄小孩一般逗着手里的光束。
你才不乖。光束里渐渐地出现一双熟悉的眼睛,又像是谁的神笔慢慢地描绘出一个杜云锦十分熟悉的身影。
那是萧瑀。
不,那是初见时还年少的萧瑀。他骑在枣红色的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地看着她。
“阿瑀……”
她急急忙忙地呼唤出声,他却勒紧马头,在她面前转身离开。
几乎是跌跌撞撞般,她慌张地追了上去,还一边高声唤着“阿瑀”。她想也许他终究会回一回头,看看跟在他身后的自己,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唤,他牵着马绳,慢悠悠地走向光束之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一次头,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娘娘!”
如玉望着脸色异常红润的杜云锦,她毫无征兆地睁开双眼,倒教自己被吓了好大的一跳。
“娘娘此病虽来势汹汹,但据下官诊断,却是因着连日以来的心病所至,又偶染风寒,这才让邪气有机会窜入体内,陷入昏迷。”
杜云锦听得那朗朗的说话声,虽思绪混乱,还是下意识地朝床前望去。魏忠臣规规矩矩地穿着五品医正的官服,搭了块细绢帕子搁在杜云锦的手腕上,一边把脉一边说着。
“魏大人?”她不顾礼数地直视了他好一阵,才试探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魏忠臣将帕子小心地收回,叠好递回给一旁候着的如玉,才轻声答道:“娘娘久病未愈,太子殿下担心娘娘身子,特地让郭总管亲自到御医院来召下臣。”
是他。
原来他竟还是在乎她的。
杜云锦心中小小地燃起一簇微弱的火焰,照亮了心底的黑暗。因为雁回之事,他们之间就起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尔后又在灯会上看见那一幕,她以为他的心里只有梁家小姐,并没有她的分毫。可现在他竟然会让郭厚生亲自去请魏忠臣来为自己看病,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在他的心里,她或多或少还是占据了一席之地的?
“娘娘,请恕下臣多嘴。娘娘应该尽量开阔心胸,莫再让心事郁结其中,以免病情反复不能痊愈。”魏忠臣收拾好东西后,又抬头对如玉说道:“下臣这就开出药方,请这位姑姑派人随下臣回御医院抓药。”
第三十九回 软禁宫中(2)
( “是。ww”如玉扫过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那里并排站着两名梳着双鬟的小宫女。“清香,你随医正大人回御医院拿药。”
其中一名小宫女随即上前领命,少顷便随着魏忠臣朝门外走去。
日光有些刺眼,杜云锦闭了闭双眼,如此几个回合后才又适应地睁开眼。“你……”她想问这几日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从前她通过元叔有自己的情报网络,中间的联络人正是雁回,可现在雁回已经不在,她也就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她醒来的这片刻,脑海里闪现的是之前梦中的场景,那些苍凉那些无助是那般地深刻,如同真实存在的一般。她直觉地想着,她病得不省人事的这几日,也许外界正在发生了些什么。她虽然很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可如玉并不是她贴心的人,她不会将杜家的整个情报系统告诉她,于是惯性想询问的话纠缠在心间,最终没能发出什么。
如玉仔细地倾听着她的问题,久久都不曾见她的后续,又看看她落寞的神情,便自以为她是想问萧瑀之事,就擅自开口:“娘娘睡着的这几日,殿下未曾前来探病。”
他没来么。
虽然她想问的不是这句话,但如玉所说的这句仍然让她的世界从灿烂的六月瞬间到了寒冷的冬月,数不尽的白雪在心里纷飞,飘落,凝结成冰。
人的心总是这么轻易地就能被另一个人所左右,她的心情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起伏不已。
“殿下不来,是因为今上也在病中,许多朝政之事需要殿下来决断。『』”如玉瞧见她失落的神情,像是有些不忍,随着又解释了两句。
杜云锦朝她淡淡的一笑,算是领了她的好意。人的心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不过还好的是,她还有一生的时间,总有一天她会让他的眼眸里是她的倒影,他的怀里是她的身影。
魏忠臣的动作很快,两刻后清香就带回了药包,三刻后东厢房院里的小厨房就放上了熬药的药罐。
药独有的苦味随着微风传遍了整座东厢房,也传遍了竹林深处的书房。
萧瑀手上随意地拿着一卷书,像是在看又像是在凝思想着什么。书房内照旧只有郭厚生一人伺候着,主子没有发话,他也只垂着头,安静地呆着,像是一尊泥塑的人偶般。
“殿下。”
门外忽然想起一道陌生的声音,郭厚生抬抬眼睛,看过纹丝不动的萧瑀一眼后才悄悄地走出房门。
那是一个陌生的小内侍,郭厚生从来没有见过。他谨慎狐疑地看向门外候着的其他小内侍,询问道:“这是谁?”
门外东宫的小内侍机灵地回着话:“这位是从龙乾殿来的公公。”
“龙乾殿?本总管怎么从来没见过你?”郭厚生的警戒未曾消除,反而扩大了许多。
“回郭总管的话,小人是顶替樾子新到龙乾殿的余三胜,以前是在杂役房那边主事,得主子厚爱,特地调到龙乾殿伺候。”
杂役房,郭厚生很少去那个地方,自然是识不得那里的人,但他的记忆里的确有个叫余三胜的主管,曾听说那人做事勤快,脑子动得快,因此升迁得也快,才二十三就坐到了主管的位置。
“既然如此,你不在龙乾殿伺候,怎么到东宫来了?”郭厚生心中的疑惑接触不少,但该有的询问还是没有放过。
余三胜惯是个人精,听得郭厚生松口,忙解释道:“陛下一刻之前清醒过来,要见太子殿下,特地令小人过来传话。”
“陛下清醒过来了?”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喜讯,郭厚生是发自真心地感动欣喜。虽说萧沨要是病死了,继位的人选最大可能性就是萧瑀,但萧瑀目前根基未稳,很容易被庆王钻空子,此时此刻并不是登位的最好时机。而现在萧沨清醒过来,主政的自然还是萧沨,庆王就是再想怎么蹦跳也只能押后,这样也能让萧瑀有更多的时间来发展巩固自己的势力。
“是的。陛下现在等着见太子殿下。还烦请郭总管代为通传一声,让小人早点回去交差。”余三胜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他现在的品级虽没有郭厚生高,但是皇帝身边近身服侍的,若是能得皇帝的亲眼,比起一个小小的东宫总管来说实际上要高上一两等。可他宁愿说软话,也不愿意主动得罪郭厚生,这正是其为人圆滑之处。
“请余公公等一等。”他给面子,郭厚生也还他面子,拱手一礼就转身回到房内。
萧瑀手里的书已经搁在一边,他们方才在房外的对话他其实已经听到耳中,此时再听郭厚生诉说时,明显是在思索其中有没有破绽之处,是不是他人的陷阱。
“殿下是要去龙乾殿吗?”
郭厚生询问道,萧沨原本病重时是养在宣元殿中的,后来清妃主张将他迁往寝殿——龙乾殿,也换句话说,龙乾殿中必定有不少清妃和庆王的人,不然她不会做这样的安排。
“既然有口谕,去是必须去的。”萧瑀掸掸身上的衣服,他今日并未着常服,而是穿了件蟒龙的浅色袍子,倒是十分适合面见萧沨。
“你差人去御医院问问,父皇是不是真的苏醒了。”萧瑀走到门口时,又对郭厚生吩咐道:“本殿会拖延时间,一旦得知消息后立即来报。”
“是。”郭厚生领命,跟在他身后也出了书房门。
“走吧。”萧瑀对余三胜说道,后者侧过身,让萧瑀走在前方。郭厚生看过一眼候在门口的小内侍,小内侍会意,急忙跟在余三胜身后,随萧瑀一道去龙乾殿。
待几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竹林里时,郭厚生才从另外一边小径离开。
从东宫到龙乾殿,须穿过暖春门,再经过宣元殿,步行的话怎么着也需要三刻时辰。萧瑀心里存了拖延时间的心思,这脚下的步子走得越发的慢,余三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敢表明分毫,只得硬着头皮跟在萧瑀的身后望望天看看草。
第三十九回 软禁宫中(3)
( 郭厚生那边的小内侍几乎是一路小跑到御医院,然而等到他到了御医院,却眼前一黑,直接摔在地上。『』
那厢情形,郭厚生和萧瑀都不清楚。彼时,郭厚生还在坐等消息,萧瑀也一路磨磨蹭蹭地朝龙乾殿而去,直至萧瑀走到龙乾殿门口都不见有人出现的迹象。
望着那座巍峨的宫殿,他忽然灵台清明,知道自己已然上了别人的当。他本能地转身离开,却被余三胜挡在身前,而跟随他过来的东宫小内侍也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武将捆地结结实实。
“殿下,请。”余三胜一改先前的谄媚笑容,目光凌厉地摊手,请他入殿。
没想到他们的胆子竟然会这么大,今上还没闭眼就敢对他堂堂太子下手!萧瑀怒目而视,却不得不被逼踏入龙乾殿。
烟雾撩绕的宫殿,他来过的次数多得数也数不清,他还记得当初母后还在世时,曾经抱着他坐在书案的榻边,微笑着陪伴年轻时的萧沨批阅奏章。在这座宫殿里,有过短暂的温馨,也有过不快乐的曾经,却没有现在这样的被迫。
“殿下,请坐。”余三胜示意萧瑀坐下,转身对一旁候着的宫女吩咐道:“还不给殿下上茶。”
宫女唯唯诺诺地下去,少顷就端上一盏茶,搁在萧瑀身边的方桌上。
“不是说父皇醒了,要见本殿么?”既来之则安之,萧瑀此时倒没有在殿外的那阵慌乱,他从容镇定地问道,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ww
余三胜脸色微微变化,尔后又重新笑了起来,说道:“小人这就。”
他说罢也不待萧瑀有什么反应,径自朝正殿后方的龙榻而去。
殿中一片寂静,宫人垂首而立,若不是胸前微微的起伏,萧瑀还以为整座龙乾殿中只有他一个活人而已。余三胜窜入殿后就一直没有再出现,他坐在椅上很久,久到窗棂处偷溜进来的日光渐渐消失不见。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余三胜会再次出现,那个人指不定现在哪里翘着二郎腿嗑瓜子。
他不出现,萧瑀也就安下心。既然这是个陷阱,将他骗来龙乾殿,背后的人是清妃和庆王,还是他们和皇后小陈氏的联手?他们布这个局的目的是什么?只有猜测到他们的目的,他才能找出解救自己的办法,否则一切都是妄谈。
再者,萧瑀久久不回东宫,郭厚生必定会知道其中有问题,也自然会想办法来解救自己。另外他的身后还有凌七,随时随地都跟在他身侧的影子凌七,一定不会让他有危险。他想了许多,也确定自己没有性命之忧,便定下心思来慢慢地思考着这场阴谋。
萧瑀的猜测并没有错,郭厚生在久久都等不回去御医院的小内侍时就已经知道事情发生无法预料的变故。他遣人候在东宫的进门口,瞧着日色西沉也没有萧瑀的消息,派去龙乾殿打探的人回来后说那里忽然多了一些宫卫军守候的身影,只听到这里,阴谋的轮廓就在郭厚生的心中渐渐清晰。
不过他跟在萧瑀身边已久,又沉浸宫中数十年,很快地就从慌乱中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安排起解救萧瑀的事情。对于萧瑀自身的安危,暂时应该还没有多大的问题,毕竟凌七素来都跟在他的身边,余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怎么样和萧瑀取得联系,再安排后续事宜,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他在屋檐下度来度去,思索良久后才让人去了栖梧宫,告知小陈氏萧瑀困在龙乾殿的消息,再顺便打探打探情况。
小陈氏虽不是完全站在萧瑀这方的,但眼下能够与清妃周旋的人有且只有她,郭厚生也只是想瞧瞧是否能利用得上而已。不过……他看向东厢房的方向,萧瑀迟迟不归的消息是否也要告知太子妃杜云锦一声呢?属于太子明面上的势力只有杜家,那些私下的势力,萧瑀早有过吩咐,能不动时就不能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启用私下的势力,他能利用的只有小陈氏,和比小陈氏更靠谱的杜云锦。
可是且莫说她如今还在病中,就算是好的一个人,萧瑀也不见的会惊动她。他在其他方面都可以猜度萧瑀的心思,唯独在男女之情这面他是万般猜不到边际的。
郭厚生眼睛直直地望着那个方向,最终还是打发了小内侍去东厢房里禀告消息。
东厢房里,如玉正伺候着杜云锦喝那碗极苦的药。杜云锦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看似什么都收不住她,偏偏害怕喝药。她一见到那碗里黑漆漆的粘稠药汁,就偷偷地朝床里退去。
小内侍在正屋外求见时,杜云锦与如玉就那碗药汁在床上展开拉锯战。听得小内侍高声禀告的声音,如玉这才怏怏地将药碗暂时收捡到一旁的桌上,而杜云锦也整理了下衣裳,让小内侍进到屋内。
小内侍进来后,先说自己是郭总管打发过来的,再接着萧瑀今日去了龙乾殿迟迟不归的消息简单地说了说。
这意思……
杜云锦的眉头听着就皱了起来,郭厚生不会无缘无故地派个小内侍来说这么一个消息,虽然话里没有个肯定的语气,但她知道郭厚生想告诉她的是,萧瑀如今就是被软禁在龙乾殿里。
如果萧瑀真的是被软禁在龙乾殿里,就只能说明一件事,皇帝可能不行了,这才逼得清妃与庆王冒险动手,想先下手为强先收拾了萧瑀再图谋大位。只是这般想想,杜云锦都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她本不在乎谁继位,她害怕的是萧瑀这次是真的有去无回,就此栽在清妃和庆王的手里。
“你先回去,告诉郭总管,这件事,本妃已经知道了。”杜云锦依旧有气无力地对小内侍说着,仿佛她已被这场久病拖垮了身子。
小内侍前脚刚出屋,杜云锦后脚就让如玉给自己上妆,又特地挑了件窄袖的衣服穿在里面。脸上有了妆容,看起来倒是精神了许多,已然瞧不出久病的憔悴模样。她拾掇了一番,带着如玉朝院外走去。
第四十回 庆王阴谋(1)
( 郭厚生仍旧在东宫的正厅屋檐下等着消息,他派去栖梧宫的人折羽而返,说是栖梧宫与龙乾殿一样都守着不少的宫卫军,无法接近。『』小陈氏那条路算是断了,郭厚生此时才感到一丝后怕,原来清妃和庆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做了那么多事,看来这件事后他必须检讨自己,竟然会出现如此的纰漏,将主子置于危险之地而不自知。
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闻得此消息脸色也未有改变,挥手又派出不少人去往各个宫室打探消息。
“郭总管。”杜云锦在如玉的搀扶下,缓缓而至。
“娘娘。”郭厚生恭敬地向她行礼,眼中一闪而过少许焦躁。
“殿下去了那么久,不管回不回来,都该有个音信传回来。”杜云锦慢条斯理地吐露着话语:“如今殿下迟迟未归,本妃若是前往探看也不算僭越吧?”
“这……”郭厚生为难地抬起头,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方法,由杜云锦出面是最好不过的,但现在的这种情势下,莫说杜云锦出现,就算是小陈氏亲自去也只能再舍在里面。届时他不仅要费心营救主子,还要搭理这位太子妃。
“娘娘。”郭厚生上前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小人认为娘娘此刻不宜过去,若是连娘娘都不归的话,这偌大的东宫就没有正经的主子了。”
面对他的好心劝慰,杜云锦只是淡淡地一笑,轻描淡写地反问:“郭总管怎知本妃也有去无回?”她的手按了按不甚明显鼓起的腰间,轻声说:“本妃敢去就能好端端地回来。ww郭总管不必担忧,若本妃不幸被郭总管言中,请往珠子街杜府捎个信给管家元叔即可。”
她没有再与郭厚生做过多的纠缠,带着如玉便大步地朝东宫外走去。
郭厚生眼瞅着她的态度坚决,也随即跟了上来。
“既然娘娘要去,那么前方就算是龙潭虎茓,小人也必定陪伴左右。”
杜云锦转头,直视着他,见他的眼中一片澄净,并没有多少阴谋的影子,也就朝他点点头。她身后除去如玉和郭厚生,还跟着三个宫女以及两名内侍,一行人便这般浩浩荡荡地朝龙乾殿走去。
如回禀的小内侍所言,龙乾殿外看不见一个走动的宫人,只有两侧站立守候的肃穆宫卫军。见到杜云锦等人前来,他们也未按规矩行礼,像是长长秘道两侧守候陵寝的石像般,一动不动的。
杜云锦仔细地打量了一眼,这些人看着就是精心训练过的士兵,并非那群整日在皇城里巡逻的宫卫军。他们来得如此速度和隐秘,想必是从帝都郊外临时抽调回来的前卫大营。前卫大营素来都驻守京郊,与皇城内的宫卫军交相辉映,共同承担起保卫帝都的重任。清妃能够从那里调动来人,看来前卫大营已经加入了庆王的大营,这应该不是个好消息。
他们没理会她,她也没有客气的意思,径自朝紧闭的殿门走去。
“站住!”
守在门口的宫卫军忽然开了口,拔出泛着阴冷亮光的长剑,挡在杜云锦的身前。宫里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真剑,杜云锦身后的宫人中有人已经惨白了脸色。
杜云锦冷冷地瞥过他一眼,呵斥道:“你竟敢在本妃面前拔剑!”
她的话语一出,如玉随即打蛇随棍上,也跟着训斥起来:“你懂不懂规矩,你在太子妃的面前拔剑是大不敬,来人,将这等大逆不道之徒给拖下去砍了!”
她本是一介柔弱女子,说起这样的话来丝毫没有杀气。其他的宫卫军像是看场笑话般,憋地满脸通红。
“这位可是太子妃娘娘,你们原不行礼是娘娘大度,不与你们计较。可娘娘毕竟是宫里的主子,你们在主子面前拔剑阻拦,理应问斩!”郭厚生从如玉的身侧站了出来,他一脸沧桑,又着的是总管的服侍,说话时刻意地端着架子,自然是不一样的效果。
“就算是皇后娘娘来了,也不能进去。”那名宫卫军却丝毫不打算给杜云锦和郭厚生面子,说起话也十分生硬,竟是正面冲撞。
“给本妃拖下去!”杜云锦见他如此的油盐不进,脸色随之一沉。
身后的内侍正准备挽起袖子上前,哪知他们还没动手,其他的宫卫军纷纷开始拔剑,一场恶斗势在必行。
“你们简直反了!”郭厚生恶狠狠地训斥着,却也不敢真的动手,一群人将目光看向杜云锦,是打还是退,都看她的意思。
杜云锦岂是个好相与的人,她嫁到东宫后就安心地做养尊处优的太子妃,待人也以温和为主。不过这并不代表她是个脾气温柔的,想当年她在战场上遇敌杀敌的地狱罗刹形象可是在杜家军中广泛流传。
她没有再与他们多废话,“腾”地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自从服下“梦断”伤了身子后,她就连把装饰用剑拿起来都非常吃力,但经过这几年萧少康的细心调理,她的力气又恢复了几成。不想将这身武艺彻底丢下,她之前曾让雁回带话给元叔,特地找到了这把轻盈的软剑。
这些人满脸的肃杀气息,也许上战场杀敌是把好手,但这里是皇宫内院,并非宽广的战场,他们的蛮冲和战术都失去了用武之地。反观杜云锦,她内力尽失,但该有招数却记得滚瓜烂熟,借助手里软剑,竟让那些人都无法近身,甚至还划破了其中一人的肩膀。
杜云锦打得起劲,她带来的这群宫人,除了如玉和三个宫女外,郭厚生带着内侍都或蛮力或偷巧地与宫卫军们缠斗起来,一时间,龙乾殿外好不热闹。这样的场景怕是近百年来都不曾见过。
“啪啪”的拍掌声响起,一身宝蓝色蟒袍的萧玉礼满脸笑容地出现在不远处。“长嫂果然好武艺!”
见他到来,宫卫军们才收了手,乖乖地站回原位上。相比他们,杜云锦就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她手上的剑势未改,在众人惊愕间,将先前那名与她顶话的宫卫军顺势削掉了脑袋。
第四十回 庆王阴谋(2)
( 鲜血溅落满地,如玉和宫女们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声音,但她们惊恐万分的眼神却出卖了她们。ww
“长嫂这是何故?”萧玉礼双手一摊,望着地上还不断涌出鲜血的死者询问道。
杜云锦将剑在死者身上擦了擦,这才重新归到腰间的鞘中,慢悠悠地对萧玉礼说:“他见本妃不行礼,还擅自拔剑,以下犯上,本妃只是处死他一人已是宽容。怎么着,庆王觉得还是得依本朝法典,连坐三族才可?”
听她这么说着,其他的宫卫军随即十分紧张地看向萧玉礼。他们是士兵,临时受命乔装成宫卫军入宫,只听命于庆王和清妃,但那些基本的法典他们并非全然不知,自然就知道杜云锦所言句句属实。而刚才杜云锦的那手狠戾也让他们真正地见识了那位存在传说里杜家军的女将军,若真的要按她的说法,他们这些在场的每个人刚才都对太子妃以下犯上了。
萧玉礼略微惊讶,没想到杜家这个女儿还真不辜负将门虎女的称谓,在这种时刻都还要逞强。可无论她再怎么蹦跳,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多久。这般想着,他脸上的笑容又重新浮现。他本就长得绝色,又笑得这般温柔,若是换个场景换个人,许是就要芳心暗许了。
“既然是对长嫂不敬,那么死了也算活该。”他这话一出,其他宫卫军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不过他惯常是个会收买人心的,接着又说道:“如今父皇仍在病中,皇后娘娘正号令六宫为父皇祈福,这等杀戮之事还是能少则少。”
杜云锦也不与他废话纠缠,她对此人就没有任何的好感,从前在青楼里的那一出曾好好地恶整过他一番,虽然之后他并没有挟私报复,可她总觉得在他那张绝色地腻歪的面容后是异常阴暗的心理。『』她重新伸出手,让如玉扶住,示意郭厚生推开龙乾殿的大门。
“长嫂。”
早就猜到萧玉礼的出现就是来阻止她的,杜云锦对于此时三步并做两步,挡在郭厚生面前的萧玉礼并没有多大的奇怪。但下一刻,萧玉礼的举动就彻底让杜云锦摸不着头脑了,他竟然是推开郭厚生,亲自为杜云锦打开了殿门。
殿内一片寂静。
杜云锦站在门口,望了眼恭顺退到一旁的萧玉礼,犹疑着要不要踏入。萧玉礼的举动让她心中开始疑惑,萧瑀是不是真的在这座殿内?这里面是不是又暗藏了什么样的阴谋?
“长嫂?”萧玉礼见她迟迟没有踏入,装作关切地询问道:“长嫂不是要进入么?”
杜云锦被他激得下不了台,也只好硬着头皮踏入殿中。
各处门窗都被死死地关着,不仅如此,还垫着厚厚的布垫,让整间宫殿都显得幽深暗黑。
杜云锦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眼角的余光一直都在注视着萧玉礼,见他也跟着进来,且没有关上殿门才略微宽心。
“阿瑀,你在吗?”
她轻声问去,殿中仍旧是一片宁静,仿佛连掉落根针都能听得见声音。没有,没有人回应她,随着这片越发的寂静,杜云锦的心开始慢慢地沉落。果然,萧瑀并不在这里,如果他不在这里,又是去了哪里?萧玉礼究竟把他藏到哪里去了?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会不会被风吹日晒,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时间在她的不断猜想中过得异常缓慢,她反手紧紧地抓住如玉,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就软坐下去。
萧玉礼依旧笑盈盈跟在她的身侧,她的脸上越难看,他的笑容就越发的美丽,像一朵绽放在黑暗中的暗莲,散发出幽幽阴森的光亮。
“阿瑀……”
她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虽然她已经尽力阻止自己往更坏的方向去想,但仍旧为他的安危止不住轻轻颤抖。
安静,寂静,充斥了整座大殿。
直至杜云锦已经全然绝望,才听得里面低低地传来一声:“锦儿?”
那声音虽然很轻,但她辩听得十分仔细,是她的阿瑀。
“阿瑀!”她脸上顿时就浮现出欣喜的神色,顾不得萧玉礼还在身侧就朝声音来源处跑去。
萧瑀坐在里间的椅子上,他的身后还站在日间为他奉茶的宫女。里间里黑漆漆的,像是黑夜一般,但那宫女也没有点灯的意思,萧瑀也没有吩咐她去点灯的意思,两人就安静地呆在里间,直到外间里隐隐约约地传来杜云锦的声音。
他没想过她会来,尤其还来得这么快。于是在听到第一声时,他以为自己枯坐太久而出现的幻听,第二声柔柔地传来,他才确定是杜云锦来了,杜云锦真的来了。
“锦儿。”他望着扑进自己怀里的人儿,再坚硬的心也有一刹那的柔软。他为大业而不得不娶她,为大业而不得不专情于她,更为上一辈的恩怨而故意疏远她,可在这样的一时刻,她却是第一个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
“你怎么来了?”
他说出来的话语似水般温柔,又暗含着情深。
扑在他怀里的杜云锦却没有看见他与往昔不尽相同的神情,她声音闷闷地,仔细倾听丝滑还带着少许的哭腔。他不会知道,她有多么害怕踏进这座宫殿时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是多么的害怕再也见不到他的模样,感受他的温暖。
他二人紧紧相拥,萧玉礼脸上的笑容逐渐冷却,狠戾地望着这一对璧人。
“看来长兄与长嫂还是情深意重,为弟者也不好意思叨扰两位,在此别过。”他拱手一礼,竟然是转身就走。
杜云锦脸上浮过惊慌,她抓住萧瑀,三两步就要跟上去。她又不是傻子,此时此种情形怎么可能放萧玉礼轻易离开!
“长嫂这是连本王也不放过吗?”萧玉礼讽笑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杜云锦。“方才的那人是以下犯上,但本王是陛下亲自赐封的‘庆王’,长嫂若是伤了本王,又做何缘由?”
第四十回 庆王阴谋(3)
( “庆王这样说,就是责怪本妃方才的举动了?”杜云锦轻瞄一眼萧玉礼,淡淡地说道:“不过本妃有一事不明,还请庆王释惑一二。『』”
对于杜云锦的发问,萧玉礼倒是没有推辞,皆因在他的眼里,面前的杜云锦和萧瑀都已是牢中之物,没有多少需要警惕和防备的。莫说杜云锦只是动动口,就算是真的动武,他也没有害怕的理由。
“长嫂请讲。”萧玉礼微微地垂首,状似十分恭顺。
杜云锦并不像帝都的那些小姐们,说话喜欢含沙射影和拐弯抹角,她素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萧瑀第一次看见在宫闱里如此熟练对话的杜云锦,心中觉得有些新奇,也按捺住想要追问她之前在殿门外发生了什么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望着杜云锦和萧玉礼二人。
杜云锦看过一眼萧瑀,见他并没有出现愠色,这才将话娓娓道来:“本妃虽非成长于帝都之中,但因自幼随父出征,对于军中之事也略知一二。据本妃所知,宫卫军本是护卫皇城内宫的一支编制特别的军队,直接听命于陛下。可是就本妃方才所看,殿门外的宫卫军似乎只听庆王的命令,这又是何故?”
一番话说来,愣是给庆王带了顶私自培养调动宫卫军的大帽子,再往深里追究就是谋权篡位。莫说萧玉礼,就连一旁的郭厚生都止不住背脊生寒。
萧玉礼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这样直白的话就算是他和萧瑀之间也从不曾挑明,他哪里会想到杜云锦竟会毫无顾忌地直接说出来。一时间,他还真不知要如何圆这句话下去,他不能承认那些宫卫军是他的手笔,否则便是坐实了谋逆的罪名。『』可是方才的一幕又分明地显示了他才是那些宫卫军的实际主人。左右都不是,还真是有些伤神。
就在萧玉礼还在想着要如何回答杜云锦的问话时,她接着又抛出第二个更加棘手的问题。“日间有龙乾殿的余三胜公公传陛下口谕,称是苏醒后要见太子殿下,如今太子殿下已在殿中候了数个时辰,如今没有见到陛下,亦没有见到余三胜,不知此事究竟是为何?”
此事倒还容易作答,萧玉礼随即理直气壮地回道:“此事长嫂问本王是何意?本王还在长嫂之后才到龙乾殿,哪里知晓那些事情!”
他哪里知道杜云锦等的便是这句话,听他话一出口,杜云锦立即说道:“既然如此,请太子殿下随本妃一共前往栖梧宫求见皇后娘娘,余三胜那下作东西竟然敢假传陛下口谕,捉弄太子殿下,定要请皇后娘娘好生查处,免得被这些东西搅得宫里不安宁!”
她说罢,伸手便拉着萧瑀就朝殿外走。
萧瑀悄悄地朝一脸担忧的郭厚生轻轻点头,任由杜云锦带着自己前行。有的时候,这样的鲁莽行事会弄砸许多事情,但也有时候会打破某些僵局,让自己可以轻松脱困。
萧玉礼一旁瞧着,暗自后悔,怎会一不小心就上了杜云锦的当。不过此刻他的顾忌并不多,宫卫军已经全部换成他的人,皇帝病重昏迷不醒,栖梧宫小陈氏也处于他的掌控之下,剩下的事情只是想个名正言顺的由头让萧瑀下台,然后再振臂一呼,登基为帝。虽然杜云锦有杜家军撑腰,但杜博承和杜将军都远在万里之外的月牙城,待他得知消息回帝都时,自己早就平定一切大局。
他心里有了主意,便上前几步,挡在杜云锦和萧瑀的身前。
“长兄这是何故?若余三胜没有假传父皇口谕,真的是父皇要见长兄,长兄这样匆匆离去岂不是抗旨不尊?”
“你!”
杜云锦瞧着他那一副笑颜如花的模样就恨不得将他的脸皮直接剥落下来,好让旁人都瞧清楚里面的肮脏与不堪。萧瑀不着痕迹地上前,将气急败坏的杜云锦遮在身后,温温润润地说:“七弟这是哪里的话。既然是父皇要见本殿,再久本殿都要等着。只是本殿已经等了良久,都不见传话的内侍,本殿这是担忧父皇身体,想去请母后一同前往探看。”
“皇后娘娘就不必请了。她老人家为了父皇的病情,已经宣布要辟谷十日为父皇祈福。”萧玉礼说得甚为流利,想必已是练习过多次这些说辞。
不知道他为萧瑀想的借口是什么,萧瑀忽然有了一丝好奇之心。
“原来如此。”萧瑀停下脚步,似乎已有了妥协之色。杜云锦急得在他身后猛跺脚,却又无可奈何。这里不是边疆的战场,偶尔一次的偷袭,大多数还是正面的较量,这里是阴暗的内宫,从来不会有明面上的斗争,却能悄无声息地吞噬掉弱者。
“所以还是请长兄在这里等候吧。”萧玉礼见萧瑀如此,心中又多了几分得意。“若是长兄觉得一人难熬,不如和长嫂一起等候吧。”杜云锦,她竟然赶来解围,那么他就让她和萧瑀一起折在这里。
“你!”
萧瑀悄悄地按住杜云锦,脸上笑容依旧。“东宫事务繁忙,想必还要劳烦太子妃回宫处理。且父皇召见的是本殿,并无太子妃,还是早些回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杜云锦往前面推去,郭厚生和如玉悄然地跟在她的身后,要与她一同回宫。
“阿瑀……”
杜云锦回头望着萧瑀,在这样的时刻里,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他的身边。她纵使武艺全失,但还是能收拾一两名宫卫军的,譬如先前就硬生生地砍掉一个。
萧瑀没有说话,只用眼神示意她要听自己的话。如果非得折在这里,那么只折他一个,且他总归都是不能轻易而退,还不如让她在外面多想想办法,毕竟她的身后还有杜博承。就算杜家军现在远在边疆,但以杜博承在军中的威望以及与军中高级将领之间的交情,总归能调动一些离帝都较近的军队。
好一出夫妻恩爱,生死别离!
萧玉礼抱着双臂,笑意盈盈地欣赏起这两位的表演。不过从萧瑀的脸上看出万千柔情还真是难看,萧玉礼很快地就没有了耐性,他对门外呵斥一声,便有一队宫卫军跨剑进到殿内。
“阿瑀!”
杜云锦仍旧不肯轻易地离开,在郭厚生的示意下,如玉几乎是将她朝殿外拖走。
萧瑀对她浅浅地笑了笑,并没有让她留下的任何意思。
“等等!”
第四十一回 代夫出征(1)
( 此声一出,随即让殿中各人均变了脸色。ww
杜云锦抬起头,朝那道声音的来源处望去,果真和她心中的猜测没错,的确是他来了。
殿门外,黄园垂手在一旁弯腰候着,一袭碧绿色蟒袍的萧少康正稳妥妥地搀扶着仍旧一脸病色憔悴的萧沨。
杜云锦仔细算算,自从萧玉礼婚礼后,她似乎已有半年未曾见过萧沨。从前出现在他身上属于帝王的强大压迫感被病痛折磨地无影无踪,此刻杜云锦眼前的萧沨只是个重病未愈的老人而已。他稀稀疏疏的发丝被精心地挽成极小的发髻,里面更夹杂着些许的白发。他的眼眶已深深地凹进去,那双随时凌冽的眼睛变得浑浊,他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数岁般。若不是身上那件龙袍还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杜云锦几乎认不出这就是那位在自己大婚上拂袖而去的皇帝。
此时的萧沨全身的重量都搭在身侧的萧少康身上,看见殿中的各人后,有气无力地抬起手,从萧玉礼的身上晃悠悠地指向萧瑀,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萧沨的出现不在萧玉礼的计划之内,那个人不是已经服下足够分量的药了么?母妃不是说他已经神志不清,很难清醒过来了么?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不过萧玉礼是何许人,他心中虽然惊讶万分,脸上却装出一副欣喜的表情。
“父皇,您真的醒了么?”萧玉礼的眼睛里已然闪烁着泪光般,他上前一步,走到萧沨的身侧,不可置信地问道:“儿臣听闻您已经苏醒召见长兄,心中一时欣喜就没有顾得礼数追进宫里。『』儿臣虽然是因担忧父皇的身体,但毕竟还是僭越了,请父皇责罚!”
他字字句句里都透着对萧沨的父子之情,就算是杜云锦也差点为他表现出来的所感动。
也不知萧沨是久病变得糊涂还是真的被萧玉礼的虚情假意所感动,他没有追究萧玉礼的僭越,只是轻轻地拍拍萧玉礼扶住他的手,尔后便将目光看向一旁未动分毫的萧瑀身上。
萧瑀与他之间,感情素来淡漠。若他仍旧未醒,也许萧瑀还会真的因他的病情而着急,但看见他真的苏醒,萧瑀反而表现得远不如萧玉礼亲密讨好。便是现在,萧沨的目光探询地看向他时,他也只是低垂着头,未闻得一声问好。
“长兄。”
还是萧少康打破这份沉默,他扬起稚嫩的笑脸说道:“长兄不是因父皇苏醒后召见方到龙乾殿的么?眼下父皇已经苏醒了。”
闻言,萧瑀才迫不得已地抬头,淡淡地问了句:“恭喜父皇吉人天相,身子康健。”
萧沨动动唇,没人听见他的声音。
萧玉礼的目光在萧瑀和萧沨之间转动,似乎察觉到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连忙转头对萧沨说:“父皇久病多时可能还不曾知晓,如今南滨翼州境外长岛郡一带夷人叛乱,朝中商议后派定远将军荣景成领兵讨伐也未见成效……”
他故意顿了顿,萧沨的眉头便随之一皱。萧少康见状忙将萧玉礼挡在身外,轻声劝道:“父皇刚刚苏醒,身子还虚弱,七哥怎此时此刻就与父皇讨论这些烦人的玩意儿!”
他话里的责怪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萧玉礼默然地瞥过他一眼。整个御医院都无人能让萧沨苏醒,偏偏此时萧沨能够出现在这里,若说不是他这位九弟的功劳又会是何人的!谁人不知,他这位九弟自幼就酷爱医术,借着皇室贵胄的身份寻到不少的名师相教,如今一身的医术已不在御医之下。而萧沨此时苏醒出现,就是生生来搅他局的!
饶是萧玉礼城府再深,也不禁对“从天而降”的萧少康掩不住恨意。
萧少康倒是对萧玉礼的怒视不甚在意,他瞧了瞧萧瑀,这才缓缓地看向杜云锦,对上她询问的目光悄然点点头。这一世,虽得不到你笑颜如花,总归要护你平平安安。
“九弟年幼,自是不知晓此事的厉害。九弟是父皇的儿子,七哥我也是,岂不会顾忌父皇的身体!夷人之患素来就是有的,他们聚居在远离陆地的岛屿上,以大海为食,只有每年冬季时才会上岸来抢抢食物。前朝曾将他们狠狠地打击过一阵,他们也确实乖了一阵子,也不知是因为休养生息得够了还是因为得知父皇身体微恙,自上月开始就不断到长岛郡侵扰。截止本月初十,夷人已残杀我朝子民百余人,抢夺女子财物无数。九弟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长兄。”
他话音刚落,萧少康果然就看向萧瑀,无声地确认着。
萧瑀脸色沉重地点点头,接着萧玉礼的话说起来:“本殿与七弟曾在朝中和众位大臣商议,派了一向戍守南滨的荣将军前往铲除夷祸,却不想荣将军竟然也兵败于长岛郡。其他族类,如犬戎等知晓此事后都蠢蠢欲动,一时间竟无法调动其他的将军前往南滨,以至于夷人之患越演越烈,已然失去控制。”
“竟有此事!”萧沨刚苏醒后就听得此等噩耗,胸中悲愤,一口污血毫无预兆地吐了出来。
“父皇!”
萧少康与萧玉礼急忙扶住萧沨,就连萧瑀此时也慌了心神,上前几步。
“父皇不必担心,我朝人才辈出,难道还找不出一位可以打退夷人的将军吗?”萧少康为萧沨顺着气,同时安抚着他,免得他再情绪波动过大,伤及心脉。
萧玉礼眉眼冷冷地笑着,等萧少康将这句话说出之后才假意附和道:“九弟说的也对。不过组训本朝重文轻武,朝中已多年未出将才,如今也靠着像杜将军那样的老将军镇守边疆。要说选出一位可以打退夷人的将军不是没有,须再等上几年吧。”
“你!”萧少康没料到自己的一番宽慰的话在萧玉礼的附和中竟会变成这样,他怒极而视,却也无可奈何。
萧玉礼见他这般,笑意更甚,又接着说:“如今情势,怕只有长兄以太子之尊亲征才能挽回士气!”
