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元门外的军队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刻的异常,斥候来报,萧玉礼挥手让徐勇加紧攻城。只要城门一开,任何事就由不得萧瑀做主了。
“庆王率领二十万大军就在门外,而太子只有几个人,我们应该活捉了太子向庆王领功才是正路!”副将见萧瑀震慑住其他人,趁着孔善死的空子大声呼喊起来。
有些人就是不肯消停,萧瑀眼光一瞄,人群里窜动个身子矮小的汉子,不一会儿就让前一刻还在大声宣扬庆王好处的副将人首分家。
“即日起,左平,你便是宫卫军首领。”萧瑀的声音顿了顿,扫过一眼众人才继续说:“要是有人不服你,你不必手下留情。”
“是。”名唤左平的正是方才手刃副将的矮小汉子,他本就是萧瑀安Сhā在宫卫军的凌家暗卫中人。人人都知道萧玉礼在宫卫军里安Сhā自己的人手,却大概没人想到其实萧瑀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左平凭着一手悄无声息的杀人功夫,在宫卫军中暂时站稳了脚,他随即指挥着大家共同抵御庆王的进攻。萧瑀在他的陪同下,也首次登上了宣元门的城楼。
这样的场景,萧玉礼其实早就想象过了,不过他想到的是萧瑀走投无路,被逼上城楼投降,和实际的场景有着巨大的差距。
“长兄,这么快就撑不住了吗?”萧玉礼玩着手中的流穗,精致的五官在日光的照耀下绽放出更夺目的光彩。
面对他的挑衅,萧瑀淡淡地笑了笑,语气也愈加柔和:“七弟既然苦苦相逼,为兄也就再也顾不得骨肉亲情了。”
说罢,郭厚生便押着一名宫装女子上到城楼,随着她头上的面纱揭开,满脸泪光的正是萧玉礼的亲生母亲,清妃。
“你!”萧玉礼没想到萧瑀会这样做,更没想到的是清妃还在宫里,并且落到萧瑀的手上。他急忙回头,在自己的四周寻找着。“百里光呢?”
“百里大人半个时辰前说是要回王府取东西就离开了。”亲兵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却挨了萧玉礼狠狠的一脚。
“你这个白痴!怎么不看住百里光!”他上当了,萧玉礼赫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落入了萧瑀布置良久的陷阱里。百里光信誓旦旦地宣称,已将清妃接到城外安置妥当,怎么会落到萧瑀的手中?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百里光根本没有接触清妃,或者说百里光根本就没有背弃过萧瑀。
“萧瑀,你敢动我母妃,我与你势不两立!”萧玉礼是发了狠,城楼上站着的那个人毕竟是他的母亲。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做了自己登位的牺牲品,这么残忍的事情他做不到。
“她是你母妃,又不是我母后。”萧瑀说得轻描淡写,目光依旧柔和。
“礼儿,你别管我!别管我!”清妃心中如明镜般,早在她被萧瑀抓到的时候便已经清楚,萧瑀就是要用她来扰乱萧玉礼的心智,她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他没有多少人,礼儿你尽管攻进来便是!”
“住嘴!”萧瑀依旧云淡风轻,郭厚生却是十分恼怒地一巴掌甩到清妃的脸上,差点让她摔落下去。
“母妃!”萧玉礼握紧双拳,双眼瞪地通红。
“王爷……”徐勇见他如此,也挥手停下战事,走到萧玉礼的身侧。“王爷,清妃娘娘怕是……”
怕是很难保住,徐勇想说的这点,萧玉礼当然十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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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突起变故(5)
两军对峙,无人敢先动。萧玉礼紧握住双拳,不发一言地望着城楼上被劫持着的清妃。权位虽重要,可那位毕竟是生他养他的母亲,要他亲眼看着她惨死在自己的面前,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两军对垒,如此婆婆妈妈,日后还怎能担当起大任!”换了一身铠甲的萧向晚忽然出现萧玉礼的阵营中,徐勇错愕之余,恭敬地退后,为她让出一个位置。
这位长公主,出嫁前是清妃与今上最宠爱的公主,出嫁后便相夫教子,极少出现在人前,也至于鲜少人知晓她也曾痴爱武装胜红装。
“三姐!”萧玉礼亦没想到萧向晚会在此时出现,他的惊愕并不少于徐勇等人的。
萧向晚冷冷地扫过他一眼,便上前一步,对着宣元门城楼中的萧瑀大声呵斥道:“长兄,她虽非你的母后,却也是你的母妃!你若杀她,亦是大不孝之举!柔嘉与七弟,必定为母妃讨回公道,诛杀逆子!”
说罢,她朝后招招手,“还不攻进去,更待何时!”
“三姐!”萧玉礼见她并非有意恐吓萧瑀,而是真的要舍弃清妃,不由得上前阻止:“三姐,若是此时进攻,母妃命将不保!”
萧向晚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他,轻声却有力地说:“你若不攻进去,莫说母妃难保,就连我与你,以及你身后这些将士都是身首异处!”
因她这一句,萧玉礼如同醍醐灌顶般,顿时清醒过来。萧向晚的话没有错,如果他在此踌躇不前,那么他将失去问鼎帝位的资格,成为萧瑀的阶下囚,届时莫说清妃,就连他们,所有人都将没有命活。想清楚这一点,萧玉礼又重拾起了精神,对着身后的大军喝道:“好男儿在世皆因博一功名!我等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随本王冲进宣元门,活捉萧瑀!”
“冲进宣元门,活捉萧瑀!”
他们千里迢迢地到帝都,为的便是这一时刻,随着萧玉礼的振臂高呼,此刻是群情激奋,士气高涨。
“殿下。”郭厚生看着城门重新开始进攻的叛军们,悄声问道:“这怎么办?”
清妃说的没错,萧瑀手上的确没有多少人,在帝都里他唯一能调动的只有凌家暗卫。可暗卫怎么以一敌十也只有那么百十个人而已,要与萧玉礼纠集的大军抗衡,依旧是杯水车薪,难以正面抵挡。若不是如此,他又何必将清妃推出来,借此扰乱萧玉礼的心神,并拖延时间。
“眼下情势,只能再拖上一拖。”萧瑀背着双手,望着远处天边逐渐下落的太阳。
他能做的是,等,等杜云锦的出现,赌杜云锦扭转局势。
“娘娘真的会来吗?”郭厚生悄悄地长叹一声,他没有萧瑀的胸有成竹,旁观的他怎么都觉得萧瑀待杜云锦,薄情的较多,不知杜云锦肯不肯为了这个薄情的男人再次奋不顾身。
“她会来的。”萧瑀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笃定,但他自己却十分清楚,其实他也在害怕着,害怕杜云锦此刻将他丢弃。“她说过,她会守护我。她不会食言的。”像是解释给郭厚生听的一半,萧瑀又补充道。
在他们的谈话声中,城门争夺地更加剧烈,左平带领的宫卫军负伤的逐渐增多,然而却没有后续可增援。相对他们,萧玉礼那边胜算则大出许多。
“快点开门,我是陈诚!兄弟们赶紧开门,庆王说了此时开门,都既往不咎!”
门外传来一人提高的劝降声,正是前任宫卫军首领陈诚。五年前杜云锦和萧少康的宫闱丑闻后,他便被调离了宫卫军,没想到竟然投到萧玉礼的麾下。他执掌宫卫军多年,有不少的人仍忠心于他,此刻见到他的身影,又有不少人开始犹豫不决。
左平震慑性地杀了两个欲偷开城门之人,然而人心所向,大部分人的脸上慢慢地从恐惧变成了绝望,与其在这里困斗而死,还不如开了城门,投靠庆王再拼一把!
“你们住手!”左平虽然想稳定下局面,但有一便有二,大部分的宫卫军都涌向城门,就算是左平再多杀几人也无法阻挡。他只好顺势将清妃抓回手中,和留下的几个人退到萧瑀的身侧,做出保护的姿态。
城门在万众期待中被打开,萧玉礼阴鸷的脸上终于亮出一抹笑意。
“长兄。”萧玉礼在众人的簇拥下,站到萧瑀的面前。他筹谋了这么久,为的便是这一刻,将萧瑀狠狠地踩在自己的脚下,让萧瑀以自己为尊。
萧瑀也笑了起来,对比萧玉礼的明艳,自是多了几分的凄厉。他万万没料到自己会败得如此惨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别过来!”
左平见萧玉礼步步紧逼上前,忙将长剑架在清妃的脖子上,“你赶快放太子殿下离开,否则我会让你的脸上溅满你母亲的血!”
“哈哈……”萧玉礼笑得更加猖狂,让左平的威胁瞬间变得苍白无力,“要本王放过长兄,本王可舍不得。”他一边说着,一边刻意轻佻地打量着萧瑀:“本王还没玩腻之前,可是怎么都不会放过本王这位如玉出众的长兄。”
“你!”左平没想到萧玉礼竟然会当着清妃的面,说出如此放荡的话。
“罢了。”萧瑀侧头安抚地看着左平,朗声道:“本殿既然败了,自然无话可说。”
萧玉礼难得看见萧瑀服软,脸上的笑容更甚。他朝身旁的徐勇暗暗示意,自己向萧瑀欺身而前。
一人攻向萧瑀,一人却出人意料地冲向左平。幸而郭厚生反应得快,连忙帮左平暂时抵挡住徐勇。
“殿下!”
待左平和郭厚生回头时,却发现萧瑀已然举起长剑,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长兄,你这是何苦?”萧玉礼望着萧瑀手中的长剑,目光中有着难得一见的紧张感。“七弟又不是和长兄一样,喜欢赶尽杀绝。七弟依旧会好吃好喝地供着长兄。”
“你当然会好吃好喝地供着本殿,不过你是想要本殿做你的禁脔而已!本殿堂堂七尺男儿,岂会甘愿成为那等下贱之人!更何况本殿是你的长兄!”最后一句,萧瑀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萧玉礼暗地里那些龌蹉的想法,他不是不知道,他隐忍不发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力量可以与萧玉礼对抗。但时至今日,他已经输了,又何惧区区一个萧玉礼!
“原来你都知道。”萧玉礼没有被萧瑀戳穿心思的慌张,而是满脸笑容,得意洋洋。“你若都知道,就应该明白,我是绝对不会准许你死的。”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窜出一排弓箭手,对准萧瑀与郭厚生等人。当中的一人更是掩耳不及惊雷霆之势,射出一箭将萧瑀手中的长剑打偏落地。
“你!”萧瑀怒睁双眼,他从未受过如此大的屈辱,要他甘愿成为萧玉礼的禁脔,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的。
“我也不准许你死。”萧玉礼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他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裂开一道痕。
一身铠甲的杜云锦从方才射箭之人的背后施施然地站出身,露出与之装束不符的甜美的笑容。而那名射箭之人缓缓地抬头,正是骠骑将军孟冲。
“阿瑀,我回来了。”杜云锦带着笑容望向萧瑀,转过身看向萧玉礼时却冷若冰霜。“想不到庆王竟有如此龌蹉的心思。本妃看当年还是轻饶了你,不该将你打扮成女子模样,而是应该送你去小馆馆。”
“你这等水性杨花的荡妇,怎么不继续追悼我九弟了。”萧玉礼身处下风,却也丝毫不示弱。那年被杜云锦装扮成女子,丢在妓院是他一辈子的耻辱,从未片刻忘记。
“那就看看各自的本事了。”杜云锦听他提及萧少康时,脸色稍变,但很快地又恢复如常。她扬着手里的弓箭,看向萧玉礼的目光似乎只是在看一具死尸。
论武艺,萧玉礼必定比不上当年的杜云锦,可经过“梦断”的伤身,杜云锦已不复当年,纵使有萧少康几年的调理也只有三四分的回转。当然,杜云锦也不想和萧玉礼硬拼,她与他也不过周旋而已。
萧玉礼扬扬手,示意其他的弓箭手准备进攻杜云锦与孟冲,可没想到他们却纹丝不动。
“找死!”恼怒的萧玉礼朝前刺去,孟冲立即反击过来。杜云锦朝后一退,正好瞧见朝这边走来的卿若风。
“孟大哥,拿下他!”杜云锦淡然地说道,自从看见卿若风开始,就注定了萧玉礼的输局。翼州、豫州的军队早在进京之前就被他们伏击,之后他们趁乱混入进去,再跟着与京郊大营汇合,随萧玉礼到宣元门外,寻找合适的机会。
萧玉礼倒是十分为找不到机会的他们着想,眼看着宣元门被攻破,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一干人等先行进来。这样一来,杜云锦便与孟冲悄然地带着人取代了他身后的那些人,而留在城门外缓慢开进的大部队却被卿若风好好的收拾了一番。所以,当杜云锦看见卿若风时,那颗本悬在心口的大石瞬间就落了地,自然要全力以赴地抓住萧玉礼这个魁首。
萧玉礼毕竟是皇室子弟,虽也习得武艺却抵不过久经沙场的孟冲的耐力。一番打斗下,他被孟冲制得死死的。
这场庆王的叛乱,不到一日的时间便被瓦解,并且为首的庆王、柔嘉长公主及驸马、清妃等人俱被活擒。
第五十二回 秋后算账(1)
天边远远地飘来几朵白云,藏在它们身后且跟随而来的是金色的夕阳。 刺目的光芒不仅洒落了半边的天空,也流落了一些在地面上,映衬出红色皇城的巍峨。
帝都城内,没有往昔吵嚷的叫卖声,各家各户均是紧闭门户,安静地十分异常。
皇城内,也是陷入了同样异常的安静之中,来来往往的宫人们低垂着头,尽可能地减少发出的声音,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偌大的宫殿内。
“殿下,人全部带齐了。”郭厚生手臂内照旧搭了把拂尘,如老僧入定般屹立在萧瑀的身侧。
萧瑀撑着头,似有些疲惫地坐在宣元殿的正位上。今日过后,这里便正式成为他的位置,莫说萧沨如今病重在龙乾殿内静养,就算萧沨此刻出现也只能做个傀儡。
萧瑀听到郭厚生的话语,不经意地抬头扫了一眼殿中被强迫跪下的一干人等,又像是小憩般闭上眼。“不急,母后还未到。”
今日之事要定萧玉礼的罪,自然是少不了那位除却萧沨地位最高的小陈氏。萧瑀想要撇清兄弟阋墙的诟病,名正言顺地得到那个位置,少不得要靠小陈氏出面。
小陈氏未到,容妃倒是率先出现,她一到便对萧瑀点点头,坐到右首位上。
瞧她与萧瑀如此熟稔的样子,清妃的脑海里许多繁琐交集牵扯不清的事情才清晰起来。想来这位权倾一时的容妃也是萧瑀的作品,她从前不曾将萧瑀看在眼里,此时才一一发现萧瑀的暗中筹谋。那个自幼失母,在阴谋诡计中长大的孩子早已褪去幼时胆弱的模样,悄然地化作猎手,潜伏在黑暗中静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将他们一击即中。她恨不得时光能够重来,当年她怎么就没有早些对这个寒风中独自摇摆的孩子下死手呢!真是养虎为患!