第四十一回 代夫出征(2)
( 太子亲征!杜云锦没有想到原来萧玉礼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南疆之役就连久经沙场的荣将军都吃了败仗,更何况是从未领兵的萧瑀!他和荣景成并不同,荣景成输了也不过是朝廷颜面不太好看,可萧瑀若是输了就是有损天朝的尊严,且还不论萧玉礼在背后有什么阴损的招数。『』仅凭这两点,她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萧瑀出征。
“太子出征乃是大事,此事还得请父皇圣断。”杜云锦从萧瑀身后迈出步子,向萧沨淡定自若地行礼。“臣媳请父皇安。”
萧沨被萧玉礼这么一刺激,精神有些不济,他大半的身子都靠在萧少康的身上,听到杜云锦的声音才半眯着双眼,冷冷地扫过来,似在探看又似在审视。
“父皇,长嫂此话有理。长兄乃是一国储君,若是轻易前往南疆,父皇又病着,谁来替父皇分忧?”萧少康在萧沨耳旁轻声念着,引来萧玉礼略含不满的关注。
他这位九弟向来不过问朝堂之事,也不参与他和萧瑀之争,为何此时却要维护萧瑀?他阴鸷的目光在萧瑀,萧少康和杜云锦三人身上扫视片刻,尔后心中冷冷地笑得起来。
听闻萧少康与杜云锦交好,如今看来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惜这伤风败俗,乱仑的戏码不知何时才能上演,何时才能看见萧瑀那张褪尽血色的脸呢?
萧玉礼心里有了打算,此刻收了收心神,垂首一旁,等待着萧沨的答案。ww其实他已有万全的把握,朝中大将以杜博承为首,其次便是荣景成,这二人都是出了名的常胜将军,其他的或多或少都是有些败绩在身的。杜博承一向在月牙城驻防,防范犬戎部落,已有许多年未回帝都述职,旁人看这是荣宠,是皇帝给的信任,可萧玉礼却瞧得分明,这内里应该是暗含其他的缘由,恰好是皇帝的不信任。因此他笃定,萧沨是不会再给杜博承任何建立功勋的机会,也就不会派他去南疆。而其次的荣景成吃了败仗,已无颜再领兵出征,朝中其他的大将听闻此消息,纷纷避之不及,谁还敢上前趟这必败无疑的浑水。眼下军心动乱,除了让太子亲征稳定人心外,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萧玉礼在很多时候都能准确地猜到萧沨的心思,不然他就得不了那么多年的宠。这次他也一样猜准了萧沨的心思,不过萧沨却是有些犹豫起来,毕竟让太子亲征就意味着要放权,万一太子凯旋而归,那么他这皇帝的位置也只怕是坐到头了。涉及到将来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萧沨还是要三思再三思的。
他的目光朝萧瑀看去,很快地就看到了在他身后的杜云锦。他的双眼已经不复从前那样的锐利,相反已经开始浑浊。
“太子亲征……”他慢慢地说着这话,眼角留意着杜云锦的一举一动。“如今怕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太子亲征,后方粮草供应等等就由礼儿你来负责吧。”
没想到萧沨这么容易就赞同了萧玉礼的提议,杜云锦顿时觉得心中一惊,可没承想更让她胆战心惊的是萧沨的后一句话。世人皆知萧玉礼有谋位之心,他那么处心积虑地想推萧瑀出战,安的本是司马昭之心,如今圣口一开,竟然要他负责粮草供应,岂不是给了他更多的便利,可以让萧瑀一去不回,让他名正言顺地爬上那个位置!
“就这么定了。朕乏了,康儿你送朕回寝殿去。”
“父皇!”
萧沨刚转身,便听得身后传来他等待已久的一句喊声,他未动声色,装作一脸疑惑不解的身上朝杜云锦望去。“太子妃还有何事?”
杜云锦心中着急,三步并做两步,越过萧玉礼径自走到萧沨的面前,沉稳地解释道:“父皇如今刚刚苏醒,正适宜调理身子,不宜太过劳累。朝中的事,太子与庆王联手处理多时,未曾出过较大的乱子,可见他兄弟二人是可以承担这份责任的。南疆战事已祸延多时,若是想一击即中怕是不能,最好的战法也是和对方拖延一段时日。这样的话,要是太子亲自出征便是有些不稳妥了,知道的人也就罢了,不知道军情的外行们也许会传出太子战败的消息,那样的消息一旦传出,我朝就真的颜面尽失,受人耻笑。而其余邻国,譬如犬戎等猖狂宵小,怕也会趁机兴风作浪,届时引发一些争端于国不利。因此,臣媳请父皇收回成命,不允太子出征!”
她这一番一番的大道理下来,纵然是在为国考虑,实则是为萧瑀开脱。这点心思,萧沨怎会不知,他笑了笑,问:“太子不出征,难道让南疆夷人继续这样乱下去吗?”
他问得很是大声,颇有些之前的雷霆之势。一干宫人俱是跪了下去请皇帝息怒,就连萧玉礼和萧瑀等三兄弟也连连请父皇息怒,唯独杜云锦却不受丝毫影响,笑意盈盈地说:“当然不能任由夷人如此猖狂!臣媳不才,当年也曾随父亲上阵杀过敌,臣媳请父皇下旨让臣媳出征,不灭夷人势不归京!”
“你!”萧沨仍旧默默地看了看她,尔后才对跟在身后的黄园说:“拟旨,封定远将军荣景成为平南大将军,太子妃杜云锦为副将,同征南疆夷人!”
“可是你自己说的,不灭夷人势不归京!”萧沨俯下身,对着杜云锦说:“你今日夸下海口就有承担的责任,你若是输了,不但你不用归京,连同萧瑀也跟你一起出京!”
“父皇!”杜云锦错愕地看向他,他嘴角的笑意犹在,似乎只是在和晚辈闲话家常。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是这么恐怖,让她冷汗淋淋,她只想为萧瑀解围,并不想拖萧瑀下水。让萧瑀出京意味着什么,杜云锦当然知晓,那就是要废太子!这也就是说,如果杜云锦灭不了南疆夷人,萧瑀就会被牵累地废除他辛辛苦苦保存了二十几年的太子之位。
第四十一回 代夫出征(3)
( 萧沨没有再等杜云锦说些什么就转身离开,留下仍旧陷入震惊之中的杜云锦,以及面无表情的萧瑀和幸灾乐祸的萧玉礼。ww
“阿瑀……”她倒退两步,站到萧瑀的身侧,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般摇着他的衣袖。“对不起,我没想过要牵扯上你的。”
她话音还未落,便听得萧玉礼得意地笑声。
“早听闻长嫂乃是一代巾帼英雄,这次可让七弟我好生见识一二了。”萧玉礼也没想到萧沨会来这一招,不过更好,倒让他省下许多的功夫,毕竟不管是萧瑀还是杜云锦,只要踏上南疆的战场都是有去无回。
“阿瑀……”杜云锦没理会萧玉礼的小人得志,她的目光她的关注始终都在萧瑀的身上。她知道,太子之位对于萧瑀意味着什么,不是地位的象征,而是一道保命符。她也知道,萧瑀是费了多少的心力才保住这个风雨飘摇的太子之位。如果要她选择,她宁愿牺牲自己所有也不会让萧瑀失去太子的位置,让他有任何的损伤。
萧瑀的目光空洞地望向远处,杜云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正是栖梧宫的方向。
那里如今住着皇后小陈氏,可是许多年前也曾住过一位大陈氏。虽然小陈氏悄无声息地抹去大陈氏所在的一切影子,但那些曾经都随着回忆在萧瑀的心里扎了根。他的母亲去的太早,没能为他留下任何的念想,唯一的不过就是这个太子之位而已。只要有他这个太子在,就会让人记得,曾经还位贤惠早逝的大陈皇后。
他的脸上波澜不起,似笼罩在一团云雾之中,杜云锦瞧不清楚他的表情,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他就站在她的身侧却又像和她隔着数条银河般,是那么的遥远。『』
她轻声唤了两句,他依旧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见此情景,她只能将他的衣袖拉得更紧,似乎那是溺水的自己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萧玉礼看看两人,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缓步离开。很多事,终于开始变得有趣了。从这一天起,他有很多的时间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他不在乎,他可以等得更久。
萧瑀不说话,杜云锦就沉默不语地陪他站着,两个人的影子在夕阳里拉出长长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似乎化作一体般。
主子们都魔怔般地不说话,郭厚生和如玉也只好安静地候在一侧,等着主子们醒来时的召唤。
“长嫂。”
一声急唤,让郭厚生和如玉率先扭头望去,来人一路生风飘扬的月白袍子,不是先前扶着萧沨出现的萧少康又是何人。
“裕王爷。”郭厚生等人纷纷向他行礼,他却没有做丝毫的停留,径自走到杜云锦和萧瑀的面前。
“长兄。”
被杜云锦唤了几声都不曾醒过来的萧瑀在听见萧少康的这一声,瞬间就清醒过来。
“九弟?你不是在照顾父皇么?怎么又返回了?”
萧少康笑着扫过杜云锦一眼,然后才对萧瑀说道:“我是担心长兄忧心长嫂,特地过来告诉您一声,父皇已经准许我与长嫂共同出征。”
“你也去?”萧瑀被这个消息惊了一下,当他听到出征南疆时便已经察觉到这是个陷阱,不知道是萧玉礼的还是萧沨布下的,为的都是他的太子之位,为的都是他的性命。后来的事情峰回路转,他没想到萧沨竟然同意让杜云锦代替他出征,更加没想过会让萧少康也随行。毕竟萧少康还未及冠,纵使有小陈氏护着也还没有力量和萧玉礼抗衡,作为一位父亲怎么会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幼子也去送死。
“是的。我日前曾听闻军中传言,南疆那个地方多毒雾,先前荣将军失利也是因士兵还未开始与敌营正式开战就吸入毒雾导致伤亡惨重。长兄也知道,我素来都喜欢研究那些毒草毒花之类的,所以便央求父皇让我随长嫂去南疆看看。顺便也可以照应长嫂,让长兄放心。”
萧少康说得一脸诚恳,瞧不出半点的阴谋诡计。
萧瑀冲他笑了笑,柔声道:“那里正值战乱,你自己要小心。”
“是,多谢长兄关心。”
萧少康笑得一如既往,萧瑀对他默然地点点头,轻轻地拉过一只拽着自己衣袖的杜云锦,缓缓地向东宫而去。
杜云锦没有研究过他只关心萧少康安危的话语,她的心都被萧瑀的那只紧握住自己的手满满的温暖住。那是萧瑀第一次主动牵她的手,他的手掌很是细滑,甚至比她的更加细滑,让她燃起一些自卑感。他常年养尊处优,一出生便是世子,尔后便是太子,就算大陈氏不在,就算其他人都看低他,但吃穿用度还是不敢轻怠了他。而她自幼和父亲生活在边关,又长年累月的舞刀弄枪,这手上早已布满遗留下来的茧子。
这样的她,莫说比不上那位绝代风华的梁乃心,就是普通宫女都比不上,这样的她会不会被他嫌弃?她悄悄地缩了缩自己的手,然而却被他拽得更紧,并且还警告似地用了大力气。
那是景初二十三年,离杜云锦第一次见萧瑀刚好过了十五年,离杜云锦成为太子妃刚好过了三年。
杜云锦一直记得当时离开帝都的场景,那是她为了追寻心中的爱情放下手里长剑后又重新穿上铠甲的第一次。她领命出征的那日,萧瑀就站在宣武门高高的城楼上,负手望着她,微微地笑着,像是春日里最美丽的日光,暖暖地让人微醺。她带着七千人的兵马,奔向南疆长岛郡与荣景成汇合,再共同灭掉夷人小族。
她孱弱的身体本支撑不了厚重的铠甲,是看见他的目光,是肩负着他的太子之位,她才能一直撑下去,纵使脸颊已然不正常的通红。
她朝着城楼上的他,无声地说着:“阿瑀,等我归来。”等我归来,不止你的太子之位能牢牢的保住,还要教天下都不敢小瞧了你这位储君。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世上的事情通常你是这样想的,它却朝另外一个方向拼命前行。
第四十二回 平乱南疆(1)
( 一路南下,杜云锦与萧少康都不敢有丝毫的慢待,几乎是日夜兼程。ww原本需要三个月的路程,硬生生地被他们赶成了一个半月。
步入南疆的地界,天空便是泛起细细的小雨,像是最细的珍珠串成的帘子,在眼前随风飘摇。
与关中帝都全然不同的景色,没有巍峨的群山,这里的点点滴滴都显得格外娇弱与清新,似画中的一幅浅淡山水般。原来这世间还真的有这样的地方,若是没有战火的侵袭,杜云锦想这里也可称为世外桃源。
萧少康微微有些紧张,他牵着缰绳,小心翼翼地跟在杜云锦的身侧。她的身体状况怎样,是他素来都知晓的,这几年来也都是他在仔细调养的,他知道以现在杜云锦的情况来看,她至多能拿起一柄不太重的长剑,但要穿着铠甲上战场却是不可能的。果不其然,自出帝都开始,她就开始发起热,若是还在帝都东宫,仔细调养几日也是能好的,可她不仅不休息反而加快了脚程,累得他时刻都提心吊胆的,就怕她一个撑不住从马上摔落下来。殊不知他太低看了杜云锦,身为杜家的女儿,她注定就是生活在马背上的,莫说此刻还算撑着双眼,就算是真的闭着眼,昏也是会昏在马背上的。
“长嫂。”萧少康回头看看身后的队伍,连日不停的急行军,饶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也有些吃不消。
“何事?”杜云锦一路之上都是在强撑,她会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只是要告诉仍在驻守长岛郡的荣景成和当地百姓,朝廷没有放弃他们,朝廷已经派了大军,下定决心要灭掉那些猖狂至极的夷人。ww
“长嫂,我们目前已经进入南疆地面,再过两日就可以抵达长岛郡。眼下天气不好,不如让大伙停下来休息片刻,可好?”
杜云锦闻言,抬头看了看缀满牛毛针般大小的细雨,略带责怪地对萧少康说道:“若是连这点小雨都顶不过去,谈何退敌!”
萧少康和萧瑀一样,都是从未领兵出征的皇族世家子弟,自然将这点小事也当做大事来看待,却不知杜博承的常胜来自于他治军的严谨以及近乎虐待己身的做派,而杜云锦身为杜博承的独生爱女,杜家军的继承人,岂会有一般人的娇弱作风!
“长嫂。”萧少康看劝不动杜云锦,不免有些心急,话语间却依旧十分客气与尊重。“我们已经日夜兼程,大伙就算这样赶到长岛郡也只能是身心俱疲,失去原有的战斗力,这样仍然无法退敌!”
杜云锦冷冷地瞧过一眼,随即狠狠地冲马ρi股抽了一鞭,与萧少康果断地拉开一段距离。
萧少康瞧她这般油盐不进,气得不知如何是好。跟在他身侧的内侍见了,立即仰头讨好地说:“王爷何必与太子妃一般见识,王爷是陛下亲封的监军,王爷要大军停下来就可以停下去,又何必去请示太子妃?”
这番话表明在捧高萧少康,然实则却是在调拨离间。因他的强烈要求,萧沨才同意让他也随军出征,他原意是做个随军医官之类的,没想到圣旨下来时,他变成监军,皇帝的眼线。这并不是个讨巧的差事,相反是个烫手山芋。自古以来,监军一职都是由皇帝最亲近的人担任,负责将军队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禀告皇帝,也因为曾催生了不少的冤案。那些娇弱气盛的皇帝眼线怎么可能和常年行伍的将军们有共同话语,三言两语便能弄出许多的事端,监军们仗着自己有皇帝做靠山,背地里告阴状,离间君臣之间的关系,尔后便是一出又一出的悲剧。
萧少康实际上非常讨厌这样两面三刀,作威作福的小人,可没想到现在竟然换他来坐这样的一个位置。
说话的那名内侍眼瞅着萧少康的脸色非但没有像他预想一样的好转,反而是暗沉了几分,便知有些不妙。果然,萧少康敛起在杜云锦面前无害的面容,淡淡地斜睨过那名内侍一眼才缓缓地开口:“本王是监军,太子妃是先锋,论战事而言,本王只有提出建议的权利。本王都没听说过监军还有说停就停的权利,你到底是为何编撰出来的?莫非是你主子庆王教的?”
听到萧少康三言两语就搬出了庆王,内侍吓得随即跳下马,也不顾地上是不是遍布水洼就跪了下去。萧少康说得没错,他的主子的确是庆王萧玉礼,他此趟随军侍奉裕王就是为了见识裕王的一举一动。当然,他并没有走庆王明面上的线,他是由内侍监总管黄园安排出来的,应该看不出他和庆王之间的关系。
可是……
萧少康这么快就知道他是庆王的人,不,也许这件事萧少康早就知道,只是没有点破而已。都说裕王与世无争,天天只知道折腾他的药房,没想到他毕竟也是萧家人,有足够多的心眼。
萧少康看着不断在地上磕头的人,没有打算为他停留,径自驾马朝杜云锦追去。
这趟出征很是匆忙,杜云锦身边并没有随身伺候的女兵,换而言之,整个大军除却她一人是女子外,再无第二个。如玉自幼长在东宫,随她出征怕是吃不了那样的苦,所以杜云锦并没有将她带在身边,也因此一些近身的事情都由杜云锦自己亲手做了。她以前也是做惯的,杜博承虽对她宠爱,却从未溺爱过她,在她初入军营时也是和普通士兵一样的对待,她此刻再做起来并没有太多的郁结,相反的唤起她心底深处关于往昔岁月的回忆与怀念。
“长嫂?”萧少康自知自己方才的言语怕是惹恼了杜云锦,此刻说话更加的小心。“少康若是说得不对,长嫂尽管说便是。”
“你说的并无全无道理。”杜云锦见萧少康如此低头,也不好再强装气恼,只好压低了声音将心中盘算解释与他。“夷人之乱拖得太久,我军又连连失利,因此现在需要的是稳固军心。可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路,我们急行军到达长岛郡,不过是想告诉荣将军和所有的士兵与当地的百姓们,朝廷灭夷的决心而已。”
“原来如此。”
萧少康此刻才真正地明白过来,杜云锦的心中所想。他没有她看得全面,没有她想得长远,此刻他才第一次认识了杜云锦,那个仅仅在说书人口中才能听见的女将杜云锦。
第四十二回 平乱南疆(2)
( 杜云锦见他听得明白,朝他浅浅的笑着。ww殊不知,那一笑如春风过境,让萧少康心中被深埋的幼苗急速地生长,终将开出绚烂且致命的花朵。
“九弟。”一声轻呼唤回了萧少康的深思,他扬头望去,正是那朵娇艳的花朵在对他说着话。
杜云锦刻意放慢了步伐,停在萧少康的身侧,压低了声音说:“九弟向来喜欢研究医术,不知九弟有没有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精神倍增的药丸?”
短时间内精神倍增?萧少康警惕地朝她看去,目光凝视在她的脸上,久久未有答语。她的心思其实很好猜,她问出这个无非是知道自己撑不到长岛郡,又想要稳定军心所以才会这样的问话。她不知,自己长年研究药物岂会不知,所有的病症都需要对症下药,慢慢调养以期断根,若是短暂的好转,那只能是用旁门左道的功夫,将来承受的痛苦将远远大于得到的。
见他陷入沉思不说话,杜云锦只当是他手里没有这样的药物。但这样的药物确实存在,她从前听卿若风听过的,看来她还是拐弯抹角地求卿若风帮她寻觅。这样一来,且不知道能不能寻到,就算是寻到了,父亲想必也会是知晓了,又将平白无故地让父亲为她担忧。
“九弟没有也没有关系,我会自己想办法的。”杜云锦冲他笑了笑,策马朝前方队伍追赶而去。
这个人……
不就是因为此行背负了萧瑀的太子之位么?至于像现在这样恨不得连性命都不顾及了么!
萧少康望着那抹映照在夕阳的背影,心中恨恨地想着。『』
南疆地处最南端,一年到头都被阳光暴晒,时时刻刻都是炙热的夏日。阳光充足,又临近大海,导致这里植被繁盛,各类在中原地带见都没有见过的高大乔木四处林立,也因此滋生了不少的天然毒雾。
长岛郡是南疆的最南端,是一座三面环海,挺立在最前沿的岛屿。岛上的人大多数都是渔家,百姓们几乎都靠打渔为生,虽然辛苦危险,但日子总归还过得下去。直至夷人的出现,彻底将他们拖入地狱。夷人也是居住在岛屿上,但他们的岛屿小且物产稀少,曾与长岛郡有过边界贸易,知道长岛郡富庶美丽,心中便早早地打起了算盘。长时间下来,他们基本上就变成了海盗,遇到什么就抢什么,先是抢劫出海的渔船,到后来更是公然上岸,直接抢到了长岛郡。偏偏他们又和犬戎类似,朝廷一派兵,他们立即就带着战利品退回海上,朝廷一收兵,他们马上就又到岛上来抢劫一番。他们行事没有任何章法,完全是随心所欲,这让无数的将领都十分头疼。
杜云锦听说荣景成此次战败后,便发了狠心,将岛屿沿海的地方三十里内的百姓全部都迁走,将那一带的荒凉都空出来,等着夷人们上岸。士兵们分成几岗,在划定的界限内定是巡岗,夷人一越界就砍了再说。夷人在海中如鱼得水,丝毫不畏惧朝廷的大军,可上了岸就是随人蹂躏的筛子,想怎么筛就这么筛。论作战的实力,他们是无法和训练有素的朝廷军队对战,而他们的优势在岸上无法施展,因此他们并不敢和朝廷军队硬对硬,不敢越雷池半步。但不越这个雷池,在那个荒凉地带里,莫说有什么财物就连粒米都不曾留下。捞不到任何的好处却又无可奈何,听闻夷人头领气得砍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谋臣。
这个法子好倒是好,只是长岛郡的百姓们本就靠打渔为生,如今荣景成颁布了禁海令,不许任何人越界,也让那些百姓们无以为生,整日闹腾。
杜云锦虽然战绩不凡,但她都是随父亲在月牙城外与犬戎作战,对于南疆这样的环境,夷人这样的对手,她并没有全盛的把握。可她的此趟出征并非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她的肩膀上还压着更为沉重的重担。这些等等,让她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以至于她明知自己身子就快要到极限,快要撑不下去也不愿去好好休息一两日。
“将军,帝都的公文。”
杜云锦从一名脸上还荡漾着稚嫩的士兵手中接过公文筒,熟练地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虽然萧玉礼仍旧掌管着此次出征的粮草等事宜,但他毕竟没有困住萧瑀。每隔十日,萧瑀就会发出公文给她,说着关于粮草等等的事情,顺便在内里附上一封家书。
他亲笔,一字一句地写的家书。
杜云锦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来,看过一遍又一遍,最后将它叠好放进自己的怀中,离自己的心最近的地方,仿佛这样做就能让远在帝都的萧瑀感受到自己的真心。
大抵家书也曾经过萧玉礼的监察,萧瑀写的很是简单,大部分都是已安,勿念四个字而已。就是这四个字,偏偏能让杜云锦撑过一次又一次快要倒下的疲倦与病意。
得知杜云锦与萧少康前来长岛郡,荣景成派出自己的亲信在临近城外的小镇上迎接,而他也亲自等候在城外。
“小姐。”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人,他跟随杜博承近二十年,岂会不认识杜云锦!
“荣伯父。”荣景成年数上还长杜博承两三岁,杜云锦这声伯父他是的的确确有资格担当的。
“小姐。”他笑着像以往在月牙城时那样,摸着小丫头的头顶,手刚伸出却僵住,不自然地垂回原地。“臣参见太子妃娘娘,参见裕王。”
“平身吧。”杜云锦当然看见他这一细心的变化,当着众人的面,就算她可以不用讲究这些虚礼,然而也必须受了,毕竟此时此刻她代表的是皇家。
“荣伯父,我已被父皇封为您的先锋,因此还请您按照军中规制唤我一声杜先锋即可。裕王也是如此,裕王乃是本次出征的监军。”
“监军?”荣景成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刺耳,皇帝为了防止臣下借机拥兵自重,常常在出征时派出监军,充当自己的耳目来控制臣下。他联想起前几次的出征,都有监军阻挠的影子,因此对这两个字极为反感,且萧少康还是个未及冠的半大小子,就算是皇帝的亲子也总归让人心中有些不满,有些不服。
第四十二回 平乱南疆(3)
( “本监军在此见过荣帅。ww”萧少康翻身下马,施施然地向他施礼。
萧少康率先给荣景成行礼,算是全了他的颜面,荣景成自然也会还以好颜色。两厢寒暄之后,杜云锦与萧少康带来的军队由副将带领,至城外的大营驻扎休养,而杜云锦与萧少康则与荣景成缓步入城。
这里的确是和帝都,和月牙城都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景,当地气候炎热,百姓们都着短衫薄衣,即便是如此也都被阳光热出一层汗,像杜云锦等身穿铠甲之人就更加难以忍受的炎热。
荣景成一边行进,一边为他二人做着讲解:“我军士大部分皆是从北地调拨而来,不适合本地气候,加上当地毒雾盛行,又天气炎热一人发病往往数日就能牵连数十人,因此未战之前便已是折损过半。”
谈到这点,杜云锦自然而然地将视线投向萧少康,他一不能上战场与敌厮杀二不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他唯一有的用处就是对于医术的精通,也许能化解此时的困境。
萧少康的神色比往常更加严肃,他十分安静地听着荣景成的描述,在脑海里不断地回想着关于此类疾病的防治方法。天气炎热对于病情有好有坏,但就传染病而言确实是非常的坏,它能让病情传播得比平时更为迅速,若是晚一两分钟判断出病情就有可能让病情已经传播出去。
一行人走走停停,直至日暮时分才到长岛郡的郡守府。长岛郡的郡守早在夷人初来犯时就卷了全部的家当逃走,朝廷气愤他此等行径,发了追捧文书,在南疆进入中原的紧要之地——翼州将其捉住,翼州太守奉命就地斩杀此人,且挂于城楼七日,以儆效尤。ww此后朝廷又接连任命几位郡守,均上任不到几日就死于夷人来犯,以至于后来朝中无人敢再出任长岛郡守,这个位置便空置下来,等到荣景成率军到来,郡守的事务便由他兼任了。
杜云锦与萧少康由荣景成的亲兵分别领到了郡守府后院的南西厢房,东厢房变成了荣景成的书房和卧室。
即便是郡守府中,杜云锦的身边也没有丫鬟伺候,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像荣景成这样常年行伍的人通常都是用身边的亲兵来打理自己的事情,用个丫鬟不合适也很麻烦。杜云锦没有回到帝都时,也是过惯了这样的生活,此刻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倒是那位首次上战场的裕王怕是有些不习惯吧。
杜云锦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素来娇生惯养的萧少康无奈的画面,忍不住偷笑起来。
“杜先锋,您要的热水。”
亲兵在门外敲了门,得到杜云锦的回应后就将装满热水的木桶搬进来。
这里的天气十分难以适应,待他们出去后,杜云锦关上房门开始解开被汗水侵透的铠甲。她身子不好,尤其不喜欢身上黏糊糊的感觉,于是安顿下来后想的第一件事就好好地清洗清洗。
他们的铠甲以上等铁制成,牢固且一般刀枪很难贯穿,可是……杜云锦只着了件里衣,拿起桌上的铠甲凝思起来。彼时在戈壁滩上奔驰,并不觉得铠甲有什么问题,但到了南疆,似乎就有些不适合起来。首先铠甲非常沉重,不利于士兵身体的灵活,再者一旦出汗就会被侵透,久久不能被晒干,多多少少会影响士兵的士气,还很容易染上风寒,导致其他的病症并发传播。
看来,对付夷人的首先问题就是要换一种铠甲。一种轻活灵便,又不易被汗水浸湿的铠甲。
桶里水汽腾腾,似帝都冬日的清晨,白茫茫的大地覆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在那团雾气的里面,有熟悉的身影慢慢地朝她走来。她向他伸出手去,他亲昵地抚摸着她垂落的发丝,在她耳边轻声道:“锦儿,辛苦了。”
那般熟悉的声音,让杜云锦止不住落泪,她用孱弱的身体强撑到长岛郡,皆因肩负着他日后的命运。越是沉重,她就越要扛下去,她不想看到他再次落到可悲可笑的境地,她想要看见他的笑容,璀璨的笑容,长长久久的笑容。
“阿瑀……”
她伸出的手落了空,此时才想起她已身在长岛郡,而那个人仍旧在帝都。她离开帝都已有两个月,不知道他过得还好?萧沨虽已经苏醒,毕竟不曾偏疼过他,萧玉礼又步步紧逼,就连百里光都反水,他的身边再无其他可信之人。每一次的通信里,他都只说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他都只告诉他很好,可她却总觉得他过得不是很好,她只祈望能早日灭了夷人,早日回到帝都,回到他的身边,亲眼看见他过得好与不好。
第一次,她深深地痛恨起自己当初为何要服下“梦断”,如果没有“梦断”,她就还是昔日的杜云锦,拥有一身好武艺的杜云锦。她可以提着她的长枪,率领着士兵们直接杀向夷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郡守府里想着各种各样的对策。
她若还是昔日的杜云锦,定是早就护得他平安!
“长嫂?”
门外忽然传来萧少康的声音,杜云锦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她捞过一旁搁着的常服穿到身上后才给萧少康开门。
与杜云锦不同,萧少康身上还穿着铠甲,他脸颊红扑扑地,透着兴高采烈。
“长嫂,我找到了。”他将手里的小瓷瓶递到杜云锦的面前,献宝似地晃了晃。
“找到什么?”杜云锦不解地接过他手里的小瓷瓶,这瓶子里装满了药丸,至于是什么药丸,还得问萧少康才能知晓。
“长嫂你要的药丸。”
她要的药丸,杜云锦下意识地将瓷瓶握得紧紧的。就算不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至少能够让她不再那么柔软也是极好的。
“不过长嫂,这药丸本是我从前炼制来玩的,也试过几次,效果还好,只是有些后发的病症。长嫂不到万不得已时,都不要服用。”
萧少康望着被她芊芊玉指握住的小瓷瓶,担忧地说着。
第四十二回 平乱南疆(4)
( 他十分清楚杜云锦的性格,若是他真的藏私不肯拿出来,她怕是真的就这样撑着上战场,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恢复些力气,上战场时不会自己率先栽下来。『』
他的苦口婆心似乎并没有被杜云锦听到耳中,杜云锦的眼里被手里的小瓷瓶满满占据,她的心里被萧瑀满满占据,找不到一丝缝隙可以让萧少康存在。
有一丝苦涩的滋味在萧少康的心里炸开,像是从前年节时,宫里燃放的烟火,看起来闪耀夺目却怎么也摸不到。
阴沉沉的天空,像是即将落下暴雨风雪又像是下一刻就会露出天晴,就如同人的心怎么也看不透。
萧玉礼站在窗外,透过窗棂的缝隙,冷冷地望着里面独自安静写字的人。如今都阶下囚了,竟然还有心思练字,他不知道是他这位长兄太沉得住气还是真的认命了,或许是在等待南疆灭夷胜利的消息,等着那个所谓的杜家女将来救自己。
他没由来就涌起一股怒气,猛然推开门,大步跨了进去。
“王爷。”敏之担忧地挡在他的面前,小心地望了眼四周才轻声劝说:“这毕竟是在东宫。”
在东宫,不是在他的庆王府,所以由不得他嚣张,是这个意思么?萧玉礼嘴角浮出阴冷的笑容,莫说一个小小的东宫,整座皇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杜云锦被他遣去南疆平乱,萧沨那日苏醒后又陷入了昏睡之中,朝中大臣对于目前情势都心知肚明,都不过在等着他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而已。『』他就是要嚣张,就是要在东宫里嚣张,看萧瑀拿他能怎么办!
脚步声在书桌前停下,萧瑀连头都没有抬起,只是将笔下临摹满的纸移到旁边,换上一张干净的,又开始聚精会神地写起来。
分明就是轻视他,不,是无视他的存在。萧玉礼那张动人心魄的脸上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狠狠地将书桌上的东西一扫而下。
“庆王爷!”候在一旁不曾出声的郭厚生愤怒地看向他,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是为哪般。虽然萧瑀势弱,但他毕竟还是太子,还是萧玉礼的长兄,起码的尊重和礼貌都应该给他。
萧玉礼阴鸷地扫过一眼郭厚生,跟随他进来的长随敏之阴沉着脸将郭厚生半是拖拉地带出书房。
房内恢复一片宁静,萧瑀气定神闲地坐下,等着萧玉礼开口。
“长兄就是好兴致,这么日日练字的。”萧玉礼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书房内的布置。不过一张书桌,几排书架,倒是极为简朴。
“你有何事?”萧瑀端着已经冷掉的茶盏,慢慢地喝起来。
“我能有什么事,”萧玉礼转身站在他的身旁,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长兄也知道我的王妃当初是定的梁家小姐梁乃心,虽然不知是谁在背后使绊子让我的王妃换了人,但是我与她毕竟是命定的姻缘,我下个月就迎娶她为侧妃。”
“你!”萧瑀的脸色在提及梁乃心时终于变了变,萧玉礼将气愤地起身的他重新按回座位上。
“念在长兄曾经也差点娶她为妃,我特地来告知长兄一声。”说罢,他捻起桌上散落的宣纸,笑着道:“长兄继续在这里练字吧。对了,继续给长嫂传信吧,我不是那么无情的人,你们夫妻最后的情缘始终会满足你们的。”
“最后的情缘?”萧瑀看向萧玉礼,他素来知道他这个七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也猜想杜云锦出征肯定会有些事端,但想着山高路远,又有荣景成在旁护着,总归伤不了她多少,可现在听萧玉礼的话却是他低估了这位七弟。
“长兄以为仅凭夷人那点小小的祸端能够烧出这么一大片的事情来么?我本想送长兄去的,日后长兄有什么变故也算是为国尽忠,可以留一个英名在世,可没想到长兄竟然如此胆小,让杜云锦代替而去。这样的话,我就没有办法全长兄的英名,只好便宜杜家人了。”
“你想要的是什么,你和我都心知肚明。”萧瑀搁下茶盏,脸上神情虽没有太大的波动,但轻轻颤抖的指尖已经将他心里真实的想法都泄露出来。
“哦?”萧玉礼的目光停留在他的指尖,唇边的冷笑扩散开来,像朵绽放在月夜的暗花,冷冷的美丽又散发出危险的信息。
萧瑀抬眼看向他,那张本该是倾城的绝色却显得那么的龌蹉,令人不想再多看一眼。
“你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个太子之位。”
萧玉礼的双眼眯了起来,盯着萧瑀像是要将他看穿般,目光冰冷带着不甘与浓烈的恨意。
萧瑀倒是没有见过这样的萧玉礼,他竟然觉得此刻的萧玉礼有些可悲,有些不知所谓的忧伤。
“对,我要的就是这个太子之位!”萧玉礼忽然换了脸色,重新扬起笑容。“那长兄准备给我了么?”
“给你?”萧瑀也随之笑了起来:“本殿若是给了你,本殿还能活命?”
“你不给我就能活命?”对于萧瑀的假装强势,萧玉礼不屑一顾。“你手上还剩了什么?百里光?他已经成为我的谋臣。梁相?那只老狐狸已经眼巴巴地将女儿送给我做侧妃了。杜云锦?她离死差不多了。杜博承?他远在月牙城正与犬戎胶着。”
“如果是这样,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还留着本殿?”像是抓住萧玉礼的痛脚,萧瑀淡定地问道。
“当然要留着你,不留着你,怎么能让你亲眼看见你最爱的人都死在你的面前呢?”
萧玉礼依旧笑得灿烂,但眼里深深的恨意却几乎夺眶而出。“不知道长兄是否知道,我倒是听说了一则传闻。长兄那位号称勇冠三军的太子妃早已服过‘梦断’,就算我不出手,她恐怕也会死在战场上的。不过我并不介意在适当的时候送她一程,免得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闻言,萧瑀的脸色彻底变了。
萧玉礼满意地看见这样的萧瑀,大笑着扬长而去。
第四十三回 铠甲之争(1)
( 杜云锦收拾了一番才大步走向郡守府的正厅,因天气十分炎热,她未着铠甲,只穿了件浅青色的男士长袍,头发也用同色的发带绑了个简单的发髻。ww单从背影望去,不是娇媚的女儿,反而是位俊逸挺拔的少年郎。
正厅内,荣景成和萧少康早已经落座,其他的将领们也都闻风等候在内。
杜云锦先向荣景成和萧少康告了声罪,其实她并非来迟,反而是他们都来得太早。其他的将领有一些是荣景成在杜博承麾下时就跟着他的,对于杜云锦倒也不陌生,剩下一些年轻的大多数是荣景成在镇守苏南时提拔的,关于杜家父女的传闻也听过不少,此刻投来的目光均是好奇的。
“人既然都到齐了,我们就商量一下灭夷事宜吧。”荣景成轻轻地咳过两声,将众人的议论声都压了下来。
“是,荣帅。”将领们听到荣景成下令,瞬间都停止了讨论声,正厅内片刻就恢复了安静。
和朝堂上的见闻非常不一样,却十分有趣。萧少康眨着两只无辜的双眼望着厅里的众人,和杜云锦不一样,他这个监军的身份实在是不怎么讨别人的欢喜。
“荣帅,我有话要说。”杜云锦一马当先,率先开始说起来:“长岛郡天气十分炎热,而我军的铠甲都是用精铁制成,不仅沉重且无法透气,直接影响兵士的作战能力。”
她此话一出,便令众人重新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荣帅,杜先锋所言有理。ww”年轻将领中有一人站出列,对荣景成说道:“夷人本定居在岛上,精于水战。我军大多是从苏南和其他地方调拨而来,擅长平原作战。我军兵士身着沉重铠甲,一旦被夷人引入水中就是死路一条。且长岛郡天气特殊,我军兵士大多不能适应此等炎热天气。”
“可若是不着铠甲,岂能躲过敌人的长矛大刀?”另外一名年纪稍长的将领也挺身而出,对此情况一一反驳。“若是不用铠甲,那用什么来保护自身?”
有人带头,厅里顿时就热闹起来,将领们分成两派讨论热烈。一派支持杜云锦的主张废弃铠甲,一派坚持要使用铠甲。
荣景成见吵吵闹闹没有个结论出来,只得摆摆手让众人先行下去。
“杜先锋请留步。”
杜云锦闻声停下脚步,转身候在一旁,静待他人离开。
“你呀,跟卿若风学得古灵精怪,一来就把我这军营给折腾地吵闹不停。”
厅中只剩荣景成和杜云锦两人,荣景成说话也恢复往常。他宠溺地拉过杜云锦的手,左右仔细地看着。他十七岁到帝都投靠武状元,因为结识杜博承,为杜博承的学识及武艺所折服,甘愿跟随杜博承驻守边疆,为国家的安稳出力。
而对于杜云锦,荣景成几乎是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的,不过在杜云锦十岁时他被朝廷一纸调令调往苏南,因此在他的记忆里,杜云锦还是当初那个扎着小辫的小姑娘。没想到几年未见,杜云锦不但长成落落大方的大姑娘,还已经成婚当上太子妃。
“荣伯父。”
“嗯,还是这个称呼听起来顺耳。”荣景成早年丧妻,一直独居未再娶亲,膝下也没有儿女,对杜云锦自幼就非常疼爱。想当初,杜云锦这个小魔头被卿若风带着满月牙城乱窜,几次要被杜博承责罚都是他一力担保下来的。
“荣伯父要是喜欢听,日后没人在时,我便这样称呼。”杜云锦嫁入东宫后再没有机会见到亲人,就连那年见卿若风也是匆匆一瞥,哪里有这样的机会能够轻言细语。
“好。不过对于灭夷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我在父皇面前领了军令状,不灭夷人誓不归京。”杜云锦神色一凛,在厅中度起步。“夷人之祸殃及太广,按理说应当立即迎战,将他们都除个干净。但我见伯父战报上称夷人狡猾,你打他便走,你走他便打,十分难缠。我心中倒有一个想法,只是不知道是否能实施,还需要再思量思量。”
“这夷人!”荣景成提及夷人便在桌上重重地一锥,他征战数年还未遇到这样难缠的对手。若是仅仅难缠也就罢了,但这些夷人没有一点文明教化,哪怕是一向嗜杀的犬戎都要比他们光明磊落。“这些夷人实在可恶,他们一上岸便是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长岛郡原本数万人口,如今只剩下万余。”
“如此凶恶?”杜云锦见识过犬戎,他们也曾数次抢掠过月牙城,但竟然没有夷人凶残。如此这般,她无论是否军令状,都势必要这等贼子彻底灭了去。
“伯父请先宽心,我必定会想出一个妥善的法子。”杜云锦向荣景成拱拱手,“眼下,还请伯父仍旧执守禁渔令,让那等夷人进不了长岛郡,抢不到任何的东西。”
“目前也只能坚守长岛郡了。”荣景成长长地叹了口气,初到长岛郡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这些夷人竟然生食人肉,长岛郡内外死尸无数,犹如地狱般。他能做的,便是将那些夷人挡在长岛郡的城门外,让他们再也进不来。
杜云锦将房门轻轻地带上,不出意外地对上萧少康略有着急的眼。
“荣帅可有为难你?”萧少康脱口而出这样的话语,方才在厅上因杜云锦的一席话引发了争论,荣景成又单独将她留下,他以为定是要训斥甚至要责打于她。放心不下,他便等在正厅门口,只为亲眼见到她的安好。
杜云锦见他着急的模样,心里不知为何倒有些小小的得意。她冲他淡淡一笑,说:“若想知道,就随我来。”
不同于在东宫之中的浅淡笑容,她的笑容淡淡的却透着明媚,回到军营的她如同鱼归大海,性子也较之前活泼了许多,也慢慢地接受他悄然的接近。
“还不走?”
“当然走!”萧少康也扬起一抹笑容,跟在杜云锦的身后,朝郡守府外面走去。
第四十三回 铠甲之争(2)
( 熙熙攘攘的城内,并未因为城外与夷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所影响,从这里看出荣景成戍守苏南这几年的确是费了不少的功夫。『』行人往来接踵,与帝都繁华的珠子街倒有几分相似。
杜云锦一边走着,一边好奇地四处瞧着那些小贩手里拿着的物品。萧少康跟在她的身后,似乎回到上元佳节的那个夜里,她留给他的也是这样背影,他默然地跟在她的身后,瞧她笑颜如花。
就这么晃了一圈下来,杜云锦手里各种收获不少,就连萧少康都帮着拎了一些。这样的杜云锦哪里像日前身着铠甲的杜先锋,分明就是个比他年幼的小丫头,偷偷溜出门瞧着什么都新奇。
“给你。”
她忽然转过身,将手里正在吃着的糕点递到萧少康面前。
“什么?”
“瞧你也辛苦了不是,这点心给你。”她将糕点直接凑到萧少康的唇边,笑得一脸坦荡,却教萧少康心神难定。如若时光可以就此静止,他情愿永远留在这一刻,留在她朝他的笑颜上。
“怎么着,不吃?”杜云锦见他迟迟未有动静,便将糕点收了回来,塞进自己嘴里。“可是你不吃的,日后回京莫向你长兄告状,是我虐待你。”
长兄。
萧少康心中的苦涩又悄然涌了上来,连带着嘴角的笑容都染上淡淡的无奈。
“还真是小气,喏,这是给你留的。『』”他的落寞没有进入杜云锦的眼里,杜云锦的眼里永远只装着萧瑀一个人,仿佛世间天地只有那一个人值得她留意。
萧少康怀中是被她塞过来的糕点袋子,悄然将脸上那瞬间流露出的真情悉数收回,重新换上一脸的无害模样。
他这样的英俊男子,在长岛郡这样偏僻的地方是甚少出现的。因天气的缘故,长岛郡无论男女都生得黝黑,哪里有像萧少康这样白皙优雅的男子。他的一拂袖,一驻足,无一不让人心绪转动。
可这样的他,仍旧入不了杜云锦的眼,她的关注力仍旧在那些小贩的手上。
再走着便到了这条街的尽头,出来时她曾向荣景成的亲兵仔细打听过了,整座长岛郡就属这条街最是繁华,无数的小贩都聚集在这里贩卖各类物品。
如果在这里都找不到的话,那是不是真的没希望了。
一丝愁绪染上她的眉间,她忽然停下脚步,屹立在街道的尽头望着紧闭的城门。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那个想法是过于理想了,也许世间真的没有那个东西的存在。可如果真的没有它,她还能找到什么代替呢?
“你……在找什么?”
后知后觉的萧少康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他是极为清楚杜云锦的性子,这一路走来,她无时无刻想的都是怎么破夷人,又怎么会在抵达后就迫不及待地出门逛街?
“也许真的没有这样东西的存在。”杜云锦转过身,望着依旧熙熙攘攘的街道,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
“九弟你可记得,《蜀志》中曾有一段关于诸葛孔明七擒孟获时,曾火烧藤甲兵。”
萧少康闻言点点头,作为皇族子弟,这些史书类是必读的。《蜀志》这段素来为帝师所看重,更是有传言诸葛孔明早逝就因火烧藤甲兵而折损了阳寿。
“可这和你找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杜云锦微微一笑,目光越过长岛郡高大的城门,看向更广阔的地方。“当然有关系,我要找的就是这藤甲。”
“藤甲!”萧少康闻言,眼前一亮。这藤甲是以西南荒蛮之地所生的野藤为原料制成,又以桐油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制成后的藤甲又轻又坚固,箭穿不透,刀枪也砍刺不入,最重要的是遇水不沉。藤甲自然是比铠甲更适合在水上作战,更适合灭夷之战。
“野藤生长在西南之地,可我看这里所生长的花草树木也与西南多为相似,就以为在这里也能找到野藤,可以制成藤甲。不过好像是我多想了。”
杜云锦挫败地耷下头,野藤坚韧,常常为普通百姓所广泛使用。可寻遍了集市,她都不曾见到一人所用。
“集市上没有找到,不代表它不存在。”萧少康也看向长岛郡的城门,“不若到附近山中再仔细寻寻?”
这也算是没有办法之中的法子,如今情势断不可能让她再从西南寻来藤甲,且粮草供给一概由萧玉礼负责,她可不相信萧玉礼会给她任何好处。
一想起萧玉礼,她就会恍惚地想起如今还陷在帝都里的萧瑀。不知道他现今如何了?仔细算算,他也有十余日未给她报平安信了。看不见他的平安信,她的心就无法平定下来,只想着能够早早地将夷人歼灭,早早地回到帝都,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守着他,亲眼确认他的平安。
“长嫂?”萧少康见杜云锦神色恍惚,也猜到她心中所想,无非是萧瑀而已。他咽下心里的苦涩,撑起淡淡的笑容说:“我方才询问过旁人,说城外二十里就有座长了许多草藤的山,我们可是要去瞧瞧?”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西沉,杜云锦被他从沉思中唤醒归来,轻声道:“今日已晚,明日一早再去。”
萧少康仅当她是宽慰自己所言罢了,没想到翌日一早,杜云锦还真的背着小竹篓亲自来敲他的门。
伺候他的小内侍为他穿上长袍,收拾一番后才开门请杜云锦进来。
“娘娘这是要去何处?”
小内侍低眉细眼地朝她看去,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几圈也没想出她究竟是要做什么。她冲着萧少康一笑,没有理会小内侍的问话。小内侍撇撇嘴,还想套出些什么,却被萧少康狠狠地瞪过一眼,这才真正地闭了嘴。
偌大的郡守府,似乎没有人关注杜云锦与萧少康。荣景成一早就与众将领们上校场练兵,其余的亲兵们没有权利限制杜云锦和萧少康的行动。 他二人倒是行动自如,比在帝都时更加自由。
小内侍跟到府门口时,被守卫的亲兵拦住,理由他是一介内侍应该留在府中伺候主子。跟不到那两个人,小内侍只得狠狠地瞪看他们离去的背影,腹中诅咒着二人。
第四十三回 铠甲之争(3)
( 杜云锦和萧少康均换上当地普通百姓的服饰,其中萧少康原本白皙的面容又刻意地用炭灰涂抹遮掩了些,他唯唯诺诺地跟在杜云锦的身后,倒是没有昨日那般惹眼夺目。ww
杜云锦一派大方,带着萧少康大摇大摆地朝城门走去。
“荣帅有令,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城。”城外五十里便是汪洋大海,亦是夷人惯常登陆的地方,因此荣景成下令死守长岛郡城,不许人随意出入。这些杜云锦早已知晓,她从袖中掏出一面令牌,守城将领上前一看,正是荣景成的令牌。
许是荣景成特别下了命令,守将即使看见令牌也不敢轻易放行。
“我兄弟二人奉荣帅的密令出城,若是误了荣帅的事情,你可担待得起?”
萧少康躲在杜云锦的身后探出头,对守将半是命令半是威胁地说着。
想不到连他都会有这招,杜云锦朝他淡淡地瞥过一眼。就算他再年幼,再怎么看起来无害,他都是在皇城里长大的孩子,有这样的心机也实属正常。
萧少康却被她的那一眼看得心惊胆颤,他像是只害怕被主人遗弃的小狗般,紧紧地拽着杜云锦的衣角,乖乖地不再说话。
守将像是被萧少康的那番话吓住,没有再阻拦,侧身让人放他们出城。
离城门不远的巷口面摊上,有客人一边慢慢地喝着面汤一边望着那两个慢慢消失在城门的背影,他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笑。『』
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裕王,一个是荣景成的先锋,一个是荣景成的监军,如果落到他们的手里,他们就不用望着荒无人烟的海滩叹息,他们就有资本和天朝皇帝谈判获取更多的利益。
山路迢迢,看起来似乎很近,走得起来却十分遥远。杜云锦揉揉自己发软的腿,也许是在东宫里养尊处优惯了,还是因为“梦断”的后遗症,没想到这才徒步走了近十里路,她就有些支撑不下去。
反观那位之前还躲在她身后的萧少康,此刻倒像是回到水里的鱼儿般,走得酣畅。
她还以为这位裕王会受不了这份辛苦,可万般没料到率先受不了却是她自己。
她步伐逐渐放缓,萧少康走了几步便察觉到身后的空荡。他转过身,正好看见靠在一块山石旁休息的杜云锦。、
“长嫂,不了,阿兄,让我来扶你吧。”
“你?”杜云锦眼里满是怀疑,也许他是初次见到宫外景色,兴致盎然地前行,但能支撑到几时也说不准。
这份怀疑明显地打击到萧少康,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扶起,朝山上走去。“阿兄你还真是小看我了,我虽然不如你常年在月牙城操练,但每个月总有几天会上山采药。”
“哦?”她还以为他那样的身份,即便是需要药材,也只用说一声宫里便有人会给他送过去,却是没想到他也会亲自上山采药。
“当然!”她看向他的目光里还遗留着几丝的不信,萧少康赌气般地说起来:“有些草药需要立即采取立即处理,而有些草药只在医术上出现过,世人没有看见过因此极有可能都不认识……”
听他说得兴致勃勃,杜云锦终于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天空蔚蓝,路旁生长高大的树木,不知名的野花开满整片山坡,不时还有微风徐徐拂来,这里仿佛是一个世外桃源,让人的心思安宁。杜云锦望着天边缓缓移动的白云,若是没有这场战事,若是没有萧玉礼的步步紧逼,若是萧瑀只是个普通人,像现在这样现世安稳地生活一辈子该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阿兄,月牙城是什么样子的?”
“月牙城?”杜云锦听到萧少康忽然问及月牙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月牙城是一座很神奇的城池,它座落在绿洲之中,在它的城外是看不见边际的戈壁。月牙城的人和帝都的人也不一样,月牙城的人他们会大声唱歌,一起跳舞,不管是否熟识都可以一起大碗喝酒。”
“那看来将来有机会,我也要去一次月牙城了。”
“当然!”杜云锦很骄傲地一口回答,那是她的故乡,即使她现在离开了它的怀抱,也会永远留在她的记忆里。世上再没有一处地方可以比得上它。
“阿兄!”萧少康忽然放下杜云锦,朝林子深处走去。这里是背阴处,各类植物生长得极为茂密。萧少康小心翼翼地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杜云锦也支撑着跟在他的身后。
那是一笼开着小小白花的蔓藤,小小的叶子下面长着尖锐的刺。萧少康捡了根树枝,将它缓缓地拨开,露出后面紧紧缠绕着树木的野藤。它们有粗有细,像是树木的牢笼,将它深深地圈在自己的怀里,半点缝隙都没有留出。
“阿兄!”萧少康指着这缠满树的夜藤,对杜云锦欣喜万分地说:“阿兄,你快来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那种野藤?”
杜云锦走到夜藤的面前,拔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地砍下去。只听得一声脆响,夜藤仍旧完好无损地缠在树干上,倒是杜云锦的匕首被弹开,Сhā进她脚边的地上。
“是!”藤甲刀枪不入,就是因为野藤的坚韧。杜云锦望着这树的野藤,心中大喜。有了轻便的藤甲,就可以换去沉重的铠甲,且这种藤甲还不沉于水,可以帮助那些不善于水的士兵们漂浮在水上,减少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准备和夷人大战,早日灭掉夷人,班师回朝!
杜云锦捡起脚边的匕首,看了一眼此地,再沿原路往回走。
“少康,我们要赶快回城告诉荣帅这个好消息,有了这个藤甲,我们就不用再怕水战,我们就可以早日和夷人正式开战!”
“可是……”萧少康望着被他们重新拢起来的树枝,夜藤被藏在林子的深处,他先前的欣喜之色悉数退去,留下的却是担心。“真的可以代替铠甲吗?这藤甲虽好,却也有个致命的地方,若是夷人知晓了,我们届时损失只会更惨重!”
“他们怎么会知道!”杜云锦站在路中央,目光里尽是自信之色。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1)
( 找到野藤的消息被杜云锦和萧少康当天午时就带回了郡守府,荣景成很是高兴,随即下令派人对此野藤进行大批量的采购。『』
“主君,您看接下来要怎么做?”
一身黑衣的男子隐身在不远处的树林阴影处,相对于他脸上浮现出的着急,他身侧的另外一名男子却显得气定神闲。
“你不是说这藤甲有致命的缺陷吗?”
“当然!”那男子眼里燃烧起熊熊自信之光,“要不是听见他们亲口说这藤甲有致命的缺陷,属下当时就能将那位太子妃和裕王抓回来。”
“既然这般,那就等等再看。”被唤主君的男子屏住呼气,潜伏在树荫里,静静地观望着前方荣家军的一举一动。
杜云锦和萧少康找到的这片野藤数量不少,足足用了三日才将它们都采集完,运到郡守府内堆满整整的一个后院。
“这就是所谓的可以支撑藤甲的野藤吗?”年轻的将领蹲在野藤的面前,翻来覆去地看着,脸上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杜云锦识得他,他是那次在正厅中率先她提出换铠甲的人。她悄悄的朝荣景成望去,双方就此人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
待年轻将领被荣景成的亲兵唤进书房时,抬眼便看见正端着茶盏慢慢喝茶的杜云锦。
“杜先锋?”他只听得荣景成的传唤,却不曾想到杜云锦也出现在这里,且她的旁边还端端正正地坐着身为监军的萧少康。ww
“孟将军请坐。”杜云锦朝他淡淡一笑,让接引的亲兵将门带上。
“荣帅……”他有些迟疑,也有些不安,身为荣家军的一员,私下见杜云锦并无什么不妥,但见监军却是大大的不稳妥,若是日后传出难免会有他出卖荣帅投靠朝廷的丑闻。他孟冲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想担那样莫须有的罪名。
“孟冲!”
孟冲正惴惴不安,却听到这道声音,喜上眉梢。
“荣帅!”他随即站起身,向从卧室内走出来的荣景成行礼。
“坐吧。”荣景成缓缓地落座,顺便朝杜云锦看去。“孟冲是个实诚的孩子,是我亲自招进军中的,也随我驻守苏南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
杜云锦听得他夸奖自家人,朝他微微一笑。“早听闻荣帅手下有位智勇双全的年轻将军,想必就是这位孟冲孟将军。近几日看来,孟将军的确担待得起荣帅的这些赞赏。”
被荣景成和杜云锦连着夸奖,孟冲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兄和荣帅卖的好关子,却是闷了我。”萧少康嘟嚷起来,却无人留意到他唤杜云锦的还是“阿兄”二字。比起长嫂,比起杜先锋,他实在是喜欢“阿兄”这个更显亲近的称呼。
闻言,杜云锦和荣景成均是宠溺的一笑,看向他的目光似还在看未长大的孩童般。
“孟将军跟随荣帅多年,必定也是见多识广,可曾知晓藤甲?”
“当然知道,《蜀志》中曾有描述,藤甲刀枪不入,落水不沉,如若不是火烧,孟获势必还败不了。”孟冲虽出身农家,识字甚少,但跟在荣景成的身边也开始阅读各类兵书史记。对于这段描述,因太过惨烈而记得非常清楚。
“说的好!”杜云锦拍着手,走到他的面前:“藤甲虽有各类好处,但最怕的就是火攻!现在就要你去告诉夷人,藤甲的这个致命缺陷!”
“什么!”孟冲“腾”地站起身,脸色涨得通红。“杜先锋怎可做出这样卖国求荣的事情!如若夷人知晓藤甲的这个致命缺陷,岂不是让我军兵士全都葬身火海,求生不能么!孟某不才,却也做不来此等祸国殃民的罪事!”说罢,他忽然直挺挺地朝荣景成跪下,朗声道:“荣帅,孟冲愿领下军令状,愿意带领五千兵马出城迎战夷人!”
“五千兵马?”杜云锦嘲讽地一笑:“夷人凶残,一上岸便如海水涨潮般,孟将军准备用这五千兵马怎么对付夷人?若是盲冲直撞,岂不是白白牺牲我军的五千兵士!届时,孟将军何颜面对五千兵士远在家乡的父母妻儿?”
“我……”被杜云锦一顿抢白,孟冲的脸色变得惨白。出战不是,不出战也不是,那他到底要如何做?
“其实孟将军也不必苦恼。”待杜云锦将戏做足了,萧少康才慢条斯理地出场,他扶起孟冲,语重心长地劝说:“孟将军愿带五千兵士出战夷人,这等勇气这等忠心无人能敌。既然孟将军愿意为国尽忠,不如听听我这个退敌的法子。”
孟冲听到萧少康有退敌的法子,眼前顿时一亮,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以告知夷人关于藤甲的致命缺陷,获取夷人的信任,找到夷人的老窝。”
“这……”孟冲听到前面一直摇头,但听到最后这一句瞬间明白了他们的计划。古语有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对付夷人当然要捣了他的老巢,让他们上了岸就下不了水。夷人长居岛中,水性甚好,但上了岸却是敌不过他们的铮铮铁骑。
“釜底抽薪,歼灭一部分夷人算什么,他们逃回老巢,过不了多久还是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届时百姓们还是免不了受他们的滋扰。不如一劳永逸,直接端了他们的老巢!”杜云锦一边说道,一边对孟冲点点头。
“孟冲你是苏南人,自幼就在水边长大,水性好且忠心为国,这等重任非你莫属。”荣景成捋着自己的胡须,对他说道:“但此行十分危险,一旦身份暴露不仅性命不保,还会累及我们此次计划的失败,你若不愿意,本帅也不会勉强于你。”
“不!”孟冲闻言立刻说道:“身为男儿,理应保家,身为兵士,理应护国。若是贪生怕死不为国效力,那我孟冲生存于世还有什么理由!”
“说的好!”萧少康也鲜少地激动,他拍拍孟冲的肩。第一次他能直面感受到军中男人的热血赤忱,那是远比帝都朝堂上的争斗更加振奋人心!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2)
( 孟冲朝气蓬勃的面容一直停留在杜云锦的记忆里,许多年后她总会想起,当初她选择孟冲去夷人卧底之事究竟是对还是错?究竟是成就了一位少年将军还是毁灭了他的前途?
那日的闭门会议仅限于杜云锦、萧少康、荣景成以及孟冲四人知晓,而在五日后的军中例行会议上,孟冲当众顶撞杜云锦,被荣景成重罚五十军棍,仍在郡守府门外示众。ww
是夜,忽然下起一场瓢泼大雨,待天明雨停后,府门外不见了孟冲的身影。荣景成以统帅名义昭告全军以长岛郡所有百姓:前骑郎将孟冲生性莽撞,恃才傲物,常以下犯上不遵军纪,今受罚中不知所踪,是以逃兵论。即时革职,并逐出军中,若有人见之来报,赏五百钱,若有人绑之来报,赏一千钱。
孟冲望着手上的布告,脸上笑得阴沉。他被困在铺着厚实的床上,动弹不得,而他身侧的黑衣男子用不太熟练的官话对他说道:“你都看见了,他们不仅打了你,现在还要你的命!”
“哼!”孟冲嗤笑一声,说:“若不是你们从中Сhā手,将本将军从郡守府前搬到这里,本将军又何以得此下场?”
“你不要不知好歹!你伤成那样,又被淋雨,要不是我们及时将你送来医治,你以为你还可以和我说话吗?”
黑衣人气愤孟冲的不知好歹,如果不是因为主君还在这里,他定是一脚就踹上去,哪里让孟冲在这里瞎嚷嚷!
孟冲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自己无法反驳,于是将头偏向另一边,一副清高的不和他们再接触。ww
黑衣人见他这个样子,恨不得立即将他甩出门外,任由他自生自灭。
“主君,这人完全就是粪坑里的石头,我们还是将他交给荣景成,还可以换一千钱。”
这交易做得,孟冲听着差点憋出一口血。
被唤主君的人朝黑衣人轻轻地摆摆手,黑衣人只看眼前,他却是不一样,他看的是未来,因此在他的带领下,夷人的势力才会发展地越来越大。
“孟将军!”他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朝孟冲拱手行礼。“据我所知,孟将军是苏南人,从军一年后被调往荣景成亲兵营。孟将军少年英勇,曾数次救出荣景成,在前年与叛贼潘钿的战役中,更是只身背出荣景成,因此被擢升为骑郎将,一路平步青云。以此看来,孟将军对荣景成是数次的救命之恩,就算孟将军偶有顶撞也应被区别对待,而不是被打五十军棍这样的重罚。况且孟将军的顶撞并非全无道理,杜云锦一个女人凭什么来军中指手画脚,女人家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她们能有什么见地,她们又有什么能和像孟将军这样驰骋战场的将军同坐议事!”
他说完这段长篇大论,故意停顿了下,看着孟冲的反应。背对着他们的孟冲果然有了些动静,一切如他所料。以孟冲和荣景成的交情,必定不会轻易被动摇,但这样看似牢固的关系却因为一个女人的介入而有所动摇。像孟冲这样有军功在身的少年将军岂会容忍被杜云锦指手画脚,他们之间出现冲突是迟早之事!他只是有些意外,这冲突来得这么早,想来那位号称第一女将的杜云锦也不过如此。早年他就听说过,杜云锦是杜博承极为宠爱的女儿,如今看来,她的那些功绩一是被人刻意夸大流传,二是杜博承为她揽的功劳而已。
“我曾听闻过不少孟将军的事迹,也是极为佩服孟将军这样的英雄少年。原本昨夜见将军受伤淋雨,害怕将军伤势加重才出于好意将将军接到此处疗伤,本想等将军伤势稳定后就送将军回去,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倒是我等的过错。”拉咯一边留意着孟冲的动静一边继续说着。
孟冲还是没有转过身,表示着他仍旧在抵抗着他们。黑衣人站在拉咯的身后,小声的嘀咕着孟冲的坏话,被拉咯一个眼刀扔过来赶紧捂住嘴。
“事到如今,还是请孟将军安心休养,等伤养好后再做其他打算吧。”拉咯朝黑衣人示意,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门。
夷人较早之前也曾与长岛郡人通婚,传到拉咯这一代,从外面上已经很难看出当中的差别。再加上拉咯自幼就熟识汉字,口音也和长岛郡人一般无二,自从他掌政后就经常潜入长岛郡,倒是从来没有人发觉过他并非族类。
“主君。”黑衣人跟在拉咯的身后,一出房门就唤住他:“属下不明白,主君留着这个祸害是为什么!”他并不清楚为什么拉咯一定要救下这个孟冲,还要多出忍让!他只觉得就应该让孟冲伤重不治而死,让荣景成自己少一名将领。
“布坂,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尾随杜云锦和萧少康上山时曾听见的话吗?”
拉咯背着手,在院子里慢慢地度着步。他熟悉中原文化,也明白御下的道理,有的时候不是仅凭粗暴的手段就能得到人心,他要布坂忠诚,要布坂听他的命令,就要让布坂自己想清楚所有的事情,然后忠心地佩服他,为他所用。
拉咯这么一提及,布坂就仔细地回想起来,不一会儿他便恍然大悟。“主君是要从这个孟冲口中知道藤甲的缺陷秘密?”
“不仅仅是藤甲的缺陷秘密!”拉咯淡然地笑起来:“孟冲是个将才,现在他已被荣景成逐出军中,中原军队已经不会再有人敢要他,所以他未来的命运就掌握在我们的手上。我要让他成为我的将军,为我们大夷民族冲锋陷阵,攻占中原!”
“布坂,他是汉人,他对中原比你我都熟悉。”拉咯转身握住布坂的双肩,目光诚恳:“如果有他在的,我们进攻中原的计划至少可以提前十年!以后我们的父母妻子儿女都会像中原人那样养尊处优,再也不会害怕海上的风浪是否会将他们的家摧毁,再也不会害怕吃不到新鲜的食物!”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3)
( 拉咯的字字句句都说到布坂的心坎上,若不是这样,他们岂会甘愿奉他为主,皆因长年漂泊在海上的他们迫切地需要一个安稳的家,一个坚强的国,一大片物产丰盛的国土。ww
他们在门外窃窃私语,躺在里屋的孟冲却是没有听见,直至此刻他才稍微安心地闭上眼睛让自己休息一会儿。从顶撞杜云锦开始,他们之前商定的计划就正式开始实施,他需要的是利用手里掌握的藤甲秘密换取跟夷人一起回驻地的机会。这其中不仅需要有莫大的勇气,更需要细致的心来步步为营,让自己能够顺利地完成今次的任务。
与此地的清净不同,此时的郡守府吵吵嚷嚷,很是热闹。跟随荣景成的年轻将领以孟冲最为出众,孟冲仅仅因为顶撞了杜云锦两句就被罚已然让大家觉得罚得过重,现在又因他的莫名失踪就直接判他死刑,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当中有杜云锦的狭私报复!
“荣帅!杜先锋,我等本就是粗人,许是孟将军之前有何话说的不对,也并非故意之举。孟将军跟随荣帅征战多年,大小功绩不少,不会莫名始终,这其中必定还有什么缘由!杜先锋实在不应该趁孟将军不在,无法为自己辩解时就逐他出军!”
“对!”年轻将军说完,年长的将军也站出身,说道:“杜先锋,此事确实不够妥当!就算要逐孟将军出军也应该等他归来,听听他的解释!”
这两位话一落地,附和声就此起彼伏。ww杜云锦冷冷地望着厅中红着脖子跟自己争论的人,眼角一片淡淡的笑意。如此看来,孟冲在军中也算是有威望之人,将来能够代替荣景成,或者说能够代替她守护杜家军的人非他莫属。她的眼光还算不错,没有挑错人。
荣景成没有发言,他端着自己手里早已冷却的茶盏,慢慢地品尝着。身为杜家军的传人,这点小事的处置手段还是应该有的。他离开时,杜云锦年纪还小,只知道跟卿若风整日在月牙城里胡闹。之前关于孟冲卧底的计划一出,他才真正看清楚杜云锦的手腕和能力,有谋略有勇气,现在就等着看是否有担当了。因此属下对杜云锦的为难,他没打算Сhā手,反正作壁上观等着看结果便是了。
像是和荣景成的想法一致,又像是有自己的打算,反正萧少康对于眼前的混乱场面也没打算Сhā上一脚,他端起茶盏准备饮上一口,但搁到嘴边时发现竟然是凉的,瞬间就扔回桌上,再顺便打了个哈欠,撑着头百无聊赖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杜云锦的目光在厅中扫视一番,尔后清清嗓子,喝声道:“吵什么!”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胜在穿透力特别强,也夹杂着天生的威严,让厅中的众人一愣,反而忘记了争吵。
“不管孟冲到底有什么苦衷,他在受罚中莫名消失是的确存在的事实。我们从军,不是为自己一个人,不是为荣帅,也不是为杜帅,我们为的是守护天下的百姓!现在夷人兵临城下,正是需要我们团结一心,奋力抗敌之时,孟冲却自恃功高,忤逆上司!在座的都是有一定从军资历的,应该深知作为一名兵士,我们要做的是服从,哪怕是错误的决定,令行禁止。如果连这最基本的规矩都守不住,那么他也失去了成为一个兵士的资格。将来上战场,祸害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也是同袍的性命,还有整座长岛郡百姓的性命,整个朝廷的命运。无论孟冲有多少的军功,都不能和人的性命相提并论,因此我罚他,希望他能重拾初心,能够自己清醒过来,可没想到他竟然敢私自逃走!”
“孟将军伤重,万不可能是自己逃走的,必定是有什么苦衷,或许是被人绑架走的!”
先前说话的年轻将士又开始为孟冲辩解起来,杜云锦记得他,他是孟冲的同乡孙建功,是孟冲引荐从军的,与孟冲情同兄弟。
“就算有什么苦衷,他爬也应该爬回来。”杜云锦冷冷地看过孙建功一眼,转身重新坐到位置上,大声说道:“孟冲私逃已是不争的事实,传本先锋的军令下去,即日在城中彻查孟冲行踪!”
“是。”传令兵得令,飞速地朝门外跑去。
厅中众人听到杜云锦如此严厉的措辞,也随即明白孟冲已是在劫难逃。他们心中虽是不平,但此刻孟冲不出现,任凭何人来辩解都是空虚的。孙建功见其他人都噤声,也只好默然地退回队伍中,低垂着头不再做声。
“杜先锋,帝都急件。”
驿卒一路小跑进到厅里,将信件双手奉上。
杜云锦与萧少康互看一眼,此刻帝都若是没消息就代表是好消息,而着急件……相反的还有可能成为一个坏的消息。
帝都的博弈,并不比他们这里与夷人的僵持要轻松,虽说萧沨已经醒了,但他已经不大管事,朝政之事都是由萧瑀和萧玉礼在处置。萧瑀势单力薄,远不敌萧玉礼的强势,从他们之间的通信来看,萧瑀无疑是处于萧玉礼的控制之下。如果帝都没有消息传来,那就说明萧瑀还好好地活着,毕竟现在的她手里还有荣景成的二十万军队。只要她振臂一呼,月牙城三十万杜家军也会起势,届时萧玉礼的位置怕是也坐不稳。所以出征时,她就笃定萧玉礼不敢轻易伤害萧瑀。
此刻帝都有消息传来,要么就是萧瑀在这场博弈中获胜,要么就是萧玉礼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萧瑀获胜的几率十分渺茫,而后一种是杜云锦不愿意看见的。
她拿着信件的手微微颤抖,萧少康忽然欺身过来,帮她将信件打开。
“他们都等着呢。”
萧少康压低声音提醒着她,她身为先锋,就算是天大的坏消息也不能动摇军心。否则他们之前的部署就全部失效,而孟冲也会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之中。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4)
( 杜云锦逼自己将目光看向手里的信件上,上面寥寥数笔,写的不过是萧玉礼称南疆一带的粮食已征用完,剩下的粮草要从蜀中调运,需要花费时间,要他们尽快与夷人决战以期为朝廷减轻军备负担。『』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别的消息。杜云锦反反复复地看了几眼,仍旧没看中其中有什么暗含的意思。她悄然舒出一口气,将信件扣在桌上,却将下面附带的一卷纸掉落出来。
洁白的宣纸上,简单几笔勾勒出斜成的树枝,上面星星点点,竟是一树淡粉桃花。
单纯的一幅画,并没有其他的文字,但她知道,这是出自萧瑀的手笔。他在悄悄地告诉她,东吾山的桃花又开了,他们之间的盟誓他还记得,他还在等着她的归去。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才懂的暗语,旁的人谁也不明白。
萧少康在旁轻声咳嗽几声,将杜云锦从沉思唤醒过来。她抬头扫过厅中众人一眼,转身对荣景成说道:“庆王发来急信,要我们尽快与夷人一战,我们要尽快进入战时状态,首先彻底整顿军中纪律,孟冲之事必须早日了断!”
荣景成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态度极为敷衍。“传令下去,立即抽调戍卫营一半人手,对城中进行挨户搜查孟冲下落。”
厅中众人均垂首无语,像是一场无言的反抗。杜云锦起身将散落在地上的桃花图捡起来揣到自己怀中,对众人的态度恍若未见般地走出厅门。
外面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被风吹拢一团乌云,竟隐隐有暴雨的迹象。『』
“孟将军,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拉咯顾不得和孟冲解释许多,让布坂带人将他装进院中的马车隔层内。
孟冲略微反抗几下,听拉咯这么说,又见他神色凝重也就放弃了反抗,一声不吭地藏在马车的隔层里。他们的计划看来进行的十分顺利,现在应该是杜云锦下令挨户搜查他的去向,逼拉咯带他回夷人老巢。
车子很快就开始动进来,孟冲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看来他之前居住的小院就在城门的附近,那里无论白日还是黑夜都十分安静,看来应该是西街那边的大户宅子。孟冲记得那里的宅子因为价格较高,居住的人都是早些年从事贩卖各类物产的富商,但和东街的鱼龙混杂不同,西街的富商们行事都极为低调,甚少与外界普通人等来往。他们当初彻查奸细时,通常选择的都是细查东街,对于西街都是抽查而已,没想到会让夷人就此钻了空子。
没有进行多远,孟冲就听见布坂和城门守将的对话,布坂说了好些好话,坐在马车里的拉咯也配合地剧烈咳嗽,以此表明自己需要及时出城医治才被放行。
一番疏通后,马车终于出了城,朝不知处奔驰。孟冲被癫地十分难受,几次碰撞后他身上的伤又裂了口,渗出血迹。他咬紧牙,努力地计算着马车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马车奔驰了三刻后终于停了下来,孟冲也被布坂从隔层里拖了出去。他脸色憋地通红,身上伤处都不同程度地裂口,唇角被自己咬破了许多,总而言之再也不见少年将军的英姿勃发,而是一身的狼狈不堪。
布坂将他扶到树干旁坐下,拉咯此时也顾不上他,与布坂一起从树林里拉出一艘小舟。
看来他们是长期往返长岛郡和老巢之间,这艘小舟像是被渔家遗弃的小船,也抵挡不了多大的风浪。如果他没有猜错,他们是将这艘小舟作为摆渡,回老巢的大船应该就在海中的某个地方。他们不敢点放信号烟之类会暴露自己所在的东西,而是约定在海上的某个地方汇合。
“上船!”
布坂拖着孟冲朝小舟走去,孟冲却剧烈的反抗起来“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我哪里也不会去的!”
“不去?”布坂本就没什么耐性,被孟冲折腾几下便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扔在这里,撒手不管。“老子告诉你,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他使用蛮力,孟冲抱住树干死命不撒手,双方僵持着,孟冲身上的血迹渗得更多。拉咯回头看见这边的场景,趁着孟冲不注意时便将他劈昏过去,再和布坂将他搬到小舟上,朝大海深处划去。
海水一片平静,像是一块巨大的缎子,在日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给人以温和的假象。
杜云锦站在长岛郡的城楼上,望着那辆载着孟冲的马车出城后朝海边一路狂奔而去。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再有月余就可以灭夷而归,希望那时候东吾山的桃花还没有凋谢完,她还可以和萧瑀再次登山观花。
萧少康站在她的身侧,与她并肩而立。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他痴痴地望着那张思念成狂的容颜。
他从来对那些帝位皇权就没多大的兴致,在遇见杜云锦之前,他一生的夙愿无非就是游遍天下名山大川,沿途救治那些生病受伤的人,然后寻一处喜欢的地方就住下。可遇见杜云锦之后,他的想法却在悄然改变,他不想要帝位皇权,但如果可以用这些去换那个人,他私心里也是愿意争上一争的。
“走吧。”杜云锦转身朝城楼下走去,风将她常服的衣袖吹拂起来,飘扬在空中。
那个人……
明明近在眼前的那个人,可在萧少康的眼里却是远在天涯,无论他怎么伸手也触碰不到,一如他心中暗藏的小火苗,独自在暗处滋生着,不知何时会将自己烧毁。
窗外阴雨绵绵,如玉在一侧埋头磨墨,郭厚生照常候在书房的一旁。萧瑀凝神望着窗外被雨水浸湿的竹林,提着的笔尖一滴一滴地滴落着墨迹在空白的宣纸上。
帝都这样的天气,怕是要淋坏不少漂亮的花儿吧,不知东吾山上的桃花林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长兄真是好兴致!”萧玉礼拍着手从门外径自走了进来,郭厚生本能地上前阻拦,却被他推开。“本王也想和长兄一样,能够闲下来画画,写写字。”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5)
( 听到他的声音,萧瑀的眉头微微一皱,正要下笔却看见宣纸已被墨水滴染,烦躁地扯开扔到地上。ww
萧瑀这般模样,萧玉礼却是难得一见的不恼。他微微侧头,示意郭厚生如玉等人都先行出去。
如玉本还想争辩几句,幸而郭厚生及时地将她拉出门外。这位庆王爷,性情远不是外界所传闻的那样平易近人,相反的极为小气计较,尤其爱记仇。眼下他势大,连萧瑀都无法正面与他为敌,更何况他们这样小小的宫人。与其落到萧玉礼手中让萧瑀更加头疼,他们能做的只能悄然无声地遵命行事。
倒是个识趣的。
萧玉礼看着书房的门被带上,他才走到萧瑀的身后,身体贴得极近,甚至能感觉到萧瑀身子的瞬间僵硬。
“你做什么?”萧瑀眉明显地皱起,他将笔搁在笔架上,转头不悦地看向萧玉礼。
“你觉得呢?”面对萧瑀显而易见的怒气,萧玉礼并没有退缩,反而将自己的唇贴在他的耳边,轻佻地说:“我想的事情,你难道一直都不知道吗?”