在众人一片静默的等待中,小陈氏终于在碧文的搀扶下出现。许久未出栖梧宫的她,鬓间竟然出现了几缕白发,原本有些丰腴的身段如今也只剩下过于宽大的衣裳随风摆动。她神态不是很好,大抵是萧少康的自杀身亡对她打击太大,她原本比清妃还要小些年岁,现在看来却被称为阶下囚的清妃还要苍老许多。
她淡淡地看过一眼正位上的萧瑀,既没有露出惊讶,也没有露出愤恨的目光,只是那么淡淡的一瞥,仿佛谁坐在那里都与她无关一般。
“儿臣参加母后。”萧瑀见到她后,倒是遵循旧例地起身向她问安。
“是瑀儿。”小陈氏仿佛才认出那是萧瑀,不过也仅此而已。
除了仍在静养中的萧沨外,宫里这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倒是都到齐了。萧瑀方才站到座位前,朗声道:“今日请母后与容母妃来此,实在是儿臣有件为难之事无法解决。”
“什么为难之事,不就是要寻个杀我们的借口吗?”对于萧瑀那套假情假意,萧玉礼自然是嗤之以鼻,当即否认道。
萧瑀面不改色,似不曾听闻萧玉礼的可以挖苦,仍旧恭敬有礼地向左首座的小陈氏与右首座的容元冬说道:“今日七弟未经准许,私自调动京郊大营、翼州、豫州等地的兵马攻打宣元殿,此乃谋逆之罪,理应斩首示众,但九弟已然故去,儿臣唯剩下七弟一名兄弟,实在是有所不忍。父皇如今病重在床,不宜打扰,儿臣还请母后与容母妃拿个主意,好与众大臣有个说法。”
容元冬看过一眼左侧的小陈氏,见她听闻萧少康时仍旧眼含热泪却开口之意,便率先发了话。“既是谋逆大罪,太子就不应再顾念骨肉亲情,不予处置。须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谋逆这样的大罪!”
萧瑀听了容元冬的话语,没有立即附和,而是将目光看向左侧的小陈氏。容元冬再受宠也只是个嫔妃,她说的话自然没有小陈氏有分量。
“国家大事,太子定下便是了。”小陈氏朝他摆摆手,又说道:“本宫有些倦了,就先回宫休息了。”
小陈氏这分明是推诿之说,不愿意替萧瑀担兄弟相残的罪名。可萧瑀既然请她来,就没有道理那么简单地放她离开。
“姨母。”这一声唤的不是“母后”而是“姨母”,听着似乎更加疏远,但萧瑀和小陈氏都清楚,这声“姨母”着实要比“母后”亲近。“瑀儿自幼失母,这些年多亏姨母照顾,瑀儿才至于走到今时今日。”萧瑀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小陈氏的神情,“如今九弟无法承欢膝下,还请姨母不要嫌弃,由瑀儿来赡养姨母。”
小陈氏准备离去的脚步瞬间停顿下来,她看似精神不佳,实则心中十分清楚明了。在这场庆王对战太子的战役中,要论亲疏她还是希望萧瑀能够得胜的。毕竟这么多年来,清妃一直压在她的头上,且萧瑀除了是她名义上的儿子,还是她嫡亲的姨侄。
可是……
她悄然地抓紧自己的裙褶,她没有忘记少康自尽的原因,是萧瑀的那位太子妃杜云锦。如果没有那位太子妃,她的康儿就不会那么早的枉死,她恨透了杜云锦,也因此与萧瑀更加的隔阂。
而此时萧瑀的这段话,看似在表孝心,可实际上却是暗示着她,她在宫里的后半生想要怎么过全靠她今次的选择。毕竟她最大的依靠,康儿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等奸猾之徒,怎可留在世上!太子莫不能因自己的心软,不遵循律令行事!”
小陈氏留下这段话便带着碧文扬长而去,容元冬见此也起身离开,萧瑀要她们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受清妃的怒视呆下去。
恭送小陈氏与容元冬后,萧瑀这才慢慢地度步到萧玉礼的面前,冷冷的一笑后,留下的是“明日午后斩首”的旨意,清妃,以及庆王府、长公主府、驸马族人近千口人命,一条不剩,全部斩首。
第五十二回 秋后算账(2)
与前一日的艳阳高照相同,次日也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好得似乎只是个举家出游避暑的普通夏日般。
宣元门外的空地上,早早地架起了木制平台,在那上面等候着扛着锋利大刀的红衣侩子手。庆王谋逆的消息早已传开,或者说帝都里的人们大多都猜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没想到的是,最后的赢家竟然是太子而不是实力雄厚的庆王。
莫说普通百姓们没猜到,便是身居高位的那些大臣们也没有几人预料得到的。当日的早朝上,代替皇帝萧出席的不是庆王,而是太子萧瑀。那一身淡黄色的太子服藏不住他的春风得意。跟在他身侧的郭厚生则顺理成章的代替黄园,宣读了旨意,斩杀庆王等人的旨意。近千条的人命,众人尤其是平日里与庆王走得接近的人掌心里都拽紧了冷汗。这道旨意一下,原本因看见萧瑀而有些窃窃私语的殿中瞬间就安静下来,无人敢再出声。
萧瑀满意地看着殿中肃穆的安静,又让郭厚生宣读了第二道旨意。这第二道旨意比起第一道旨意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并非是要再斩杀谁,而是对所有人都既往不咎,但是必须前往观看庆王行刑。
纵使这些大臣们谈论起别人的性命来都如同草芥一般,但真实地看见杀人时却还是心生胆怯,更何况是近千条的人命在自己的眼前被斩杀。这些人素来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纸上谈兵是一条接一条,等到要自己亲身经验却是没胆至极。
孟冲冷笑意生,原本是要上前率先附和的,却被一个预料不到的人抢先一步。
众位大臣看向此人时,也是满脸的错愕,续而很快就转变成了鄙夷。带头附和萧瑀的人正是庆王侧妃的兄长,亦是庆王心腹一党的百里光。没想到此人确实太擅长墙头草,起初是靠着太子的关系在朝中获得一席之地,尔后将亲妹妹嫁给庆王做侧妃,转身便背弃太子转而投靠庆王,为庆王出谋划策得到庆王的认可,然后在朝中逐渐站稳脚跟。可如今庆王还未被斩杀,他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又对太子表示衷心。此等小人行径,岂可重用!几名大儒互相对视一眼后,纷纷摇头。
他们的鄙夷,百里光似乎没有看见般,他挺直了背脊,站在殿中,进退有度地回应着萧瑀。有了他这个庆王心腹带头,其余人等均不敢再心生他意。于是宣元门外,不仅有围观的百姓们,另还有一大群未来得及脱去朝服的大臣们。
“你!”萧玉礼从那一片喧杂声中一眼就看见了百里光,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恨不得冲上去,将依旧一身儒雅的百里光拖到属于自己的地狱里来,肆意践踏。他终于想清楚,他自诩是个玩弄权术的高手,但在萧瑀的面前却是个幼稚的孩童。谁会想象得到,为了将人安Сhā到自己的身边,百里光竟然甘愿将妹妹嫁给他为侧妃!今日种种,怨不得旁人,均怪他自己识人不清。他以为,有百里迆为人质,与她自幼相依为命的哥哥百里光必定会为他所摆使,可没想到的是,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从一开始他得知百里迆对自己存了别样心思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若不是百里光的一旁唆使,他不会这么早就起兵,必定会等到柳州、扬州等地的兵马确认能活得全胜才会后动的。他联络过犬戎等外族,杜博承为犬戎所累,荣景成南疆也频有乱事发生,牵制住这两边的兵马,等到他纠集起柳州、扬州等地的兵马,他就能必胜。哪至于如今沦为阶下囚,死在萧瑀的手里。
萧瑀!
他狠狠地扭头朝身后望去,那抹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宣元殿的城楼上,与昨日的淡然一致。
不,他输的不是兵马多少,他输得是心狠手辣,他到底不如萧瑀够心狠手辣!不过,他死也不会让萧瑀有好日子过的,但愿他布下的那步暗棋能够奏效!他就算死了也要看得清清楚楚,失去杜云锦的萧瑀还能不能把这江山坐稳!
“时辰到!”主刑官将手中的令牌朝前一扔,侩子手便大口地饮下一碗酒,再朝明晃晃的刀上喷去。
“行刑!”
侩子手举起大刀,站在犯人的身后,准备动手。不少胆小的百姓纷纷转过身,将眼睛蒙住,亦有些官员吓得脸色发白,也忍不住转过身去,却发现身后紧跟的陌生侍卫狠狠地瞪着他们。
血,溅起又落下,一次又一次。
萧瑀站在城楼上,背着双手仍旧显得十分淡然。他就是要这些人都仔细地看清楚,谋逆的下场会是什么样的!让他们都记清楚今日之事,这样日后才不会再生出谋逆之心。
罗竹安脸色惨白,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已经被斩杀了。他的家族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世代都是书香门第,祖上也曾出过闻名遐迩的大儒,正因如此,当初萧和清妃才会将最宠爱的柔嘉长公主尚与他。本是人人艳羡的好姻缘,到如今却变成恶缘。他曾经以尚公主而自豪,可现在却变成深深的后悔,从当初随同庆王谋事便开始后悔。
他望着天,惨烈地笑了笑。即使他不参与,又真的能置身身外吗?就凭他驸马的身份,就和现在一样的下场,所以当初他才会积极的参与。想着凭借庆王的谋略,清妃的受宠,成事并非难事,但万万没想到的还是输给了昔日连太子之位都摇摇欲坠的萧瑀。
时也命也。
“驸马。”萧向晚有些愧疚地望向身侧的罗竹安,他到底是被她拖累了,可是她又是被谁拖累了呢?她无法责怪自己的弟弟,他雄才大略远胜过懦弱的萧瑀,再者就算萧玉礼争位也会出现其他的夺位者,与其这般还不如自己争上一争,输了便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全天下。不过她看见罗竹安渐渐惨白的面容,也看见被斩杀的公婆妯娌小姑小叔大伯等等那些熟悉的面孔,她也忍不住有些心疼,毕竟是相处许多年的亲人。
第五十二回 秋后算账(3)
“驸马,柔嘉要先走一步了。下辈子娶个普通的女子吧,哪怕她的家世不好。”
深陷在懊悔之中的罗竹安没想到萧向晚临死前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他的这位公主妻子平日里虽不至于盛气凌人却也总端着皇室公主的架子,他还以为她会埋怨他的不求上进,会怨恨他的不懂武艺,以至于最后没能帮上庆王的忙。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萧向晚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让他心口微酸的话语。
“柔嘉……”
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唤过她,萧向晚眼中含着泪,却朝他笑着点点头。若是知晓人生会如此短暂,她情愿放下公主的身份,与他作对快乐平凡的夫妻。
血,再次溅起,仿佛染红了整片的天空。
清妃那美丽的头颅也滚下了木制的平台,最终剩下的只有萧玉礼一个人。这是萧瑀给他的惩罚,要他最亲近的人一个个全部都死在他的眼前,以此来发泄心中多年的怨恨。
“萧瑀!”萧玉礼被侩子手狠压着双腿跪下,然而他仍旧没有放弃,扭动着身子回头看向城楼上的萧瑀,魅惑的一笑:“萧瑀,你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你今日所做的一切,你会后悔你为了得到最高的权利而牺牲的所有人,所有情。
萧玉礼漂亮的双眼失去焦距地望着木制的地面,鲜血从斩断的颈项中处不断地涌出,与尘土混合在一起。那个人总觉得他的想法龌蹉,可曾想过没有,他有太多次可以置那个人于死地的机会,然而他都因为他那“龌蹉”的想法而放弃了。明明伸手可及的太子之位,他宁愿让它飘摇不定也不愿意抢过来,因为那是那个人唯一的执着,他不想亲手打破。
那个人啊……
记不记得他们的初次相见,他窝在母妃的怀抱里,望着那个漂亮精致却又浑身脏兮兮的哥哥,悄悄地递去自己手里的糕点,漂亮哥哥当着母妃的面欢天喜地地接下。他以为漂亮哥哥十分喜欢,于是藏着许多在自己的衣袖里,偷偷地跟在漂亮哥哥的身后,献宝似地送到他的面前时却被他毫不留情的打落。
“你也想毒死我吗?”
“不是……不是……”他不解地望着忽然就狂怒的漂亮哥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只是想给他吃这些糕点而已。
呵呵……
他不该让自己心中的这份执念疯狂滋长的,要知道漂亮哥哥的心里一直都没有过他的存在,漂亮哥哥的心里装满的都是对权力的欲望。谁曾喜欢在权欲里打滚?没人知道,他羡慕过九弟的不问世事,他也想过着闲云野鹤的闲散生活,可是那样……可是那样的话,就没有机会能时时刻刻都看见他的漂亮哥哥。
他继承母妃的绝世容颜,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迷惑天下间所有的人,不管男女,可为什么他就是得不到他的漂亮哥哥呢?