“萧玉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萧瑀这次彻底有些失控,萧玉礼的那点龌蹉心思,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但碍于皇家脸面总归不至于做得太过分,没想到萧玉礼现在竟然会戳破这层窗户纸,摊开了来说。
“长兄。『』”萧玉礼忽然笑起来,揽住萧瑀腰部的手丝毫不放松。从前他没有足够的实力让他得偿所愿,可现在情势不一样了,整个帝都大部分都掌握在他的手中。等萧沨一闭眼,他就能登上那个拥有天下间最大权利的位置上,届时还不是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长兄,我对你从来都没有变过心,等我坐上那个位置,长兄想要后宫的哪个位份,我都可以给长兄……”
“你真无耻!”萧玉礼竟然想将他收归后宫,除了无耻他真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来表示出自己心中的愤慨。
“无耻?”萧玉礼挑挑眉,强硬地扳回萧瑀的身体,逼他与自己面对面。“长兄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无耻吗?我愿意给你位份已经算许了你真心,如果我真的无耻,我就应该把你禁锢在我的宫里,让你彻底成为一个隐形人,与世隔绝!”
“你!”萧瑀没想到他的心里竟然还藏着更龌蹉下流的想法,不过转念一想,竟然淡淡地笑了起来。“本殿可不喜欢男人,本殿喜欢的是女人。难不成七弟是想做本殿的女人?”
“女人?”萧玉礼看着萧瑀,忽然大笑起来:“长兄是还想着远在南疆征战的杜云锦吗?那个愚蠢的女人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念在她毕竟曾经是长兄女人的份上,我就让长兄来挑选她的死法,长兄觉得万箭穿心好不好?还是送给夷人糟蹋死呢?或者大卸八块熬成粥千里急传回来给长兄养养身子……”
“庆王爷。”门外及时传来郭厚生的声音:“庆王府来人请王爷回府,说是有要事禀告。”
是谁?竟然敢来打扰他的好事,不过来日方长,他还有很多日子可以慢慢地和萧瑀好好地谈谈将来。
“长兄不妨先仔细想想我的话,再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萧玉礼掸掸衣裳,带着阴柔的诡笑,扬长而去。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萧瑀才跌坐在椅子上。萧玉礼敢这样明目张胆,那只能说明他手上的筹码足以保他得到最后的胜利。近段时间以来,虽然萧沨已经醒转,但仍旧无法处理政事,朝堂上由萧玉礼和他处置。这种做法本身来说就是一种对他的侮辱,他是太子,是一国的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常理来说也应该由他一人与众朝臣们商议朝政,而非再加上一个王爷。朝中大臣看出其中趋势,又因杜云锦平乱南疆迟迟未传回胜利的战报,他们便纷纷朝萧玉礼靠拢,让萧瑀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殿下。”郭厚生将如玉打发离开,自己走进书房内。“殿下,您看要不要动用我们的人?”
萧瑀朝他摆摆手,撑着头露出满脸的疲惫。“目前还不是动的时候。南疆那边如何?”
“与往常一样,太子妃和裕王带去的兵马和荣景成的兵马融在一起,日日在城中操练,并没有出城迎战的打算。甚至,”郭厚生抬眼看了下萧瑀,才接着说:“据说荣景成帐下本有个骑郎将孟冲,因为主张出城迎战而顶撞了太子妃,被太子妃责罚打了五十军棍,并跪在郡守府外思过。但这位孟将军却在晚上神奇失踪,太子妃大发雷霆,下了军令要全城搜捕,将他给搜出来。”平心而论,郭厚生并不觉得孟冲顶撞太子妃有什么重罪,且伤重失踪也许并非他的本意,却被太子妃穷追猛打,实在是太小题大做。
“孟冲被罚……伤重失踪……全城搜捕……”萧瑀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他所见到的杜云锦虽没什么心眼,但月牙城的战报上却是的的确确有军功的人。她也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在南疆战事焦灼的时候会责打一个小小的骑郎将?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关联,许就是杜云锦破敌的计策。
“厚生,通知我们的人都不要妄动,无论如何艰难都要撑过眼下的困境。等杜云锦得胜归来时,我们就不会再这么被动了。”
“得胜?”郭厚生怀疑地看向萧瑀,就杜云锦去南疆后的种种作为,不得不让他觉得杜云锦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并没有多大的能耐,为何主子认为她就能得胜呢?
萧瑀没有同他解释,只是拍拍他的肩,心情甚佳地朝门外走去。
外面的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天空里隐约露出一丝金色的光芒,摇摇晃晃地照耀下来。
杜云锦背着手,站在长岛郡的城门上,遥望着天边的云彩浮动。
“长嫂。”
萧少康站在她的身侧,他似乎也感觉到她心里越来越不安的焦急。她从前十天才登一次城门,而如今几乎是天天都会登上城门朝远去眺望。
守城的士兵都不清楚她在看什么,但萧少康却十分清楚,她在等,等一个人的归来。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6)
( “长嫂……”萧少康顿了顿,无奈地唤出这个称呼,若是可以选择他还是喜欢能唤她“阿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阿兄”,可惜被她强烈制止,他也只能作罢。『』“长嫂放心,他一定会回来的。”
不知是否因萧少康安慰的话语还是因其他的因素,总之杜云锦方才的愁眉不展渐渐隐去。其实她也明白的,夷人的老巢是在海外某个不知名的岛屿上,如此一来,孟冲必定不能将消息时时刻刻地传递出来,她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孟冲寻到一个机会告诉自己他是否平安。
“长嫂,明日便是更换藤甲之日,不如我们先行查看一番?”
“也罢,。”杜云锦朝萧少康点点头,随即转身下了城楼。
早前杜云锦一直令人赶制藤甲,野藤被源源不断地运往郡守府,这是城中百姓都亲眼见到的事实,且更换藤甲之事她并没有瞒军中的任何一名将领,因此今日去查看藤甲,她也没有刻意隐瞒,和萧少康一起带着数十名亲兵浩浩荡荡地朝藤甲赶制之地而去。
那里离郡守府并不远,原是一处大富人家的院落,因先前的战乱让那家富人匆忙逃离,故将院子空出来。杜云锦瞧着地方够宽敞,且离郡守府十分近,便将人改造成了临时制造藤甲的地方。
他们到的时候,正碰上最后一批藤甲制成。监督的姜将军一路跑过来,指引着他们前往查看。制甲的师傅们忙碌完之后便垂手排成几行,站在花厅下方,等着杜云锦的查验结果。
虽是匆忙赶出来的,但手艺却还是不差。杜云锦看似随意地翻看着,中间抽出几件,最下面和上面也分别抽出几件,然后才朝他们点点头。
“师傅们手艺不错,这段时间辛苦了。ww下去领赏钱吧。”
“谢杜先锋。”为首的师傅带着剩下的人有条不紊地退出去。
杜云锦眼角瞄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转头对姜将军嘱咐道:“今夜就赶紧将藤甲送到郡守府,分配完数目之后明天一早就派发到各个兵营。”
“是,杜先锋。”姜将军拱手答道。
他们二人一问一答,萧少康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致,根本没有关注他们之间的话。于是那三位心思各异的人都没有留意到离开的制甲师傅中有一名刻意放慢了脚步。
当天夜里,存放在郡守府的藤甲就忽然起了火。火势十分大,又借着忽然起的大风蔓延开来。
荣景成仓促地披了件衣裳就连忙出房查看,正巧遇上同样狼狈的杜云锦和萧少康。
“怎么回事?”他随意地抓住一个端着木盆的亲兵询问道。
被他抓住的亲兵脸色苍白,一副被吓坏的模样,颤着声回答道:“不知什么原因,存放的藤甲就被起火了。”
“救出来多少?”杜云锦瞪红了双眼,上前揪起亲兵的衣襟追问。
“不……不知道。”亲兵看了眼此刻依旧窜着的大火,又见到已经频临崩溃的杜云锦,并不敢说出实情。此地气候炎热,本就易燃,再加上大风一吹,肯定留不下多少。但藤甲一事为杜云锦所主导,现在出了纰漏,说是全部都葬身火场也是有可能的。
“滚!”杜云锦烦躁地踢开亲兵,径自朝燃火的地方走去。
火势非常大,根本近不了身查看,且借助风力已经蔓延到周遭的房屋上,他们能做的不是救出藤甲,而是保住郡守府。
荣景成见此惨况,脚下踉跄,似乎承受不住这等打击。
“将荣帅扶回房中。”萧少康见到他面如金纸,担忧他会就此倒下,毕竟他也是有了年纪的长者。
“这……这……”荣景成指着眼前的火花,眼中似有泪光翻涌,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最后竟然一口气喘不上去晕死过去。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送将军回房!”萧少康一边大骂着那些扶着荣景成的亲兵,一边跟在他的身侧而去。
大火直至近天明时才被彻底扑灭,杜云锦脸上沾了不少的黑灰,独自一人站在一堆残烬之中,显得格外萧索。她准备更换铠甲的藤甲被烧得干干净净,清点后竟然是一副都不剩,而郡守府也被殃及了四五间屋子。
等到诸将闻迅赶到郡守府时,见到的便是这副场景。身边不时有清扫的亲兵提着扫帚,端着水盆来来往往。
“这……”众位将军脸色都不佳,最为年长的张将军更是脸色发青,上前对杜云锦说道:“杜先锋,看来是有人故意纵火所至。”如果不是故意纵火,火怎么会单单地在藤甲存放地烧起来。这个故意为之的人,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夷人。
“杜先锋,现在我们应该如何做?”孙建功还算冷静地打量完四周后说道。
“怎么做?”杜云锦颓然地跌坐在灰烬上,出师未捷身先死,她原本指望用藤甲代替铠甲,借此帮助不熟水性的士兵们在水上追击夷人,可现在这些指望都成为一场空。怎么做?她又应该去问谁应该怎么做?
“报!”背着几面小旗的驿卒急乎乎地闯了进来,径自在杜云锦身前跪下。“报杜先锋,西城门下现出现大量夷人,正在攻城。”
此刻来攻城?
诸将脸色都难看起来,昨日收到杜云锦的传令称今早要更换藤甲,他们便将铠甲都打包送回城中的仓库中。现在藤甲被烧毁,取回铠甲又需费时不少,现在迎战无疑是让士兵们徒手上战场,任敌人的长矛刺穿身体。
“荣帅呢?”杜云锦像是忽然想起来,扭头朝身侧的亲兵问着。
“荣帅晕倒了,监军正在给他把脉。不过监军让小的转告杜先锋,荣帅怕是不好。”
“什么?”此话一出,不止杜云锦,所有人都被惊吓住。荣景成对于这支军队来说是脊梁骨一样的存在,他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所有人都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诸将军马上归营,两刻之后开始拔营出发。”杜云锦定了定心神,站起身对众将说道:“孙将军和朱将军领兵驰援西城门,姜将军至东城门,冯将军守北城门,张将军守南城门,牛将军和何将军随本先锋在郡守府,随时准备驰援。”
“是。”军令已下,即便是有人心中不满,也不敢在这个关口说些什么,领命后便急忙地赶回各自的军营。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7)
( 夷人今次是有备而来,大有不打下长岛郡誓不离开的架势。ww杜云锦换上铠甲,带着几名亲兵登上战事最激烈的西城门。
“杜先锋。”脸上沾了不少血迹的孙将军匆匆赶到杜云锦的面前,“这里危险,请杜先锋还是先回郡守府等消息。”杜云锦表面上是先锋,但还有一层太子妃的身份,谁也不敢让她有任何的闪失。
然而杜云锦对他摇摇头,看着城楼下一拨接一拨的登天梯,侧头询问道:“我方现在伤亡情况如何?”
孙将军闻言,脸上露出一缕哀伤,“夷人此次突然来袭,虽然我方已经及时作出调整,但夷人来势汹汹,我方伤亡较重,就连朱将军也刚刚战死。”
“朱将军?”杜云锦没想到几个时辰之前才听她布置任务的朱将军竟然已战死,看来夷人今次的确是倾巢而出。
孙将军沉重地点点头,指着城楼下不远处的夷人帐营说:“夷人狡猾,将朱将军骗入林子里,围杀在其中。”
“孙将军,开城门,本先锋要去会一会这等嚣张的夷人!”杜云锦握住腰间的软剑,她擅长的是长枪,剑法曾随卿若风习过一段时间并不是十分精通,但用在战场上却也是足够。
“杜先锋,您不能出城冒险!”孙将军没想到杜云锦会亲自出战,急忙跪在她的面前:“末将不才,愿直捣夷人帅营。”
杜云锦淡淡地看过他一眼,“孙将军,你跟随荣帅多少年了?”
孙将军有些不解,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末将是在月牙城时,由杜帅拨给荣帅的。『』”
“既然如此,”杜云锦拍拍他的肩膀,并将他扶起身:“你的作战经验十分丰富,别的我不多说了,一定要守住长岛郡。”
“杜先锋!”孙将军跟在她的身后,仍然不放弃地劝说着:“杜先锋,您万万不可切身冒险!”
杜云锦却是没有再理会他,带着身边的亲兵,再从守城的驰援军内点了一千名精壮士兵。
城门外喊杀声震天,城内闻风而来的百姓远远地站在巷子口,紧张地望着这边的情形。杜云锦一身白色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朝百姓们招招手,率着身后的士兵从城门中杀气腾腾地冲出去。
许多年后,长岛郡仍有关于这一天,关于杜云锦的传说。那个像天神一样的太子妃将军,恢复了罗刹的本来面目,她所经过的地方都伴随着白光与血水,在她的身后都散落着夷人面目全非的尸体。
那些曾私下瞧不见杜云锦女子之身领兵的士兵们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撼,虽然没有看见杜家枪的精妙,但也见到剑法的精准。
不停地有士兵来报,拉咯终于再也坐不住,他也漏算了杜云锦的威猛。不过是一名女子,本以为她翻不起多大的天,可没想到最终会折在她的手里。
“报!布坂将军战死殉国。”
“什么!”拉咯霍然起身,就连最勇猛的布坂也抵挡不住杜云锦吗?“她带了多少人?”
“约莫一千人,已有伤亡,现在估算还剩七百人,朝帅营赶来。”
“区区七百人就能破我大营?”拉咯红了眼,他不信就这么点兵马也能得胜。“让孟冲出战!”
“孟将军?”帐内的其他人微微抽气,一个来自敌国的降将,有资格出战吗?万一他半途倒戈又如何是好?
下面的人窃窃私语,拉咯脸上也不太好看,他手下最得力的就是布坂,如今布坂战死,其他人怕也没有能力阻挡杜云锦。他不想让自己的力量在这场战役中被全部消除,他不是信任孟冲,只是一来孟冲与杜云锦是见面分外眼红的仇敌,二则孟冲是降将,就算战死了也没什么损失。
“孟将军,”拉咯看向静默不语的孟冲,问道:“孟将军可愿意出战?”
“属下当然愿意。”孟冲缓缓地抬起头,眼里的仇恨与嗜血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属下会好好教训那个女人,让她彻底明白战场是我们男人拼搏的地方,不是她这种拿绣花针的女人能指手画脚的。并且属下还要讨还差点折在她手里的这条性命!”
“说得好!”拉咯率先拍着手,其他人也纷纷噤声。他端起身旁的酒杯,举向孟冲:“我预祝将军一尝所愿,得胜归来!”
“谢主君。”孟冲没有退让,接过拉咯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主君。”待孟冲离帐后,有人才对拉咯说:“您真的相信孟将军?”
拉咯神秘一笑,轻声道:“我已经安排好弓箭手,如若这个孟冲真的敢阵前倒戈,就将他一箭射杀。”
“主君英名!”有人带头奉承,其余人便跟着附和起来。
因杜云锦的一番厮杀,暂时缓解了夷人的攻城攻势,让他们压制在两百米外的平地上。她留下三百人殿后,带着剩下的四百人跟她冲入敌军的阵营里混战着。
她提着长剑,威风凛凛地在敌营的中央,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周遭人瞧她左手还提着留着血水的人头,饶是他们久经战场也被她这等强大的杀气所吓倒。有些离她近的人在她掠身而来时,将她手上的人头瞧得仔细,竟然是国内鼎鼎大名的勇士布坂。一时间,惊叫声四起,在杜云锦还没接近时,那些士兵一哄而散,举着长矛退到不远处,望着杜云锦却是无人敢接近。
杜云锦冷冷地扫过一眼这些人,对夷人更加地鄙夷。
“我道是谁,原来是杜先锋!”孟冲提着大刀,骑马从敌营中狂奔而来。
“是你?”杜云锦看着眼前的人,心中顿时舒了一口气,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分毫不妥。“原来是你这个叛徒!”
“我这个叛徒还不是得太子妃你才造就的!”孟冲说罢,没有再和杜云锦逞口舌之快,直接提到砍了过来。
杜云锦也拍马迎了上去,双方你来我往,各种招数频出,让人眼花缭乱,却也无人能接近。
“孙建功在南门等你,你速速前去。”杜云锦的声音刻意压低,孟冲听得仔细,随即一个回马枪朝杜云锦刺来,趁杜云锦不备时朝南门的方向快速奔去。
第四十四回 釜底抽薪(8)
( 他没回城内,是从城外径自奔过去的。『』杜云锦这边没有发话,没人敢追上去,夷人那边措手不及,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别提追不追的问题。
“什么?孟冲真的跑了?”拉咯抓住来报的士兵,怒极地问:“他怎么跑的?跑到哪里去了?”
“回主君,他和敌将本在厮杀,但突然就朝南门的方向跑了。待我们追过去时,又被敌军阻拦住,因此没能阻止他。”
“朝南门的方向……”拉咯松开抓住他的手,默默地回想起这句话。孟冲朝南门的方向跑去,杜云锦没有拦他,反而还帮他阻挡追他的人。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拉咯脸色阴沉,帐中的气氛也随之冰冻。有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却没有人敢此刻出声指责他,因为暴怒中的拉咯素来都是翻脸不认人的。
“不好!”拉咯忽然想起一个可能,这个可能如果属实的话,他就没有任何挽留的余地。“马上拔营回去!”
“拔营回去?”帐下有人不解,追问道:“此刻拔营?”他们这次出征,拉咯信誓旦旦地说今次一定能拿下长岛郡,他们现在也的确兵临城下,眼看着解决了杜云锦就能拿下西门,此刻拔营退兵不是煮熟的鸭子看着飞掉么!谁会甘心?谁都不会甘心!
“马上拔营!”拉咯狠狠地瞪向那个说话之人,是他太大意,太自负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孟冲被罚应该是一个苦肉计,为的引他出手救下,这样孟冲才能跟他回到岛上。然后孟冲以告知藤甲的秘密获取他的信任,得以在岛上规定范围内走走的机会,他安排留在城中的细作烧毁了藤甲,以为可以一举拿下长岛郡。如果他没有猜错,他在城中布下的暗桩应该都被清除干净了。如今孟冲奔向南门,分明就是带人去岛上,灭了他的老巢!
拉咯平日素来温和,一旦暴怒却是十分严苛。其他人不敢反驳他的话,悄然地退出帐外安排拔营退兵事宜。
“先锋,夷人鸣金收兵了。”
“想跑?”杜云锦望着不远处的夷人大营,冷冷地笑着:“既来之则安之,咱们是礼仪之邦,一定要教会他们这句话。”
兵士们跟在杜云锦身侧也杀得正起劲,闻言纷纷点头。『』“先锋说的对,咱们要将他有来无回!”
“对,杀!”杜云锦振臂一吼,带着众兵士冲向夷人大营而去。“斩杀夷人首领拉咯的,官升三级,赏金万两!”
听到这样的话,兵士们更加兴奋地冲了过去。出来当兵的,谁不是想给自己博个功名颐养天年,官升三级,有些人一辈子都熬不到,更何况还有万两黄金的赏赐,足够在家乡买大宅买地一世衣食无忧了。
一时间喊杀震天,夷人被士兵们的士气所震撼,纷纷朝后方退去。他们身在前方,并不知道拉咯做出这个命令的理由是什么,在他们看来让他们拔营就是打不赢了,有眼尖的看见帅营率先有人出来,都以为自己的首领要跑了。他都跑了,他们还在这里死撑什么,因此杜云锦所到之处竟是再无其他抵抗,如入无人之境般。
杜云锦这方见此情景,更是士气大振,区区四百人就将拉咯大军追得落荒而逃。城楼上的孙将军本在淡定观望,他不能轻易打开城门,怕就怕是拉咯的诡计,他的使命是守着西门,这也是杜云锦出城前给他的命令。无论她是生是死,他要做的是死守城门。但此刻杜云锦节节大胜,拉咯仓皇而逃,像是无力反抗般,他便又点了五千名士兵让副将带着出城驰援杜云锦。
杜云锦身后援军源源不断地赶来,她一身银白铠甲英气逼人,手持长剑朝拉咯逃逸处追去。
“兄弟们,不要让夷人跑掉一个!”
孙将军令来驰援的是荣帅旧部,初来长岛郡时曾吃过拉咯不少的暗亏,又因荣帅下严令不准私自出战,这股气便一直被憋在心中,久久不能爆发。方才在城中,又有不少人看见杜云锦率军在战场时厮杀得痛快,恨不能立即也能出战,将那些嚣张的夷人悉数歼灭。他们此时听了杜云锦的话,纷纷策马朝拉咯大营奔去,竟是被杜云锦带来的那四百名士兵更加勇猛。
“副将,你带人从侧面追上去,务必要将拉咯阻拦在岸上,千万不能让他下水!”杜云锦策马到副将的身边,对他一番交代。她今次战役的任务就是拖住拉咯,将他困在岸上,而孟冲到南门与荣帅、萧少康汇合,带兵杀向拉咯老巢,誓将那里夷为平地,斩草除根让夷人再也翻不了身。
副将也是从军多年,颇有经验之人,待杜云锦下令后便看清楚当中情势。他虽没猜到孟冲这个后招,但和夷人交手数次,也十分清楚一旦放他们下水,想要再擒拿住他们就难上加难,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将这群嗜血残忍的夷人给截在岸上,任已方宰杀。
城内百姓仍远远地观望,又听得城外喊杀震天,纷纷跑回自家房中,将房门紧闭,盼望这样就能抵挡住可能会出现的厄运。
西门这边战况激烈,其余三门仍旧坚守,只要杜云锦的兵符未来,他们就按兵不动,坚守自己的这道城门即可。
拉咯身上已经溅满了鲜血,他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只要再向前几步就能爬上停泊在水里的小船。他的战船就在不远处停着,他错在不应该那么自负,以为这战必胜,没有留够人手接应,此刻要想脱身却是举步维艰。
杜云锦的马蹄已然溅起不少的水花,她似嘲笑般地拉紧缰绳停住,手中泛着粼粼冷光的长剑正朝下滴着血水。
他不应该小看这个女人,事实上她用兵诡异,想常人之不敢想,难怪传闻她当年能取下犬戎首领的人头。那么他的呢?会不会也会落在她的手里,似乎看见死亡的降临一般,拉咯突然后怕起来。他握紧手里的大刀,撑出狠烈的气势靠在小船旁。
刀又快又狠地朝杜云锦这边劈过来,杜云锦侧过身轻巧地就避开。强弩之末,有何可怕!她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垂死的老鼠,而她就是那只逗弄它的猫猎人。长剑划过水面,比他手中的长刀更快地搁在他的颈项旁。
“让他们都停手吧。”她冷冷地笑着。
“不!我们不会投降的!我们不像你们贪生怕死又贪图富贵!”拉咯强硬地回道,剑锋在他的脖子上逼出一道血珠。
“你们不贪生怕死,所以将别人的性命都肆意的践踏,你们不贪图富贵,所以才会看上我朝大好的河山,是吗?”杜云锦睥睨:“你们狼子野心,有何话可说?对付你们这种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让你和你的族人一个都不剩下。”
“你……”她浑身散发出强烈的嗜血气息,伴随她过于残忍的话语,拉咯想起家中还在嗷嗷待哺的孩子,她不会那么做的,可是眼前的她却让他无法相信她做不到。他惊恐地看向她:“你,你不是人,你是恶魔!你才是真正的恶魔!”
“是么?”杜云锦依旧浅浅地笑着,长剑划出漂亮的弧线,拉咯的人头便随之落在她的手上。
“夷人都听着 ...
(!”她策马转身,高举起手中尚不瞑目的拉咯,大声地喝道:“你们的首领拉咯已经死了,如果你们现在放下手中的兵器投降的话,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方才还混战一片的场景瞬间安静下来,夷人们不可置信地看向杜云锦手里的人头。虽然溅上了鲜血,但仍有不少人认出那正是首领拉咯。
“主君!”有人痛哭起来,更多人却是悄然放下手里的兵器。
杜云锦冷眼望着这一片场景,副将已经自发地带着已方士兵安排起这些自愿成为俘虏的夷人。
蓝天碧水间,一场战役便由此悄然结束。水边仍有血慢慢流入,却被一个海浪打来,瞬间卷走,消失在茫茫大海里。
杜云锦牵着马,站在大海边,望着这样的景色,终于缓缓地叹了口气。如果有选择,谁会愿意以战止战,谁会愿意折损已身来灭掉别人?只是总会有那么些人,不甘于现状,频频挑衅,以期获得自己最大的利益。
不过……
阿瑀,我就要回来了。
“杜先锋!”
身后传来副将瞬间加大的声音,杜云锦听得铁器破空的锋利声音,再扭头朝身后望去,箭已经穿入身上厚厚的铠甲,狠狠地Сhā进皮肉里。
“杜先锋!”副将匆匆朝她所在的位置赶来,可在她闭眼落马前见到的人分明是此刻应该在夷人老巢的萧少康。
“阿兄……”他的声音夹着风声,有些听不清楚。杜云锦张张嘴,想说自己不要紧,却陷入更深的黑暗里。
景初二十年的夷人之祸,延及数月,南疆首府长岛郡一度危矣,先后有数名将领战死此地。后由平南元帅荣景成并先锋杜云锦,及监军裕王萧少康出奇兵不仅斩杀首领拉咯,且还一举捣毁夷人老巢。
那一战,据说一向清澈的海水都被染红,那一战,先锋杜云锦坚持要全灭夷人一族,连妇女婴孩都不能留下。
因此,民间亦有传闻,太子妃杜云锦为恶魔投生,手段残酷,于国不祥。
第四十五回 以势换势(1)
( 窗外景色依旧,屋内重重帷幔之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萧少康伸手拨开帷幔,淡笑道:“再这么叹息下去,伤可没那么快好。”
杜云锦不满地瞪向他,赌气般地转过身,却一不小心扯动到伤口,瞬间疼得她咬牙切齿。
床前伺候着的小丫头是荣景成临时从长岛郡里一户贫苦人家里重金买来的,刚开始时小丫头的父母只听说是荣帅要请人服侍,眼巴巴地将人送进来,恨不得荣景成能瞧上这个足以当他孙女的小丫头,然后飞上枝头变凤凰。
小丫头初来时,眨着大大无辜的眼睛,跟着荣帅的亲兵左转右拐的,最终见到的不是那位解救南疆的战神荣景成,而是传闻中的恶魔太子妃——杜云锦。
小丫头顿时就哭闹起来,又踹又踢地闹着要回家找父母,这可算是急坏了一群大老爷们。
荣景成这里全是男人,唯一的一个女人就是杜云锦,她本来也不用其他人伺候,但剿灭夷人的战役中受了重伤,至今都无法下床。此时要是不找个小丫头帮忙给换换衣服什么的,难道从亲兵里选一个男人么?他要是真那么做了,且不说远在帝都的太子萧瑀会将他五马分尸,就月牙城的杜博承和护短得护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卿若风会放过他?荣景成仅仅是想象那个画面都觉得浑身发凉,于是亲自出马,为的哄住小丫头,让她留在郡守府伺候杜云锦。ww
小丫头倒和爱钱如命的亲生父母不像是一家人,就算是荣景成亲自安抚也不肯罢休,最后解决她的是萧少康。
应该说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么?萧少康没怎么说话,小丫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摇着尾巴就兴高采烈地要留下来。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帝都?”杜云锦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萧少康差点笑出声,不过一想到杜云锦可能爆发的脾气还是忍住了。
他故作深沉地压低声音,说:“你伤成这样,在床上躺半年都算好的,还想着回帝都!”
“半年?”杜云锦一听到他着话语,顾不得身上伤口被扯得痛,抱着被子转过身来,试图从萧少康脸上找到一丝玩笑。“你又在戏弄我!”
她随手抄起枕头朝萧少康砸去,原本候在一旁的小丫头立马挡在萧少康的面前,那副母鸡护小鸡的架势让她苦笑不得。
“你这是做什么?”
“没做什么,奴婢虽然是荣帅买来伺候娘娘的,但是奴婢的名字是裕王给取的,因此裕王就是奴婢的恩人,奴婢应当保护恩人,哪怕那个人是娘娘。”
小丫头说得振振有词的,让杜云锦更加的无语。
“你到底是在哪里学的这么多的歪理?”杜云锦的眼光从小丫头身上自发地移到萧少康,罪魁祸首除了他不做第二人选。
“我才不是歪理,我这是正理。”
瞧小丫头越说越有理的模样,杜云锦揉着发疼的头,重新倒在床上。整日被这俩人看着,她就是想偷跑一次都不成,真是十分头疼。还有这小丫头刚开始到她身边伺候的时候,害怕地连端杯水都在颤抖,现在又叉腰又跺脚的,完全判若两人。当然这一切自然是有人宠出来的,现在那个背后撑腰的就要发话了。
“苓丹说的对!”萧少康几乎一副见到不争气女儿标准悍母的模样,张口即来:“别人也是带兵出征,你也是带兵出征,别人就是救苦救难的救世主,而你就是冷酷无情的杀人恶魔,别人全身而退,而你被人放了冷箭,只差一点点就能让你直接见阎王!”
这些话,从杜云锦苏醒后不知道听过多少,她不耐地蒙上耳朵,不想再听萧少康念叨。明明风流少年,为何此刻却变成小老头一样,喋喋不休。
“王爷,您喝口水润润。”苓丹将手中原本端给杜云锦的水杯递到萧少康的面前,杜云锦挑挑眉,对于苓丹这种吃里扒外的做法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我就是不明白,既然已经杀了拉咯,又在战场上亲口许诺只要夷人丢下兵器就饶他们活命,你为什么要自己食言,为什么一定要将夷人杀得干干净净?”
杜云锦闻言,淡淡地笑了笑。“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真正狡猾的敌人。”不斩草除根,就会春风吹又生,夷人这多年来隔三差五地就来骚扰一下边界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不停地试探,试探朝廷的实力究竟有多大,试探朝廷的底线在哪里?对于这样的狼子野心,只有全树歼灭才是最稳妥的办法。虽然手段残忍血腥,却保障了至少数十年的边界安稳。
她的话让萧少康噤声,他的确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就连这一次出征他也不过顶着监军的名号跟在荣景成和杜云锦的身后,看他们拼搏厮杀。
“你可知从前的月牙城是什么模样吗?”杜云锦扬起头,脑海里勾勒着父亲当年的描述。“从前的月牙城没有漫无边际的戈壁,它是通往西方无数国家的唯一途径,每天都有无数的商队从这里经过,它甚至一度比帝都更加繁华。可就是因为这样,它引来一些人的虎视眈眈,而朝廷将领素来都讲得满口仁义,镇压了那些不伤大雅的小小骚扰后也便罢了。久而久之,月牙城的外面就出现了另外的一个国家,那就是犬戎。犬戎人生性彪悍,又极擅长骑兵作战,他们亲眼看见月牙城的繁荣,便开始一系列的骚扰试探。有一次,他们联系上原本俘虏后生活在月牙城内的犬戎人,两者里应外合不费吹灰之力打开了月牙城的大门,然后月牙城中血流成河,然后月牙城就变成如今的模样。也许你如今会认为我很偏激,但就我的观察而言,夷人和犬戎都是同一类人,他们不会感恩,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对于这样的人,我们为求自保只能杀之干净!”
第四十五回 以势换势(2)
( 关于月牙城的种种,萧少康也曾在宫里的记载卷宗内看到过,那时不过叹息一座繁华城池的湮灭,此时听到杜云锦如泣如诉地道来,眼前仿佛出现那幅战场中的画面,在那场浩劫之中,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ℚi离子散,又是多少人满门俱灭。ww他至今仍记得那份写着月牙城的卷宗内清清楚楚地写明繁盛时期月牙城竟有人口近百万,而现在的月牙城加上长期的驻军也才三十来万,蒸发的约七十万人大多就是死在那场浩劫之中。
杜云锦的话没有错,她的想法也并不算太偏激,有一些人可以被教化,但也有一些人是无法被教化的,比如说犬戎,比如说夷人。
“那箭……”他提起那时射向杜云锦的那支箭,他看得分明,是从已方的阵营中射出的。
杜云锦偷瞄过一眼还留在跟前的苓丹,装作不经意地轻轻摇头,制止他的话。萧少康能看见的,也是杜云锦能知道的,当箭穿破风的声音传来时,她就已经明白了他们的队伍里有萧玉礼的人。放眼整个朝中,除了萧玉礼再也没任何人期盼着她战死。她原以为他会在粮草上做些手脚,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竟然会安排这样不入流的招数,想将她射杀在战场上,免去已身的嫌疑。
不过既然认定是萧玉礼做的事情,那他必定将后路都安排好了。就算她大难不死,想必也查不出任何有价值的消息,既然如此她也就没有必要再紧咬此事不放。
“荣帅可有清点出我军的伤亡情况?”
“早就清点出来了,我军亡五十六名,伤三百零二名。ww荣帅已经奏请父皇下旨抚恤伤亡士兵,另外也为你特意上奏请功。”说到最后一句,萧少康倒是眉开眼笑,因为请功一事不止荣景成,他也搀和了一本。不知道届时父皇会怎么赏赐杜云锦呢?
“为我请功?”杜云锦却是闻言脸色大变,顾不得萧少康在场,掀开被子就要朝门外窜去。
“娘娘!”
“阿兄!”
苓丹和萧少康齐齐出声,将她硬生生地拦回来。
“你这是做什么!”萧少康脸上出现难得一见的愠怒,他将被子重新给杜云锦盖得严严实实。“你身上的伤还未好,竟然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要去拦住荣帅!”纵使被他二人拦住,杜云锦脸上的交集未减分毫。她已经是太子妃之尊,他朝萧瑀如果登基,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等的身份还要请功,那么奖赏什么?天下间能够奖赏给她的,怕只有皇帝如今稳稳坐着的那把龙椅!不仅她自身难保,就连杜博承和萧瑀都会受到皇帝的猜忌,因此她才会焦急万分。
她心中所着急的,萧少康并不清楚,他只是盘算着如何借由皇帝的名义来压下杜云锦日渐远播的恶名。她那样的人,是不能被世俗的尘埃所玷污的。
“折子都递上去三天了,此刻怕已经出了南疆。”
萧少康的话如同一桶三九寒天的冷水,将她冻得浑身冰凉。见她面无血色,萧少康还是有些不忍地说:“你若真不想那道折子递上去,我可以让人给你拦截下来。”
“你?”不是杜云锦不愿意相信他,只不过萧少康素来不过问朝政之事,怎么能期望他忽然窜出些朝中人脉来。
她的迟疑代表她的不信任,也大大地打击了萧少康,他不服气地扬起头说:“阿兄别忘了,再怎么着我也是个王爷。”
是的,他年纪再小,他再不过问政事,他也是个自幼在权势之中长大的王爷,并且嫡出的他比萧玉礼更有资格与萧瑀一争天下。想到此,杜云锦看向他的目光自然地含了浅浅地冷然与疏离。
对于她悄然的变化,萧少康并没有察觉,他正为她的执意要求而头疼。他的身后并非没有势力,至少他的母后曾向他提过,一旦有什么变故,陈家是绝对会站在他的这方。这些年来,母后的苦心经营他并非一点都没有察觉,只是他不喜欢那些阴暗的东西,不愿意沾惹而刻意逃避。今次,他想他大概是第一次谢谢母后为他安排的一切,因她的安排,他才有足够的力量帮杜云锦挡下荣景成和自己的两道请功的折子。
“还有……”杜云锦抱着被子,露出张明显苍白的脸,愁眉苦脸地对萧少康念叨着:“朝廷发下来的那些抚恤金必定是不够的,到时还要我们再凑点。荣帅的银子不能动,要留给他将来解甲养老的,可我这边能动用的也只有留在东宫的那点嫁妆,也没有多少。九弟,你还有没有别的生钱的法子?”
她没有找萧瑀,而是让他帮忙想法子,仅此一句便足以让萧少康心中开一朵花。不过他还是有些没想通:“朝廷对于为国战死的士兵的抚恤金一向都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不够?”
这次不是杜云锦反驳他,而是苓丹率先开口说:“监军难道不知道朝廷的银子一层层的下发,真正到手的只剩下那么一点了吗?”
“还有这等事?”萧少康的确是第一次听闻,这也不能怪他,他自幼有小陈氏为他打理一切,在萧沨面前也是受宠的,试问萧沨给他的赏赐谁敢克扣,还不是圣旨一下就浩浩荡荡地给他搬到裕王府中。
“你也切莫着急,容我想想。”萧少康认真地回想起来,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一个人。“这世上可是有一人富得流油!咱们要是让他能掏出一星半点也足够解此燃眉之急了。”
“谁?”杜云锦随他的话想了想,难不成他说的是萧沨,这天下都是他的,要真说最富的人有且只有他。
“我七哥啊!”萧少康没有卖关子,大笑着就将答案公布出来。
“庆王?”杜云锦脸苦得都快成黄连了,庆王的确是富得流油,但是庆王会给她一星半点?她看只有把她这条命卖了,也许能从他手里换出一点。
“七哥吝啬,不代表大小七嫂也都小气啊!”
第四十五回 以势换势(3)
( 杜云锦闻言歪着头思索一番,随即朝他摇摇头。『』庆王妃李千兰是帝都中长大的大家闺秀,她是否小气杜云锦并不清楚,但侧妃百里迆却是杜云锦再熟悉不过之人,她可是比萧玉礼更加一毛不拔的人,要杜云锦相信她会讨出一分半毫来,那好比太阳从此都是西边升起的一般。
“好了,你好好养伤,这件小事就交给我办便是。”萧少康将被角仔细地为她掖好,又对苓丹一阵嘱咐方才起身离开。
他到底是个不错的人,不知道将来谁会有那样好的福气,成为他的王妃,得他一生一世的疼爱。
杜云锦望着萧少康离去的背影,淡淡地笑起来。她方才是怎么了,竟然会防备起这个人,她与他并不是一两日的相处,他并不是个贪恋权势的人,他不会成为萧瑀的敌人,相反极有可能成为萧瑀的助力。
一连数日都是绵绵细雨,像是谁家离人的哀愁,要将这大地都哭化了般。
萧瑀站在屋檐下,神情不明地望着天边涌动的乌云。瞧这架势,只怕雨一时半刻还停不下来。
郭厚生微微地弯着腰,候在他的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边的乌云。
“现在这个时节,东吾山的桃花也都凋谢了吧?”萧瑀伸出手,接着檐上颗颗滴落的雨水,微微的沁凉。
郭厚生脸色不改,轻声答道:“帝都现在已是梅雨季节,再娇美的花都被雨水淋没了。ww”
“那倒也是。”萧瑀收回手,脸上的一缕担忧消失地干干净净。
“殿下,太子妃如今重伤未愈,殿下真的不准备将此事向陛下禀告吗?”
“哼。”萧瑀未听完便是一声冷笑,温润的神情逐渐变得阴鸷。“就算有证据是庆王做的,父皇都不一定会处置,更何况我们现在手上的证据非常薄弱,贸然行事说不定还会被庆王反咬一口。庆王如今势大,少不得要避上一避。”
郭厚生闻言,心中长长的一叹,却没有再提及任何的事。他安安静静地陪着他的主子等在栖梧宫的屋檐下,等待着那位的召见。
袅袅的烟雾盘绕,小陈氏拿着一支金丝缠枝玉棍,拨弄着香炉里正在焚烧的香料。
“还没走?”
碧文端着刚砌好的茶水,走到她的身侧,答道:“没有。太子殿下在殿外已经站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小陈氏将玉棍递给碧文,端起茶盏慢慢地品起来。萧沨病重后,朝中情势就发现巨大的变化,庆王把持朝政,而清妃就主持着后宫事务。她想起那日一身鲜红的清妃得意洋洋地站在她的面前,竟然开口叫她最好安分些,否则就不会手下留情。
好个手下留情!她从未觉得清妃会是心慈手软之人,这后宫里但凡有位份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在阴谋暗斗里挣扎出来的。清妃能从一个小官吏家出身的普通秀女,一步一步地爬到妃位上,没有半点手段那是任谁都不相信的。不过她也不害怕清妃呣子,清妃能仰仗的不过是庆王那点刻意散播的贤能名声,朝中大臣素来都是墙头草,有几个会是真正忠君爱国之人?只要她振臂一呼,她的娘家护国公陈家必定响应,虽说如今的陈家并不算朝廷众人,但陈家乃是从前的卢阳陈氏,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人脉在朝中的。
不仅如此,她还有萧瑀和他的太子妃杜云锦,她要是打着帮太子出头的旗号,杜家必定会附和她。这样一来,军中势力就能到手大半,她还怕庆王手中那点小小的兵力么。
当然这些算计都是存放在她心中的,表面上的她像是慌了手脚,被清妃软禁在栖梧宫中。谁也不知道,沉默的她并非是胆小怕事,而是在等,她在等一个人的到来。
“好了,让他进来吧。”小陈氏将茶盏放回碧文手中,并吩咐道。
“是,娘娘。”碧文原本的担忧终于被化解,她眉眼间露出喜悦之色。如今宫中情势有目共睹,清妃与庆王将皇后和太子牢牢地制住,此时皇后与太子不为别的,也应该为了陈家联合起来,夺回属于自己的尊荣。好不容易才看到太子登门造访,可皇后却将他关在门外足足两个多时辰,这怎不叫她担心与忧虑。
萧瑀再一次站在栖梧宫的大殿里,小陈氏依旧保持着皇后的仪表端坐在上方。
他不主动开口,她也慢条斯理地让宫女给她的手指甲染着红色的蔻丹,如同鲜血一般的色泽。
“姨母。”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唤过她,小陈氏面上神色未变,心中却是十分震惊。她还记得,他一降生落地就是她率先见到的,甚至比今上都还要早。姐姐的生产,她是一直都陪在房外的,她听见姐姐的呼痛声,听见萧瑀的第一道哭声。后来姐姐早逝,她进宫就将这个侄子收在自己的膝下,他粉嫩地脸庞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溜溜地在她身上转着,最后委屈地扑到自己的怀里嚎啕大哭,奶声奶气地唤着“姨母,姨母。”
不管她当初是出自什么样的目的来接近这个孩子,但对于当年粉雕玉器的小萧瑀,她也曾出自真心地喜欢过。再后来,在宫里无休止的争斗中,她也逐渐忘却了一些曾经,曾经美好的回忆。
“瑀儿。”
她的声音也有一些颤抖,她已经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萧瑀开始疏远她,总是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唤她“母后”。
“姨母!”萧瑀忽然“砰”地跪在地上,再抬起头时已是满脸凄然。“求姨母救瑀儿。”
“瑀儿……这话如何说起?”小陈氏恢复地极快,仿佛方才的动容只是萧瑀的错觉。她明知故问,刻意让萧瑀自己说出她早已猜到的话语。
萧瑀往地上重重地嗑了三个响头,额头上顿时就红去一大片。碧文看着不忍,将头微微地侧向身前的小陈氏。
“这世上,瑀儿只有姨母和少康两个亲人。少康年纪尚幼,瑀儿亦不愿意牵扯他到此事之中,如今瑀儿性命危在旦夕,能真心救瑀儿的有且只有姨母一人了。”
第四十五回 以势换势(4)
( “瑀儿……这话如何说起?”小陈氏恢复地极快,仿佛方才的动容只是萧瑀的错觉。『』她明知故问,刻意让萧瑀自己说出她早已猜到的话语。
萧瑀往地上重重地嗑了三个响头,额头上顿时就红去一大片。碧文看着不忍,将头微微地侧向身前的小陈氏。
“这世上,瑀儿只有姨母和少康两个亲人。少康年纪尚幼,瑀儿亦不愿意牵扯他到此事之中,如今瑀儿性命危在旦夕,能真心救瑀儿的有且只有姨母一人了。”
“这话怎么说?”小陈氏装作不解地望着萧瑀,并未出手相扶。她等了太久才等到萧瑀,久得让她都快怀疑自己的决策是否正确。
“姨母,我也不瞒姨母,太子妃远在南疆平乱却遭暗箭,虽奏报称至今没有抓到凶手,猜测可能是夷人流箭,但九弟来信却说是出自我方军营。我本在朝中处处受制,这倒也无妨,左右我这太子之位迟早是要让给七弟的。”说到此处,萧瑀刻意停顿片刻,露出无可奈何地表情:“可我并不想因此丢了性命,更不想让身边的人也丢了性命。如今情势不容于我,大部分朝臣都随了七弟,剩下的也不过还处于观望状态。只有姨母,您是堂堂皇后,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只有您才能保住我的性命,所以我求求姨母,看在您曾抚育我十几年的份上,救我一命。”
他似字字泣血般,说得极为诚恳,碧文早已承受不住,随他跪在小陈氏的面前。
“娘娘,请您救救太子殿下,救救大小姐唯一的血脉。『』”
连碧文都投向了萧瑀那方吗?看来她的那位姐姐生前还真是做尽好人,处处留有后招。小陈氏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将萧瑀扶起来,又令碧文起身。
“碧文,难道连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她失望地看着面前的大宫女,“本宫这段日子是怎么过的,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碧文闻言,羞愧地垂下头。她方才被萧瑀的一番话感动,才会头脑发热地跟着跪下,但事实上她也十分清楚,并不是小陈氏不愿意出手相救,而是小陈氏如今也是被软禁宫中,失去自由的人。
“殿下……”碧文侧过身,对萧瑀无奈地解释道:“自从陛下卧床养病以来,娘娘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宫里人从来都是捧高踩低的,他们仗着有庆王做靠山,并不将娘娘放在眼里。前段时间,清妃竟然令人看守娘娘,不让娘娘出栖梧宫一步。”
“姨母!”萧瑀仿佛是首次听见这样的说法般,满脸震惊地望着随碧文的叙述而落寞的小陈氏。“姨母,我竟不知道你过得如此苦。”他握紧小陈氏的双手,目光真挚而诚恳。
他愿意演,小陈氏自当也奉陪。她抽出手,轻轻地拍着萧瑀的肩膀,眼泪聚集在眼眶,一副凄凄惨惨被人欺压的委屈模样。
“瑀儿,不是姨母不帮你,实在是……姨母也自身难保啊……”
“姨母放心,瑀儿自然是要保护姨母的。”萧瑀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坚定地对小陈氏说道:“无论如何,瑀儿都不会让人伤害姨母,更不会让人像对付太子妃一样地对付九弟。”
果然,他在她的眼中看见一闪而逝的担忧。她可以狠心不理他的死活,却绝对不会不管自己亲生儿子的生死。
“唉……”小陈氏看着眼前的萧瑀,似小时候那般将他拥在自己的怀中,仿佛给失母的他无尽温暖般。“本宫也知你现在的处境,你父皇对你……到底也是为难你这孩子了。不过他们不仁,我们却不能坐以待毙。姨母可以给你陈家的令牌,让你可以调动陈家的势力,但是……”
“姨母放心,瑀儿度过这一劫后必将原物奉还。”萧瑀清楚她的算盘,哪里是什么借出陈家令牌来帮助他,私心里想的是保住她的儿子罢了。
听到他斩钉截铁的答案,小陈氏脸上的伤感淡漠了许多。她松开抱住萧瑀的手,装出一副慈母的模样说道:“那东西还不还都无所谓。姨母只是希望,你和康儿今后都能好好的。”
“姨母请放心,九弟是离我最亲的人,就算是我身死也定要护住他的。”
“如此甚好,你们兄弟守望相助,本宫也就放心了。”小陈氏看了一眼身侧候着的碧文,随即吩咐她去内室将陈家令牌取出。卢阳陈氏,当初可是代替百里氏的第一谋臣,经过数年的经营,朝里朝外的势力都不可小觑。而陈家的令牌素来是掌管在陈家族长手中的,小陈氏的父亲,萧瑀的外祖父就是前一任的族长,他当年因长女闹出宫闱丑闻而羞愤自尽,还来不及选定下一任族长,这令牌便留在了小陈氏的手中。小陈氏贵为皇后,陈家上上下下也没人敢问她要令牌,反而默认了她就是新一代的族长。
萧瑀从碧文手中接过这道令牌,这道原本就应该属于他的令牌。听闻当年外祖父最喜欢的嫡出长女陈若华,自幼就悉心培养以期能入住宫廷后重新复兴陈家。陈若华也确实不负父亲的心血,成为远近闻名的才女,且聪明贤惠,是帝都中各大家族都想娶进门的媳妇人选。她的芳名,就连深处皇城内的皇帝都有所耳闻,在私下窥见过一面后,皇帝萧沨对她情根深种,让护国公送女入宫,选为皇后。陈家随即水涨船高,那一段时期内门庭若市,都是上门来巴结新任国丈的。
萧瑀听外祖母提过,外祖父当年是想把陈家令牌传给长女的。若不是因那件事枉死,陈家令牌如今就会在陈若华的手中。
“瑀儿,如今情势不容你我。”小陈氏拨弄着手腕上的珍珠串子,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串链,虽从色泽大小来看并不是上等的,但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最上等。不知他记不记得,那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曾让她开心过许久,也让她在寂寞的宫闱里永久地支撑下去。“姨母觉得,除却陈家的令牌,你还需另一道保障。”
“另一道保障?”萧瑀微微地皱眉,他早知道他这趟来,必定不会全身而退,但他也不知道小陈氏究竟要他拿出什么样的筹码。
“对。”小陈氏淡淡地笑了,如同春日里的花朵,“听闻庆王就要迎娶梁相的女儿梁乃心了,若是让他们联成一线可不是什么好事。姨母记得,你与那梁小姐本就是青梅竹马,再者都是做侧妃,做庆王的侧妃与两个女人争宠,还不如做太子良娣,只和杜云锦一人抢你更好?”
第四十六回 侧妃良娣(1)
( 天色微微亮,帝都城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ww
为首之人裹在黑色披风内,明明都已步入初夏时节,众人均更换较为凉爽的夏装,这人却恨不能穿上暖和的冬装。
“阿兄!”紧随在她身后的淡蓝色身影,策马并到她的身侧,担忧地询问道:“已经到帝都了,可以慢些了。”
那人回应他的是一抹满足的笑意,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反而再抽了一鞭子,让马跑得更快。
她孱弱的身子几乎承受不住马背上的颠簸,萧少康皱皱眉,还是跟了上去。以他一个医者的角度来看,杜云锦非常不适合此时出现这里,她身子本就因“梦断”而亏了许多,这些年经他的调理逐渐好转,但她之前在战场上又受了重伤,他好不容易说服她在床上休养了十来日,她一能下床就向荣景成告罪,要提前回帝都。
他知道她在担忧着什么,他也知道在她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的存在,可他还是放不开手,还是跟在她身后随她一起先行回京。心中又翻动起熟悉的苦涩感,萧少康垂下头,对着这般愚蠢的自己笑了笑。
就快到了。
那座巍峨的宏伟建筑藏在微弱的日光里,她从不曾觉得这里有什么好,但这里却住着那个她牵挂于心的人。
阿瑀,她回来了,她灭了夷人回来了。
喜悦在她脸上显而易见,她不顾一切地提前回京,就是想早点看见他,亲眼看见他还安好,还想和他一起去东吾山看盛开的桃花。ww他的那副桃花图被她随身携带着,片刻都不肯离身。
南疆胜战的折子早就送回帝都,自萧少康离开后精神就一日不如一日的皇帝听到战报竟然醒了过来,亲自提笔做了批复,让荣景成进京领赏,而长岛郡另指派了能臣过去安抚。
大军拔营,行进自然没有单骑要快。虽说荣景成的军队已是训练有素,但不知是否战胜后的倦怠期,行进地异常缓慢,这让杜云锦再也坐不住。她向荣景成提过几次,请自己先行进京,都被荣景成以身上有伤,未曾痊愈为由拒绝。不得已,她便留了书信给荣景成,私自离军回京。次日清早,荣景成被她这封告别信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请萧少康带着几名亲兵追赶上去。
阔别数月的帝都,处处都散发着亲切感,她像是在外漂泊多年的人,终于又回到家中的感觉。
宣城门守将像是换了人般,竟不认识她也不认识萧少康,最终还是靠着萧少康的通行令牌才让二人进到宫中。苓丹没有跟来,她再怎么强悍也只个弱小女子,经不起杜云锦日夜兼程的颠簸,再者她本是荣景成买下的丫鬟,没有道理再给杜云锦使唤。几名亲兵被拦住,等候在宣武门外。
“九弟,你也快快去栖梧宫见见母后吧。”过了暖春门,杜云锦便停下一路疾奔的脚步,对萧少康浅笑着说。
萧少康面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此番回京,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先见他的父皇,见他的母后,断无先见萧瑀的道理,且这到底是人家夫妻久别之后的见面,定也有许多贴心的话要说,他在场毕竟不太方便。
可是……
萧少康看着欣喜中的杜云锦,有些话梗在喉中却是吐不出来。
见他久久没有动静,杜云锦扬扬眉,看着他无声地询问:“怎么还不走?”
“阿兄……”他话音未落,就生生受了杜云锦一个眼刀子,只好半途改口继续说:“长嫂,还是我陪你回东宫吧。”
“陪我回东宫?”杜云锦忽然笑起来,东宫又不是什么龙潭虎茓,她为什么要他陪着才能回去。可没容她说什么,萧少康打定主意地率先迈开步子,竟是朝东宫走去。
杜云锦瞅着那道走得笔挺的身影,无奈地笑了笑。他们果真是兄弟,有些时候性格都是同样的固执。
在宣武门磨蹭了一段时间,此时的宫中各处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始运作。东宫里亦是如此,宫门被早早地打开,负责打扫的宫人们正洒水清扫着地面。
有眼尖地看见杜云锦和萧少康过来,先是一愣,好半响才颤颤巍巍地唤道:“太子妃娘娘?”
到底是自家人,东宫这小宫人至少还将她认出来了,不过她有那么难认么?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在战场上都注意,没破过相啊。
“太子妃娘娘。”
当她踏进宫门内时,院内的宫人们听到方才的那声称呼,齐刷刷地跪在路面的两侧。她过惯了军中的生活,面对眼前的盛况竟然有些不适应了。
“娘娘。”
淡粉红色衣裙的女子一路小跑,从内廷跑到院子里,停在她的面前。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如玉。“如玉。”
“奴婢见过娘娘。”相比她的激动,如玉倒是十分淡然,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礼。
“太子此刻在何处?”她柔声询问,她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为的是想见他而已。
原本应该顺畅的答案却在如玉口中变得吞吞吐吐,杜云锦狐疑地看着她,如玉是宫中老人,做人做事素来都十分有规矩,怎的这次会变成这般?
杜云锦的目光从如玉低垂的头看向她身上淡粉红色的衣裙上,宫女们都有统一的服饰供给,平日里的颜色多以浅蓝浅绿为主,只有年节或者喜庆日子才会穿上淡粉红色的衣裙。眼下是初夏,不是年节也没有任何的喜庆日子,为何她会这般穿着?
她再看了看院子里跪着的众人,宫女们身上也是穿的和如玉一样的淡粉红色的衣裙,内侍们也换上了深色衣裳。这样的装扮,好像似曾相识。
她猛然地抬起头,朝院子侧边的屋檐望去,那一串串的大红灯笼在她的眼前红成一片汪洋大海,将她吞噬地干干净净。
难怪似曾相识,当初她与萧瑀大婚时,这些人就是这样的装扮,东宫的院子就是这样挂满了大红的灯笼。
第四十六回 侧妃良娣(2)
( 寒意从指尖向上窜,让她的心一寸一寸地冰冻住。ww有很多事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变得无比清晰,荣景成不肯放她先回京,萧少康要跟着她到东宫……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一个事实,一个只有她被蒙在鼓里的事实。
她忿忿不平地扭头看向身后的萧少康,为什么连他都要瞒住她呢?
“长嫂,长兄迟早都是会纳人的。”萧少康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说什么话来安抚她,更不知道应不应该面对她眼眸中即将夺眶而出的悲伤。
他的话没错,只要萧瑀在这个位置上,或者将来的那个位置上,身边就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可是她依旧舍不得,舍不得他同时属于另外的一个女人。她甚至还没有确定过他对她的心意,没有享受过真正的二人时光。
“怎么回事?今天是什么日子还敢明目张胆的偷懒吗?”
郭厚生有些恼怒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出现在院内,同时出现的还有杜云锦朝思暮想的萧瑀。
郭厚生望着跪满一地的人,约莫着是不是庆王又来捣乱了,却不曾想看见台阶上站着的杜云锦和萧少康。而比他更早看见他们的,是萧瑀。
她黑了许多,也清减了许多。
萧瑀望着她,没有说话,甚至脸上没有情绪的波动,如同平常一般。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间,他的心竟然跳得很快。她全身被裹在黑色的披风内,露出的那张脸比从前黑了,大抵是因为长岛郡的日光很强,她又不是个喜欢爱护自己的女子,所以被晒黑了一圈。『』她的样子有些憔悴,满身风尘仆仆,想必是日夜兼程地赶回帝都的。
他不知道她是否已经知道了他在今日迎娶梁乃心的消息,她刻意提前回来是惦记他,还是想来阻止一切?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用,他纳梁乃心为良娣之事都势在必行。连他都反抗不了,更何况是她呢!
杜云锦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握得很紧,萧瑀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他穿着红色的喜服站在那里,仿佛是三年前的他穿越时光而来。可惜这一次,她不再满怀欣喜,她所有的全都是悲愤!
阿瑀,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她捂住心口,真是奇怪,受伤的并不是这里,为什么这里还疼得难受?
萧少康见她脸色发白,身子微微颤抖,像是撑到极限已经承受不住般,脸上侧身扶住她。
“放开她。”
他还是说话了,朝她缓缓而来,一如她曾经的梦境般,只是那浑身的红色刺痛了她的双眼,让她不想再看那张深深眷念的面容。
从萧少康手里接过杜云锦,萧瑀有些不满,她如今轻得有些吓人,那张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素日里红润的唇都是苍白而干裂的。
看来那道箭伤的确很重,他可以坐在书房里和郭厚生平静地讨论要不要动用私下的力量去保护她,却在亲眼看见这等惨状的她时,恨不能亲手宰了那个暗地里伤害她的人。
“是谁?”头一次,在他的怀里,她没有感觉到温暖。
萧瑀错愕地低下头,他从未听过她这样冷淡的声音,就算是当初雁回被他下令处死时,她苦苦哀求的声音也不是这样的。
“你要纳的人……是谁?”她望着他,那张魂牵梦绕的容颜此刻看起来为何那般的陌生?或许她从来就没有了解过萧瑀,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又会做什么样的事情。
他的唇动了动,说得极为小声,就连萧少康都没有听得清楚,然而杜云锦却听得很明白。
梁乃心。
他说的是梁乃心,那个他昔日的青梅竹马。
“阿瑀。”她的手指冰凉,像是从冰窖中刚取出来的冰块一般,抚上他的脸。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哀求:“阿瑀,可以不纳她吗?你想要谁都可以,就是不能纳她。”
在爱情的面前,她从来都是自私的。如果萧瑀纳的是别的女人,那么她还有一丝胜算,至少她比那些女人都早出现在萧瑀的身旁,可那个人换成是梁乃心,她就连一点的胜算都没有了。那个差点就能成为太子妃的女子,那个一直都占据他心的女子。
听见她说出这样的话,萧瑀的眼神一敛,将怀里的她搁到如玉的身上,也不管如玉是否能接住她。
“必须是她。”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冰刃Сhā进杜云锦的心口里,让她亲眼看见自己的鲜血再一次的流出。她可以承受“梦断”带来的辛苦,可以不顾自己已经孱弱的身体靠服用萧少康特制的药丸来支撑自己上战场回帝都,可以承受替他出征与他分离忍受相思之苦,可以承受战场上的血腥与防不胜防的暗箭,可以承受斩断翅膀只为留在他身边巩固他的地位,也可以承受他不顾她的哀求执意要处死她情同姐妹的贴身婢女,但她无法承受即将要纳梁乃心的他。皆因她清楚的知道,一旦梁乃心入主东宫,那么她和他也许就再无可能。 萧瑀冷冷地甩下这句话,便从她身侧挥袖而去。
院中原本跪着的宫人们在郭厚生的招呼下都开始继续忙碌起来,今天是新人入主东宫的日子,又因身份特殊,所以布置起来都格外的仔细费心。
眼前人影来来往往,耳旁人声吵吵嚷嚷。杜云锦木然地望着这一切,忽然胸口发闷,竟是喷出一大口血。
“长嫂!”
“娘娘!”
一声声急呼,有萧少康的,也有如玉的,还有其他什么人的,就是没有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的。
她虚弱地对他们笑笑,想告诉他们,她没有什么,她很好。但在张嘴的那刻,汹涌而出的是另一大口鲜血。
眼前的人脸开始模糊起来,逐渐变成一片黑暗,就连耳边的吵杂声也消失不见。她想着也许她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从长岛郡到帝都三个月的路程被她快马加鞭地只用一个月就赶到了,她有些累了,很想好好地睡一下,谁也不要打扰她。
第四十六回 侧妃良娣(3)
( 还是那轮明月,挂在远处戈壁滩的尽头,柔柔的照亮着这一片荒芜的大地。『』
她穿着旧时的衣裳,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散落在身后,随着夜风轻轻地摆动。她如同幼时那般,抱着双膝坐在月牙城的城门上,呆呆地望着那轮明月,这是每次她不高兴时就会做的一件事。
夜色中,不知是谁吹起古老的乐器,悲哀中夹杂着无奈的暗沉声音落在她的耳边。她回头去张望,城楼里里外外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存在。陷落在夜晚的月牙城安静地异常,她提起裙角,奔跑下楼,跑过一处又一处,像是迷了路般,每个巷口都是一模一样,她找不到将军府的所在。
“父亲,父亲。”她唤着父亲,如果父亲在月牙城中一定会出来迎她的,可她的声音消散在微风中,被黑暗吞噬。绝望如黑夜般笼罩在她的身前身后,将她的心也一并墨染。
她皱着眉,表情十分痛苦,口中还一直喃喃地唤着谁的名字。
萧瑀坐在床前,他身上鲜红刺目的喜服已经褪下,换上了日常的浅青色绣竹常袍。他的面容也少有的憔悴,眼眶下的黑眼圈隐隐地存在着,比起当初那个地位不稳的太子来说,此刻的他更加的落魄。
他的目光停留在床上一直睡得不够安稳的杜云锦身上,他与梁乃心的成婚之日已经过去了三日,床上的杜云锦也昏迷了三日,一直未见苏醒。他以为她只是闹闹脾气,毕竟她对他的心,他一直都是知道。『』如果有真爱,眼里就会容不下任何一颗的沙子,这点他也很清楚。她昏迷前在他怀里哀声祈求他不要纳梁乃心时的模样,仍清晰地印在他的眼中,他的心里。
她这次一定被他伤得很重吧。
他悄然地握住那只落出被褥的皓腕,和脸上明显的晒黑不一样,那纤细的手腕至今依旧白皙,甚至有些过于白皙,以至于能隐约可见皮肤下的血脉流动。
平乱南疆的这大半年时间,她过得十分辛苦。为了能上战场,早日灭掉夷人回京,她一直都在服用萧少康特制的药丸。萧少康也许没和她说得十分清楚,关于那药丸的功效,但他却调查得很明白,那药丸本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专门培养死士的特殊药丸。那种药丸可以让人在服用后的四个时辰内都精力充沛,神采奕奕,可得到这样后果的代价是让自己强弩之末的身体彻底崩溃掉。
她身子素来不好,如何能经得起那种药丸的摧残?
他的手指慢慢地抚过她紧闭着双眼的面容,她在呼喊的内容也被俯身下来的他听得一清二楚。她在唤着“父亲”,又在唤着“卿若风”,就是没有一次在唤他的名字。
他了然地笑了笑,如果她真能将他从她的记忆里剔除出去也许才算是最好,因为对她来说,他注定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杜云锦,如果你不是杜博承的女儿,而我亦不是萧瑀,不是陈若华的儿子,那么会有多好?
杜云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悄然进驻我的心。像春日里绵绵不绝的细雨,悄然无声地滋润着我早已经干涸的心。你的一颦一笑,像是心里深处最耀眼的画卷,每日每刻都记得清清楚楚,擦也擦不掉。
如果一定要他选择,他选择杜云锦此刻永远不再醒过来,他宁愿永远这样望着她,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她醒来后一定会承受的打击。
杜云锦醒来的时候,那抹浅青色的身影早已经不在房内。她第一眼看见的,是满脸着急的萧少康。
“九弟,你怎么在这里?”她挣扎着起身,这里是东宫,不比是军营,规矩太多,别有用心的人也太多。
萧少康看见她清醒过来时的欣喜之色在听到她这句问话后,瞬间黯淡下去。他无奈地敲了敲手里的白瓷碗,说:“长嫂,你忘记了九弟我还是个大夫。”
萧少康是个大夫,比宫中御医还要技艺高超的大夫。杜云锦可没忘记她吃了人家多少的补品,也没忘记在南疆时受了他多少的照顾。
“喝吧。”萧少康将手里的药碗递到杜云锦面前,杜云锦随即苦着脸,死活不愿意接手。都说良药苦口,所以萧少康的药必定是十分苦口,她可是喝怕了。
“怎么还怕苦!”萧少康瞧着她那副不争气的模样,从身后拿出一串藏着的糖葫芦,炫耀地说:“喝了这碗药,就给你吃糖葫芦。”
她又不是小孩子,还用糖葫芦来引诱她。她呶呶嘴,还是没骨气地接过药碗闭着眼睛一口气喝完,然后不要脸地摊开手,等着萧少康的糖葫芦。
“荣帅担心你的身子,特地让人将苓丹给护送过来,再等十来日就能到京中。”
萧少康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药碗,他们之间默契十足,根本就没有空隙让其他人可以Сhā进去。如玉低着头,站在屏风的旁边,离杜云锦和萧少康不远也不近,静静地听着他二人的谈话。
“没想到荣伯伯也知道了。”杜云锦刚被萧少康逗出的一丝笑容被自己的这番话凝固住,如果连荣景成都知道了,那么她的父亲和卿若风必定也已经知晓。她想起她刚才苏醒过来的那个梦境,黑压压的天空下,空无一人的月牙城,她怎么找也找不到父亲,也找不到卿若风。她一个人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巷口前,无助地低声啜泣。
“我已经派人传了口信去月牙城,告诉杜帅,你的身子没事。至于长兄纳良娣一事,也有长兄的身不由己,希望他能谅解。长嫂,无论如何你都是长兄的正妻,都是九弟的长嫂,没人能代替你的位置。”萧少康说出这句话时,口中又泛起微微地苦涩味道。他对自己说好,要守护眼前的这个女人,那么无论她是什么样的身份,他都要遵守对自己许下的诺言。
杜云锦长长地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九弟,等你真正地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懂了。我所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你长兄正室的位置。”
第四十六回 侧妃良娣(4)
( 萧少康微微一笑,不再作任何回应。ww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一切不过命运弄人而已。
杜云锦此番出征,身子亏得厉害,即便是有萧少康这样顶尖的大夫在旁精心调理,她也卧床月余才能下地。荣景成早在前两日便已进京,听说萧沨竟然亲自接见,不仅破例封了侯爷的爵位,另外还赏赐了不少的金银珠宝等。荣景成手下各位将领都进了一级,孟冲因在此次战役中战功卓越,特地封为骠骑将军,其余士兵均有赏银赐下。萧少康虽没有官级晋升,但也得了不少珍品赏赐,且被萧沨在殿中首次点名赞扬,一时间风头无两,如同当年治理黄河泛滥回京的庆王般。
宫里又有传闻出来,说是今上觉得裕王这个小儿子终于长大了,准备要重用裕王,年中裕王的及冠典礼更是要礼部好好操办。
这场热闹的戏中,唯独没有关于萧瑀的传闻,就连暗地放冷箭的庆王都得到今上的嘉奖,却没有萧瑀和杜云锦的。风向似乎又开始变了,那些原本认为萧瑀纳梁乃心为良娣后地位更加稳固的人们都觉得似乎裕王才是新兴之主。
从前的两分天下,恍然间变成了真正的三足鼎立,似乎谁都有胜算的可能。
荣景成破例被封候,萧沨还赐了封号为“景”,另外在帝都文青路未明湖畔拨了所大宅子给他做侯爷府。开府后的这几日,荣景成那里是天天人来人往,贺喜的人络绎不绝,让他实在抽不开身。他只得托了萧少康将苓丹送进东宫,让她好好照顾杜云锦的身子。
苓丹前脚一到,卿若风后脚也就跟着到了。
几年未见,卿若风倒还是那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模样。『』他没有萧瑀的沉稳气度,也没有萧玉礼的艳若桃李,更没有萧少康的青涩俊美,多年边疆的生活已将他打磨得棱角分明,却让宫里这些未曾见过此等类型的宫女们纷纷为之着迷。
苓丹给他打着帘子,他身上随意穿了件粗布的常服,一看见杜云锦便“啧啧”地讽刺起来。
“平个南疆就把你平成这样了?看来宫里养尊处优惯了。”卿若风端着如玉递上的茶盏,丝毫不避嫌地坐在床边,一边大口地喝着茶水,一边四处打量。
他在找什么旁的人也许不清楚,但杜云锦一定是最清楚的。她看了看苓丹,将桌上的糕点悉数奉到卿若风的面前。
这还差不多。卿若风拍拍自己的肚子,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极为灿烂。“果然还是丫头最了解我。”瞧他那副欣喜万分的模样,杜云锦忍不住双眼看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一定会听见卿若风的挑剔。
果然在苓丹和如玉的诧异中,卿若风咬了一口糕点便咋呼起来:“这杏子糕应该要用温水和面再上锅蒸的,怎么用冷水和的。”
他竟然连这些都知道,如玉收回方才的小看。卿若风再怎么在杜氏父女面前得宠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军师,连个品级都没有的莽汉,想不到嘴竟然这样刁。
“丫头,你这里都是些什么吃食啊!”卿若风吧唧吧唧地每样瞧瞧闻闻咬咬的,挑剔的眉头皱得小老头似的。
他那张嘴,支持上等的食物。杜云锦没当听见他的抱怨时,总会觉得他要不是厨子世家出身,就一定是个皇子转世。
他那么闹腾,如玉脸上顿时就烧起来,有些挂不住脸面。她缓缓地走到卿若风的面前,柔声道:“卿先生若是吃不惯,奴婢再下去做点。”
“如玉你不用理他,爱吃就吃,不吃拉倒!”对于卿若风的挑剔,杜云锦自是早已习惯,并不在意也不会真的随卿若风的意。
“你这丫头,我千里迢迢地来帝都看你,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待我。下午无论杜老头怎么说,我都不会来帝都,坚决不来!”卿若风像个小孩似地将糕点搁回盘里,赌气地偏过头,不去看杜云锦。
听闻他提及杜博承,杜云锦的眼眶忍不住一红,轻声问道:“父亲他近来如何?”
“杜老头精神得很,你不用为他操心。”卿若风终于安静了些,对杜云锦说:“你还是好好地操心你自己吧。”
杜云锦那一片只向着萧瑀的丹心,杜博承和卿若风都是十分清楚的。如今杜云锦平定南疆而回,面对的却是萧瑀纳良娣的消息,她心里不好受是必然的。
“丫头。”卿若风忽然抓住她垂落在被褥上的手腕,难得诚恳地说:“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随我回月牙城去。大不了,咱们不做这个太子妃,咱们只做逍遥快活的丫头,好吗?”
也许眼不见就心不烦,可是真要离开,她和萧瑀之间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远。她从卿若风的手里挣脱出来,发狠地抓紧身上的被褥,费力地摇摇头。她还不想离开,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呆在他的身边,无论他和梁乃心如何,她都要让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比她的爱更炙烈,更奋不顾身。
这人是太随心所欲了吧。如玉不满地瞧瞧他,竟然敢在东宫明目张胆地拐带太子妃!她就应该源源本本地将此事禀告萧瑀,让这个卿若风再也踏不进东宫的宫门。
似乎老天都站在她的这边,当如玉看见那道浅色身影出现在房门前时,就是这样想着的。
萧瑀脸色极少有波动的时候,但此刻如玉分明能从他的眼眸里看见快如闪电般消失的恼怒。
“卿先生。”萧瑀将方才的失态掩饰得十分好,他很是自然地走到杜云锦的床边,将杜云锦和卿若风隔开。
这是多久……从她回到东宫听见他亲口说要纳良娣晕倒后,第一次见到萧瑀。他的眼底隐隐有些青色的阴影,她虽身处内宫养病也多少听闻到前朝的事情。他,无论何时总是会被今上遗忘的那一个孩子。监军的萧少康奖了,运送粮草的萧玉礼奖了,就是代为处理朝政和负责筹措粮草的萧瑀没有任何的奖赏,萧沨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过一句萧瑀。
她望着他的眼神里含着显而易见的心疼,他所有的委屈她都知道,也都为他心疼着。他想,这世上大抵只有一个她会如此纯粹地爱慕着他。
“乃心进东宫时,你病着,她也不能过来为你奉茶。”萧瑀状似亲密地将她露在外面的双手重新放进被褥里,再帮她慢慢地掖着被角。“母后的意思是,乃心虽然是良娣,却也是有品级的身份,仅仅在东宫里摆了一桌宴席实在是愧对梁相。所以奏请过父皇后,定在后日,在宣元殿再举行一场宴会。”
第四十七回 一场浩劫(1)
( 三日后的宣元殿被宫人装饰得十分喜气,就连柱子脚等细微之处也缠上红色的绸缎。『』
萧瑀身为当日宫宴的主角,自然是一早就到场,瞅着黄园上上下下的打点一切。到底是梁相的女儿,这等待遇自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像当初他迎娶杜云锦时,也没有这等的浓重与奢华。他想起那个日渐纤细的人儿,想起三日前他第一次在她醒着时出现在她的床前,对她说完今日的宴会时她瞬间痛苦的神情。他将话传递到,没有再说其他的就匆匆转身离开,谁也不知道他素来稳健的步履在那一刹那间竟有些不稳。他是仓皇而逃的,似乎那个对任何事都冷漠以待,对任何人都以利用为大的萧瑀也会有这么的一天,心为一个人沦陷,明知爱不得的人。
在那之后,他其实问过自己,如果不是小陈氏的要求,他会不会主动纳了梁乃心?自问自答的结果是,他仍然会这样做,这本就是他为自己制定的道路,小陈氏的意思不过是顺带而已。他的目标从来没有变过,梁乃心入主东宫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偶尔他会想将这个迟早再往后延一延,让那个人可以在他的身边多呆一段时间。可惜,时间是怎么也偷不回来的,他始终都会走到这一步。他也可以像从前那样,哄哄杜云锦,告诉她这一切他都是被迫的,被小陈氏逼的,他知道她一定会相信他的说辞,但是话几次到嘴边却都说不出口,如果伤害是注定要造成的,那么就让她从现在开始对他失望吧,这样将来她才不会因爱他而伤得更重。
梁乃心甚是乖巧地提前到栖梧宫去接小陈氏,她还是那副娇弱的模样,像是不问世事的闺阁小姐。『』对于她明显的讨好,小陈氏没有热烈的迎合也没有冷漠的抗拒,毕竟在她的身后是梁相庞大而错综复杂的人脉,这些都是小陈氏一心想留给萧少康的,无论他要不要。
杜云锦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就连久病多时的萧沨也都亲自到场,为这一双小儿女重新证婚。太子良娣不比一般王府侧妃,等将来太子登位,良娣常常都是贵妃的不二人选,也有可能问鼎后位。不过就算再怎么贵重,搁在民间也只算是个妾室,竟然还搞得这般浓重。
卿若风随在杜云锦的身后,轻蔑地扫过一眼殿中的众人,他们的脸上出现最多的是艳羡。梁乃心的确是个大美人,但放在卿若风眼里就是个惹他家丫头心情积郁的某某而已。他跟在杜博承身边的日子远比杜云锦还长,名义上他是杜博承的军师,实质上他却如同杜博承的养子一般,与杜云锦之间的感情也非同一般。在她很小的时候,他就带着她四处惹是生非,这样的情谊是旁的人都比不上的。
卿若风对于朝中众人来说,是个陌生的面孔。两年多前他曾代杜博承进京述职,但他只是到兵部和宫里走了一趟,并没有依照惯例上朝,是以现在殿中的众人对他都是极为陌生。他跟在杜云锦的身后,衣着朴素却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被晒得古铜色的英俊面容更是透着一股帝都男子都没有的气概,再加上眉眼间那副放荡不羁的神情,让他在这一干人之中都很是出色,丝毫不比太子与庆王逊色。
“这位是?”梁相笑呵呵地率先上前询问,今日对他而言,相当于是半个主场,在萧沨等人不发话的情况下自然是以他最合适。
他不认识卿若风,但卿若风却识得他,不仅因为他是朝中第一权臣,更因为他的女儿是新晋的太子良娣梁乃心。
杜云锦瞧着他神色有些波动,便知他定是要为自己打抱不平,他素来毒舌,在月牙城中又有杜博承给他撑着,并没有出过什么大的事端,但眼下是在帝都,是在宣元殿,他自然不能再那么肆无忌惮。
“梁相,这位是卿若风,我父亲的军师。”杜云锦抢在他前面,不急不缓地回答。
“原来是卿将……”梁相脱口而出的卿将军,却似乎忽然想起卿若风并无官职在身,便硬生生地停住。“卿公子。”
若是在平时,这般称呼并没有什么,可在此时此刻,在宣元殿宫宴上就显得异常突兀。杜云锦微微地皱眉,她没想到梁相竟然会这样不与人好过。就算卿若风再没有官职,但跟在她的身后进来的,连皇帝和太子都没有发话,他这样刻意地侮辱是想提前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么?