为什么呢……
那双迷惑的双眼最终还在血水中缓慢地闭上,似一朵盛开的彼岸花,散发着妖冶的美丽。
近千口人的鲜血,将木制的平台染地通红,不仅如此,还流到地面上。帝都巡检府的衙役们打了无数桶的水,仔仔细细地刷了一遍有一遍,仍旧没能刷得干净,被染红的地面像是浸染过的红布般无论如何都透着暗红色,空气里的飘动着浓郁的血腥味,一连数日都不曾散去。
素白色宫装的女子站在东厢房的院外,原本打定主意要到这里来见杜云锦的她,走到院外时忽然停住脚步。她的脚下似乎有千金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进去。
“百里侧妃?”有宫女认出她的身份,有些惊讶的询问道。毕竟庆王府所有的人都被下旨斩杀,除了这位百里侧妃。也许是因为百里光的适时反水,让她可以脱身而出。
“百里侧妃?”百里迆还未进到院内,倒是杜云锦率先从院中走了出来。她搬去佛堂五年,东厢房便空置了五年,此时回来有许多事务都需她的打理。她亦没想到百里迆会在此刻出现,更加没想到百里迆会来见她。
“杜姐姐。”百里迆脸上未施胭脂,双眼通红,显得十分憔悴。“姐姐不请我喝杯茶吗?”
“当然要请。”百里迆未出嫁前,数与杜云锦关系最好,这东厢房的院子也是进出惯了的。那个时候雁回还在,总是笑话着百里迆像是个假小子,而百里迆就追着她满院子的打,闹够了就贴到她的身边嚷着肚子饿,非要雁回给她做吃的。
往事历历在目,人却是变了几番模样。
杜云锦拉过百里迆冰凉的手,带着她朝屋内走去。“屋子里还乱糟糟的,你可别嫌弃姐姐这里。”
“不会。”百里迆淡淡的笑着,似淡然又似苦涩。
杜云锦吩咐如玉去泡茶,又拉着百里迆的手坐到桌边。“当年的事情,的确不是雁回传出去的。”事到如今,她不知道百里迆会不会怨恨雁回,毕竟好端端的姑娘就此变成寡妇。这些话,其实她很早就要想告诉百里迆,可惜百里迆出嫁后就深居简出,偶尔在宫里见上一面也是匆匆而去。
“我知道。”没让杜云锦费多大的唇舌,百里迆竟然就相信了。
“你……”她的反应反而让杜云锦有些错愕,当年冤称雁回外传百里迆,让庆王有机可趁的人是百里光。百里迆素来都是对百里光十分崇敬,而现在杜云锦没有做过多的解释,百里迆就相信她的说辞。
百里迆望望屋外,杜云锦刚回东宫,这里的宫人们都在外面打扫着,除了去泡茶的如玉还没有其他人在屋内伺候。
“姐姐。”她反握住杜云锦的手,语气是少见的诚恳:“我知道雁回是被冤枉的,这件事从我跨出你的房门就被人安排好了。不过哥哥当初也问过我的意愿,是我自愿的,自愿去庆王的身边。”
“你自愿的?”
第五十二回 秋后算账(4)
如果她是自愿的,那么雁回的死算什么呢?杜云锦忽然气绪难平,大口的喘起气来。舒悫鹉琻她记得那时刚回帝都,所有的大家闺秀都在嘲笑她是个边疆军营里长大的野姑娘,管家帮她挑进了雁回,从此她身边时时刻刻都跟着这个命运多舛的苦丫头,让她从此都远离自己一个人的孤孤单单。
“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百里迆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嫁进庆王府,我哥背弃太子殿下,尔后挑唆庆王叛乱。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为的要让斩杀庆王变得名正言顺。”
原来是这样的布局,怪只怪她太愚蠢,一直都没看清楚。百里光明明是萧瑀请出山的,依她对百里光的了解,并不是一个墙头草的人物,怎么可能突然就背弃萧瑀。她还以为是因为太过于疼爱百里迆的缘故,却没想到都是他们的计谋。那么,在这场阴谋里,胜者不必说,可雁回又算什么呢?无辜枉死的雁回又算什么呢?
“姐姐,我知道你一旦知道真相后,必定不会原谅我。”百里迆依旧浅笑着:“不过,我还是当你是我的姐姐。”
“雁回呢?你当我是姐姐,那么雁回呢?你当雁回是什么?你怎么能够忍得下心?”杜云锦“腾”地起身,甩开被百里迆握住的手,质问着。
“雁回,是我欠她。可是姐姐,你知道吗?”百里迆望向门外的天空,笑着说:“在庆王府的这几年,是我过得最幸福的日子,虽然他很少来,虽然还有一堆人都在等着他。可偶尔能看见他一次,我就能高兴好多天。所以,姐姐,我不后悔。至于雁回的,让我下辈子还她吧。”
“迆儿。”她从前总是笑着疯狂,比杜云锦还没个正行,如今再见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架子,却不知道内里藏着多少的心酸与悲哀。“我们都欠了雁回的。”
百里迆欠了雁回,而她杜云锦又何尝不是?萧瑀交由百里光处置雁回的时候,她没有上前说过一句话,没有救下雁回的性命。百里迆是为了庆王,而她则是为了萧瑀,她们都亏欠雁回的一条性命。
“娘娘。”如玉适时地端着茶盏进到房内,为二人布茶。
百里迆若有所思地瞧过她一眼,她并没有随即退下,而是完成布茶后就退到一侧,像是等候着杜云锦的随时吩咐。
这一点,杜云锦也察觉到了。她从未对此加以指责,一是因为如玉是萧瑀身边拨过来的老人,二是她的屋内也极少有人拜访,因此并未在意。可眼下她有客在旁,亦未留住如玉伺候,按理说有眼力劲的老人就该退到门外,但如玉却自顾自地留在屋内。这不像是伺候哦,倒像是监视。
她要监视谁呢?监视杜云锦?杜云锦在心中否定了刚才的想法,如今庆王已除,还能谁会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不是她自己,便是百里迆了。虽然百里迆是百里光的妹妹,但毕竟也是庆王的侧妃。
“对了,我听闻你怀了身子。你的孩儿可还好?”杜云锦见如玉亦步亦趋地在旁,也不愿再说起雁回之事,遂想转移话题。她虽一直身在佛堂,但听闻的消息并不少,百里迆之前怀有身孕,以至于百里光鸡犬升天为庆王重用一事她也是知道的。
百里迆听闻杜云锦的问话,脸色忽然一变,手中紧握的茶杯也抑制不住的轻颤。
“迆儿?”察觉到她的异常,杜云锦担忧地追问道。
百里迆回她一个放心的笑容,手悄然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部。(如果没有萧玉礼和萧瑀之间的这场对持,也许她的孩子真的可以生存下来,可惜……他来得是如此的不凑巧。
她到底是在佛堂里与世隔绝地呆了五年,以至于对外界的一些事情反应都慢了许多。百里迆的古怪反应是情理之中的,不用说,她都能想清楚,无论是百里光还是萧瑀都绝对不会准许百里迆肚子里这个孩子的降生。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没人能比她杜云锦了解得更透彻了。
“迆儿。”她握紧百里迆的双手,试图用自己温暖那一颗已然冰冷的心。“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百里迆轻轻地笑了起来,对未来她还能有什么期望呢?她最大的期望都消失在尘世里,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还会有什么打算。“我同哥哥说过了,准备启程去云州那边的真我庵剃度修行。”
“迆儿,你还如此年轻,你还可以……”杜云锦没能说完的话被百里迆笑着摇头拒绝,百里迆当然明白她想说什么。她的哥哥是萧瑀的重臣,她也为萧瑀的登位立下汗马功劳,若是她想再嫁,怕不是无人敢娶,而是会被求亲的人踏破门槛吧。即便她曾经嫁给庆王为侧妃,即便她曾经为庆王怀过孩子,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上,永远都有一些人想走捷径来获得成功。不过这些,对于百里迆来说却都是过眼云烟,如果不是那个人,谁对她来说都是一片云烟,在她的世界里留不下丝毫的痕迹。
“姐姐。”她转过身附在杜云锦的耳边,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依旧还是那句,太子殿下并非良人。”
他是不是良人,杜云锦并不清楚,但她却记得十分清楚,他站在佛堂院子里的每个日夜。那道落寞的身影,无时无刻都在牵扯着她的心。他是良人也好,不是也罢,终归都让她无法放下他。
百里迆瞧她并没有波动的神色,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告辞道:“姐姐,你保重。此生再见无期。”
“再见无期。”
这句话像是萧索的秋风,从杜云锦的心间吹过,带着无尽的悲凉。她与百里迆谈不上感情有多深厚,但百里迆却是她到帝都后,除了雁回第二个亲近的人。
连她也离开的话。
杜云锦望着门外湛蓝的天空,如果连她也离开的话,这间院子就变得更加的空荡了。
“迆儿,你小心。”千言万语最终化成脱口而出的这一句,杜云锦一路相送到院门前。当年那个装成无良小贩,想要敲诈她银子的小姑娘,终于一身素衣的走出她的世界,渐渐消失不见。
“姐姐。”百里迆走出几步,忽然又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转身朝杜云锦这边奔来。“姐姐,你要小心如玉。”
“为何?”杜云锦侧头打量着紧跟而来的如玉,不解地询问道。如玉是萧瑀的人,她为何要小心萧瑀的人?
“你与裕王之事,她有些可疑。”
“什么!”对于百里迆说出的这句话,杜云锦震惊万分。五年前的那个荒唐之夜,竟然和如玉有所牵连么?再仔细一想,如玉素来是贴身伺候她的,要想算计她真是轻而易举之事。可那件事既损了萧瑀,也折了萧少康,庆王看似是最大的获益者,但清妃却因率先揭发出此事而受到了萧沨的责罚。如果真是如玉参与其中,那么背后真正主使的人会是谁呢?会是那位因此被禁足的清妃吗?如此一来,如玉是庆王安Сhā在东宫的人么?
百里迆说完这句,再次转身离开。其实她知晓的,也不过这一些罢了。庆王从不曾在她的面前吐露过朝政之事,就连这点宫闱秽事都是从正妃李千兰那里听来的。本来她也曾和杜云锦一样,不曾怀疑过如玉,但李千兰却笃定地认为如玉参与那夜之事,并且暗示那夜之事并非庆王谋划。
不是庆王谋划,会谋划此事的人还有谁呢?那个年纪轻轻就因此丧命的裕王萧少康?又或者是……
百里迆想到那个人,心中无端地打了个冷颤,难道会是他?联想起他的为人手段,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想不到,为了登上那个位置,他竟然可以下得了这样重的手。再无论不喜,要陷害的人毕竟是他的结发妻子。
她悄然地抚上自己的腹部,事实上她也可以不用选择去云州那么远的地方剃度修行,但她知道那个人是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的。她不仅怀过庆王唯一的骨血,还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庆王的人,他放不下心,于是她只能让自己远离世事,远离帝都,远离那个人的视线。
孩子……
她曾想过,无论如何要保住庆王这个唯一的血脉,在庆王带兵离开后,她就拎着自己早已备好的细软准备逃离帝都,找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将这个孩子平安的生下来,平安的养大,算是慰藉她这一番苦恋。可她刚跨出庆王府就被人掳走,强逼着她喝下堕胎的药水。她苦苦地哀求着,抵死不肯张嘴,那些人却强行撬开,将药水灌进她的口中。抱着肚子,亲眼看见血水从下腹汩汩地流出时,她才尝到绝望的滋味,那种见不到天日,被人丢弃在黑暗里的绝望。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了,她的人生已经过完了,剩下的只有青灯古佛度此余生。
第五十三回 当年真相(1)
庆王之乱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它仿佛是宽阔海水中不起眼的一朵小小浪花,被后面的浪花涌起时遮住,为世人所遗忘。舒悫鹉琻
帝都城内,繁华依旧,处处皆是熙来攘往的人们。他们的脸上瞧不出对于前些日子宣元门外血腥场面的记忆,那样惨烈的场景就像是从来不曾在他们的生活里出现过一样,只有宣元门外的地上,还有至今仍旧清洗不掉的血色痕迹。
而至此,萧瑀的太子之位总算是稳固了。他的两个兄弟,一个庆王萧玉礼被斩杀在宣元门外,一个裕王萧少康五年前就自尽而亡。朝中众臣也看清楚眼下的情势,也为萧瑀的狠辣手段所震慑,暂时算是都投到了萧瑀的这一方。
皇城内,宫人们照旧像是往常般各自做着手上的活计,唯一有所改变的是,往昔还有些欢声笑语,如今都变成了沉默。谁也不敢再说了小道八卦,如果还想活下去,能做的是闭紧自己的嘴。
梁乃心坐着凤撵上,堂而皇之地穿过暖春门内长长的秘道,红藕随侍在一侧,跟着凤撵缓缓地朝前走动着。
一路之上,已有不少路经的宫人先是露出错愕的神情,又很快地低垂下头。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谁还敢多事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凤撵按规制,普天之下,只有皇后这位中宫之主才能坐上它,而如今梁乃心招摇过市,无非是先下手为强,提前告知大家,谁才是登上后位的正主。
虽说那位正主将自己关在佛堂五年,但位份还在,且萧瑀也没有废妃的意图,可见对她情思未断,那位未必就没有登上后位的资本!再退一万步来说,太子现在虽然大权在握,可毕竟还没有正式登基,皇后娘娘还变成太后,空出栖梧宫。所以无论从何处来看,梁乃心此举都是大大的不妥。
这些人心中的腹诽,高坐在凤撵上的梁乃心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也没有必要去猜测他们的心思,她只要猜中一个人的心思便好。到底还是她的眼光精准,中途虽有波折,但最终是选定了萧瑀,也就选定了将来的权势滔天。她的父亲位列相位,比杜云锦那位驻守边疆的武将父亲要高贵许多,且杜云锦还是个不洁的妇人,有什么资格能够母仪天下!因此,这后位对她来说,几乎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般,唾手可得。
梁乃心身价倍增,红藕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他朝梁乃心成为栖梧宫的主人,她也能成为栖梧宫的大宫女,更或者是管事姑姑,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千名宫人,谁敢对她不敬重!这般想着,她便连走路都带着得意春风一样。
凤撵在龙乾殿旁的东书房停下,梁乃心一手由红藕扶着下轿,一手拢着头上规整的发髻。
自从庆王之乱后,萧瑀就从东宫搬到东书房内住下,上朝后既可以处理公务又可以就近照看老父,一尽孝心。不过这样一来,他便几乎没有再踏足东宫。梁乃心本以为他会趁胜追击,逼今上退位,可没想到萧瑀竟然就只是在东书房内住下,并没有和其他人想象的一般着急登位。其他人惊愕之余,并没有人提出反对之声,这可就苦了一直等候的梁乃心。萧瑀不登位,她就只能是太子良娣,况且萧瑀不踏足东宫,让她想吹吹枕边风的机会都没有。东宫像是被萧瑀抛弃到脑后的一处所在,她想着先去试试杜云锦的口风,哪知杜云锦虽是回了东厢房,却是日日闭门念经,与在佛堂一般无二。
“娘娘,您小心。”红藕尽责地帮梁乃心提起裙角,跨过略高的门槛,朝东书房内走去。
她今日是有备而来,自然是细细装扮过一番的。淡红色的高腰襦裙,边缘上绣着同色系的樱花,身上披着白色的披帛,随风轻轻摇动着向前,像是从花丛里走出的仙子般,险些让郭厚生都瞧花眼。
“郭公公,有劳通传。”梁乃心虽然行事有些高调,但终归是分得清楚轻重的大家闺秀。她可以轻蔑怠慢其他宫人,唯独笑脸相迎的是这位一直跟随在萧瑀身边的郭厚生,东宫总管郭公公。
她既然笑脸以对,郭厚生自然也还以好颜色,轻声道:“请娘娘稍等。”
候在书房门外的小内侍垂首将房门为他打开,进门之时,他眼角的余光不出意外地看见院外停着的凤撵。还真是迫不及待了,连太子殿下都还没登基,她便将专属皇后使用的凤撵提前用上了。
“她来做什么?”
埋首在公文里的萧瑀,听闻郭厚生的通传,皱着眉抬起头,声音有些不悦地询问道。
“应该是想问殿下准信的。”郭厚生依旧恭敬地回着话,他的语气平铺直叙,仿佛是陈述今日的天气如何。但只有他才知道,他不过是借梁乃心来窥探萧瑀的内心。萧瑀的心里,究竟属意的人会是谁?
这才几日,她便坐不住了。萧瑀淡淡地笑了起来,“太子妃呢?”既然梁乃心都沉不住气了,那么杜云锦呢?她此刻又在做什么。那一日庆王被擒,他被众人簇拥着离开,就再也没见过杜云锦露面。
是不是他不去寻,她就赌气地不肯再露面?
“如玉回禀,太子妃娘娘已经搬回东宫,不过仍然日日在房中念经,也不让人进去伺候。”
萧瑀手中的奏折被他扔在桌上,发出一声响动。事到如今,他是越发不清楚杜云锦的想法,往昔杜云锦在他的面前就如同清澈见底的溪水,他总是轻而易举地就能猜测到她的心思,进而掌控引导她的行为。可是现在……她总是不肯露面,让他越来越琢磨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她每日都在做什么,她……有没有想起过他。
“今日的青果选得甚好,给她送一盘过去。”
萧瑀重新拿回奏折,他倒要看看,她能沉得住到几时!
“那梁良娣呢?”郭厚生没有忘记门外还有个虎视眈眈等候着的梁乃心,她身份不一般,如何打发自然要得到萧瑀的指示。
第五十三回 当年真相(2)
“告诉她,本殿今日公务繁重,待闲暇了些就派人去接她过来。 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151+看书网”
“是。”郭厚生得了话,缓缓地退出房门外。
果然,梁乃心听闻萧瑀的这番话,先是有些不满,尔后却换上了灿烂的笑容。闲暇了便派人去接她,也没有提她今日的僭越,这还不算明示她心想事成还能是什么!有了萧瑀这番表态,她便不必再折腾自己,安静地等在东宫便是了。
梁乃心满面笑容地离开后,郭厚生才转身交代小内侍挑选一盘上好的青果送到东厢房去。他可没梁乃心那份乐观,他是旁观者看得最为清楚,当初梁乃心抛弃萧瑀在先,萧瑀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存了一份隔阂的,如今善待梁乃心不过是借助梁相的威望。而真正进入萧瑀心里的,怕还是只有东厢房日夜念经的那位,虽然也曾存了利用的心思,但萧瑀待她却真是极为不同的。便是与梁乃心关系最亲密时,他也不曾这样宠溺过一个女子。
郭厚生望着明朗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父皇的药都准备好了吗?”萧瑀瞧瞧窗外的日光,将手中的奏折放下。这个时辰是萧沨服药的时辰,这些天都是萧瑀在旁伺候着的。
萧沨的病情日益加重,在庆王叛乱那日起已经陷入了昏迷,至今都未曾清醒过一次。御医院轮流驻守,日夜都守候在龙乾殿的偏殿中,在萧瑀的严令下无人敢流出关于萧沨的半点病情。因此,外界并不知晓萧沨已经昏迷,而是认为萧沨如今仍在病中,无法主事而已。这也是当初百里光怂恿庆王叛乱最有说服力的一个重要原因。一旦萧沨病故,萧瑀的太子之位便是坐实了,而萧玉礼再登上皇位也只能背负弑父杀兄的恶名。
“已经都备好了。”郭厚生亦步亦趋地跟在萧瑀的身后,两人朝龙乾殿的寝殿走去。
龙乾殿的院落里种着两株梨树,据说是第二任皇帝亲手种下的,春日里开花时总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谁的一身惨淡的白色素衣。此时已经过了春日,梨树生长得很好,茂密的枝叶将阳光遮挡住不少,带来少有的凉意。
萧沨依旧昏睡在床上,没有对外界的任何感观,若不是那微弱起伏的胸膛还昭示着他的生命还在继续,怕是真的就像一具死尸般。
萧瑀从今日值班的魏忠臣手中接过药汁,仔细地舀起药水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才喂给萧沨口中。他被宫女在身后垫上了几个枕头,勉强闭着言半坐在床上。他的脸色发黑,瞧着便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陛下怕是没多少日子了。”魏忠臣在萧瑀的身后轻声言道,这句话御医们都清楚,却无人敢上禀给萧瑀。
“本殿知道。”萧瑀没有如魏忠臣所预料的那般发火,他一边给萧沨擦拭着嘴角流出的药汁,一边平静地说:“这些日子,父皇连药汁都喝不下了。”他喂的那些药汁,大部分都从萧沨的嘴角流出,根本就没被咽下去。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纵使萧瑀再不懂医术也或多或少能够猜到。
魏忠臣见萧瑀已经知晓,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便朝后退开几步。“臣先下去了。”
“去吧。”萧瑀侧过头对一旁候着的郭厚生也点点头,让在殿中伺候的宫人们都出去。他其实还有些话,想和他的父皇好好说一说,那些本来留着等萧沨醒来时再说的话,如今不说怕就是没有机会了。
“父皇,其实您是不是也一直都在挣扎?”萧瑀望着昏迷中的萧沨,往昔英俊的面容已经因病而变得蜡黄枯涸,像是一张风干的树皮,苍老干裂。“您既然认为我只是母后的孽种,为何又不废弃我?让我一直呆在太子之位上。您不废弃我,是不是因为心里还是有一丝相信母后的话,母后说我的的确确是您的亲生儿子。”
那些难熬的日子里,萧瑀不是没有怨恨过,不是没有假想过,如果萧沨真的废除了他的位置,将他逐出皇宫,也许他反而会在某处过上自在逍遥的日子。可为什么?为什么萧沨会让他这个孽种占据着储君的位置?他真的想不明白,如果承认他是他的儿子,那又是为什么会处处敌视着他?
这些谜团,也许随着萧沨的昏睡永远没有解开的一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权位如今已经被萧瑀抓在手中,不管萧沨当初是怎么想的,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父皇,大概您还不知道,您最喜欢的七弟已经被我斩杀了,就在宣元门外。庆王府、公主府、甚至驸马的父族,近千口人都被我斩杀了。您没有亲眼看见,您最宠爱的清妃掉下她那颗脑袋时是有多狼狈,您也没有看见,您最喜欢的庆王就像一颗杂草般被我连根拔起,随意丢弃……”萧瑀见萧沨根本没有喝进一滴药汁,干脆将药碗放到一旁,继续慢慢地说着:“不管您的心里当初是怎么打算的,如今都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了。我想怎么样便是怎么样了,没有人敢再来指责我,没有人再有能力来动摇我的位置。事到如今,父皇您心里是不是很后悔呢?后悔没早点废了我这个太子?”
“不……不……”浑浊而微弱的声音从萧瑀的面前传出,那个昏睡中的帝王终于费力地睁开了他的双眼。
“不?哈哈……再‘不’有什么用!我告诉你,萧玉礼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萧瑀终于抛弃了他一直以来带着的温润面具,恶狠狠地瞪向萧沨。
“不……不是……这样。”萧沨费力地伸出被褥下的手,握住萧瑀:“瑀儿,朕……朕从来就没有……没有怀疑过你不是朕的儿子。”
“你,你说什么?”萧瑀侧过头,怀疑地看向萧沨,想看清楚他说出这句话的真伪程度。
“瑀儿,你是朕的儿子,朕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仿佛清醒了许多,萧沨逐渐将话说得清楚起来:“同样,朕也没有怀疑过你的母后。朕知道,她也是清白的。”
第五十三回 当年真相(3)
他的这一句宛若晴天霹雳,让萧瑀满腹的仇话都哽在喉中,忘却应该如何应对。冰@火!中文舒悫鹉琻他竟然说他一直都没有怀疑自己的母后,也没有怀疑过自己与他的血缘。这怎么可能呢!
萧瑀望着萧沨那张沧桑的面容,悲凉地笑了出声。
“瑀儿……”萧沨紧紧地握住萧瑀垂落的手,愧疚地看向他。“父皇如若不这么做,怕就保不住你活到现在。”
“你的意思是这么久以来,你其实都是在保护我?”萧瑀偏过头,不去看萧沨眼中莫名的悲伤,对于萧沨所说的话他其实并不相信,反而是充满了嘲讽的笑意。萧沨一直以来对他的刻意仇视,让他每日每夜都陷入害怕父皇抛弃的巨大恐慌之中。
萧沨不知道,那些日子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因为心爱的儿子被他斩杀,于是就编造出仇视他就是在保护他的谎言,试问这样的话普天之下谁会相信?至少他不会相信!经历了太多的宫闱暗斗,他不会痴痴傻傻地去相信那所谓的真心,那所谓的全都是为你好!他能够相信的,由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只有那个人才是真的对他好,将他放在心尖上。
“父皇您放心,即便您不这么说,儿臣也不会真的大逆不道地逼您退位。儿臣会奉养您到归天那日的。”萧瑀从他紧握的手中抽出自己的,冷冷地瞥过他一眼起身离开。
“瑀儿!”眼瞅他就要离开,萧沨干枯的双手费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想要挽留住萧瑀。“瑀儿,父皇说的都是真的,你要相信父皇。”
“相信?”萧瑀淡淡地转过身,冷眼看着狼狈摔倒在地上的萧沨:“我当然相信您,父皇。”他当然会“相信”萧沨,要不然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磨难。
“瑀儿……”他眼里的冷漠刺痛了萧沨,明明是恨不得捧在手心上疼爱的孩子,却露出这样的眼神与自己疏远。萧沨趴在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事到如今,父皇也知道你必定不会轻易相信朕。可是孩子,你是朕与若华的孩子,是若华留给朕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礼物,朕怎么舍得让你受到一丝的伤害。”
听到萧沨唤着已故母亲的名字,萧瑀脚下一停,留在了这间他急欲离开的寝殿。他的语气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真情与眷念,仿佛是真心爱着那位故去的人一般。
“瑀儿,”萧沨挣扎着靠着床榻半坐了起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落在他枯瘦的脸上,映出他眼眸里奇异的光彩。“你母后生性醇善,并不适合在深宫里生存,当我明白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
“我初次见到你母后时,是在深春的一日。那日我被先皇责骂功课,心中郁结便趁机带着黄园偷溜出宫。在市集偶然听闻东吾山的桃花开得正好,我便想去瞧一瞧,却没想到在那里会遇见你的母后。我还记得,她就站在满目粉红的桃花林中,安静地眺望着远方,连我走近了也不曾察觉。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那时其实是在想念远走他乡的情郎。
我难以忘怀她看见突然出现的我时仓皇如小兔般的神情,难以忘怀她那双清澈如溪水般的眼睛。于是我派人四处打听她的消息,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知道她是卢阳陈氏的嫡长女,护国公的大小姐。我满心欢喜,期初我还害怕她只是一名普通人家的女子,无法说服先皇将她纳入宫中。她此等贵重的身份,与我自然是极为般配的,于是我恳求先皇,迎她入主东宫为太子妃。我想我用这普天下人人女子都期盼的位置来送给她,必定会得到她的欢心。
可惜我想错了,而且错的极为离谱。她的日渐憔悴,她的郁郁寡欢,才让我开始起了疑心。我恨不得让世上最珍贵的,最稀奇的东西都送给她,只期盼能得到她的一次笑容,可她即便是笑了,也是极为勉强,极为无奈的笑容。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暗中派人查访,终于被我得知,原来她在入宫前就已经有了山盟海誓的情郎。但为了家族,她不能抗旨,只能留在我的身边。
我甚至知道,她的情郎曾经回来找过她,要带她远走高飞。可她告诉那个人,她已经有了我的骨肉,她爱的人是我,所以她不能同他离开。我知道她在说谎,她的不离开,是因为家族,是因为瑀儿你,但绝对不是因为爱我。
我很痛苦,不想再看见她,因为一看见她就会想起她并不属于我的事实。可我没想到,就是我这样的举动害了她。没有我的庇护,她如同在汪洋大海中随波逐流的小船,任何风浪都有可能掀翻了她。当我得知她出事后,匆匆赶去时已经无力回天。
对于她自己的结局,她并没有感到意外。她只是让我好好地保护你,因为那些残害她的人不会放过你的。我问她,可是知道幕后指使者是谁,她摇摇头终究没有说出来。”
“瑀儿,我之所以未曾敢亲近你,就是知道那些藏身在黑暗里蠢蠢欲动的人随时都可能对你下毒手。我越是不在乎你的生死,越是仇恨你,才能让那些人安心,才能让你平安地长大。”
原来事情的真相竟会是这样,萧瑀蹲下身子望着不停喘气的萧沨,轻声询问:“就凭我母后生性醇善,你就会相信我母后并没有做出那等的丑事?当年她可是被你亲自抓奸在床的!”即便是萧沨表现地再情深似海,萧瑀却还是不敢相信,他的这位父皇素来都是老谋深算的代表,他不敢肯定这段话是不是又一次的盘算。
“因为……咳咳……”说了很长的一段话,萧沨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抓住的衣襟,大口的踹着气困难地说道:“因为那个奸夫并不是你母后的情郎……”
“瑀儿……你要小心,小心皇后。”萧沨忽然抓住近在身前的萧瑀,努力将话语说得更清晰:“小心皇后,她是参与害你母后的凶手之一!你登位后,不必对她心慈手软。还有,还有你母后不必与我合葬,我应承过她,要放她自由,让她在东吾山继续等她的情郎归来……瑀儿,瑀儿……”
萧沨似还有话要说,却在看着萧瑀时又吞咽回去。
萧瑀见他脸色瞬间变得青白,急忙扶住他:“父皇,您还要说什么?”