“姐姐。”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似黄莺出谷,柔柔地动听。
一身绛红盛装打扮的梁乃心俏生生地站在杜云锦和梁相的中间,隔开他们之间的对视,将可能会发生的争执自然地平淡下去。
这是杜云锦第二次见到梁乃心,也是萧瑀纳她之后的首次见面。今日的梁乃心比初见时更加艳丽,眼角眉梢都带着幸福的笑意般,朝天髻上的凤凰含珠金步摇将她衬得更显高贵。这样一对比,杜云锦素净地像是她身侧伺候的宫女般,孰好孰坏一见分明。
周遭已经有低声的议论,杜云锦朝她微微颔首,转身朝萧瑀所在的左边首座走去。
绛红,只是比正红色稍暗的颜色,比正红色更加端庄的颜色,不是妾室该有颜色。如今天下,虽不如前朝李氏那般对嫡庶之分有硬性的律法规定,却也还保有一些该有的规矩,比如妾室不能身着正红色衣裳。
皇帝没有发话,皇后也没有发话,甚至连萧瑀都没有发话,没人指责梁乃心今日的不妥,也许在他们的眼里,梁乃心比她更像是这个太子妃。杜云锦神情阴郁,安静地坐在萧瑀的身侧。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案上的精致吃食上,像是没有听见殿中的喧哗,仿佛独自一人生存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萧瑀笑着端起面前的酒杯,不停地喝着前来的敬酒,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杜云锦的身上。
第四十七回 一场浩劫(2)
( 今日的宴会无疑是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打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可惜他必须这么做。ww他知道这都是小陈氏撺掇来的,她虚伪地说着都是为他好,要帮他昭告天下,梁相是他这边的人,可实际上他很清楚,小陈氏这么做的缘由除了她所说的面上理由,还有私心里想离间他和杜云锦之间的感情,以便有朝一日危难之际,杜家不会成为他的靠山。
她的落寞被殿中的喧哗隐去,萧瑀右边位置上的梁乃心艳光四照,颇有母仪天下的风度般接受着众人的祝福。这样沉稳得力的女子,才会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连萧沨都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
别人的热闹中,只有一双眼睛从一开始就一直关注在杜云锦的身上。见她似乎不理会外界,只自顾自地喝着手中的闷酒,萧少康淡淡地叹了口气。这样的饮酒,可知对她的伤有百害而无一利,看来他回府后要再帮她调整一下调理身子的药方了。
“太子妃娘娘,我敬您一杯!”
熟悉的声音却说着不熟悉的话,杜云锦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从游离的世界里返回,定睛一看竟然是孟冲。
“孟将军!”看见他,杜云锦似乎回到了那段在南疆的日子里,在那里才是真正的她,不受任何的束缚,和他们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计较个人的得失,所有的人都是朝着一个目的地进发。
她脸上绽开了今日第一次的笑容,她也举起酒杯对他说:“听闻孟将军已被升至骠骑将军了,本妃之前一直在病中,还未来得及向孟将军贺喜!”
“贺什么喜啊!”孟冲被她一说,反而脸红耳赤地不好意思起来:“左右不过都是带兵打仗,不过能为朝廷出力,为百姓出力,是孟某一向的职责!”
她对他笑着,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ww孟冲并没有急着离开,又给她倒了一杯,说:“荣帅今日已回苏南,我替他再敬你一杯。”
“荣帅的酒,为何要你来敬?”她没想到荣景成这么快就离京了,她还想着哪日去景候府拜访,也算让自己透透气。
“我……我……”孟冲被她这么一问,倒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话也不伶俐起来。还是在杜云锦下手方的卿若风帮他解释清了缘由:“荣帅已经收孟将军为义子,丫头按理你该唤一声少将军或者是孟大哥。”
荣景成与杜博承交好,杜云锦私下也是唤荣景成“荣伯伯”,要唤一声孟冲“大哥”也确实没有错。孟冲有勇气有魄力,更重要的并不是一味蛮干的莽夫,荣景成收他做义子,也就是有将荣家军将来传承给他的意图。这样的局面是杜云锦很乐意看见的,她为荣景成高兴,亦为孟冲高兴。
“日后你便是我孟大哥了!”
“这,怕是僭越了,娘娘。”孟冲并不敢应承下来,杜云锦身上毕竟背负着太子妃的名号,让太子妃唤他一声大哥,岂不是要让太子也跟着叫他大哥。
“孟大哥,请。”萧瑀也站起身,向孟冲举杯饮酒。这等的模样像是从了杜云锦般,但真实的意图只有萧瑀自己才清楚,孟冲既是荣家军的继承人,自然会成为他极力拉拢的对象。现在杜云锦将这道桥梁都搭建好了,他岂有不从善如流的?
“殿下折杀属下了。”孟冲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正当要离开时,却被卿若风拉住。
卿若风常年跟着杜博承驻守月牙城,每日面对的都是茫茫无际的戈壁滩,他早就听闻南疆临近大海,而孟冲当日不顾已身安危潜入夷人内部,将夷人的老巢查探清楚,续而带荣景成踏平了夷人的老巢,永绝后患。这等奇遇,在卿若风看来绝对值得再探讨。
“计策倒是不错,就是可惜那些被烧毁的藤甲。”卿若风听孟冲简略地提及当时的过程,心疼的竟然是那点藤甲。“丫头,你也真是下得了手,那怎么说也是传说中的东西,你都不留一两件给我看看。”
杜云锦闻言却是笑出声来:“那些藤甲本就不是真正的藤甲。”
“什么?”回应的是孟冲和卿若风,还有些南下平夷的中级将领们。火烧藤甲此事,其实让很多人在心中惋惜,那毕竟是书上描述过的奇异战甲,就这么毁了确实非常可惜。
见众人都有了兴趣,杜云锦便当日的情形说了出来:“当日我的确是存了换藤甲的心思,所以才会和裕王一起出城寻找。但我们找了多时都没有找到传说中的藤甲,而在出城后我们便察觉到有人坠上了我们。种种迹象表明,这条尾巴应该是夷人,若他们要对我们动手的话,我们几乎没有任何的胜算,因此我和裕王为了不落入敌手,便寻了一处夜藤聚集的地方,大声地说这是藤甲,不过有个致命的缺陷。”
“原来如此!”
众人听得是峰回路转,没想到在那时候,杜云锦和萧少康便已经转换了战略。
宴会已经进行到一半,萧沨精神已经不济,他对黄园招招手,示意要起身回龙乾殿中歇息。哪知他刚要起身就被清妃半是撒娇半是强迫地给留了下来,小陈氏一旁静观,瞧清妃那样的作为便已知其中必定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她想起之前萧瑀的传话,让她在宫宴上务必要暗地里帮清妃一把,她也想瞧瞧到底是怎样的一出大戏,便随着清妃劝阻萧沨留下。
萧沨勉强坐在上位上,小陈氏和清妃则各怀鬼胎,静默地关注着殿中的众人。
殿中众人,一团围在萧玉礼的身边,一团围在萧少康的那边,剩下的三三两两的侧耳交谈,还有便是那些武将们都围到了杜云锦和萧瑀的桌前。他们说说笑笑,早将今日的另外一位主角梁乃心遗忘得很是彻底。
“殿下。”侵入骨中的柔弱妩媚,梁乃心小心翼翼地靠到萧瑀的身侧,小声地附在他耳边问道:“瑀哥哥,你们在说什么?”
其实也不算杜云锦刻意地孤立她,只是战场上的事情杜云锦如鱼得水,萧瑀为了拉拢这帮武将必须作陪,剩下梁乃心独自一人却是真的听不懂。
她刻意地拉近与萧瑀的距离,话音虽轻却足以让杜云锦听得清楚。杜云锦原本灿烂起来的笑容,在那一刻像是被霜冻过的花朵,受不住负重而低垂。
“阿瑀,我去更衣。”
“去吧。”对于杜云锦的匆匆“逃走”,萧瑀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他甚至没有揭破她此刻的谎言,只是让如玉带着她离开宣元殿。
那时的杜云锦还没有意识到,另外一场重大的足以改变她整个人生的浩劫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等着她。
第四十七回 一场浩劫(3)
( 夜色里的皇城像是一座枯寂的古墓般,安静地等着猎物的掉落。ww不时有宫人提着灯笼经过,恰似那一只只等候已久的走兽双眼。
杜云锦对这座偌大的皇城并不熟悉,事实上她至今连东宫都还没有走遍每一处,更何况是宣元殿所在的内城。今上对杜家有所忌惮,对她这个儿媳谈不上喜欢,从不召见于她,而小陈氏城府深沉,她并不愿意与那位有过多的接触,除却无法推脱的召见她几乎不踏足栖梧宫。
如若她平日里对内城多加留意,定能察觉到此时如玉带她去往的道路并非更衣之所,而是一处僻静的院落。
旁人不知,宫里的人却是十分清楚的,那座散发着药香的院落本是裕王未曾封王时的居所。杜云锦与如玉走来的这一路上,只远远地瞧见几名宫人走动,并不曾遇见其他的什么人,也自然无人能提醒她此去的不妥。
“娘娘,到了。”如玉将院门打开,裕王虽然搬离此处许久,但因小陈氏的嘱咐,此地还是日日都有人清扫,是以现下也显得十分的干净。
院内没有像其他宫殿内种植的花花草草,只有梁株并立的老槐树安静地屹立在路边的两侧。空中若有似无地飘来熟悉的药香味,杜云锦凝注心神,悄然地停留下来。
她闭上双眼,细细地闻着空气中的药香味,这股味道十分熟悉,像是……有什么即将浮现出来,却被如玉的话语声打散。
“娘娘,就是这里了。ww奴婢在外面候着,娘娘若是好了,唤奴婢一声即可。”如玉将杜云锦引到正屋内,并贴心地将屋内的烛火点燃,再同她说了几句便退出屋外。
这里,倒是十分符合杜云锦的喜好。简单的家具瞧不出皇宫的奢华,却又处处透着原来主人的精致安排。杜云锦本意并非是外出更衣,只是在殿内呆得有些烦闷,尤其是在瞧见梁乃心坐在萧瑀身侧之后,她便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那样巧笑嫣然的女子,与上前试图在萧瑀面前露脸的大臣们交谈起来也是进退有度,这等手腕,这等心智,这等容姿,合该是萧瑀的心头好。
她再瞧瞧自己,即使穿了一身的华贵又如何,她最擅长的不是游刃有余地应对他人,而是领兵征战。凭心而论,梁乃心无论从哪一个方面都比她更适合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桌上烛火燃地热烈,她撑着头坐在凳上,沉浸在自己的心思内,忘记去警惕今夜这一切的不寻常。
如玉熄灭了手里的灯笼,等了一刻钟后便推门而入。她想那个女人此刻应该已经陷入了昏睡之中,果然,当她看见趴在桌边的杜云锦冷笑一声。
屋内的烛火一瞬间全部都被熄灭,如玉捡起门外的灯笼,慢慢地隐于屋檐下的阴影内。
一刻,两刻……时间在沙漏里缓缓地流逝着,远处宣元殿飞翘的屋檐上挂着的月亮也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乌云掩盖。
有人步履不稳地朝这座安静的院子走来,他将扶着自己的宫人打发在院子外面,自己缓步走了进来。
今夜似乎是有些喝得多了,萧少康揉着自己的太阳茓,因他学医痴迷所以平日都不曾饮酒,以至于他的酒量并不好。到底是为何会喝那么多呢?他的眼前闪现出那道倩影,早就知道她和他根本不可能有所交集,可在看见她坐在萧瑀身侧的那一刻起,他还是被刺痛了双眼。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他站在老槐树下,仰头望着那一抹从乌云背后溜出的皎洁月光,谪仙似的面容上也染上一层红尘的痛苦。
如玉小心地屏住呼吸,她的目光从萧少康身上转向至今仍然安静的屋内。成败在此一举,只要萧少康进到屋内,他们的计划就算全盘赢了。当然,越是这样的时刻,她越要小心谨慎才能完成任务。
就在她小心翼翼的时候,萧少康凌厉的目光忽然朝她直射了过来。他仿佛知道有人在这里,如玉抓紧自己的衣襟,咬紧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如果这个计划失败,那么她将永远都不能到那个人的身边去,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这个计划失败。他们的计划如此周密,萧少康只是个痴迷医术的痴儿,应该不会猜到此内有陷阱在等着他的。
如此这般地想着,如玉也就坦然起来,那颗被提到嗓子眼的心又重新落下去。
萧少康的目光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地就转向其他的地方。只听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提步朝正屋走去。
屋内一片漆黑,但萧少康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对这里的一桌一椅都十分熟悉,他不用点燃烛火便能准确地找到这里每件物品搁置的地方。
黑暗中,他的嘴角微微地上翘。没有烛火,不代表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事情。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香料浓郁地弥漫了整间屋子,依他的嗅觉自然是能辨别出这是什么味道。没想到,那人还真的下得了这么重的手!竟然给他们下了合欢散,还真是怕他们合不了欢一般。
他缓步走到床榻旁,目光柔软地看着床上正在熟睡的人,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原本冰凉的心随着呼吸声似乎温暖了起来。
他该拿她怎么办?他如果顺了那个人的意,与她缠绵合欢,不知醒来后她会怎么样?可是如果不顺了那个人的意,难保不会有下一次这样的安排?再万一那个踏入陷阱的人不是他,而是别的男子,她又怎么办?
阿锦,我心中的这些顾虑你可都知道?只希望醒来后别怪我,别恨我便好。
屋外依旧漆黑一片,屋内却传来阵阵刻意压抑地呻吟声,就算再不知道情事的人也明白此时屋内正在进行着什么。
看来这合欢散还真是好用,连萧少康那样的医者也无法抵抗。隐在黑暗里的如玉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她提着灯笼悄悄地朝院外走去。
第四十七回 一场浩劫(4)
( 月亮高高地挂在漆黑的夜幕中,远处迎面吹来犹带寒意的凉风,她坐在月牙城的高楼上,仰望着那一抹浅淡的月色。ww
城楼下,银白色宽袍的人快马加鞭地扬起阵阵飞扬的尘土,即便是坐在城楼上的她也难以幸免。
阿瑀……
她欣喜地看着那个离他越来越近的银白色人影,欣喜万分地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身前,与他一起策马狂奔。在他们的身后,原本了无生气的戈壁滩竟然开出一朵朵半透明的莲花,浩浩荡荡地铺垫了一地。
喜欢吗?他附在她耳边,柔声问道,嘴边是带着宠溺的微笑。
她没有见过拥有这般蛊惑神情的萧瑀,不过她却是满心的喜欢,喜欢看见眉头没有紧皱,无论何时都总是带着一丝忧郁的萧瑀。现在的萧瑀仿佛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又或者是杜云锦所憧憬的萧瑀的真实模样。
不对。萧瑀从来都不是这样的表情,他对她从不会有这般直抒心意的时候,他与她之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浅薄的纱,似乎靠得很近却又离得很远。
更何况,如果萧瑀真的有这样的神情,必定不是对她展露的。能得到他真实笑容的人,是那位新晋良娣,梁乃心吧。
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股凉水,杜云锦忽然睁开双眼,愣愣地看着身前之人。
她竟然醒了。ww
萧少康原本解开她腰带的手停在原处,微红的脸颊露出尴尬的神情。他还以为她会一直沉睡,因为当他踏入这间房间时就闻到未能燃尽的迷药味道。杜云锦能安静地呆在这间屋子里,也应该是那迷药起的作用。
她的目光直直地望着他,他猜测不到此时的她心中在想些什么,也许日后再也不会理他,也许会拔剑砍了他。他的嘴角浮出一丝自嘲的冷笑,无论杜云锦会是何种反应,都不会他想要的那一种。这大概就是天意吧,让他始终无法得到她,哪怕是以最卑鄙无耻的方式。
他避开她的目光,将腰带重新为她系好,强硬地压制住身体中已经中的毒,摇摇晃晃地起身。
“不要走……”
杜云锦望着就此离开的萧少康,突然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她将头埋在他的背上,闷闷地说道:“不要走。”
这一刻,欣喜的人是萧少康,他没想到杜云锦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可他的喜悦没过多久便被一盆冷水狠狠地浇灭。
“阿瑀……你不要走。”萧少康却是不知,杜云锦虽是昏迷着也吸入不少的合欢散,此时在她眼里看见的病不是萧少康,而是萧瑀,从她的梦境里延续出来的萧瑀。
“阿瑀,你不要纳那个梁乃心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杜云锦的神智已然不清,她自顾自地吐露着藏在心中深处的话。“阿瑀,你只要我,好不好?”
萧少康不像萧瑀和萧玉礼都在成年前就尝过情事,他将自己关在药房里,素来不爱搭理这等事情。他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早前将合欢散的毒性强行压制已是费去大部分的精神,如今被杜云锦碰触便再也难以抗拒。
“阿瑀……”杜云锦感受到他轻颤不已的身体,软软地唤出声。那声音和平时的清冷完全不同,肆无忌惮地透着柔媚与低吟。
面对的是他心仪许久的人,他将自己的心思瞒得很深。从那日在栖梧宫得知她便是服下“梦断”之人,他便开始细细地留意起她,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目光已经习惯追随在她的左右,她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引他的心情。因为她的身份,因为他的身份,他将这段孽情埋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让任何人知晓。
然而他对她的心思又显而易见,若不是因为她,一向淡泊的他岂会Сhā足萧瑀与萧少康之争?若不是因为她,他岂会不顾小陈氏的反对毅然而然地随她一起去平定南疆?若不是因为她,他又怎么会让自己陷入如今的陷阱里,明知前路是一条死路也愿意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阿锦。”他黯然地推开她的手,他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已经因她的醒转而消散殆尽。望见她含情脉脉的双眼,他无法再让自己继续下去。
“阿瑀。”似乎察觉到他想要离开的企图,杜云锦重新将他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别离开我,别丢下我。”她不想再独自一人坐在月牙城上,望着清冷的月光,想象着有他的画面。她更不想将他留给梁乃心,或者任何的一个女人,她要在他的身边。
杜云锦身上原本单薄的里衣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垂落下来,露出圆润白皙的肩膀。
萧少康心中“轰”地一声巨响,最后的那丝理智终于被眼前的场景吹飞。他的目光顺着那祼露出来的香肩看向更深处的浅红色肚兜,开始变得猩红起来。
夜风从虚掩的窗户里吹了进来,在这一幕香艳的场面前打着旋儿,似叹息似感慨。
宣元殿上宴会依旧,一名小宫女悄悄地走到江银的身侧,附在她耳旁轻声说了几句后便安静地退下,动作十分迅速,在其他人还没注意到时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江银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她垂首朝清妃偷偷地眨了眨眼睛,将刚刚获知的消息传递出去。
事情办成了,接下来便是看场好戏。清妃含笑的双眼从酒杯的空隙处看向正同大臣饮酒的萧瑀,又悄然地看了眼正襟危坐的小陈氏。
这招还真是高,一次便能毁掉两个皇子。清妃举着酒,向萧沨敬去:“臣妾祝陛下身体安康。”
“清妃有心了。”萧沨虽然疲倦,但见到清妃的笑颜后似乎被消除了不少。
“咦。”清妃放下酒杯,左右看看后才避开萧沨,对小陈氏说道:“太子妃去更衣有一阵子了吧,怎么还不见回来?”
“禀娘娘,太子妃去更衣足足有一个多时辰了。”江银见清妃开口,随即附和道。
第四十八回 惨淡月色(1)
( 萧瑀脸色未变,悄然地在席下握紧梁乃心的柔荑,以免她被清妃的话语一激做出什么事情。『』梁乃心倒也是聪慧之人,被萧瑀一握便立刻清醒过来,低垂着头看似委屈地没有反驳。
他们之间默契十足,清妃冷笑一声,又柔了身子靠向萧沨,媚态万千地对他撒娇道:“陛下,看来臣妾是讨了太子的嫌。”
萧沨精神不济,话也说得极为勉强敷衍:“爱妃多虑了,太子定不会是这个意思。”说罢,他的目光便转向萧瑀,似带有无形的压力逼萧瑀就范。
萧瑀是个不受宠的,清妃是个受宠的,这点是宫里朝外都清楚的,此刻见他二人似有杠上的架势,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小心凝神地看向他们。
“儿臣让清母妃担忧了。”萧瑀扬头朝清妃云淡风轻地笑笑,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这其中的暗波涌动。“不过锦儿与乃心还不错,她二人在一起说话时连我也Сhā不进去。”
“妾身哪里有这样。”萧瑀的话音还未落下,梁乃心便及时奉上撒娇般的埋怨声,将这一幕演得十分真挚。
一计未成,清妃也没有恼怒,她依旧含笑地看向萧瑀与梁乃心。今夜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萧瑀现在得意,等会儿怕是连哭都没地儿哭,她就慢慢地等着,好好地等着,等着Gao潮的来临。
殿中刚安静下来,便瞧见一名小宫女从殿外跌跌撞撞地进来,一路走得甚是慌张。
“你作死么?竟然敢在殿上放肆!”碧文拿出栖梧宫大宫女的架势,率先站出来对小宫女一顿训斥。『』
小宫女憋红了脸,指着殿外支支吾吾地半响都没说出个所以然。碧文瞧她那般模样,怒火更甚,又要再次训斥却被清妃不软不硬地拦下来。
“江银,给她喝口水,有什么事情让她慢慢说。”
江银得了清妃的令,越过碧文来到小宫女的身侧,亲切地拍着她的背部,帮她顺着气。
小宫女先是被吓着了,休息片刻便缓过气,开口解释道:“奴婢方才经过侧殿时,看见殿门外躺着一个人。奴婢上前摇了摇她,那人却是不醒,奴婢提灯笼瞧了瞧,像是太子妃身边的如玉姑姑。奴婢还看见她额头上满是血迹,怕是……怕是没气了。”在深宫里生活,关于死人的传闻不少,但亲眼看见死人却是第一次,所以这名小宫女才是这般惊恐不已的神色。
“如玉?”萧瑀也是一愣,偏头看向身旁的梁乃心,满脸的震惊。
“难怪太子妃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莫非是……”江银适时地轻声念到,后面的半句话却捂住嘴不敢说出口。
“陛下。”清妃一惊,面带害怕神色地看向萧沨。“要不要让宫卫军去仔细搜搜,怕是宫里来了刺客!”
萧沨神色倦怠,他本想着再坚持片刻就回龙乾殿休息,却不曾想竟会出这样的事情。他没想到这刺客竟会如此大胆,竟敢潜入内宫,不知这刺客在宫里有无内应,又不知这刺客来了几个人,是不是针对他的?他揉着自己的额头陷入自己的沉思,听到清妃的话语也没有作答。
“陛下……”小陈氏瞧他一脸的疲惫与厌烦,轻声地唤了他一句:“陛下身子不适,还是先回龙乾殿休息。这里有太子与本宫,就算有贼子也不会让他逃脱的!”
萧沨望过她一眼,看见她眼底深处浓浓的担忧,心中一软便朝她点点头,伸手召过下座的容嫔准备起身离开。
“陛下。”清妃见他此番动作,急忙挡在他的身前,轻声劝道:“此去龙乾殿还有些距离,若是那刺客埋伏在必经路上可如何是好?臣妾觉得陛下还是先在殿中休息片刻,先让宫卫军去搜查后再回龙乾殿。”
萧沨闻言沉吟不语,脚下的步伐却停顿下来。容嫔见此,乖乖地将他重新扶到座位上。
“儿臣愿与宫卫军去一探究竟!”萧玉礼摒弃脸上原本的笑意,肃穆地站出身,向萧沨请命。
清妃瞧过自己儿子一眼,在萧沨身边轻声叹道:“陛下让礼儿去吧,他呀,做事总是喜欢亲力亲为,尤其是为陛下的事情事必躬亲,别人去做他也不放心。”
萧沨抬眼看着萧玉礼,片刻后朝他挥挥手,许了他的请求。
“儿臣也愿前去!”萧瑀见萧玉礼得手,也站出身来请命。不过他这般行为却是失了先手,映衬出萧玉礼的一片孝心与他自己东施效颦的可笑,旁人看了也悄然地摇摇头。果然,萧沨只瞥了他一眼就不耐烦地挥手。
萧瑀像是没有看见旁人异样的眼光,径自跟在萧玉礼身后朝殿外走去。
月色深沉,殿中的歌乐声也停止,偌大的宫殿除了摇曳的灯便是一片宁静,宁静地渗人。
萧玉礼眼角瞥过萧瑀,心中冷冷地一笑,看着殿外匆匆赶来的宫卫军首领陈诚。他没有礼让,将萧瑀当成透明人般径自对陈诚下达命令。而先前守候在殿外的宫卫军已经有两名去侧殿门口,将满脸是血的如玉抬到殿外屋檐下。
如玉了无生息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屋檐上灯笼的红光落在她的脸上,显出一种诡异的画面。她是跟随萧瑀多年的老人,萧瑀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也是满脸的心痛,他被郭厚生扶着顿在她的身侧,亲手将她圆睁的双眼给闭上。
“呼……”
在异常安静的殿外,这一个呼声显得犹而刺耳。
萧瑀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躺着的“尸体”,只见她刚被自己闭上的双眼又缓缓地睁开,眼里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光芒。
“殿……殿下……”她朝萧瑀伸出手,无奈头上的疼痛感一次一次的袭来,让她说不出完整的话语。
“快!快传御医!”萧瑀欣喜地起身,朝身边人急切地唤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玉礼也注意到如玉的醒转,他刚才第一个在萧沨面前声称要找出刺客,此时当然也要第一个人问清楚如玉。
第四十八回 惨淡月色(2)
( 魏忠臣背着药箱,跟在小内侍的身后匆匆忙忙地朝宣元殿这边赶来,一到殿外就被萧瑀盯住,拖到如玉的身侧,让他开始问诊。ww
他仔细地摸了脉,又翻开如玉的双眼看看,尔后才跪着向萧瑀回话:“殿下,这位姑娘伤口较大以至于出血较多,但伤口不深,敷上下臣亲自调的金疮药,再配以下臣的药方,卧房休养十来天就能痊愈。”
“如此?”萧瑀先闻小宫女称如玉已经身故,后来又见着她满脸鲜血,也以为她伤得极重,此时听魏忠臣道来却不是太重的伤。他悄然朝后一退,转头对身侧的郭厚生交代道:“让人随魏医正去拿药,如玉也派人送回东宫休息,这几日另外挑个宫女伺候太子妃,让如玉好好养伤。”
“是。”郭厚生回答地一如既往的恭敬,听不出其中有无波澜。
萧瑀交代完毕,便要和宫卫军去御花园内查看刺客的行踪。萧玉礼冷冷一笑,却也没有揪住如玉细细询问。
“殿下……”如玉忽然翻身,抓住萧瑀的袍角,一双美目含着无尽悲苦地看着萧瑀。她似有许多话想要告诉萧瑀,却瞅着旁边的萧玉礼和一众人等又不甘愿地咽了回去。
“先好好养伤。”萧瑀被她拉住,因怕伤到她而动弹不得,只得出言安抚。如玉见他并不愿听自己的话,不知道是否还应该说出而在心中犹豫着。
“如玉姑娘。”萧玉礼适时地Сhā进话,嘴角那丝阴笑一直未曾散去。『』他似黑夜里等待着猎物入口的野狼般,炯炯有神地盯着如玉:“姑娘有什么委屈可向本王诉来,本王刚奉父皇的口谕,彻查刺客入宫及姑娘受伤一事。”
“这……”如玉听他这般说,又看看仍旧面无表情的萧瑀,脸上的犹豫之色更甚。
“姑娘不妨直言。”萧玉礼挡在她与萧瑀的中间,脸上荡漾着蛊惑人心的笑容。他自幼就在清妃的调教下,知道如何让自己更吸引人,尤其是吸引年轻姑娘的欢心,于是他此刻便用那样一副勾引人的表情看向如玉。“姑娘如有任何委屈,本王都可以为姑娘做主。”
如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萧瑀,然后声若蚊蝇地喃声道:“并不是刺客将我打伤……”
“你说什么?不是刺客伤的你,那是谁!谁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宫里伤人?”尽管如玉的声音刻意地压低,但仔细倾听的萧玉礼还是听的一清二楚,他随即扬声追问:“姑娘不必怕,将此事仔细说清楚。无论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位置,本王都会帮姑娘讨回公道!本王讨不了,自有父皇帮你讨!”
他的声音很大,足以让殿内各位听得清清楚楚。没想到如玉的伤并不是刺客所为,那是何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殿中众人都交头接耳,低声讨论着。
“不。不是。”如玉听得殿内的喧哗声,撑着自己孱弱的身子跪在萧玉礼的面前,不停地磕头:“庆王爷,没有谁伤了奴婢,是……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摔的。”
她那么不停地磕头,苦苦地祈求萧玉礼,无非是不想萧玉礼查下去而已。可萧玉礼的性格素来乖张,越不让他查下去他就偏要查下去。他将如玉缓缓地扶起,掷地有声地说道:“姑娘这摔得能单单摔破了额头?本王这么瞧着,却好像是被人给砸的?”
“不……”听到他说出被人砸的之后,如玉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急忙解释道:“不是砸的,是奴婢自己摔的。”
“郭如玉!”前一刻还温柔有加的萧玉礼忽然就变了脸色,厉声喝道:“你若是不说,本王可以大刑伺候直到你说为止。”
“庆王饶命!”如玉又“噗通”一声跪在萧玉礼的面前,满眼凄苦咬紧嘴唇,像是害怕极了却又无法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仅凭她这番举动,萧玉礼心中也有数了,或者该说在如玉还没有醒转过来之前他心中就早有数了。他要做的,是顺着事情的发展,然后将它挑明在众人的面前。
“长兄,这是你的人,你看怎么办?”萧玉礼表面像是尊重萧瑀的,实则是将所有的责任推到萧瑀的身上。办了那自然是最好,不办那就是包庇自己人,更深地挖一挖还能折腾出什么大阴谋。萧沨久病在床,然而他最忌讳的便是有人此时在背后搞些什么阴谋诡计。
萧瑀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因此他瞥过一眼如玉,转过身去低声道:“父皇将此事交给七弟处理,那么所有事都由七弟处理。”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如玉你若真有什么委屈,不妨都告诉七弟。”
“殿下。”如玉泪眼涟涟地望着萧瑀的背影,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般转到萧玉礼的身上。“庆王爷,奴婢的额头是被人打的。那个人……那个人,打奴婢的时候奴婢也没看得太清楚,朦胧中好像是太子妃。”
她刻意加上朦胧二字,然而萧玉礼却自动避开那两个字,大声地问道:“是太子妃?太子妃无缘无故打你做什么?”
“这……”如玉的脸色再次犹豫下来,萧玉礼看向她的眼神也更加冷冽起来。
“如玉姑娘,本王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清楚,否则不仅保不住你的小命,还会连累你们太子殿下。”
如玉听他这般说,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萧玉礼,颤着音说:“奴婢好像还看见裕王爷,他和太子妃一起离开的。”
“朝什么方向?”终于让她说出这一句,萧玉礼心情顿时大好,连带脸色都变得和颜悦色多了。
“似乎是那边。”如玉抬手朝一个方向指了下,萧玉礼识得,那正是萧少康离宫前的住所。
“魏医正!”萧玉礼回头唤了声,悄然退到一边的魏忠臣擦着额头的冷汗重新站在灯光下。“好好医治如玉姑娘。”
“是。”魏忠臣应了声,让小内侍带着如玉转身匆匆离去。他们方才听到的是一出皇室秘闻,他在皇宫里游走多年深知这些秘闻是沾惹不得。所以他方才将自己隐身在阴影里,试图让自己消失在萧玉礼和萧瑀的面前。
第四十八回 惨淡月色(3)
( “是。『』”魏忠臣应了声,让小内侍带着如玉转身匆匆离去。他们方才听到的是一出皇室秘闻,他在皇宫里游走多年深知这些秘闻是沾惹不得。所以他方才将自己隐身在阴影里,试图让自己消失在萧玉礼和萧瑀的面前。
“长兄,请。”萧玉礼侧过身,难得一次地礼让着萧瑀。
萧瑀与他打交道这么多年来,当然知道他不是个会让人的主儿,这番礼让必定是有什么打算在内的。不过这些都已不在他的算计之内,事情正沿他画好的轨迹慢慢地前行。
萧玉礼嘴角依旧带着那丝阴森的冷笑,对于今日之事他自是胸有成竹,且他十分想看见萧瑀等会儿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他捋着玉冠上垂落的丝绦,步步紧跟在萧瑀的身后。宫卫军首领陈诚目不斜视地握紧身侧的长剑,带着一干宫卫军们跟在两位皇子的身后,浩浩荡荡地奔向如玉所指的那个院落。
“太子殿下。”院门外等着名一脸机灵相的小内侍,他从摇曳的灯光中看清萧瑀和萧玉礼的脸就低垂着头上前,一边向他二人行礼一边问着好:“庆王爷。”
“让开!”萧玉礼没与他有半句废话,吆喝着宫卫军朝院内冲去。
小内侍慌慌张张地挡在他们的面前,略微尴尬地说道:“庆王爷,方才我家王爷酒醉,此时正在屋内休息,还请您行个方便。”
“哦?”萧玉礼冷冷地扫视过他,说:“原来九弟在里面休息,为兄也有些头晕,正好进去借张榻休息休息。『』”
“庆王爷。”小内侍为难地看了看萧玉礼,又转头求救般地看向萧瑀:“太子殿下您是知道的,我家王爷一旦被人吵醒就会发很大的脾气,小人可担待不起,还请太子殿下和庆王爷饶过小人一次。”说罢,他又堆上谄媚的笑容,指着另外一边的宫殿说道:“那边不远便是灼华宫,要不小人为庆王爷带路去灼华宫休息?”
“你这狗东西竟然敢挡本王的道!”萧玉礼没有买他的账,提脚便是狠狠地一踹,直踹得小内侍抱着肚子滚到一旁“唉哟唉哟”地不住呼痛。他却是看也不看,带着人便朝院子里闯了进去。
屋内没有亮灯,漆黑地一片。萧玉礼忽然停住脚步,身后的人来不及收脚撞了上去,又引得他一阵不快,又要抬脚踹过去,幸而宫卫军首领闪身出来挡在他的面前。“怎么了?庆王爷。”
萧玉礼脸色不甚好看,他的目光落在人群里的萧瑀身上,忽然笑出一朵花来。“长兄,你可曾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众人的注意力都停在萧玉礼的身上,此刻听得他的话语纷纷地静下心来听。虽然那声音已经有些微弱,但在寂静的夜里还是清晰可闻的。这些个宫卫军大多已是成家立室的男子,当然很容易就分辨出屋内是何种声音。陈诚涨红了脸,轻声道:“既然裕王爷在此休息,我等也不太方便打扰裕王爷的清净。”
他说这话无非是想撇清自己,萧少康是个王爷更是皇后的爱子,如今皇帝的身体岌岌可危,但皇后的位置仍旧稳如泰山。要是皇帝有个万一,皇后就成了太后,萧少康就是太后的爱子,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捏死自己,再说宫里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多,他犯不着为这种芝麻绿豆点大的小事毁了自己的前程。
陈诚想退后,萧玉礼却是不肯。他用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朝陈诚浅浅地一笑,说道:“本王这个九弟平日没见他对哪个姑娘上过心,如今有了心上人,本王真想仔细瞧瞧这位未来的九弟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陈诚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转到萧瑀的身上,庆王素来就不是个好说话,长得虽说是不错,但性子总是过于阴柔寡毒,不像温文尔雅的太子,所以宫里的人平日都不太把太子放在心上,可一旦出了什么麻烦后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太子萧瑀。萧玉礼此刻摆明想要打扰萧少康的好事,也算够缺德的。不过陈诚并不想趟这趟祸水,大家都知道萧少康是个研究药物医术的,扰了他的好事也许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就死了。
“七弟,九弟既然有了心上人定会来给我们看的,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萧瑀朝屋内望了望,淡笑着说。
萧玉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笑着说:“长兄何必掩饰,长兄不是也想瞧瞧能把咱们九弟攥在手心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不过……”他刻意地停顿下话语,贴耳仔细听了听,疑惑地看向萧瑀:“这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有些熟悉?”萧瑀错愕地望向萧玉礼,萧玉礼却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脚踹开大门朝里面走去。
屋内的气味浓郁,萧玉礼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萧瑀紧跟其后,然而陈诚却拦住身后的宫卫军,安静地等在屋外。
凉风随风洞开的大门猛烈地刮进来,吹动着床前的纱幔,也吹醒了沉浸在情yu中的两个人。
杜云锦迷蒙的双眼看看身上的萧少康,又望望缓步而来的萧瑀,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两个萧瑀,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萧少康被冷风吹过,神思便清明了许多。他望过正朝他们走来的萧玉礼和萧瑀,速度极快地将身上的杜云锦裹得严严实实,自己也随手从地上抓起衣裳匆忙地套在身上。
“九弟,快,让七哥看看抓住你的那个姑娘是什么模样?”萧玉礼丝毫不忌讳地朝萧少康挡住的身后望去,眼角满是笑意,只是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怕只有他自己才真正地清楚。
“改日我一定带到七哥面前,让七哥仔细看清楚。”萧少康脸上没有一丝慌乱,他衣裳不整地坐在杜云锦的身前,将她的脸挡地干干净净。
“九弟怎么如此小气!”萧玉礼步伐未停,像是要直接越过萧少康,将床上那个人儿给扒出来看清楚般。
“七弟!”萧瑀忽然挡在他的身前,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这等事情还是让九弟自己处理。他将来身边是少不得有几个女官的。”皇子及冠前,通常都会有皇帝选派一些女官到他们的府中,教习他们人事之理。萧玉礼和萧瑀的府中都曾住过这样的女官,萧少康本也有,但萧少康素来不爱女色将女官退回皇宫,为此曾让萧沨十分头痛。
“女官?”萧玉礼冷冷地笑起来,像是早就洞悉了一切,让萧少康背脊无端地发凉。
“阿瑀?”