萧沨望着他,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轻轻地摇着头。
“今年的桃花又开了。”
他呢喃着这句话,像是看见远方那处红艳似火的桃花林,还有那个安静站在桃花中的女子。他微微地一笑,也许这次她等的人会变成他吧。
第五十四回 落花如梦(1)
如果上天再给一次选择,她会如何选择?她想她肯定不会再选择步入这寂寞的深宫里,守着一个永远都不会属于她的男人,一个到死都没对她说过一次温柔软语的男人,一个教导别人对她不必心慈手软的男人。友情提示这本第一更新站,百度请搜索+(凤舞/>
小陈氏落魄地坐在镜湖旁的钓鱼亭候在岸边,离得远远的。她的身边只有碧,亭搁着破碎的瓷碗,里面的药汁虽然都已经流掉,但白色的瓷釉上还沾染着黑色的印记。就想她深藏着的那颗炙热的心,虽然被那个人一再的伤害,可在心底深处仍旧对他还有一丝的期盼。
“娘娘。”碧小陈氏的身侧,和其他人一样,她也不清楚当事情,会让一向端庄自重的小陈氏失魂落魄地走出龙乾殿。“娘娘是在为陛下的病情忧心吗?陛下乃是天之子,必定会得上天的庇佑,且魏忠臣不是也说过的么,陛下的病情加剧,迟迟未能好转,是因为被人在药如今清妃等人已经被斩首示众,让御医们好生调理陛下的身子,不日定会好转的。”
“碧转过头,平静地着这个跟随她多年的忠仆。“你也跟了本宫不少的年头,旁人在你这样的年纪怕已是儿孙绕膝了。(”
“娘娘,”她无端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让碧些不安的震动。“奴婢有幸随侍娘娘,奴婢不敢再有其他的奢求。”
“呵呵,你倒是个聪明的。”小陈氏转过身,越过碧逐渐染黑的宫殿,轻声道:“若是可以,本宫也宁愿终生不嫁,哪怕是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也好过嫁了一个从不在乎自己的夫君。”
“娘娘!”碧能上前捂住小陈氏的口:“娘娘是大福之人,这些话哪是说娘娘的!”
“真的是大福之人便好了。”如果真的是大福之人,怎么会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她果是大福之人,也怎么会让她亲眼听见自己的夫君说出这样的话语!什么叫不必心慈手软,就算是她一手策划了长姐的死,可最终下旨赐死的人是他,也不是她!凭什么她就要背负这样的恶名?凭什么她这些年的委曲求全,忍辱退让还是不能让他睁眼瞧她一次?先是长姐,尔后又是清妃,清妃好不容易失宠,却又来了个容元冬,他的身边来来往往无数的人,他始终不肯让她在他的身侧停留。
“同样都是庶出,可那位的结局却比本宫好得多。”
“嗯?”碧陈氏又不知会说出什么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时,却听见她忽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瞧见没有?”小陈氏抬手指向那座隐没于黑暗道:“那里便是著名的锦华殿,前朝静贤太后的居所。”
前朝静贤太后,关于她的传说实在太多。有说她踩妹惑主的,也有说她极为聪慧才能培养出孝宗这等的明君。不同于正史短短的几行记载,民间传说有为她打抱不平的,编撰出不少关于她与肃宗皇帝悱恻缠满的爱情故事。这些故事,小陈氏当年待字闺过,她既然为静贤太后的遭遇感伤,却又对肃宗皇帝的情深艳羡不已。
她总想着,她像静贤太后对肃宗皇帝一样的对他好,总有一日他也会像肃宗皇帝一样的对她情深。可事实证明,那些风花雪月都只是人们编造出来的,对于美好爱情的向往。她在这寂寞的深宫里,日日煎熬着,日日与人互相算计着,只为让自己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只为让自己的儿子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渐渐地,她明白了,在帝王的后宫有深情存在,于是她也开了,学着做一位外表贤惠的皇后。她的与人相斗,不再是争飘渺的帝宠,而是守护住自己的盾牌。可在她的心底,终究还是藏着一缕不曾实现过的少女情怀。这份最纯真最美好的情怀在今天被彻彻底底地打败,原来在他的心,而是他的爱情都给了旁人,他的恨意都给了她。
同样都是庶出的女儿,静贤太后却得到了肃宗皇帝的爱情,她得到了萧沨的一句“不必心慈手软”。
夜色渐浓,略带凉意的风从湖面吹来,拂过她冰凉的脸颊。
“碧出宫去吧。”
“娘娘!”碧口的话语震惊,顾不得坚硬的地面,“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碧好,请娘娘责罚便是,但请娘娘莫要赶碧
“出宫不好吗?”小陈氏扬起头,疑惑地向她:“出宫了就有自己想要的自由,不必每日都提心吊胆何时会丧命,何时位置会不保。哦,你是担心出宫后的生活吧。你且放心,本宫自会为你准备一份厚重的家礼,让你下半生都生活无虞。”
“不是。”碧了几步,抱住她的双腿,几乎留下泪言道:“奴婢不想出宫,是不想离开娘娘。娘娘身边已经没有了裕王,若是奴婢也不在,娘娘就是孤独的一个人了。”
“康儿……”听到那个名字,小陈氏便是一阵心酸。若是她的康儿还在,她的人生也许还会有一丝光明,如今只剩下的都是黑暗。她的康儿,怎么会去的那么早,又去的那么凄凉。
“娘娘。”碧边,柔声安抚道:“娘娘您还有奴婢,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
“陪不了的,”小陈氏摇摇头,“他接下来就要对付本宫了。你若还在本宫的身边,只怕是难逃一死。”
月光从天边洒落过来,映出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显得那般的不真实。
小陈氏扬起头,目光悲凉地望着那一簇月光。这样的月光不知道她还能得了多久,不过也好,想必康儿一个人在下面也万分寂寞,她能去陪陪他也好。
第五十四回 落花如梦(2)
与她一般,今夜无法安眠的还有另外的一个人,就坐在镜湖的另一边,藏身在宫中花匠精心培植的牡丹花丛后。
酒,一壶接着一壶,一滴不剩地都灌进他对着月光扬起的口中。脚边是被他无情践踩乱倒着的花枝,不远处还散落着空空如也的酒壶。
辛辣的酒窜入口中,他却已然忘记是什么样的滋味。多年来支撑着他走到今日的信念在顷刻之间全部倒塌,不仅砸得他头破血流无处躲藏,更让他觉得前路茫然,不知应该何去何从?
他曾深深地记恨着他的父皇,那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恨着帝王的无情,不顾他的年幼径自处死了他无辜的母后,亦恨着帝王对他的漠不关心,让他丢在一群杀红眼的狼群里任由他自生自灭,让他本应在双亲怀抱中享受快乐的童年变得阴暗不堪,让他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与蔑视中长大,让他不得不忍受萧玉礼的种种挑衅与不敬,让他成为开朝以来最窝囊的太子。
因为这些恨,他咬紧牙,靠着自身微弱的力量闯过一关又一关。在最艰难的时候,他无数次地假象过,倘若有朝一日他能主政,必定要将那些轻视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必定要将那个视他为敌的父皇狠狠地羞辱一番!事到如今,他做到了,他将萧玉礼连根拔起,不顾背负残暴的骂名执意斩杀。他要那些曾经鄙夷过他的人,从此都不敢抬头看他,因为他已经掌握了天下间最大的权利,真正地成为了一位储君。不,是名义上的储君,实际上的帝王。
他想着,定要在他那位病卧在床的父皇面前好好地表现一番,将这些年所受的窝囊气好好地吐一吐。
可任凭他机关算尽,却还是棋差一步。他没想到的是,那位从来就对他不闻不问,每次见面都几乎是怒目而视的父皇竟然说,一直都没有起过废除他的心思。对他的疏远,对他的仇视,皆是对他的保护!而他的母后,他的父皇明知她是受奸人所害,他非但没有为她挺身而出,反而如奸人所愿赐死了她。
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与她的孩儿平安成长。
这样的话,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萧瑀却明白是真实的,因为那个Сhā手害他母后的人有他的姨母。而对他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还有不安分的清妃。于是他的父皇利用这两位之间的争斗内耗,达到保全他的目的。
可是……
纵然如此,他还是没有办法原谅为他苦心布局的父皇。你没有亲身经历过,自然就察觉不到那会有多痛。当他每日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谈论着他那位被诬蔑不洁的母后,身为人子他是如何的压制住自己的愤怒!他的父皇并不知晓,他的父皇那时正抱着萧玉礼或者是萧少康,享受着天伦之乐。当他毒发差点身亡时,他的父皇连个人都没有派来探望过他……
这些种种,像是落入泥土的种子,已经随着时日的浇灌,慢慢地在心间长成一棵大树,轻易无法拔除。
“酒呢?”
他摇晃着自己手中的酒壶,又空掉了一瓶。他半眯着双眼,朝一旁候着的郭厚生低吼着:“快给本殿上酒!”
“殿下,现在已经是夜深,小人还是先扶您回去歇息着吧。”郭厚生打量了一眼夜空中不甚明亮的月光,阴霾的乌云将月亮遮住了大半边的脸,也将天空蒙上一层朦胧的细纱。
“不回去!”萧瑀甩开郭厚生上前相扶的手,摇摇晃晃地起身,朝酒壶堆着的地方走去。“本殿能回哪里去?你倒是说说,本殿能去的地方还有哪里?”
“殿下这段时间都歇在东书房的。”萧瑀今夜的确有些异常,或者说从龙乾殿出来后,他就表现得和平常不一样。当时殿中,只有他与萧沨两个人,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讲了些什么,但出来后萧瑀的情绪便一直低落。现在更是难得一见的酗酒,萧瑀平时是个极为自控之人,饮酒也是从不过量,以避免被人算计。
郭厚生心里犯着嘀咕,却不敢询问萧瑀,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怕有个什么闪失。
“东书房?”萧瑀茫然地扭过头,朝龙乾殿的方向望去,久久没有再言语。就在郭厚生以为他即将石化时,他忽然大步地朝前走去,将郭厚生等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殿下?殿下您这是上哪里去?”
他已然酒醉,郭厚生当然带着一群宫人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小跑着追上去。
郭厚生一片忠心,萧瑀却觉得烦闷,脚下的步子迈地愈加大了,几个转角之后便失去了踪影。
郭厚生站在宫墙下,望着四周静悄悄的宫殿,忽然觉得一阵渗人的冷意窜入四肢。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中曳然而生,他虽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却相信着预感的准确性。
今夜,怕是有事发生!
他指挥着身后的宫人,悄然地潜入夜色中,不动声色地四处寻起萧瑀。
东厢房的侧屋内水雾缭绕,杜云锦正褪了衣裳踏入水盆之中。
这些日子她睡得并不安稳,每个夜里她总是会做着许多破碎的梦,一会儿是被斩杀的萧玉礼鲜血淋淋地冲着她莫名地笑,一会儿又是一袭白衣的萧少康站在水边,悲哀地望着她。
她的噩梦连连,近身伺候的如玉也清楚,为表忠心便特地准备了药浴,让主子能清清心境。
杜云锦虽对她不再如旧时般亲近,不然她随侍在身侧,但比起其他连房门都进不了的宫人来说,她的地位依旧摆在那里,无人能撼动。
如玉添完热水,又劲道合适地帮杜云锦按摩着头部。出了那件事,杜云锦的位置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明里暗里主子也是表明了态度的。只要杜云锦一日还是这太子妃,她的任务就不能算完成,不管杜云锦怎么待她,她都必须呆在杜云锦的身边。原来杜云锦是躲在佛堂里,她无从下手,可如今杜云锦已经回了东厢房,她自当是要好好地表现一番。
第五十四回 落花如梦(3)
杜云锦并没有因如玉的殷勤而对她恢复往昔的亲近,对于杜云锦来说,倘若如玉不是跟在萧瑀身边的老人,她怕是连房门也不会让如玉进出。 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151+看书网
五年前的那场灾难,她虽未进行追查,但闭门佛堂的这些日子里,她偶尔也会回忆一二。郭如玉作为她的贴身宫女,竟然没有贴身伺候,这是其,再有郭如玉当时是第一个带清妃等人前往出事的屋子,还声称被她打伤。种种迹象都表明,郭如玉十分可疑。
可如玉为什么会陷害她?杜云锦思来想去都有些想不明白。她是萧瑀的正妃,是萧瑀登位的助力,如玉是萧瑀身边的老人,按理来说不会有二心的,可她竟然参与五年前的那件事,这其什么问题呢?要么她是前庆王萧玉礼的人,要么她就是另存了心思。她要是萧玉礼的人,杜云锦是决计不会容许她留在东宫,留在萧瑀的身边!但杜云锦仔细观察着,却判定她并非萧玉礼的人,这样看来她就是存了别样的心思。
她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值得她费心来陷害于自己?
杜云锦轻轻地摇头,并没有想到当br />
“娘娘?”如玉见她脸色有异,堆着讨好的笑脸凑到她的面前,轻声问道:“娘娘可是有不舒服?”
她关切的询问在杜云锦看来,更像是一种探究,让杜云锦心遂挥手道:“准备起身吧。”
“是。”无缘无故地碰了一鼻子灰,偏偏连哭诉的地方都没有。如玉只能自己强忍着委屈,依旧面带笑容地伺候着杜云锦起身。
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身后,杜云锦抱着双膝坐在窗边的矮榻上,头随意地靠在窗棂上,无言地仰望着天空里的那一轮明月。如玉半弯着腰,小心细致地给她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
“娘娘,有些话奴婢不知该讲还是不该讲?”
杜云锦似没有听见她说话般,陷在自己的沉思。如玉探出头,打量着杜云锦的神色,犹豫再三还是慢慢地说道:“如今殿下已经平定了庆王之乱,朝陛下眼下又病重在龙乾殿闻国事,殿下自然是重之又重的精贵。远不说阖宫上下的妙龄宫女们都引颈期盼着殿下的雨露,近者亦有梁良娣隔三差五地前往东书房里以探望之名面见殿下,娘娘虽然稳居正妃也不得不为自己考虑着将来。”
这一番话初时听来是字字在理,且句句都是在为她杜云锦着想。若是旁人,怕是都要为如玉的这番话拍手叫好了。可她不是旁人,她是杜云锦,对如玉的话自然要思量再思量。
“本宫这等残妇,在宫安身立命之所便已经算是殿下的仁慈了,哪里有资格去与梁良娣一争高下?”杜云锦长长地叹过一口气,微微地转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着如玉的表情。
如玉听闻杜云锦提起那件事,脸上不屑的神情一闪而逝,她自以为隐藏得极好,殊不知已经落入杜云锦的眼/>
“娘娘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妃,只要陛下不曾下旨,只要殿下不曾请旨废妃,娘娘便还是这东宫最尊贵的女人。他日殿下能登上高位,后宫里也只有娘娘为尊。”
“真的吗?”杜云锦掠过一丝冷笑,如玉的匆匆表态倒让她更加确定如玉其实是藏着其他的心思。她不是萧玉礼的人,也不是梁乃心的人,更加不会是小陈氏的人,那么她会是谁的人?在这深宫里,还有谁会恨她恨得如此咬牙切齿的地步?
正当如玉再欲上表忠心时,忽然被人毫不留情地从杜云锦的身后扯开。
如玉被摔得眼冒金星,刚抬头准备怒斥是哪里来的蛮人,却看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那道她永远都攀不到的身影,于她而言如同夜空的星星般,只能远远地仰望着,无法触碰。
“殿下……”
“滚!”满身酒气的萧瑀晃晃悠悠地转过头,不耐地训斥着如玉:“你这贱婢,还不快滚!”说罢,便是一脚朝她踹过去,正好踢到她的心窝上,疼得她脸色发白。
“阿瑀?”显然他的暴戾不仅吓坏了如玉,亦吓到了一旁的杜云锦。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萧瑀,再困难的时候他也是如书房外侧青碧的竹林般挺直着身躯,同时也保持着他一国储君的风度与优雅。
“锦儿?”萧瑀抬眼看向杜云锦,在对视到她目光的那一瞬,全部的暴戾都悉数褪去,只剩下亮晶晶的欣喜。他上前紧紧地抱住杜云锦,亲昵地在她耳侧唤道:“锦儿,本殿可找到你了。”
“嗯?”被他紧紧禁锢住的杜云锦动弹不得,无奈地看向他:“阿瑀,我一直都在这里的。你先松一松手。”
当他抱紧她的那一刻,她便下意识地身子紧绷起来。这样过于亲密的接触总让她不期然地想起五年前迷乱的那夜,提醒着她是一个背叛夫君不洁的妇人,让她害怕着从此被迫远离萧瑀的身边。
“本殿才不放!”此刻的萧瑀嘟起唇,像个孩童般凑在她的肩上,撒娇地说:“本殿若是放了,锦儿就再也找不到了。”
杜云锦扳了扳他的手,她越扳,他就越抱得紧,让她几乎连呼吸都困难。“阿瑀,你放手,这里还有人呢。”
“谁?”萧瑀随着她的话,扭头看房内望去,正好瞧见跪在地上的如玉。“你还不下去,难道要本殿再踹你一脚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真的准备再次伸腿踹过去。
“殿下……”如玉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泪眼迷蒙地看向他:“殿下……”
呵呵,原来如此。
萧瑀没有多看如玉一眼,可杜云锦却看得清清楚楚,原来她的别有用心竟然是萧瑀。这样说来也对,以如玉的年纪和资历早就可以奏请外放出宫,可她并没有,甘愿在东宫里埋没年华。她想的,无非就是萧瑀身边的某个位置,以她的出身要封个侧妃很困难,但要拿乔着资历做个通房却是绰绰有余。所以她才会参与到五年前的那件事里面吗?只要毁了杜云锦,她就有机会谋到某个位置,一定是那个背后的黑手,或者就是清妃和庆王向她许过诺言,让她参与了那次的阴谋。
第五十四回 落花如梦(4)
杜云锦并没有因如玉的殷勤而对她恢复往昔的亲近,对于杜云锦来说,倘若如玉不是跟在萧瑀身边的老人,她怕是连房门也不会让如玉进出。
五年前的那场灾难,她虽未进行追查,但闭门佛堂的这些日子里,她偶尔也会回忆一二。郭如玉作为她的贴身宫女,竟然没有贴身伺候,这是其中的一个疑点,再有郭如玉当时是第一个带清妃等人前往出事的屋子,还声称被她打伤。种种迹象都表明,郭如玉十分可疑。
可如玉为什么会陷害她?杜云锦思来想去都有些想不明白。她是萧瑀的正妃,是萧瑀登位的助力,如玉是萧瑀身边的老人,按理来说不会有二心的,可她竟然参与五年前的那件事,这其中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呢?要么她是前庆王萧玉礼的人,要么她就是另存了心思。她要是萧玉礼的人,杜云锦是决计不会容许她留在东宫,留在萧瑀的身边!但杜云锦仔细观察着,却判定她并非萧玉礼的人,这样看来她就是存了别样的心思。
她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值得她费心来陷害于自己?
杜云锦轻轻地摇头,并没有想到当中的缘由。
“娘娘?”如玉见她脸色有异,堆着讨好的笑脸凑到她的面前,轻声问道:“娘娘可是有不舒服?”
她关切的询问在杜云锦看来,更像是一种探究,让杜云锦心中愈加警惕,遂挥手道:“准备起身吧。”
“是。”无缘无故地碰了一鼻子灰,偏偏连哭诉的地方都没有。如玉只能自己强忍着委屈,依旧面带笑容地伺候着杜云锦起身。
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身后,杜云锦抱着双膝坐在窗边的矮榻上,头随意地靠在窗棂上,无言地仰望着天空里的那一轮明月。如玉半弯着腰,小心细致地给她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
“娘娘,有些话奴婢不知该讲还是不该讲?”
杜云锦似没有听见她说话般,陷在自己的沉思中,没有回应。如玉探出头,打量着杜云锦的神色,犹豫再三还是慢慢地说道:“如今殿下已经平定了庆王之乱,朝中已无乱党。陛下眼下又病重在龙乾殿中休养,久不闻国事,殿下自然是重之又重的精贵。远不说阖宫上下的妙龄宫女们都引颈期盼着殿下的雨露,近者亦有梁良娣隔三差五地前往东书房里以探望之名面见殿下,娘娘虽然稳居正妃也不得不为自己考虑着将来。”
这一番话初时听来是字字在理,且句句都是在为她杜云锦着想。若是旁人,怕是都要为如玉的这番话拍手叫好了。可她不是旁人,她是杜云锦,对如玉的话自然要思量再思量。
“本宫这等残妇,在宫中能够有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便已经算是殿下的仁慈了,哪里有资格去与梁良娣一争高下?”杜云锦长长地叹过一口气,微微地转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着如玉的表情。
如玉听闻杜云锦提起那件事,脸上不屑的神情一闪而逝,她自以为隐藏得极好,殊不知已经落入杜云锦的眼中。
“娘娘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妃,只要陛下不曾下旨,只要殿下不曾请旨废妃,娘娘便还是这东宫最尊贵的女人。他日殿下能登上高位,后宫里也只有娘娘为尊。”
“真的吗?”杜云锦掠过一丝冷笑,如玉的匆匆表态倒让她更加确定如玉其实是藏着其他的心思。她不是萧玉礼的人,也不是梁乃心的人,更加不会是小陈氏的人,那么她会是谁的人?在这深宫里,还有谁会恨她恨得如此咬牙切齿的地步?
正当如玉再欲上表忠心时,忽然被人毫不留情地从杜云锦的身后扯开。
如玉被摔得眼冒金星,刚抬头准备怒斥是哪里来的蛮人,却看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那道她永远都攀不到的身影,于她而言如同夜空的星星般,只能远远地仰望着,无法触碰。
“殿下……”
“滚!”满身酒气的萧瑀晃晃悠悠地转过头,不耐地训斥着如玉:“你这贱婢,还不快滚!”说罢,便是一脚朝她踹过去,正好踢到她的心窝上,疼得她脸色发白。
“阿瑀?”显然他的暴戾不仅吓坏了如玉,亦吓到了一旁的杜云锦。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萧瑀,再困难的时候他也是如书房外侧青碧的竹林般挺直着身躯,同时也保持着他一国储君的风度与优雅。
“锦儿?”萧瑀抬眼看向杜云锦,在对视到她目光的那一瞬,全部的暴戾都悉数褪去,只剩下亮晶晶的欣喜。他上前紧紧地抱住杜云锦,亲昵地在她耳侧唤道:“锦儿,本殿可找到你了。”
“嗯?”被他紧紧禁锢住的杜云锦动弹不得,无奈地看向他:“阿瑀,我一直都在这里的。你先松一松手。”
当他抱紧她的那一刻,她便下意识地身子紧绷起来。这样过于亲密的接触总让她不期然地想起五年前迷乱的那夜,提醒着她是一个背叛夫君不洁的妇人,让她害怕着从此被迫远离萧瑀的身边。
“本殿才不放!”此刻的萧瑀嘟起唇,像个孩童般凑在她的肩上,撒娇地说:“本殿若是放了,锦儿就再也找不到了。”
杜云锦扳了扳他的手,她越扳,他就越抱得紧,让她几乎连呼吸都困难。“阿瑀,你放手,这里还有人呢。”
“谁?”萧瑀随着她的话,扭头看房内望去,正好瞧见跪在地上的如玉。“你还不下去,难道要本殿再踹你一脚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真的准备再次伸腿踹过去。
“殿下……”如玉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泪眼迷蒙地看向他:“殿下……”
呵呵,原来如此。
萧瑀没有多看如玉一眼,可杜云锦却看得清清楚楚,原来她的别有用心竟然是萧瑀。这样说来也对,以如玉的年纪和资历早就可以奏请外放出宫,可她并没有,甘愿在东宫里埋没年华。她想的,无非就是萧瑀身边的某个位置,以她的出身要封个侧妃很困难,但要拿乔着资历做个通房却是绰绰有余。所以她才会参与到五年前的那件事里面吗?只要毁了杜云锦,她就有机会谋到某个位置,一定是那个背后的黑手,或者就是清妃和庆王向她许过诺言,让她参与了那次的阴谋。
第五十五回 天下大定(1)
自打那日酒后宿在东厢房,萧瑀像是对杜云锦重新上了心。一个月之内总有十几日是留在本就是他原来寝房的东厢房内,另有十来日独自留在书房里批阅公文,余下的几日才会去梁乃心的琳琅阁。
这样明显的厚此薄彼,却没有让太子妃和梁良娣之间关系恶化,反而让她们俩更为亲近了般。隔三差五的,不是杜云锦去琳琅阁中窜个门,就是梁乃心上东厢房来讨个花样,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或许是因为萧沨还没有撒手人寰,萧瑀还没有登基为帝,她们二人暂时地和平相处。对此萧瑀是没有意见的,此时的他忙着清理前朝之事,毕竟庆王在朝中经营多年,他虽已经伏诛,但朝里还暗藏着不少他的党羽,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这些人钻了空子。杜云锦与梁乃心和平相处,就代表朝堂内的梁相与杜博承之前的携手共进,就预示着萧瑀的帝王之位愈加稳固。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次年,也就是景初二十八年才有所变化。
刚过完年节,宫里各类装饰还未撤换下来,红红火火地显得一片喜庆。其实今年的年节委实有点冷清,宫里皇帝久病未愈,皇后幽居不出,剩下容妃一人力撑后宫,再看皇子们,四公主远嫁,八公主早已经剃度,三公主与庆王伏诛,就只有太子萧瑀带着太子妃和良娣算是最旺盛的一房。也正因如此,容妃才着力要将宫里布置得更往昔更奢华,更喜庆。
清晨的阳光里,灰衣小内侍慌慌张张地踩在雪地里,急匆匆地朝御医院跑去。
“魏医正!魏医正!”
这几日年节,容妃下了恩典,准许御医院只留一名御医值守即可。今日正巧轮到的人是魏忠臣。
“怎么了?”魏忠臣正低着头捣鼓手中的药臼,听到小内侍急喘吁吁的声音也惯常地没有抬头打量。
“魏医正,不好了,这次是真的不好了。”小内侍待气儿稍微平顺后便说:“您快陛下吧!”