第四十八回 惨淡月色(4)
( 正当三人僵持时,萧少康身后却传来杜云锦软软的声音。『』这声音如天边的一道惊雷,将所有人都劈个正着。
萧瑀脸色阴沉,任谁瞧都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而萧玉礼一脚窜过萧瑀,探到萧少康身后将杜云锦看得清清楚楚。
“长嫂?”
萧玉礼惊讶地大呼出声,萧少康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杜云锦被这声音吼得有些头疼,脑中漂浮着一些模糊的画面。她茫然地看看离床不远的萧瑀,又看看自己身前的背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爆炸了一般。
“你……你不是阿瑀?”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心中忽然涌起无尽的惧意。她方才分明是与萧瑀在翻云覆雨,怎么转眼间萧瑀衣裳整齐地站在不远处,而那个衣裳凌乱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又是谁?她很想催眠自己,这一切都是个梦境,她是和萧瑀,不是和别人。可眼前的一切又都清清楚楚,不容她自欺欺人。
“长嫂。”萧少康缓缓地转过身,默然地垂下头。她定是恨极了他吧,可如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依旧会这么选择,他不后悔,哪怕从此被她所唾弃。
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杜云锦想说的话全都说不出来。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竟然和萧少康有了这样亲密的行为。她望向萧瑀,他的脸色阴沉,在触及她的注视后更是愤然地侧过脸,避开她的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屋内传来一道威严的喝声,萧瑀等人朝那道声音来源处望去,不由得心中都是一惊。ww萧沨被清妃和容嫔搀扶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屋内,瞧见这不堪的一幕。
自古以来皇家的丑闻就不会少,前朝时就有各种各样的丑事发生,可自本朝建立以来顶多也就是皇帝皇子们玩玩小宫女之类的,还不曾出现这种长嫂与小叔通奸的丑闻!萧沨脸色自是不好看,他指着萧瑀等人厉声道:“把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给朕拖出去打杀了!”
“父皇!”出声的是萧少康,同时还有萧瑀。
“父皇,错的是儿臣,你要惩罚就惩罚儿臣吧。此事与长嫂无关。”萧少康跪在萧沨的脚边,哭诉道。
小陈氏在一旁,着急又气愤地望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心中郁苦至极。她辛辛苦苦地给他铺好了一条康庄大道,只要规规矩矩地走下去,那个至高的位置就是他的,可现在他倒好,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就自毁长城!
“父皇,”萧瑀也跪在萧沨的身前,他脸色不好却还是挣扎着说道:“儿臣相信此事是个误会。锦儿她……”他的话语有些哽咽,“锦儿她不是水性杨花之人,儿臣相信她。”
“相信她!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你凭什么相信她!”萧沨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萧瑀,“朕决计不会让这样秽乱宫廷之事再度上演!朕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勾引自己小叔的荡妇!”
“父皇!”萧瑀抱住萧沨的腿,苦苦地哀求道:“父皇,请您原谅儿臣。儿臣和您不一样,儿臣没有锦儿就活不了。”
“你!你!”萧沨指着萧瑀,一连说了几个“你”,扬起的手最终还是没能落下。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衣裳凌乱的女子躺在床上,一脸错愕地看向他,连为自己辩白都忘记,只是那么茫然那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个时候,他不信她。
那个时候,他恨死了她。
那个时候,他下旨杀了她。
“父皇,求您。”
萧沨似乎看见当年万般痛苦的自己,他给了她天下间最高贵的位置,他给了世上最温柔的情意,他甚至为了她冷落了后宫三千佳丽,他的一颗心都给了她。可她却和一个小小的宫卫军私通,为什么!他的身份,他的人,他的情,哪里让她不满意,哪里比不上她的那个情人?
“瑀儿。”萧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唤过萧瑀,可在这一刻他却自然地唤出来,只因到头来他们父子竟是同病相怜。“父皇会再为你选个好的太子妃。”
“不!”萧瑀却是很坚决,“如果父皇要打杀锦儿,那么就连同我也一起打杀吧。我应承过她,要与她执子之手,白首偕老。”
“瑀儿,你怎么这般傻。”萧沨颤颤巍巍地蹲在他的面前,心疼地擦着他脸上流露的泪珠:“她都已经背叛你了,已经是不洁的妇人,你还要她做什么!”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要她。”萧瑀没有半点让步,他知道只要他有一点软弱的迹象都会保不住杜云锦的性命。
“你……唉……”在萧瑀的倔强面前,萧沨只能化作长长的叹息。他能怎么样呢?总不能为了一个杜云锦就真的杀了自己的儿子吧。再者,这件事当中必定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凌厉的目光在清妃的脸上快速扫过,又狠狠地瞪向一旁的小陈氏。“你教的好儿子!”
小陈氏被他突如其来的阴鸷所吓怔,望着他被容嫔和清妃扶着离开的背影,久久才回过神。
“瑀儿。”
萧瑀听得她这一声轻唤,却没有像往常那般恭敬地停下脚步。他站直了身,大步地从小陈氏和萧少康的身边走过,将床上的杜云锦用锦被紧紧地裹起来,抱着便朝门外走去。
萧少康的目光一直落在杜云锦的身上,这一劫他是逃不过了,但愿她能逃得过。
小陈氏抹了抹眼泪,将还跪在地上的萧少康扶起来,也朝门外走去。她明白,这一次她将永远的失去萧沨的心,可她也不能有任何的退缩,无论如何她都保住她的康儿,哪怕被萧沨永远的厌弃。
屋内的人走得差不多,徒留下看完整场好戏的萧玉礼。他嘴角浮出一丝狠戾,没想到萧瑀对杜云锦还真是情深,都与人偷情通奸了,萧瑀竟然还肯保她,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要挟。该死!“啪”的一声脆响,萧玉礼将身侧的椅子把手硬生生地掰断。迟早,迟早他会让萧瑀后悔今日的种种,他会好好地收拾他的这位情深的长兄。
屋外的冷风不断地涌入,将焚香的香味吹得越来越散。黑夜中,有人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进这座空无一人的屋子。她用黑巾蒙着脸,将香炉里的香灰全部都倒进自己随身带来的小袋子里,然后再一次消失在黑暗中。
第四十九回 少康身死(1)
( 郭厚生带着一干宫人,安静地垂首立于东厢房的门外,像是秘道上的石雕像,无人敢在此时轻举妄动。ww
夜色摇曳,虚掩的窗户被凉风吹得“哗哗”作响。苓丹悄然地走到窗户边,正欲伸手将窗户关紧,却被萧瑀一声厉喝吓得差点被自己绊倒。
萧瑀脸色阴沉,不用费心猜度也能看出他的心情不佳。今夜在宣元殿的宴会,身为刚进东宫的小宫女,苓丹并没有资格跟在杜云锦身边参加,是以她并不清楚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是被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入的萧瑀所吓到,接着又被在他怀里被褥里裹着的杜云锦所惊到!
“殿下……”苓丹缩回手,小声地对萧瑀说道:“这会让娘娘感染风寒的。”
萧瑀仍旧不理,他素来都重在人前的名声,极少有脸色大变或者厉声时。眼下他心里烦躁,也不知为何没有再戴上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他朝苓丹挥挥手,口气是显而易见的不耐:“你先出去。”
“可是……”苓丹犹豫地望着还在他怀中的杜云锦,她眼神迷茫,脸颊更是红得不正常。苓丹自幼长在长岛郡那样民心淳朴的偏远地方,极少接触到深宅大院内的勾心斗角,但她仍然从萧瑀进门后的一系列举动以及杜云锦的反常上察觉到今夜的不对劲。
“滚出去!”苓丹还在观望杜云锦的状态,萧瑀已经再也没有那个耐心。他看也没看,随手拿起桌上的东西便朝苓丹砸去。
“哐当”一声响,上好的白瓷花瓶就碎在苓丹的面前。ww她瞧着眼下的情势,怕不是她能扭转的,只好默默地退出门外。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萧瑀望着尚在自己怀里紧紧抓住他衣襟的杜云锦。合欢散本就是药效最强的,而杜云锦身上又被人下得很重,是以到现在她仍旧处于情yu之中。素日里清澈的眸子此时隐隐含着媚光,脸颊上的红晕未有一点的消散,因别人的滋润而娇艳的双唇轻轻地开合着,仿佛是在邀请他人的采撷。
“阿瑀……”
她柔柔地唤着,身体里的那股燥热并没有因夜风有任何的消退。她窝在他的怀里,贪婪地汲取可以让自己好受些的冰凉,并渴望着更亲密的碰触。
萧瑀僵在原地,任由面前的水桶里升起袅袅的白雾。他不曾见过这样妩媚的杜云锦,上一次被雁回下药的人是他。那时烛火黯淡,面对他疯狂的掠夺,她也是害羞地闭着双眼任由他所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主动的引诱。
杜云锦久久未等到萧瑀的回应,一双柔夷从被褥里伸出来,慵懒地挽在萧瑀的颈项间,朱唇轻启:“阿瑀……”
她的身子极尽可能地贴近他,他不是圣人,身体自然也起了一个成年男子应有的反应。
“噗通”一串水花溅起,措手不及被萧瑀扔进水桶里的杜云锦扑打着水面。她生在连绵戈壁的月牙城,根本就不会凫水,被丢进水桶里瞬间就被灌了好几口水。
她在水中不停地扑腾,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萧瑀却抱着手,站在桶边冷冷地看着她的挣扎。
因那几口水,又因夜风的吹入让她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她身上的药性似乎减退了不少,眼神也逐渐恢复清明。
“阿瑀。”恢复意识的她错愕地望着眼前抱臂而立的萧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看看四周,都是熟悉的摆设,分明就是她的东厢房。他们不是在宣元殿参加宴会么?她还记得他的身边还坐着那位新晋的太子良娣梁乃心,怎么一眨眼就回到了东厢房。她动动唇,还没有来得及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便感觉到身上的凉意。
她……她怎么会如此模样,出现在萧瑀的面前。她面上一红,恨不能钻进桶底深处。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钻下去,便被萧瑀拦住腰。
“阿瑀?”他们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她脸上都快红得出血般,连带询问的声音都变得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般。
她那厢陷入少女情怀的害羞中,萧瑀却置若罔闻,脸色阴沉地开始揉搓起她的身子。那些情事后明显的痕迹,像一根根沾满毒液的细针狠狠地Сhā进他的心中,然后又猛地抽中再扎下去,疼得无法言明。他的眼前又出现先前的画面,在飘动的纱幔后,萧少康伏在她的身上卖力地运作着,空气中充斥着糜烂的味道。
一切的理智在这个画面前全部都崩塌,他像是失控的马,手下的力道无法控制地越来越大,恨不能将她身上那些萧少康留下的痕迹全部都擦得干干净净,哪怕会擦掉她的一层皮。
杜云锦低垂着头,她既因他的过度接触而害羞,又因此在心中暗暗窃喜。自从知道梁乃心存在的那日起,她就知道自己不是他心中的唯一,更不是最重要的那个第一。即便他曾东吾山上同自己许下白首偕老的诺言,可她心中仍是不安的,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而她不是一个完美的太子妃。她虽只有父亲的养育,但一些夫妻间的道理浅显的也是知道的。他们成婚以来,他从不肯留宿在东厢房,他们之间长久以来都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银河,她始终没有办法靠近他,走进他。所以就算现在被他搓地生疼,她也是咬紧嘴唇,默默地忍受着。反正比这疼的,她在战场上也是经历过的,依她的经验来说,只要忍忍便就好了。
她身上有些地方已经破皮了,浸在水里仿佛一场酷刑。她有些受不住地轻声呻吟,萧瑀猩红的双眼才慢慢地消退。
“阿瑀。”她泪眼涟涟地看向萧瑀,萧瑀却从水中收回双手,看也没有再看过她一眼,便丢下仍在水桶里的她扬长而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云锦望着萧瑀离去的背影,满脸的莫名其妙,满脸的不解。
发生在景初二十一年这场荒诞不经的闹剧被掩盖在夜色之中,许多年后才外放的宫人会声会影地提及,那一夜的迷乱。
第四十九回 少康身死(2)
( 同样安静得异常的栖梧宫,碧文捧着青釉素色茶盏默默地走进寝宫内。ww
卸完妆的小陈氏披着一头青丝,身上只着了件单薄的寝衣坐在梳妆台前,双眼恍惚已不知神游到何处。
碧文冷冷地扫过一旁静候的几名宫女,那几名宫女便极有眼劲地退出门外。“娘娘。”碧文将茶盏搁在梳妆台上,担忧地看着小陈氏:“这是安心茶,您饮下后就好好地休息一晚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陈氏好半响才回过神,她紧张地抓着碧文的双手,急迫地追问道:“你可看见康儿了?他还好吗?”
“陛下并没有处罚裕王,只是下了禁口令,阖宫上下均不能再提及此事。”碧文一边说着一边望了眼小陈氏的神情才继续道:“奴婢觉得,陛下还是宠着裕王的。娘娘您也应该宽宽心,别熬坏自己的身子。”
“你……怎知!怎知这当中的缘由啊!”小陈氏看着安慰她的碧文,却无法像碧文那般的乐观。这一件事实在是和从前的那件太想象,简直再次重演一般,只不过当年的人变幻了模样,然而事情的经过却一模一样。难道……小陈氏脸色忽然凝重起来,难道是有心人故意制造出来的?会是谁呢?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知晓当年事情的人如今已没剩多少!除了萧沨和她以外,就连清妃也不曾清楚那件事,毕竟大陈氏对外公开的死因是急病而殁。倘若真的是清妃,这一举动表面上是打击了太子和裕王,但这毕竟是萧沨的一片逆鳞,她这么做也会失去圣心,至多也是利弊相等。『』以清妃如此精打细算的人,必定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
“娘娘。”碧文见她又陷入了沉思,轻声劝慰道:“太子态度坚决地要保下太子妃,陛下就算再有什么怒气也得看看太子这位苦主的面子,更何况裕王素来都甚得陛下的宠爱,事情也许并没有到了死角,再无转圜余地。”
小陈氏望着窗外依旧皎洁的月光,长长地叹了口气。碧文是她入宫两年后才被陈家送到她身边做帮手的,对于那段往事碧文了解地太肤浅。她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初那名和小陈氏通/奸的宫卫军可是被萧沨下旨凌迟而死,活生生地被削成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肉片,扔在乱风岗被野狗抢食。一向被萧沨捧在心尖上的大陈氏也被他一杯毒酒赐死,到现在都不知道葬在何处。现在面对同样的事情,杜云锦但看萧瑀如何护住她,而康儿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她操持了半辈子,在这寂寂深宫里熬过一年又一年,为的不过就是萧少康。若是萧少康有个什么不测,未来她还有什么指望,有什么指靠?
“对了,让你查的事情查得如何?”小陈氏敛去脸上担忧的神色,又恢复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她明白,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不能自乱阵脚,否则便是真的没有保全自己和康儿的机会。她也不相信,素来不近女色的康儿会为了一个杜云锦自毁前程!这当中必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下流勾当!
碧文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四周,确定没有人在附近偷听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娘怀疑得果然没有错,那间屋子其他的都没有问题,但焚烧的香料有问题。奴婢已经将剩余的香灰倒了一部分回来。”说罢,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绸袋子,正是她趁夜回到出事那间屋子里偷偷倒回的香料残渣。
小陈氏用指甲勾了少许凑到自己的鼻间,细细地问着。她自幼就对香料非常喜欢,未出阁前也经常自己调制香料,寻常香料她几乎都认识。这股味道并非寻常的香料,也不是宫内所使用的,它的味道浓郁且还掺杂着一丝其他的味道。碧文查得没错,香料的确有问题。
“把这些交给魏忠臣仔细查查。”小陈氏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没想到这当中的确藏着猫腻,究竟是谁在害她的康儿,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人!
夜风一阵一阵在沉寂的宫殿外肆无忌惮,像是谁得意嚣张的笑脸,又像是谁讥讽的嘲笑,扰得有心人无法安眠。
桶中的水已经冰凉,杜云锦却仍旧坐在地面,呆呆地望着萧瑀离开的背影。回忆随着凉意仿佛潮水般一波波地涌入她的脑海,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不停地闪现在她的面前。
她似乎看见那个全身赤/祼,不知羞耻在男人身下承欢的人是她,而那个男人像是萧瑀,又像是萧少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头,她又仿佛看见一脸寒霜的萧瑀冷冷地站在离自己的不远处,而自己身前跪着的坚毅背影不停地向人求情。
“娘娘。”苓丹匆匆地推门进到屋内,正好看见陷入迷茫与痛苦中的杜云锦。“娘娘,您怎么还在水里!奴婢伺候您起身!”萧瑀一回到东宫就让人备了热水送到东厢房里,离此时已有一个多时辰,水早就凉得彻底。
像是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杜云锦忽然抓住正在帮她擦拭身子的苓丹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那个人不是萧少康,那个人是萧瑀,对不对?和我一直在一起的那个人不是萧少康,是萧瑀,是阿瑀!”
“娘娘。”苓丹避开她发狂的目光,默然地垂下头。事实上她被萧瑀赶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裕王的行踪,打听今夜的事情。只是她没想到她不仅没有见到裕王,还隐约听到一个无比荒唐的事情。
她没有回话,杜云锦瞧着她那样的反应,心中也顿时明了。
“哈哈哈哈……”她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她没想到她竟然会和萧瑀以外的人有了牵扯,她没想到她自己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怎么对得起萧瑀,她怎么对得起远在月牙城的父亲,她怎么对得起自己刻骨铭心的这份爱情……
再也忍不住,鲜红的血从杜云锦的口中喷洒而出,身子也软绵绵地朝后倒去。
“娘娘,娘娘您想开些。”她笑得发狂,却又带着绝望,在空寂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苓丹抱住她下滑的身子,看见她吐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苓丹……”杜云锦忽然抓住她的衣袖,说:“你去他那里,再也不要回来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他,再也不想看见和他有关的任何东西,以及人。”
第四十九回 少康身死(3)
( 知了在树枝上肆无忌惮地喧嚣着,镜湖里的芙蕖连着盛开了一大片,原本炎热的天气都染上了属于荷的清香味,若有似无地带来阵阵清凉之意。ww
那夜之后,萧沨的病情似乎又开始反复起来,已连续多日未曾上朝。朝堂上之事皆由太子萧瑀与庆王萧玉礼两人处置。因萧沨的病,宫里禁了歌舞和宴会之类的欢娱消遣,整座宫殿陷入难得的宁静之中。
不过这都是表面上的平静,实则上无论是朝中还是宫里,早已经暗波涌动,几乎处于一触即发的危险境地。
萧沨未曾提及废除太子之位,又因为那件事,他是难得对萧瑀有了好脸色,仿佛一夕之间又重拾了父亲的慈爱本色。朝臣们都是人精,见着萧瑀似有重宠的情势便考虑着是否应该来巴结这位储君。但也有人仍揣着疑问,虽萧沨曾下过禁口令,可有些消息灵通还是或多或少得了一些内幕。太子妃失德一事在他们之间并不是秘闻,没想到杜云锦公然给太子戴了顶绿帽,太子与太子妃两个人必定是不和的。这样一来,杜家是否还愿意站在太子一方就是个未知数,而失去杜家支持的太子还能斗得过庆王吗?
萧瑀的太子之位风雨飘摇,萧玉礼想要争权的道路却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据说太子妃与裕王之事另有隐情,皇后已经将此事禀告今上,今上闻言大怒,虽未再彻查此事,也下旨让清妃去佛堂吃斋,吃多久的斋却没有说明。这等于变相禁足,同时也佐证了宫中传闻那件事是清妃布置下的,为的就是打击太子与裕王,帮助庆王坐稳储君之位。可令人不解的是,禀告此事有功的皇后也受到牵连,被今上当众呵斥让其闭门思过。ww清妃与皇后,两个后宫中地位最崇高的女子接连失势,后宫的治理大权最后落到了近来频受帝宠的容嫔身上。
“恭喜娘娘。”
临水而立的容元冬听闻身后的声音,并没有及时回头,一抹轻不可见的讽笑从嘴角拂过。
“我有此等际遇,还得多谢太子殿下的恩赐。”
一身淡青色常服袍子,让站在柳树下的萧瑀仿佛融入了柳叶的浅淡之中。容嫔所带的宫女内侍们都被留在远处,以那样的距离,不仔细瞧是瞧不出萧瑀的所在。
“还得倚靠娘娘自己的聪慧,”萧瑀淡淡地笑着,似此时天空中漂浮的一朵白云。“不然,本殿就是提供再多机会也是枉然。”
“殿下过奖了。”容元冬亦浅笑着转身,她的目光停留在萧瑀的脸上。初时相见,她便是被这张如玉般的面容所吸引,进而一步步地坠落他早已经布置好的陷阱里。走到如今,她其实很庆幸,庆幸他只当她是一颗有用的棋子,将她送到萧沨的身边,而不是留在他的身侧。瞧瞧那位太子妃杜云锦,就是活生生的好例子。萧瑀的心思,无人能猜透,萧瑀的城府,深不可测。
“不过我还有一丝好奇,”容元冬停下片刻,轻声问道:“想那杜云锦虽不如梁乃心绝色,却也是位清丽佳人。殿下倒是好狠的心,竟舍得将这如花美眷拱手送人。”
萧瑀的脸色瞬间一变,但再看向容元冬时已经恢复了正常。“这些就不劳娘娘费神了。”
容元冬望过他一眼,见他并无波澜,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但愿将来殿下不会后悔。”有些事,也许现在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有些人,也许现在觉得可以不在乎,可是将来呢?将来真的不会后悔吗?她真想知道如萧瑀这般强势的人,将来真的不会后悔?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如今是萧沨的容嫔,她要的事情就是不与萧瑀为敌,能够在这深宫里安稳地过完这一生,让远在江南的容家也能平平安安。
红影翩然经过,再回首,那道倩影已经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宫人们远离。
她方才的话一再在萧瑀的脑海里重复,其实关于将来会不会后悔他并不知道,但他十分清楚地知道,那夜的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恨不得将杜云锦都换一层皮。那不是身为丈夫的羞耻感,那是对于自己心爱的珍宝被人玷污后的愤怒与不甘。
长长地叹过一声气,萧瑀从柳树下缓缓地离开。
“丫头,你开门。”
浅青色的身影固执地站在院中,任身旁的宫女如何劝阻也不肯离开。男子原本放荡不羁的神情已被满脸愧疚与悲伤所取代,日光混合着青青地胡渣在他的脸上留出深深的阴影。他身上的酒气依旧浓烈,连那身衣服也似乎几日未曾换过。
“卿公子。”如玉捂住受伤的额头从偏院里走出,苓丹被杜云锦赶去裕王府,东厢房这边全剩下些小宫女,她们劝不走卿若风只得将养病中的如玉搬了出来。“卿公子,就算您是杜将军的得力助手也不能在东宫放肆!更何况此地是娘娘的寝室,您一介成年男子出现已是大大的不妥。”
“我不管妥与不妥。”卿若风将如玉挥开,丝毫没有让步的意图。他猛烈地敲着紧闭的房门,大声地喊道:“丫头,我知道你心中难受。我这就带你离开,我们回月牙城去好么?”
“丫头,我应承你,我再也不会欺负你,我会好好地照顾你。我们像以前那样在月牙城里好好地生活,再也不回这个地方了,好吗?”
他一声说得比一声大,如玉看见院门外已经聚集了一些假意做活的宫人们,心中顿时焦急起来。
“卿公子,您再这样,奴婢只好请宫卫军送您出去了!”如玉挡在他的身前,见他阻挡在房门外。“你难得觉得娘娘还不够难堪,还要给娘娘添堵么?”
如玉这番劝说诚恳且字字诛心,让一时昏了头的卿若风慢慢地清醒过来。杜云锦幼时就经常跟在他的身后,他看着她从牙牙学语的孩童长成如今这般秀丽的大姑娘,他对杜云锦早就存了长兄般的心思。虽说当时在月牙城中,他没少欺负过她,但说到底他要是心疼着杜云锦的。他对杜云锦的纵容宠爱甚至已经超过杜博承,如今看她受辱,且他那夜有人在宴会之上却偏偏没有护着她,他心中的愧疚是无论如何都洗刷不清的。
第四十九回 少康身死(4)
( “丫头……”卿若风未退半步,声音却哽咽起来:“你好歹说声话,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听听你的声音,推测你现在好不好。
东厢房这边因卿若风如同闹剧般,挤了不少人朝里面张望。人群之后,那一抹的淡色身影,淡淡地停在树下那人的目光似看向院内又仿佛看向更远的地方。
郭厚生小心翼翼地跟在萧瑀的身后,其实跟在他的身侧这么久,郭厚生早猜度出他真正的心思,但他不肯说破郭厚生自然也不敢提及。主仆二人就这么安静地站在人群之后,待了许久才悄然离开。
东厢房的门依旧紧紧地关闭着,任凭卿若风软硬兼施,杜云锦就是不肯出来相见。卿若风再怎么急却也不敢真的踹开房门,又眼瞧着门外的人打堆地朝这边看,急得晃来晃去想不出一个好的法子。
就在他以为杜云锦今日必不开门时,房门却传来她清浅的声音。
“卿若风,你不必担心我。若你看在自幼的情分上,就请你告诉我父亲,我在帝都过得很好,请他老人家不要挂念。”
昨夜之事是个禁忌,有萧沨的禁口令,想必宫里没人敢肆意谈论。而杜博承远在边疆,若不是有心人的刻意传播,他就不会知道昨夜之事,也就不会为她担心。
她不想看见老父双鬓斑白仍旧为她担心,通往帝都的这条路一直都是她自己偏执的选择。『』是生是死,是荣是辱,她都不想再累及年迈的父亲。
她心中的想法,卿若风自是清楚。不过他并没有太大的担心,萧沨下了禁口令,萧瑀又用自己的性命来保她,再加上小陈氏的护短,天下间最有权势的几个人都恨不得永生隐瞒这件事,那么这件事见光的几率就并不大了。杜云锦是一头就栽进萧瑀的迷魂阵中,可他这个阵外之人却瞧得清清楚楚,萧瑀娶杜云锦为的一定是杜家的兵权。换句话说,只要杜家的兵权一日在手,萧瑀就不可能厌弃杜云锦,哪怕杜云锦犯了再大的错他也只能兜着受着。
天下间之事,大多如此。卿若风嘴角拂过一丝自嘲的笑意,他虽然看不起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却不得不承受自身必定会为它所累。
“这事我自会知道如何处理,丫头你且放心。不过每月你都必须亲笔写封家书回来,否则我就与你父亲一起回帝都来寻你,届时无论你愿与不愿我都会将你带回月牙城。”
卿若风的话强势地落下,房内久久未有回音。他知道此事她必定是诺了,她知道他素来都言出必行。
卿若风一离开,院外等着看热闹的宫人们也被如玉指使着小宫女驱散开了。东厢房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然而这道宁静并没有延续多久就被一道凄厉的哭声所打破。
来者是个俏生生的小宫女,瞧着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花枝烂漫的时节。可惜那一双秋水明目此时被异常红肿,一边掩着半边脸,一边哭着朝东厢房的院子跨进来。
外院的小内侍皱着眉,正预备上前阻拦却被如玉喝住。他们这些平日里只负责打扫院落的下等宫人们不识得,但一直都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如玉却是识得清楚,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裕王府的喜鹊。喜鹊本是栖梧宫小陈氏身边的,年纪虽小事情做得却极好,于是得到小陈氏的常识,更因长得妍丽娇俏,便被小陈氏赐给裕王做随身宫女。明眼人便都看出来,这位喜鹊姑娘迟早是要飞上枝头的,虽碍于身份所累不能封个侧妃,但有小陈氏撑腰至少也是位姨娘主子。因此在宫里各处,也多少是将她当半个主子看待的。
“喜鹊姑娘,你这是?”喜鹊的身份是下等宫人无法阻拦的,即便是如玉也得仗着东宫老人的身份与她说话。
喜鹊放下遮脸的帕子,冷眼看着挡在自己眼前的如玉,心中满溢着鄙夷。她在人前极少拿身份架子,也因有这份自知之明才能得到萧少康的宠爱,成为他最信任的宫女。而此刻她却很想拿捏出架子,好好地训斥一番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奴婢!那些身处高位的人也许不知晓宫中的肮脏事,可在深宫里长大的她怎么会猜不到,那夜杜云锦与萧少康之事,要说郭如玉真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辜才是怪事!郭如玉即便不是主谋,至少也是个帮凶!可惜现在却不是让她秋后算账的时候,喜鹊使劲绞着手中的帕子,面上尽量恢复如常。
“请问如玉姐姐,太子妃可在屋中?”
听闻她问及杜云锦,如玉的双眸瞬间警惕起来。莫说才走了个闹腾得厉害的卿若风,就算没有卿若风,她也是万万不敢掉以轻心的。喜鹊是萧少康的人,萧少康与杜云锦又……
喜鹊没想到如玉此时还敢拦她,可又想到躺在床上掉着一口气的人,心中一软,好言好语地哄着如玉:“我找太子妃有急事,还请如玉姐姐代为通报一声。”
“太子妃正在屋中休息,吩咐下来不见任何人。喜鹊姑娘有何事不妨先告诉如玉,待太子妃醒来后,如玉自会代为禀告。”如玉仍然挡在喜鹊的身前,没有丝毫的退让。
喜鹊见软得不行,便干脆将心一横,竟想硬闯进去。如玉措手不防,倒真的被她推到在地上。
“来人,拦住她,快拦住她!”如玉被一旁的小宫女扶起身,连唤着几声“拦住她”。
喜鹊提着裙角,在一堆宫人之中左闪右躲,最终还是力有不逮,被两个身强有力的内侍给架住。
“娘娘!奴婢求求您,求求您王爷吧!王爷他就快不行了!求您看在王爷曾经救过您的份上,去看他一眼吧,不要让他……走得不瞑目……娘娘!”
这声声凄厉,如细针扎入心中。杜云锦捂住心口,靠着门边缓缓地跌坐下来。
萧少康竟然就要死了?杜云锦一开始是不信的,可喜鹊哭喊的声音又是那般的真实,由不得她不相信。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真的就要不行了么。
第四十九回 少康身死(5)
( 自那夜之事后,她将自己关在东厢房内不见任何人,更是恨不得将那夜的疯狂迷乱彻底抹去。『』她已然是个不洁的妇人,将自己稀里糊涂地就交给了不是萧瑀的那个人。她无法忘却朦胧中依稀看见的,萧瑀那双含冰的眼眸,她不敢再面对他,亦不敢面对任何人。
可没想到,她的躲避得来的却是这个噩耗。她不知道萧少康如今病重是否因为那夜之事,虽然今上下了禁口令,但宫里朝外仍旧有些风言风语。不过那件事,追根究底也不能全怪在萧少康一人的身上!因为错的还有她,是她误将萧少康看成萧瑀才会酿成此祸。
她亦无法忘怀,那个初见时带着捉狭笑意的男子。他是那样好的一个男子,他们不过一面之缘,他就惦记着给她送药。在南疆时,他们又并肩作战,配合默契地共定剿夷大计。她抚上心口,只觉得那里似乎在隐隐作痛。当初她中箭落马,也是得他及时相救,否则她的这条命早就丢在了南疆的海边。一路回京,他也是仔细地照顾着她,更时时为她的身体烦忧。
她心中这一番细细想来,都是关于他的所有好的,再清楚地算来,都是她欠他良多。
“娘娘!喜鹊求求您了!”门外喜鹊还在哭喊,如玉扫了眼身旁的宫女,几个人联合上前往喜鹊的嘴里塞了张帕子。喜鹊嘴里的哭喊声顿时变成“呜呜”的哽咽声,如玉等人顾不得她愤恨的目光将她拖出院外。
院子外再次安静下来,然而杜云锦的心却再也无法保持宁静。她无法接受萧少康即将死去的消息,她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十分蹊跷。第一萧少康本身就是医术高明的大夫,他怎么会有事呢?况且那夜最后一眼,她瞧他分明十分健康,怎么转眼间就命悬一线。喜鹊说的话,虽然言辞恳切,但她始终无法确信。
无论如何,她都想亲眼见一见萧少康,不管是因为他如今快要死了,还是为了他们之间的孽缘必须做一个了断。ww
紧闭几日的门“吱呀”地被她打开,她重新站在东厢房的院子里,却被正盛的阳光晒得一时间睁不开双眼。
“娘娘。”
正当她提裙向院外走去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她少顷才慢慢地睁开眼,重新适应了日光后看着竟然敢拦住她的人。
“娘娘,您不能去。”面对她质疑的目光,如玉恭恭敬敬地站在她的面前,不做半点的退让。
杜云锦看着她头上的发髻,清清爽爽地只Сhā了支珍珠簪子,一如她的人那般清淡雅致。自从雁回离开后,她就跟在自己的身边,一直都恪守职责,没想到如今竟敢拂她的意思。
“让开。”
杜云锦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如玉,她到如今仍是太子妃,是东宫的女主人,哪怕是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也绝对不允许被一个小小的宫女所挑战自己的权威。再者,她心中也着急,想要去亲眼瞧瞧萧少康。
“娘娘,您如果只是在东宫,奴婢绝对不敢拦住您。不过殿下吩咐了,您如果是去裕王府或者其他地方,那就请您先抄完这五百遍的经书。”
如玉从身后宫女手中取出一叠经书,仍旧恭敬地递到杜云锦的面前。
萧瑀竟然罚她抄写经书?杜云锦疑惑地接过她手中的经书,这一叠十几本,每本五百遍也要抄上好一段时间。萧瑀到底还是给她留了脸面,没有直接地要拘着她,只是假借名目的软禁而已。罢了,他给她脸面,她不能不要。
杜云锦带着经书,转身朝东厢房内走去。身后如玉等人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望着那道消瘦的背影,转身离开前的如玉眯起双眼,像只盯着猎物的猫一般。她没想到,事到如今,太子殿下仍旧护着杜云锦。明面上是要软禁杜云锦,实际上却是为了保住她,不想她再去趟任何的浑水,在东厢房内安静地避过这阵风头,以免再次激怒萧沨。
呵,杜云锦还真是好福气,竟然得了太子的另眼相待。
如玉揉着自己发酸的心口,缓步朝厢房后的侧屋走去。
一页一页写满经文的纸被铺在地上,窗外月色皎洁,映衬着屋内人单薄的身姿。她一笔一笔写得极为认真,也写得非常缓慢,像是非常珍惜又像是在蹉跎时间。
晚膳被搁在一旁,里面的饭菜已经凉了。杜云锦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也没有怨恨过萧瑀将她软禁在此,毕竟是她先做出那样的事情,萧瑀至今都没有废妃已是对她最好的优待。
只是……
她抬眼望着窗外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的树枝,不知道萧少康是否真的出事了。
窗户被拍打出声,夜风含着凉意地灌入屋内。喜鹊放下手中的药碗,红肿着双眼走到窗前,那窗户轻轻地带上。
“不……要关。”
里间的榻上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喜鹊闻言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不过短短一日的光阴,萧少康便如换了个人般,原本飘逸卓然的身姿如今变得憔悴沧桑。他卧在床上,双手如枯枝般地朝喜鹊伸过来,双眼紧紧地盯着那道无人推开的房门。
“她……怎么还不来?”
喜鹊顺着他的视线朝房门望去,她知道她的王爷是在等一个人,一个迟迟没有出现极有可能不会再出现的人。可是,眼瞅着他这副模样躺在床上,她又怎么忍得下心告诉他真话呢。
“王爷,您先将这碗药喝了吧。”喜鹊含着泪光撑出一个笑容,轻声劝慰道:“魏医正说您只要服下这副药就能好了。”
萧少康望着她手里的药碗,轻轻地一笑。他也是医者,自然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好,也知道魏忠臣是不是真的能救他。他服下的这剂毒药,除他之外天下间再无人能解。魏忠臣医术高明,也只是将他的病再延长一些,同时也加剧了他被毒素折磨的痛苦。
她到底是恼了他,竟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他。
萧少康的嘴角浮出一丝自嘲的浅笑,望向房门的双眼慢慢地合上。
风再次猛烈地吹打着窗户,惊落了杜云锦手中的徽毫。
景初二十一年夏,裕王萧少康病故。
第五十回 此消彼长(1)
( 炙热的阳光从天空中倾泻而下,肆无忌惮地洒在匆忙的行人身上,盛满层层驱之不散的热气。『』
今年的天气着实有些奇怪,明明还没过清明节,就见天儿地热起来了。小宫女抬眼望望天空里明晃晃的太阳,心中长叹一声,乖巧地跟在前面管事姑姑的身后。说起来还真是让人郁闷,她们司衣局才赶完春衣,又马不停蹄地赶制起夏衣,累得一干人等手都快抬不起来了,偏偏各宫的主子又是谁也不能得罪的。
“红藕姑娘。”
司衣局管事姑姑远远地便瞧见梁良娣身边的大宫女红藕,脸上顿时就堆满了笑意。自从五年前裕王病故后,皇后便称病静养在栖梧宫中,甚少露面。而之前那位极得皇帝恩宠的清妃,她的禁足令竟然还没有接触,依旧被禁在灼华宫中。宫中那位容嫔虽膝下无子,却因生辰而被晋了妃位。原本两宫争宠之势,轻描淡写地就变成容妃的一家独大。明眼人都瞧得清楚,五年前怕是清妃有什么事情彻底地触怒了萧沨,已然失宠。
容妃出自江南商家,并没有能让她仰仗的家世和兄弟。萧沨成活的三名皇子中,裕王已经故去,庆王有生母清妃,唯有太子无母。容妃自然而然地便在明里暗里都在朝太子靠拢,而太子有了这位庶母的帮助,在萧沨面前也偶尔能争得赢庆王一两次。太子之位愈发地稳固,让东宫的人也跟着扬眉吐气,当然其中最得意者就要数太子宠姬梁良娣。
站在管事姑姑面前的红藕,也随之成为宫中各司各局主事都要小心讨好之人。
“红藕姑娘,这是我们司衣局特地为梁良娣赶制的夏衣。ww我们选取的是最上等的丝绸,下方是用天蚕丝线绣成的芙蕖花,正适合娘娘出尘的气质。”管事姑姑讨好地笑着,亲自从小宫女手上将夏衣递到红藕的面前。
红藕扬起头,对她的介绍没有听进去太多。每司每局来人都会来这段说辞,她早已听腻了。她漫不经心地抽出其中的一件衣服瞧了瞧,手感的确不错,如水润滑,不会磨粗自家小姐娇嫩的肌肤。
“行了,放进去吧。”红藕对身后的小宫女示意道,这天气越来越热,也亏得司衣局提早制成新衣送过来,否则小姐这几日必定热得烦躁。
管事姑姑将手上的夏衣交接过去,却没有如红藕所愿地离开。
“还有事么?”红藕轻蔑地扫过她一眼,这厮莫非是在等着小姐打赏不成。从前太子地位不高,倒是偶尔也有宫人们欺负到头上的时候,但近来太子呼声越来越高,哪个宫人见到他们不是毕恭毕敬!她家小姐与太子自幼青梅竹马,是太子的心头肉,太子将来一旦登基,母仪天下的人就是她家小姐。这些个人如今都贴着脸来巴结讨好,也是因为此等缘由。
管事姑姑听到红藕的问话,一张老脸默默地低下去。不是她想趟这趟混差事,而是没有办法推脱,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地说道:“这里还有给太子妃的夏衣……”
她话音还未落,便得到红藕的怒视。这个老姑子还真是可恶!偏偏就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管事姑姑感受到她的目光,话语声越说越小。“太子殿下日前有旨意过来,让我们司衣局在赶制良娣夏衣时也要为太子妃准备。”
“没想到那个贱人在佛堂都不肯消停!”红藕狠狠地碎了口痰在管事姑姑的脚边。杜云锦在裕王死后便主动向太子请求搬去佛堂,再也没有回过东宫。只是没想到,即便是这样她都能重新勾搭上太子,让太子特地交代制夏衣。呸!不是带发修行么!还穿什么夏衣!
红藕可以肆无忌惮地辱骂杜云锦,皆因她的身后有梁乃心这座活靠山,可管事姑姑却是不敢,毕竟是太子身边郭总管亲自带来的话,她们可不敢不听从。
“穿成这样是想要勾搭谁!”不同于梁乃心的娇俏艳丽,给杜云锦的夏衣一律是素色,且上面连点绣花都没有。即便是这样,也让红藕看红了眼,她忽然扯开其中的几件,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着。
“红藕姑娘……”管事姑姑阻挡不及,急忙劝说道:“红藕姑娘这可是太子殿下亲自吩咐的。”
红藕听到她这样说,心中火气更盛,踩得更用力。少顷,原本素净的衣裳便变得脏乱,满目全非。
见红藕根本不听劝阻,司衣局的小宫女脸色涨得通红,低垂下头掩藏住自己愤怒的目光。皆因郭厚生来传话的时间较晚,她们连续通宵达旦地做了几个晚上才将这些衣服赶制出来,可不曾想它们还没有到太子妃的手上就被人无缘无故地糟蹋成这样。
小宫女心疼自己的手艺,管事姑姑却是恼怒红藕的不知好歹。她是司衣局的管事姑姑,从属正二品,是朝中在案的女官,红藕再得主子恩宠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品阶。本该红藕向她行礼,可如今她亲自上门讨好,却得到这样的待遇,任谁也不会心中好过。再者这些衣服被红藕所毁,自是不能再奉给太子妃,她们为了不拂逆太子的意思,只能委屈自己再重新赶制。因今年的夏日提前,她们本来就忙个不停,哪里还能挤得出时间来做太子妃的夏衣!万一因此触怒了太子,受罪遭殃的刻还是她们!
“红藕姑娘!”管事姑姑的声音不自觉地严厉起来,“这些衣服是太子妃的。”
“太子妃?”红藕冷冷地笑了笑,她抵近在管事姑姑的耳边轻声说道:“这东宫只有一位梁良娣,何时有过太子妃?难道姑姑在宫里这么多年了,连这点小事都看不清楚吗?”
管事姑姑心中一惊,以她在宫中的这些年,她或多或少也能猜到,太子妃虽然在佛堂礼佛,却仍旧占着正妃的位置,这如何不惹怒那位梁良娣!
红藕满意地看到管事姑姑的脸色微变,得意地说:“姑姑若是老眼昏花,良娣不会介意帮姑姑告知容妃娘娘一声的,提前让姑姑出宫养老。”
“你!”管事姑姑看了一眼红藕,最终还是皱着眉转身离开。她是被清妃提拔到这个位置上的,自清妃被禁足后她就如履薄冰,害怕有朝一日被容妃寻个借口将她打发出宫去。梁良娣是太子的心头肉,她若是真的向容妃提出这个要求,容妃定会同意的。
红藕瞧着灰溜溜离开的管事姑姑,脸上的笑容越盛,如同镜湖那满池的芙蕖开得正热烈。
她们也转身离去,只剩下被踩脏的夏衣孤独无助地躺在地上,随风摆动着虚弱的身姿。
第五十回 此消彼长(2)
( “娘娘。『』”如玉捧着司衣局刚送来的夏衣,安静地等候在佛堂的屋檐下。
春日已经悄然流逝,佛堂前面的镜湖里稀稀疏疏地打了几支芙蕖的花苞,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妍丽。
五年过去了,宫里景色依旧,变幻的不过是人而已。皇后颓废,清妃失势,容妃异军突起,杜云锦隐入佛堂,东宫是梁乃心一人的天下。如玉是想跟着杜云锦到佛堂的,一是为了彰显忠仆的本色,二是为了帮助那个人就近监视杜云锦的一举一动。她以为那夜之事,就算杜云锦有疑心到她参与其中,在举宫之人尽不可用的情况下还是会用她这样的老手,可她没想到的是杜云锦竟然选择了拒绝。
不止如玉,杜云锦拒绝了所有人跟随她到佛堂里清修,她说既然是清修,自当她一人即可。
如玉万般不得已,只是在郭厚生那边领了每日给杜云锦送饭送东西的差事,算是最贴近伺候杜云锦的人。
眼前这间紧闭的房门,极少有打开的时候,至少如玉没有看见过。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也曾将饭菜篮子搁在门边后就悄悄地躲在墙角处等着,可她等来等去的只是一只皓腕,将饭菜篮子提进屋内,自始自终她还是没有看见过杜云锦一眼。
杜云锦就像天边的那片白云,从东宫的天空里悄然飘过,仿佛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搁着吧。”
房内传来不轻不重的声音,淡淡的,像是一阵风吹过无痕。
“是。『』”如玉将夏衣照着老规矩地搁在房门口,无视身后小宫女诧异的目光,转身离开。
“姑姑。”小宫女刚拨到东宫没多久,本是在琳琅阁伺候梁乃心,前日因不小心失手打碎了青盏连枝蔓花净白瓷而被调到如玉的身边。她进宫时日尚浅,自没有听说过太子妃杜云锦的名字,和大多数人一样只闻得梁乃心这位异常得宠的太子良娣。
听到她疑惑的口气,如玉停下脚步向她望去。“何事?”
“姑姑,太子妃为什么会去佛堂?”小宫女好奇地朝已在远处的佛堂张望着,她不明白太子妃为何放着堂堂的正妃不坐,偏要去佛堂里清修,任由梁乃心独大。若是换做她,必定要将梁乃心这等人都踩在脚下,况且……她脸上不自然地一红,她所见过的太子殿下温文尔雅,气质如玉,是不可多得的良人。
如玉狠狠地瞥过一眼小宫女,恰好错过她低垂头时脸颊上的那一抹羞红。“在宫里,要是想活得比别人都久,就要记住不该问的事情一定不问。”
小宫女错愕地抬头,望着如玉已然走远的背影,又不解地看向身后远处的佛堂。不该问么?那又是为什么不该问呢?
待小宫女回头时,发现前方已经没有如玉的身影,吓得脸色发白,赶紧提着裙角朝东宫的方向小步跑着而去。
又是一个过于好奇的。
郭厚生出现在小宫女方才所站的位置,轻轻地摇头。不过,这小丫头还真是和她很像啊……他仰望着天空,陷入自己的回忆中。
记忆里,小宫女提着裙角跟在他的身后不停地发问,对什么都好奇,甚至有些问题肤浅地近乎白痴。可他还是不厌其烦地为她解说着,他的眼里映着她灿若春花的笑容,清澈明亮,不染一丝尘世的烦恼与浑浊。
佛堂的院子里,没有像其他宫殿里一样种着各色的花朵,而是种着一排青翠的细竹。据说前朝时有位秦太妃十分喜欢翠竹,在移居佛堂后,当时的皇帝为表孝心令人种植了不少的竹子。虽然流传到今时,佛堂的竹子只剩前院的这两排,但依旧衬地此处与众不同的宁静。
竹丛之后,站着一道如玉的身影。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亘古而久远,仿佛在那里站了生生世世。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道紧闭的房门上,等待着某一次无意间的打开。只那么一缝,或是看见那一只皓腕都好,让他知道里面的那个人活得很好就可以了。
许是他的执着感动了上天,房门被人轻轻地打开,他看见那只熟悉的皓腕从门内伸出。
她好像瘦了些,也苍白了许多。从南疆回来时,他还因她被晒黑的肤色差点认不出她,可现在她的手腕却是渗人的苍白。是的,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日都不见阳光又怎么能养得红润。
若是能将她带出来,好好地调理一番,也许还能恢复成从前那般精神的模样。
心念之间,他的脚已经朝前方伸了出去。
枯枝被踩出了响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尤其刺耳。那只皓腕的主人仿佛被惊吓到般,极快地将手收了回去。
“锦儿……”
他掩饰不住痛苦的声音轻轻地在空中回荡,一声一声地敲打在她的心上。
那只正缩回的手忽然僵在半空中,杜云锦靠在门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前认为这份感情是生命的全部,而如今却变成剪不断的孽缘。她将自己藏在佛堂里五年,不问世事,躲避着萧瑀,躲避着萧少康,躲避着她自己。
萧瑀没有停住脚步,而是慢慢地朝门前走。这五年来,他有多少个白日与黑夜都这样静静地站在竹丛里,偷窥着里面的动静,藏匿着自己多少的心痛。这一次,他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她逃避,就算她还是不肯见他,他也想多看看她,看看她的样子是否还和从前一样。
他越来越近,杜云锦慌忙朝屋内躲去,她还是没有办法面对他。只要一看见他,她就会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想起那个因她而死的无辜生命。
慌乱之中,又无端地吹过一阵风,将她手中并未抓紧的夏衣吹走。她本能地探身出去,不料正好与缓步而来的他对面相望。
“锦儿。”萧瑀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是想帮捋起她被风吹落的一缕发丝,又不敢轻易地接触她。“锦儿,还不想见我吗?”
杜云锦低垂下眼,她不能与他对视,因为只要一看见他,她就会忍不住扑到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她怎会不想见他,每个日日夜夜她想的人始终都是他。她害怕已经污秽的自己给他带来更大的羞辱,她害怕看见他终有一日嫌弃的目光……
“锦儿,可是我想你。”
第五十回 此消彼长(3)
( 这一句让她花了足足五年时间才铸就的心防瞬间坍方,她望着那张魂牵梦绕多时的容颜,还说得出什么样拒绝的话呢?
“锦儿……”萧瑀见她只呆呆地望着自己,并没有出现拒绝的动作,悄然又上前了一步。ww他尴尬地将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收回,轻声叹息道:“就那么不愿意见到我吗?”
过了五年,她心中的梦魇还是没有消散,她还是不肯面对他么?皆因一个早逝的萧少康,对她的打击真的有这么大么?
那一刹那,萧瑀平静的心中终于泛起了悔意。如果早知道会造成这样的结局,他是否还会让那夜的事情发生?
不是不愿意见到他,只是一看见他,杜云锦的眼前就会出现萧少康那张荡漾着阳光的笑容。内疚与负罪像是两座永远不会消失的大山,死死地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动弹不得。在这种情况下,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再回到萧瑀的身边,仿佛那样做便是对不起早亡的萧少康。
那个阳光般的少年,带着纯净的笑容,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围绕在她的梦中。
萧瑀默然地看着眼前杜云锦脸上的神情变幻,他虽不愿意承认却也知道此时她的一颦一笑似乎都不再只是为了他,那个人到底在她的心上刻下了自己存在的位置,用那样惨烈而又深刻的方式。
他的叹息渐渐地加长,往昔他的一次皱眉都会引来她关切的目光,而如今他故意外露的低迷情绪却被她视而不见。萧瑀失落地从她面前转身,悄无声息地朝院外走去。
日光余晖里的背影显得孤独,偶尔飘落的枯叶更衬托出满院的萧索。ww他就那么静静地走着,不知道下一次还会不会再次出现。杜云锦知道自己已经伤了他的心,他的每次到来她其实都知道,可是她任由他在院外却从不肯相见。
“阿瑀……”
声音被微风吹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前方的那个背影自然也不曾听见。
这就是她的命吧。杜云锦重新将门带上,将她与他再次隔绝。
“殿下!”
外面似有重物落地,尔后突然扬起的是郭厚生那略微尖细的嗓音。“殿下,您怎么了?”
莫不是……
杜云锦心中一慌,急忙将门再次打开,恰好看见郭厚生扶住下坠的萧瑀,着急地唤着四周的宫人们。
“阿瑀!”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她的眼前此时只有萧瑀虚弱倒下的模样。“阿瑀,你怎么了?”
“娘娘!”郭厚生听得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扭头正好看见奔跑而来的杜云锦。他苦着一张脸,望过靠在自己身上的萧瑀再眼巴巴地看着杜云锦。
“郭公公,阿瑀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晕倒了。杜云锦担忧地看着郭厚生身上的萧瑀,他脸色苍白,额头上还不停地冒着冷汗。他应该是很早之前就不适了,可他仍旧撑着身体来到自己的门前,只为瞧她一眼。她怎么就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呢!
“娘娘,殿下他……”郭厚生望望周围不断涌来的人群,欲言又止:“娘娘,还是先送殿下到房中休息吧。”
“好。”杜云锦没有反对,顺势扶住萧瑀的另一侧,与郭厚生一起将他送到自己的屋内。
与他想象中一般无二,这间属于佛堂的屋子里装饰简单,除了必要的用具外空空如也,真如同修行一般。萧瑀微微地虚睁着眼,在杜云锦不曾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打量着这间她住了五年的屋子。
即便是如此,这屋子里还是飘荡着属于她特有的味道,像是春日新发芽的青草,散发着浅浅的清香味道。
“郭公公……”杜云锦为他掖好被角,一边担忧地看着昏迷中的萧瑀,一边询问着伺立在旁的郭厚生。“郭公公,殿下他究竟是为何?”
郭厚生低垂着头,面对杜云锦的询问,长长地叹了口气才说道:“这……”
“快说啊!”他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期间还偷偷地看向昏迷中的萧瑀,一副好生为难的模样。
“郭公公,您是殿下身边的老人,殿下变成这般模样,您必定是知道的,还烦请公公告知于我。”郭厚生是萧瑀的忠仆,若以权势相逼未必能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杜云锦十分清楚对于这位老内侍,她能用的就是动之以情。
“其实殿下如此,皆因娘娘您啊!”郭厚生似打定主意般,扬起头直视着杜云锦,说道:“娘娘将自己关在佛堂内,殿下就将自己关在东宫内。每日都不顾辛劳地处置公务,常常连休息都会忘记。厚生也曾劝过殿下,殿下却说‘若不如此,恐会想起娘娘,会来叨扰娘娘的清修,惹娘娘的不快。’这样熬着,便是再好的身体也是吃不消的。前几日在东宫的书房内也曾晕倒过一次,御医说殿下并非有疾,而是劳累过度,需要静心休养。”
“他……”杜云锦吃惊地看向床上的萧瑀,她没想到他会为了她到这样的地步。她明明就没有那么好,她明明就是个不洁的妇人,怎么能得他如此真心相待呢。
“梁良娣呢?她没有陪在殿下的身侧吗?”
“唉……”郭厚生听到杜云锦提及梁乃心,又是一声叹息。“殿下若是恩准梁良娣陪侍身侧,倒也就好了。可殿下心中只有娘娘一人,良娣再好也难得宣见一次。殿下整日宿在书房,因此事还曾遭皇后娘娘训斥过好多次。”
“可是……”她总以为有梁乃心在东宫,萧瑀纵使曾因她而伤过心,但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在身侧,总归不会惦记她太久。她以为,生活在佛堂外面世界的萧瑀会活得好好的,可她没想到的是,她在佛堂内清修,萧瑀就在东宫里折磨着自己。
“娘娘,”郭厚生眼角的余光一直在注视着杜云锦的神情变幻,见她面露忧伤时便抖抖手臂里的佛尘,刻意压低声音地说:“陛下久病未愈,朝中情势难辨。本清妃失势,对殿下来说是个大好的时机,但皇后娘娘伤心裕王之事,一直称病未出栖梧宫。后宫之中,真正掌权的人是容妃,容妃膝下无子,近年来与庆王走得十分频繁,而最近数月庆王更是蠢蠢欲动。京郊大营频频调动,除却杜将军和荣将军驻守的北疆与苏南,其余各地譬如翼州、豫州一带都有兵力集结的迹象。”
第五十回 此消彼长(4)
( 他每说一句,杜云锦的眉头就紧皱一分。『』她是用兵之人,郭厚生只看出兵力集结的异动,但她十分清楚地知道,这是庆王要举事的前兆,也许就在这一两个月内。清妃久久不能复宠,萧沨又病怏怏的拖着,再加上容妃的倒戈相向,此时的庆王必定是踌躇满志,想要大展宏图。一旦他登位,等待萧瑀的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殿下他近日正为此事烦恼。”郭厚生再次看看杜云锦,见她脸色逐渐凝重起来,才继续说道:“殿下素来命苦,唯一的依靠除了皇后娘娘,便只剩下娘娘您了。可娘娘您又在佛堂清修,厚生想求着殿下来找娘娘商议此事,但均被殿下一口回绝。殿下不想娘娘再被卷入这样的是非之中,殿下也再也不想娘娘奔赴战场受伤。”
原来他竟是这般想的。杜云锦愧疚地抚着昏迷中的萧瑀,只听见他颤颤巍巍地呼喊着“锦儿,锦儿……”
“傻瓜,我既嫁你为妻,是生是死都会与你一起面对的。若是想要逃避,当初就会和卿若风一起回月牙城,岂会留在佛堂里清修?”
“阿瑀,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到底还是舍不得你。”
她微凉的手指落在萧瑀的脸庞,在他的耳边轻声地呢喃着。
郭厚生见此情景,悄然退出屋外,还善解人意地将屋门带上。
“郭公公……”
如玉就站在院内,方才发生的一切她都瞧得清清楚楚,包括萧瑀忽然昏倒,包括杜云锦和郭厚生见他扶到屋内。ww她面露不甘地迎上郭厚生,目光里游动着疑问。
郭厚生扫过她一眼,碍于还有其他人在场,只脸色不悦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郭公公。”如玉适时地拉住他垂落的衣袖,仍然不肯放弃地望着他。为什么!明明杜云锦都这般的不堪了,为什么太子还要容忍她,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她,郭厚生还要帮助他们和好?
郭厚生望着那双闪动着不甘与仇恨的目光,真心实意地长叹了口气。他扒开她拽紧自己衣袖的手,俯在她耳边轻声道:“主子的心思你最好不要去猜。”尤其是像萧瑀那样城府极深的主子。
“可是……”如玉望着紧闭的房门,目光中有泪花地闪烁。难道她等了这么久,为主子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得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你的付出,主子都明白。你耐心等着便是,其他的事情不要再Сhā手。”郭厚生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柔声安抚道。
“是。”听闻这句话,如玉一扫之前的不甘与仇恨,阴霾的面容瞬间阳光灿烂起来。郭厚生不会骗她,萧瑀更不会骗她,所以她想要的未必就不能得到,那么多年都等过去了,更何妨再等一段时日呢!
郭厚生瞅着她的眉开眼笑,心中的叹息声愈重。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都是痴心人啊。
屋内焚着一柱清香,杜云锦挑了挑,让香味悉数都散发出来。这香料是卿若风不知从哪里弄回来的,特地让人送到她的手里,据说可以清心明目。
窗外的日光正盛,却悠哉不过这室内的一抹难得的清净。
杜云锦重新坐回床边,用帕子绞了水,仔细地给萧瑀擦着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
“锦儿……”昏迷中的萧瑀不停地在呼喊着她的名字,有时十分急促,又有时透着无限怅然。
“阿瑀,我在这里。”她将他伸出锦被胡乱抓着的手贴到自己的脸边,让他感觉到她就守在他的身边,未曾离开。
“锦儿!”像是做了一场异常凶险的噩梦,萧瑀挣扎着睁开眼,呆呆地望向身侧的杜云锦。“锦儿,幸好你没事。”
“我怎么会有事呢,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杜云锦重新绞着帕子,将再次渗出的冷汗擦拭干净。
萧瑀定睛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话自然地说出一半却又硬生生地停住。“你怎么会没事呢?你被七弟……”
他没有说出的话,她其实能猜测得出来。他应该是做一场噩梦,在这场噩梦里,应该是庆王登了位,着手开始处置起他身边的人。她想以她与庆王的恩怨,首当其冲的必定就是她。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她忽然而来的发问让萧瑀似乎慌了手脚,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正如他不清楚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还想瞒着我吗?”杜云锦轻声地叹了口气,“庆王蠢蠢欲动这件事你还想瞒我多久?”
“这件事你不要参与。”萧瑀脸色突然一变,厉声道:“我会让厚生送你出宫的,就在这几日。你自己先收拾好行礼,出宫之后就再也……再也不要回来。”
“我再也不要回来,那你呢?”杜云锦语气苍凉:“你是不是想和庆王拼个你死我活?”
“这些事你都不要再管了,你回月牙城去吧,那里有杜老将军在,没人敢动你分毫。”说到此,萧瑀像是放下一副看不见的重担,长长地舒了口气。“至于我,你也不必担心我,父皇一日在世未下旨废除我,我便还是这天下的太子,未来的储君。”
“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为什么要着急送我离开?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实情?”杜云锦双眼含悲地看着他,将他脸上虚假出来的轻松一眼看破。“阿瑀,正因为你是太子,庆王一旦得势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你若是不在了,那么我即使回到月牙城又怎么能好过?阿瑀,我在来帝都的那日起就下定决心要成为你的新娘,我在成为你新娘的那日起就下定决心要与你同进退,你的安危会由我来守护。”
“阿瑀,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
面对战场上的敌军,她从不曾害怕过,可她却很是害怕萧瑀会因灰心而彻底放弃自己。
“阿瑀,等着我,我会实现自己的诺言。你要坚持住!”
“好,”萧瑀朝她点点头,露出近日以来真正的一抹笑意。“我会等着你。”
第五十一回 突起变故(1)
( 景初二十七年的那个夏日,时至今日仍然还是有许多人都记得清清楚楚,皆因那场腥风血雨的变故。『』
“京郊大营可有消息传来?”
文青路最接近皇城的那条巷子里,宅门深深的花厅,女子拖曳着及地孔雀丝长袍有些焦急地来回走动。即便是她的面容透着着急,然而她的发髻却依旧挽成了帝都时下最流行的朝天髻,髻旁一侧是点翠金丝绕枝的凤凰步摇,在明目皓齿间轻轻地摆动,为女子平添出几分耀眼的光芒。
“回公主,还没有。”
仆人安静地候在两侧,听得她的询问随即有人上前回了一句。
“怎么还不回来。”萧向晚不安地朝门房方向张望着,驸马罗竹安已经出门近四个时辰,按常理来推断,此时的他早就应该回公主府,但现在仍不见其踪影。
“长公主请勿担心,庆王殿下与驸马一同前往京郊大营商量要事,许是在营中和徐将军布置局面有所耽搁,才会迟迟未归。”相对于萧向晚的着急,有人却如入定般稳坐在一旁的紫檀靠椅上,颇有闲情逸致地喝着手中的清茶。
“柔嘉可没有百里大人那么好的心情。”对于半路投靠过来的百里光,萧向晚素来没有什么好脸色,这等叛臣既能背弃萧瑀自然也就能背弃她和萧玉礼。可惜的是,无论她如何劝说,萧玉礼竟都不肯弃用于他。
面对萧向晚的敌视,百里光无所谓地浅浅一笑,专注地品尝起手中的茶。ww果真是极为受宠的长公主府,就算是招待他这样不受欢迎的客人用的茶也是最上等的信阳毛尖。入口清香一片,若是泡茶的人再多分心思,此茶就更好喝了。
萧向晚没有理会百里光,但眼下却真是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庆王和驸马出京会面京郊大营的徐将军本是机密之事,她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派人出去寻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在公主府里等消息。她和萧玉礼的这件事已是箭在弦上,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刻。
“公主!”
做小厮打扮的人踏入公主府后便是一路狂奔,直至花厅这边而来。
“敏之,事情如何了?”刚落座的萧向晚见到来人,立即起身相迎。来人不是他人,正是萧玉礼身边的亲随敏之,也跟随萧玉礼去了京郊大营。
敏之倒是十分谨慎,虽然掩不住脸上的喜悦之色,但还是附在萧向晚一人的耳边轻声道:“王爷已和徐将军约定好,待翼州、豫州处的兵马明晚到京后,于后日卯时动手。”
“如此甚好。”萧向晚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她长长地呼了口气,整个人都荡漾着柔和的笑意。她与萧玉礼是同胞姐弟,但她的长相更多的是随了萧沨,清丽端庄而已,远不及萧玉礼的绝色倾城。“王爷和驸马呢?”
“王爷和驸马在后面,他们怕公主担心,特地让我快马加鞭地先回来报信。”
“好,你先下去休息吧。”
萧向晚吩咐一侧的仆人带敏之离开,然后才坐回位置上,也如同百里光一般悠闲地品着茶。
“百里大人,柔嘉还没给你贺喜。听闻令妹,百里侧妃已经有了身孕,七个月后百里大人的身份就更加的不同了。”
这番话暗讽百里光是靠妹妹的裙带关系上位,对于一位贤臣来说,无疑是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侮辱。可百里光仍雷打不动,轻描淡写地说:“下官也先贺喜长公主,就要做皇姑母了。”
萧向晚还以为他多少会回击两句,没想到他倒还真想是得了她的贺喜般。一时间除了“同喜”二字,她还真找不出其他可以说的话。不过百里光也得意不了多久,百里迆是个什么身份,就算再怎么得宠也不可能让她那下贱的躯体里诞下庆王的长子。要知道,三日后他们事成,庆王的长子便是未来的储君,命定的太子。
她眸间闪动着冷笑的光芒,百里光透着茶盏将它看得一清二楚。时间尚早,鹿死谁手此时还未得知,这位柔嘉长公主未免也得意得太早了些。
他继续拨弄着手里的茶碗,慢条斯理地品着上好的茶水,悠闲地静观着事情的发展。
相对于公主府的诡异气氛,帝都外却是一派繁华的景象。珠子街边挤满了来自各地的商贩,他们热情洋溢地叫卖着自己手中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吸引行人的驻足观看。
人群中有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年,裹着时下流行的头巾,脚步匆忙地朝前走着。他一边走着,一边还不时地回头张望。
“小弟。”
正当他回过头时,面前竟不知何时窜出来个黝黑的汉子,咧着嘴朝他傻傻地笑着。
“孟……”少年低垂下头,像是做错事被自己兄长当街抓住的模样,轻声说:“长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汉子拉过少年,两人并肩朝城门的方向走去。身后的行人只听见那名汉子不停地在数落少年:“你这么偷跑出来,阿妈当然不放心,特别叫我出来找你。阿妈如今就在城外家中等候着你,这次你不能再到处乱跑了。”
原来是哥哥来抓贪玩偷跑出来的弟弟,行人摇摇头,嘀咕着这让自己阿妈操心的弟弟实在是不孝顺。
这一幕很快地就消失在茫茫的人群当中,像是大海里泛起的小浪花,汇合入海水里消失地无影无踪。
与珠子街隔着几条的抚琴巷子口,两名衣着光鲜的男子缓步而出,其中一人戴着不合时宜的斗笠,教人看不清楚他的长相。
“怎么了?”戴着斗笠的男子忽然停下脚步,惹得另外一名男子询问。
斗笠男子回头望着人来人往的城门,凝神看了半晌,说道:“立即派人通知城门从今日起,没有庆王的令牌不许再进出。”
“王爷这是怕那位与城外的人联系吗?”
“姐夫,”萧玉礼抬抬斗笠,一双妖媚的眼落在罗竹安的身上,厉声道:“杜博承和荣景成最近都没有动静,姐夫难道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第五十一回 突起变故(2) 千千雪猫
( “是有些奇怪,可杜博承在北疆,荣景成在苏南,他们不一定得到这边的消息,还有就算是得到了消息也来不及赶过来。『』”
“他们二人带兵打仗这么多年来极少有过败绩,这其中不乏斥候的功劳。不管他们是不是来得及,也不管他们是不是有其他的安排,我们要做的是切断太子和他们的一切联系。只要他们联系不上,我们就能掌控整个局面。”
罗竹安听完萧玉礼的话,频频点头。若说他起初对于萧向晚和萧玉礼的图谋还有些犹豫,此刻全然没有了。因为要论心机城府,东宫里的那位孱弱爷怕是连他这位妹夫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我立刻着人去安排。”
“还有……”萧玉礼的目光从城门收回,若有所思地说:“杜云锦还在佛堂吗?”
“她当然在佛堂,我令人一直在暗中监视她的动静。她还是和往常一样,都呆在佛堂里礼佛。”
“可有看见她露面?”
“这……倒是没有,”罗竹安仔细地沉思片刻,尔后说道:“不过太子日日在佛堂外面流连,若是知道杜云锦不在佛堂,肯定不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浪费这么多时间在佛堂。”
“杜云锦。”这三个字几乎是从萧玉礼的牙缝里憋出来的,他阴暗的双眸像是透过眼前层叠的建筑,直Сhā进杜云锦的胸口。即便是出了那样不可饶恕的事情,萧瑀都还愿意接纳她,整整五年不肯废弃她的正妃之位,还在佛堂前为她流连。三日之后事成,他第一个不想放过的人就是杜云锦那个下贱的妇人!
“王爷?”罗竹安莫名地看着突然发火的萧玉礼,不安地询问着。『』
“城门这边,宫里那边,各处都要盯紧了。此事只许成功,倘若失败,本王和你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知道。”罗竹安对他点点头,这件事的严重性自己心中当然有数。不过一旦成功,带来的后续利益却是巨大无穷的。
萧玉礼扫过他一眼,压低了头上戴着的斗笠,朝庆王府的方向走去。
城外数里远的树林中,两个对视而立的人正好是方才出城的哥哥与弟弟。但瞧弟弟嫣然一笑,将头巾摘下,瞬间露出如云的长发。
“孟大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帝都之事,连她都是近日才从郭厚生口中得知,而眼前的孟冲是跟随荣景成驻守苏南的,怎么会突然就出现在帝都城中?
面对她的疑惑,孟冲淡然一笑,略微欣喜地说:“翼州、豫州等地兵马有异动,这件事早已被杜将军和荣将军所知,他们怀疑是有人有不轨的企图,特地令我到帝都查看京郊大营的情况。而我查询到近段时间都有一名叫敏之的人时常进出徐将军的营帐……”
“敏之?”孟冲不熟悉这个名字,但杜云锦却十分熟悉。她如果没记错的话,敏之是庆王萧玉礼的心腹亲随。如此看来,京郊大营已为萧玉礼所用,难怪他敢有恃无恐地调动翼州、豫州的兵马!
“敏之是庆王的亲随。”
杜云锦的话语还未落地,孟冲便急匆匆地点头赞同:“对!所以我将此事及时地回禀了荣将军,荣将军便让老孙带了人马悄然潜伏过来。另外杜将军那边也派了卿先生和五万兵马赴京勤王。”
“卿先生,卿若风也来了?”杜云锦没想到杜博承和荣景成竟然会提前安排这一切,本来频临死局的棋盘又有了胜利的希望。京郊大营宣称有十万兵马,但实则只有三万余,而翼州、豫州的兵马据探子回报,大概有十万左右,却还都在路上,要三日后才能抵京。照这样看来,他们虽然人数不比萧玉礼的多,可也不是一定会输的局面。
“丫头,你舍得见我了?”
树林里又窜出个人的身影,卿若风晃动着他那把金丝扇,笑吟吟地站在杜云锦的面前。
五年前他在门外什么话都说尽了,杜云锦却就是不肯开门相见。虽然时间流逝,但此刻再见,纵使杜云锦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
“卿若风。”杜云锦贴到他的身侧,满脸讨好的谄媚笑容。“你还真生我气?”
卿若风眼角抽搐两下,装作冷漠地看着她。“不是不想见我么?那我走好了。”
“卿先生。”杜云锦拉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什么时候不想见你了。卿先生,卿阿兄,卿……”
卿若风浑身上下顿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要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杜云锦用一种刻意娇弱的声音换来换去地唤他。
“好了,好了。我要是不疼你,还会特地给你找清香,还会眼巴巴地赶到帝都来?”
“我就知道,你最疼我。”杜云锦挽住他的手,撒着娇。一旁的孟冲只觉得冷汗直流,他见过战场上英勇杀敌的杜云锦,也见过郡守府里冷静自持的杜云锦,在他的脑海里,杜云锦素来都是个稳重端庄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一面。
“娘娘。”他小声地唤着,无意做打断这幕好戏的罪魁祸首。“眼下你看怎么安排才好?”
“怎么安排?自然是将来兵挡,水来土掩!他萧玉礼敢叫人进帝都,我就让他的人有来无还!”
卿若风看着一时间变得豪气万千的杜云锦,惩罚地敲了敲她的头,回头对身后的人吩咐道:“李立,你速速挑几名斥候探听清楚翼州、豫州的人马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进京!”
“是。”身后黑色劲装的人得令后,如同一阵风般瞬间消失。
“京郊大营的动静也不能放过。”杜云锦补充道,卿若风朝身后点点头,又是几道黑影消失。
“孟大哥。”杜云锦拍拍孟冲的肩膀,说道:“我们又要并肩作战了!”
“没问题!”孟冲朝她咧嘴一笑,“咱大局布得没有娘娘和卿先生的好,但上阵杀敌咱还是一把好手的!”
“好!”杜云锦也回他一笑:“咱们一起好好收拾这些狼子野心的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浓密的树林洒落下来,照耀在他们年轻充满朝气同时又信心十足的脸上。这一幕像是被记忆固定的画卷,深深地留在杜云锦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一再出现。那些记忆里鲜活的人,那些曾与她同生死的人们……
第五十一回 突起变故(4)
“这……”孔善看看身侧的副将,又听着城门外的喊杀震天,终于朝他点点头。
副将得令,立即扬起手,拉长声音喊道:“开城门!”
有不少的宫卫军错愕地回头,不解地望着副将。先前孔善命令他们死守宣元门,为何此刻又变成开城门了?
“快点打开啊!”副将见并没有人带头动,随即递了几个眼色过去。和他一方的士兵马上就有人开始行动起来,冲到城门去抬门闩。正当他们使劲地抬起门闩里的圆木时,其中一人忽然睁大了双眼,直盯盯地望着他眼前的人,嘴角缓慢地流出鲜红的血。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让所有人都没有防备。人们错愕地循着血流的痕迹看见那人胸前深Сhā入内的箭簇,再抬头朝身后的方向望去,雨水的侵袭中,一袭耀眼浅明黄色袍子的萧瑀如同天神般拉着弓,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
“太子殿下!”
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毕竟萧瑀素来都是以文弱示人,还不曾用这般强势的形象出现过。
“太子殿下?”孔善脸色惨白地随众人的目光望去,正是精神奕奕的萧瑀。他还是太早站错队了,就凭萧瑀此刻出现来说谁胜谁负仍未明显。想到此,他不仅怨念万分地瞪向门闩前的副将,都怪那人的存心煽动,否则他岂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萧瑀满意地扫过眼前黑压压的一群人,在他们的脸上他如愿以偿地看见了敬畏,他方才的那一箭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往昔他身处弱势,若是这样强横出现,只怕是遭人厌弃,而现在他即将握住实际最大的权利,他已经不需要懦弱的面具,他要的是别人的臣服,不管是不是真心。
“殿下,您来了就好了。”孔善随机应变,脸上立刻堆上笑容朝萧瑀跑去。
副将在他的身后冷冷地看着他墙头草的作为,手中悄然拔出长剑,用力地朝前一掷,恰好击中孔善放空的背部。孔善不可置信地回头,没想到副将还真是大胆,竟然敢在萧瑀的面前杀他,可惜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因为黑暗弥漫了眼前,死亡已经来临。
孔善庞大的身躯倒地,溅起人高般的水花,更溅得其余人等不知所措。他们都是普通的宫卫军,一切都是听从上级的安排行事,可现在首领却在他们的面前死了,甚至还不及说出一句遗言。
众人看看地上水坑里的孔善,又望望缓慢走近的萧瑀,垂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