魏忠臣在心中长长地叹口气,按照他的诊断萧沨还能拖上两三个月的,但不知怎么了,萧沨的病情最近却开始急剧加重。像小内侍方才的戏码,每天都会上演五六次,无外乎就是萧沨又咳血了。
魏忠臣心中虽是这般想着,但手上脚下却不敢做丝毫的停留,提着一旁的药箱就跟在小内侍的身后,朝龙乾殿走去。
龙乾殿内,黄园守候在萧沨的床前,这间屋子因为萧沨的久病也被深深地镀上了一层浓郁的药味,怎么也消散不掉。
魏忠臣到的时候,萧瑀也刚刚跨进寝殿。他这几日恰好留宿在东书房,南疆那边得知朝中庆王之事后,想趁着萧瑀根基不稳再度叛乱。萧瑀左思右想后,终于在杜云锦的建议下派出了孟冲镇守南疆,再过十日大军就要出发,他正忙着做最后的调度安排。
乍一听见萧沨又咳血,身为人子又是天下的表率,不管他与萧沨的心结有没有解开,他都必须第一时间出现在龙乾殿,以免落人话柄。他的亲兄弟里已经没有争位的对手,但他的堂叔、堂兄弟们可都还虎视眈眈地瞅着时机。
“父皇。”萧瑀侧身坐在床边,将萧沨扶坐起来,以便于魏忠臣看诊。
萧沨浑浊的双眼在看见萧瑀时变得明亮起来,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抚在萧瑀的手背上,眼里流转着愧疚与不舍。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尘世,他还想多看看这个他亏欠良多的孩子,他还想得到这个孩子的谅解。
“瑀……”萧沨动动嘴,很想再唤一声萧瑀,但他却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就这一个词的发音,都已经让萧沨嘴角流出口水。
魏忠臣低垂着头,仔细地把着脉,尔后脸色沉重地抬眼看了一次萧瑀。
“怎么样?”萧瑀将萧沨交给黄园,自己起身跟着魏忠臣走到殿中。
魏忠臣弯腰拱手,对萧瑀道:“下臣无能,陛下已是回天乏术了。”
他这就要走了吗?他还没有看见被萧玉礼搅乱的江山在自己的手中逐一恢复平静,就要走了吗?萧瑀脸色亦变得十分难看,他回头朝床上卧着的萧沨望去,他对他的这位父皇心情一直都很复杂。萧瑀不是在温室里精心培植的娇贵花朵,他自幼就丢在处处明争暗斗的宫廷里独自生长,对于萧沨所说的那些做法,他其实是理解的。只是他的情感上一时间还很难接受,多年的怨恨一夕全数变成慈爱。可就在这样的时候,萧沨竟然撑不住了。
“还有多久?”萧瑀皱着眉,轻声问道。
魏忠臣先是一愣,尔后很快就知道了萧瑀的意思,随即回道:“大概就是今夜了。”
只是今夜的事了?萧瑀收回停留在萧沨身上的目光,有些烦躁地摆摆手,让魏忠臣过去伺候着。
“厚生,你速去栖梧宫和宜兰殿请母后和容母妃过来。”
“是。”郭厚生得了萧瑀的话,带着几名小内侍匆匆忙忙地就离开了。他前脚离开,梁乃心后脚就到了龙乾殿。
“殿下。”她乖巧地行了礼,随即靠在萧瑀的身侧。
萧瑀面上未动声色,心中却已有些不悦。看来她在龙乾殿也安Сhā了自己的耳目,否则他这边才知道消息,她就能马上赶过来。
“你过父皇吧。”萧瑀同她交代着,自己却寸步未移,看向殿门外的来路。
或许与梁乃心相比,杜云锦实在是个拿不出手的对手。梁乃心熟悉宫斗的一切手段,会四处安Сhā耳目,而杜云锦只会带兵打仗,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并不懂背地里的阴暗伎俩。
想到这里,萧瑀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羽翼虽大,却还不足以强大到可以肆意地保护一个人。未来如何,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可以帮他稳固江山的将军,更需要一位能稳定后宫的贤后。
第五十五回 天下大定(2)
待梁乃心表演完一场儿媳侍奉家翁的好戏之后,杜云锦才带着如玉姗姗来迟。舒悫鹉琻
萧瑀眼色一冷,并未如在东厢房时的柔情,淡然地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杜云锦虽着急萧沨的病情,可也仔细地留意着萧瑀的一举一动。他那般神情,又瞧见里侧缓慢退出的梁乃心,她的心中也便明白了许多。但萧瑀不明白的是,并非是杜云锦后知后觉地与世无争,而是她这样不洁的妇人有什么脸面奢望那座与他并立的高位,只要远远地看着他过得安乐就已经足够。
杜云锦脚下步子一滞,梁乃心早已经错愕地轻呼出声,“姐姐,你可来了。”
这话明里暗地都在嘲讽她的不孝家翁,换做他人也许早已起了争执,但在杜云锦这里只不过一个浅浅的微笑而已。
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梁乃心的心中确有不甘,无奈碍于萧瑀在意侧,她又要端着平日里高贵稳重的架子,无法再做计较。
“殿下,您也守了半日,不如让妾身侍奉您到偏殿里暂做休息吧。”梁乃心越过杜云锦,站到萧瑀的身侧。那样的斜光笼罩之中,诚然一对赏心悦目的璧人。
杜云锦背转过身,避开那耀眼的光芒,以免刺伤自己的双眼。
萧瑀望着她的背影,无由来地微微一叹,任由梁乃心搀扶着自己离开。
殿中满室飘荡的都是药材浓烈的味道,她的耳边是谁曾气鼓鼓地反复纠正说那不是奇怪的味道,而是药材的香味!这世上,将药材的苦味都视为香味的,有且只有他一个人吧!
“你来了?”
萧沨缓缓地正开双眼,直视着眼前靠近的杜云锦。他眼中常年的浑浊似乎都消散不见,留下的是如同溪流般的清澈。不同于杜云锦第一次见他时的威严气势,现在的萧沨虽然清醒却也是一身的温和。在这个刹那间,杜云锦终于明白萧瑀的那身如玉气质是传承自谁了,想必当年的萧沨也是丰采俊朗的佳郎人选,也难怪大陈氏在入宫之后就马上变了心。
“没想到你会成为瑀儿的妻子,想来这也是一场孽缘。”他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很远的地方,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无论瑀儿做了什么,你都不能记恨他,因为这是你父亲欠他的。”
出乎萧沨的意料,面前这位女子并没有着急地追问,而是沉静如水地回答道:“我知道。”
“你都知道?”萧沨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她对他轻轻地点点头,徐徐道来:“在我选择到帝都来参选太子妃,离开月牙城的前一晚,父亲就告诉了我当年所有的事情。”
“杜家自前朝肃宗后就衰败,父亲为了重振家门不惜投身行伍,自愿从最低等的士兵开始做起。也是在那个时候,父亲遇见了那个人,他们的相遇仿佛说书人口中的美丽爱情故事,养在深闺的小姐在上香途中遭遇了劫匪,而刚好路过回京的壮士相救。那一番的接触后,小姐与壮士便相爱了,并且许下了山盟海誓。壮士为了前程,亦为了能够迎娶小姐而不得不继续奔赴前线杀敌挣取功名,殊不知小姐却被家族送进宫中。
这样的故事结尾本应该是小姐与壮士在某个深夜私奔,可那位小姐却对壮士说她已经不爱他了,她已经爱上了那个可以为她倾尽天下的帝王。她自幼就娇生惯养,浪迹天涯的壮士要用什么来养活她,并且带给她一生的荣华富贵?
那一刻,壮士才暮然醒悟,小姐始终是大家的小姐,也许曾经在他救她时真的有过一瞬间的感情,但无论如何都敌不过滔天权势带给人的虚荣。他恨这个虚荣的女人,他更恨甘愿为她放弃家族复兴重任的自己,他要彻底斩断自己心中残留的一丝眷念,亦要那个虚荣的女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于是他精心策划了二十六年前的宫闱乱事。”
“你既然知道是你的父亲害死了瑀儿的母后,为何还敢嫁到东宫?”萧沨听完杜云锦的陈述后却是连连摇头,她既然知道所有的事情就应该明白她和萧瑀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不可能的姻缘。
杜云锦低下头,态度温柔地笑了笑:“是啊,我都知道,可我还是愿意嫁到东宫,甚至为了这份执念还伤了父亲的心。”
“不过有件事你并不知道,”杜云锦望过萧沨一眼,轻声道:“其实我并非杜博承的亲生女儿,我是父亲的养女,我的生父是当年被您抓奸的那名宫卫军。”
“什么!”这点确实大出萧沨的意料,其实他早已知晓杜云锦是杜博承的养女,杜博承为陈若华终生未娶,却在返回月牙城时带了个女娃。但杜云锦生父的身份却实在是萧沨没有查到的,却也是萧沨最为恼怒的。
“我生父曾经犯的错,我养父曾经犯的错,早已经无法弥补。可我还是希望您可以知道,他们也曾为这件错事付出过深重的代价。我家中贫困,母亲生下我后便一直卧病在床,我的生父拿不出大笔的银子给母亲调养,所以才会答应父亲做那件事。事发,我的生父被您当场仗毙,母亲在得知这个噩耗后也撒手人寰。父亲见我因他痛失双亲,实在可怜便将我养在他的身边。而父亲也虽如愿地成功陷害背叛他的恋人,却因恋人的惨死而愧疚在心,这些年他镇守边疆不肯回京,就是想弥补自己当年的过错,帮你,也帮阿瑀稳稳的守住江山。”
多少个深夜里,她轻手轻脚地爬上城楼,偷偷地看着父亲一袭青色长衫,坐在城墙上,对着那轮明月吹着不知名的曲子。那般落寞,那般无助,那般痛苦的神色是她在父亲坚毅面容上从不曾见过的。
他曾亲手害死心上人的这个事实,是他心中最沉重的那座山,也是最深不见骨的伤口,反复地折磨着他,以至于他过早地就长出了白发。
“你是因为想替父亲赎罪,所以才会义无反顾地嫁给瑀儿?”
“不是。”杜云锦冲萧沨摇摇头:“我喜欢他的时候还不知道有这些事情,但知道这些事情后却是更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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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天下大定(3)
萧沨望着她无意间露出的甜蜜神情,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他的儿子自然是比他更加幸运的,能有这样一个真心甘愿为他赴汤蹈火的女子。舒悫鹉琻
暮色中,他慢慢的闭上了双眼。那一片灿烂的桃花林,红灿灿的花枝下,是谁曼妙的身影缓缓地经过。
对不起,若华,他还是自私了一次,他不会告诉杜博承当年的真相,不会告诉杜博承她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杜博承,她的情从未改变过。
窗外不知何时飘舞着白茫茫的大雪,杜云锦望着靠在床边,嘴角还带着满足微笑的中年男子,终于伸出手轻轻地抚下他那双努力看向远方的双眼。
沉重的钟声在寂静的宫殿里重复的响起,一下又一下,昭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上一年的冬季还未悉数隐去,在连绵不绝的大雪飞扬中,萧瑀终于在群臣的簇拥下登上那个他期望很久的高位。景初二十八年不过刚刚开头,便被换成了新帝的长平元年,一如脚底那些在阳光照射下融化成流水的积雪,又好似谁家新娶的新妇转眼之间就已黯然下堂。
朝堂上的争斗并未因萧瑀的登基风平浪静,反而因后位的未定而显得暗潮汹涌。
“说来也奇怪,今上还是太子时就已经娶了杜将军的女儿为太子妃,这登上帝位为何迟迟不册封她为皇后呢?”
茶楼里,有嘴碎的男子凑到一堆人的面前,肆意讨论着。太子登基为帝,太子妃理应为后,这本就是天下的定理,却没想到在新帝这里全然不是。
“你懂什么!今上的心上人是梁相的掌上明珠,梁良娣。可惜当年因前庆王的阻挠未能迎娶为妃,但后来今上稍微得势就硬生生地从庆王手里抢回了心爱的女人。今上如今空留着后位怕就是想要给这位梁良娣留着。”
“也对啊,今上已有发妻,就算想着与梁良娣双栖双飞也要碍于他的发妻,否则岂不教天下人看了心凉。可这样,今上的心里又不好过,所以干脆空着后位。”
又有一人附和,越说越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猜度到皇帝的心思,从而益发得意。其他人也适时的附和,他们对于那些血腥的宫闱秘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他们有兴趣的是关于皇帝的这些桃色传闻。
他们说得兴致勃勃,旁边桌上却有人握紧了茶杯,脸色阴沉,怒目而视。
“还不止这样呢!”鼠头鼠脑的人从中间窜出来,绘声绘色地说:“你们还记得五年多前突然暴毙的那位裕王吗?”
对于那位沉迷于医术中的裕王,帝都的人大多数都还是记得的。那位王爷不仅相貌俊美,且气度更似翩翩仙人,他经常会差使裕王府的人拿着配制好的药丸出门派发。曾有不少人吃了他的药丸,去了病痛而活下来的。
“裕王爷并不是暴毙,而是被赐死的。”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气,忙追着问起来。
“唉,说起来也是丑事一桩。太子妃和裕王爷有私情,被今上当场捉奸在床。为了保全皇家的脸面,裕王爷就被赐死了。”
“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有人忿忿不平起来:“那凭什么裕王爷就要被赐死,那个下作的女人却好端端的活着。裕王爷谪仙一样的人,哪里会看得上一个边疆长大的粗野丫头,肯定是那女人勾引陷害裕王爷的。可惜裕王爷年纪轻轻就……”
他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曾受过萧琝鉬少康的恩惠,此刻听闻这样的宫闱丑闻,想也不想便将所有的责任都退到杜云锦一个人身上。
“难怪她是发妻,今上也不肯立她为后。这样下作的女人要是真当了我们的皇后娘娘,我们都没脸活下去了!”
“你以为今上为何不敢动那个女人,不过是因为她仰仗着自己的将军老爹罢了。杜将军手握重兵,今上自然不敢开罪,明知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也只能生生地忍受着。”
“想不到今上这般可怜,唉……”
一声接一声的叹息,为了萧少康的早逝而叹息,亦为了萧瑀的隐忍而叹息,却都是鄙夷仇恨着杜云锦的。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说丫头!”卿若风手中握住的茶杯差点就往方才说话的那人身上砸去,却被一只略为苍老的手紧紧地按住。那人对他轻轻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就起身离开,卿若风看着他跨出店门的背影,心中再有多少的不忿也仅仅只是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搁下。
“哎哟,那是什么人!这么横!”
被巨大的响动震到的人们停止了热烈的讨论,有人狐疑地望着卿若风离去的背影,小声地嘀咕地念着:“那人怎么看都有点像几年前来过帝都的卿先生啊!”
“卿先生?”
“就是杜将军身边的第一谋士卿若风,五年多前他曾到过帝都,因为生的好看,引来帝都好多女子的争相追逐呢!我婆娘的小妹也曾经眼巴巴地去瞅过,所以我记得清这个人。”
“听闻杜将军是赶回帝都参加今上的登基典礼,此时卿先生出现这里,那么……”
他不说后面,其他人也都懂了,纷纷朝卿若风离去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位身形壮硕的中年男子走在卿若风的前方,迎着风雨,如同一棵挺拔的劲松,一直都直着脊梁。
谁也没瞧见,这位战功显赫的将军步下也有几分的踉跄。
“将军……”卿若风动动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将话说下去。“若风并非有意隐瞒。”受杜云锦之拖,这些年他将五年前的那些事情瞒杜博承瞒得很好。若不是这一次回京,若不是这一次恰巧在茶楼里喝了壶茶水解渴,他依旧会瞒得好好的。
不过……他俊容微微有些变化,当年的事情是被先帝下了禁令封口的,就连如今宫中的人都了解得甚少,现在为何连坊间都在流传,而且还传得如此不堪。
“将军,此事……”
杜博承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苍凉地望着远方,对着卿若风摆摆手。“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想不到他竟然会如此报复我。”后面的那句委实太小声,就连站在他身侧的卿若风都未能听得清楚。
卿若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所注视的竟然是那座陷入白雪之中的皇城。连绵不绝的大雪在他们到达的前日就停了,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中央,皇城金色的房顶从雪水中重新显露出来,骄傲地展现着自己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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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天下大定(4)
外面的风风雨雨自然传不进宫中杜云锦的耳朵里,不过周遭环境的改变,不用如玉日日在耳边念叨,她也是心中有数的。舒悫鹉琻
萧瑀已然登基,余下的自然是后位的归属,这个话题从萧沨病重萧瑀掌权的伊始就闹得沸沸扬扬。可萧瑀那边硬是拖着,直至现在都没有任何偏向的表现出来,弄得群臣再多的猜测也成了空。
“在想什么?”
一只生得极为好看的手从她的眼前伸了过来,端起她手中的茶杯,毫不避讳地喝着。
“阿瑀,那是我的茶。”杜云锦微微蹙眉,轻声说道。
萧瑀挑挑眉,淡定自若地回道:“我知道。你的茶怎么了?”
他那一副的理所当然,杜云锦也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喝过了。”
“我知道。”萧瑀将茶杯搁在桌上,坐到杜云锦的一侧,衣服是那副淡然模样。“就因为是你喝过的茶,所以我才想尝尝味道。”
“你……”杜云锦住了嘴,先前的话语都堵在喉咙处,此时听到萧瑀的话又重新落了下去。
“你之前发呆,在想什么?”
“没什么。”杜云锦淡淡地摇摇头,如果要她选择,她其实只想要目前这样的生活。可以陪着他看云卷云舒,在阳光洒落的下午安静地喝喝茶,说说话,这样平淡宁静的生活。
萧瑀眼角的余光一直停在她的脸上,尔后状似不经意地说着:“杜将军今日已经到帝都了,参加完明日的登基大典,我会让他在帝都住上一阵子,你也好和他说说话,怎样?”
那一刻,杜云锦并不懂他话里暗含的意思,只是懵懂地以为他是顾忌到她的思亲之情。这段时间里,萧瑀待她是极好的,一切仿佛回到了那年东吾山桃花林中许下白首相携的甜蜜时光。
“阿瑀,谢谢你。”她握紧他的手,感受着他指尖深刻的凉意,定睛望向他,柔柔地说:“阿瑀,其实……”她顿了顿,在他探询的目光里还是将后面的话都说了出来:“其实你可以不用顾忌我的,我都明白,也可以理解。皇后的位置你可以给梁乃心,她是梁相的女儿,又是你曾经爱慕的青梅竹马……”
萧瑀的脸色随着她的话,一点一点的暗沉下去。“那你呢?”皇后的位置给梁乃心,那么她呢?她知不知道她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有多愚蠢!一个曾经的太子妃,最后却没有得到皇后的位置,那么她的将来会是什么样的?她有没有仔细地想过?
杜云锦淡淡地笑了笑,径自说道:“你只要给我一个很小的位置就好,让我可以偶尔看见你,让我知道你可以过得很好。”
“锦儿……”
“你不必担心朝堂上的那些争论,我会劝服父亲的,我会一直都站在你这边的。”
“锦儿。”萧瑀顺了顺她垂落的发丝,柔声道:“你不必在意五年前的那件事。我心里从未怪过你。”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五年前那件事的真相,他不会怪她,他怪的人只有他自己。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是不是一定要那样的一意孤行?
&nb琝鉬sp杜云锦垂着头,靠在他的手边,小声地说道:“正因你不怪我,才更让我觉得愧疚。”假若换成另外的一个人,被妻子这样的羞辱肯定早就已经恨毒了所有人,可她的阿瑀却没有,不仅在先帝的手中用自己保下她,还比以前对她更加的温柔体贴。哪怕是她将自己关在佛堂的那五年里,他也从未放弃过她,正因为他待她情深如此,她才要更为他着想。
她的手指轻轻地抚过他的眉头,她只是很想帮他解决这些烦忧而已,从前是这样,现在亦是这样。她不想和梁乃心争后位,只因为这样会让他烦恼不已。她知道这些时日,朝堂上的争论越来越激烈,在他还未真正的站稳脚跟之前,如果杜家和梁家争锋相对,内讧的话会给很多人带来可趁之机,他的帝王之位也会岌岌可危。她不要,也不想再次看见他任人宰割的境地。
阳光落在院中两人的身上,晕染着点点的金色余晖,那般美好,教人移不开丝毫的视线。
如玉端着刚沏好的茶,走到东厢房的院内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她不自主地抓紧盘沿,秀美的脸上带着浅浅的,不入心的虚假笑容。
杜云锦背对着她,并未察觉到她的到来,反而是萧瑀抬眼看瞧见缓缓走来的她。在瞧见那人瞬间明亮的眸子,他却什么话也没说,淡淡地挥挥手,示意人自行退下。
空气里有雪滑后的清新味道,萧瑀侧过头,望着一旁慢慢品茶的杜云锦,只觉得岁月静好。
若是这一世都这么过下去,倒也不是件坏事。
可惜……那只能是平民百姓的幸福,当他选择要那个至高的位置时,他就失去了平淡幸福的权利。
翌日也是这样的一个大好天气。太阳没有一丝倦怠的,早早地便挂在天边,俯视着脚下巍峨的皇城。
宣元殿前宽广的平地上,黑压压地沾满了人,他们都是来自帝都五品以上的官员以及赶来参加此次庆典的戍外大员。
内侍尖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地上响起,平地外侧的奏乐及时响起,今日的帝都,今日的皇城都一扫先帝薨逝时的悲凉情景,大红色的幔带早已缠绕在四周的树枝上,显现出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萧瑀在郭厚生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慢慢地登上了那个耀眼的位置,聆听着殿外数人的高呼万岁。
他握住龙椅的扶手,藏在玉珠旒下的双眼微微地扬起笑意。这一天,君临天下的这一天,终于被他等到了。
长篇累牍的第一道旨意,是确立先帝的谥号,之后是追封先后小陈氏为寿贤太后,尊封现任皇后小陈氏为懿贤太后,容妃为容贵太妃。不出意外的,太子妃杜云锦受封为云妃,而那位受尽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梁良娣翻身成了贵妃。至于皇后一位,却仍然没有定下人选,仍旧中宫之位悬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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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初逢孕事(1)
而就在此时,另外的一道旨意也被送到东宫之中。舒悫鹉琻
因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杜云锦和梁乃心都不得不呆在东宫的正厅里,等候着萧瑀的旨意。
内侍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盛装的杜云锦和梁乃心携东宫的所有宫人们匍到在地,安静地聆听着新帝的第一道旨意。
同样是加封杜云锦和梁乃心,不过内容上倒是多了对她们日后入主场所的安排。云妃入主金翘宫,梁贵妃迁居至灼华宫。
虽然没有得到皇后的宝座,但到底比杜云锦高出了两个位份,梁乃心对萧瑀的册封有些不满,却也因杜云锦的低位开心不少。
今朝沿用了前朝的后宫等级制度,皇后之下便是贵妃,贵妃之下则是端、贤、德、淑四妃,在这之下才轮得到普通妃子。想杜云锦原本是堂堂的太子妃,到如今却连个四妃都没捞到,反观梁乃心自己,虽仅仅为贵妃,但后位未立,放眼后宫也只有她的位份最高,宫中的事务大权一概在她的掌管下,俨然成为实际的中宫皇后。
想到这里,梁乃心朝身侧的杜云锦淡淡地笑了笑。
杜云锦倒是一派的云淡风轻,丝毫未表露任何的不满。她淡然地从内侍的手中接过圣旨,转身递给跟在她身后的如玉。
“云妃娘娘,陛下这里还有一道旨意。”内侍笑意盈盈地对谢完恩正欲起身的杜云锦说道,顺带地眼角还瞄了瞄梁乃心。
还有旨意?杜云锦不明白怎么还会有道旨意,她自然地朝梁乃心望去,只瞅着她也是一脸错愕的表情,想来她对这道旨意的内容也不知情。
内侍脸上的笑容未变,摊开手中的另一卷圣旨,慢慢地宣读起来。
原来他是想要册封一个嫔。
新帝继位,册封后宫本就无可厚非,更何况萧瑀的身边原也仅有杜云锦和梁乃心两人,就算他不提,朝堂上的那些杞人忧天的老臣们迟早也会提出接纳新人的要求。为的是皇家早日开枝散叶,为的是皇家子嗣昌盛,为的是皇家的江山永固。
不过萧瑀此时要册封的嫔,却是杜云锦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个人。
“郭嫔娘娘,小的先在这里给您恭喜了。”内侍将旨意重新卷好,讨好地放到如玉的手中,又补充道:“陛下让您搬到宜兰殿居住,从今往后,您就是宜兰殿的主位。”
一宫主位,从不会是个小小的嫔就可以担当的,哪怕是杜云锦这样有封号的妃子也需要皇帝的额外赏赐。可萧瑀却给了如玉以嫔做主位的权利,这是明显的偏颇,也难怪宣旨的内侍会用不一样的态度来对待如玉。
梁乃心手心里拽紧了绣帕,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改。她施施然地上前,对着杜云锦说道:“恭喜杜姐姐,不,是云姐姐。没想到云姐姐这般贤惠,时刻为陛下着想,就连自己身边的宫女也亲自送到陛下的身侧。”
她的话素来都是听起来好听,实际上无一不是嘲讽着杜云锦的无能。被自己身边的宫女公然爬上龙榻,这样的御下无方,也是郭如玉狠狠地给杜云锦扇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如玉听出梁乃心话里的别样意思,心中自是愤慨异常。她肖想了那么久的事情,终于在今天实现了,萧瑀果真没有辜负她,实现了对她琝鉬的诺言。她的喜欢,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值得的,只要是为了他。
“贵妃娘娘,如玉资质平庸,幸得陛下垂爱,心中为此惶恐不安。贵妃娘娘与云妃娘娘都是如玉日后应该学习的榜样,还请二位娘娘对如玉多加指教。”
要论伶牙俐齿来,如玉未必会输给梁乃心。这番挤兑让梁乃心微微地白了脸色,但很快地她又恢复了常态,并且亲昵地挽住如玉的臂弯,柔声道:“郭妹妹怎还如此见怪!你与本宫都是侍奉陛下的人,且你又是陛下身边的老人,本宫倒是要请妹妹以后多加指点。”
她们那么亲密,像是相识很久了一般。
杜云锦冷眼望着梁乃心与如玉的离开,悄然转身朝东厢房内走。她早已猜到如玉的心思在萧瑀的身上,却没想到萧瑀对如玉也不是全然无心的。次次执着神情的凝望,就连她都能感受到,更何况是被凝望的萧瑀。对于这片真心,萧瑀至少还是给了回应。
可即便是这样宽慰着自己,杜云锦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酸。如玉这般,那她呢?她又算什么?她不在乎位份上的高低,她在乎的是萧瑀的态度,萧瑀的心。后宫里又多加了一个人,那么他的心是不是又会被多分成一分呢?
当萧瑀结束登基大典,带着满身疲惫回到龙乾殿时,这里已经被打扫地焕然一新。再也没有先帝在世时浓重的药味,赏阁上摆放着几支怒放的红梅,Сhā在白瓷瓶中,如同傲然风雪之中,亦给殿中带来若有似无的浅淡香味。
宫人们瞧见新帝驾临,纷纷垂首候在一侧。
萧瑀望了眼他们,便挥手让他们都下去。褪去满身的浮华,他只想好好地歇上一歇。
郭厚生识趣地带着众人退下,自己端了刚沏好的茶到撑着头假寐的萧瑀身边。
“陛下,请用茶。”
萧瑀取茶的同时,瞧过一眼郭厚生,那张早已熟悉的脸上带着再也掩盖不住的得意与微笑。是的,在谭玉秋和潘氏死后,郭厚生就出现在他的身侧,一直陪伴着他走过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亲眼看见他最终登上帝位。他应该得意的,也应该微笑的。
“厚生。”
萧瑀轻饮了口茶水,缓缓地同这个最忠诚的老仆谈论起来:“明天你就去宜兰殿吧。”
“小人会去宜兰殿看看的,请陛下放心。”郭厚生不疑有他,心中还以为萧瑀是对如玉的关切。
“去了,就不用再回来了。”
“好,”郭厚生惯性地答应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其中的不对劲,他诧异地望着萧瑀,第一次直视着他侍奉多年的这位主子。“陛下,陛下这是……”
他的话音有几分颤抖,萧瑀将茶杯搁下,慢慢地对他说:“如玉的心思,朕其实不是不知道,但从未挑明过这件事。你可知道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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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初逢孕事(2)
郭厚生摇摇头,如玉的心思虽然藏着深沉,但萧瑀的城府更深,早已经将她那点小心思都看透了。舒悫鹉琻
“朕为的就是今天。朕不想失去你这样的一个好帮手,所以朕宁愿装作不知如玉的心思。”萧瑀看向满脸错愕的郭厚生,继续解释着:“一旦如玉成为朕身边的女人,作为她的兄长,你忠心的主子就不会再是朕一个人。”
“陛下……”郭厚生没想到萧瑀会是这样想的,可他这样想着也并非有错。的确,以他对如玉的偏宠,对她的事情定不会袖手旁观。
“厚生,那是你第一次求朕。那么久以来,你第一次求朕,所以朕不得不准许。”萧瑀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况且朕那时也真的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为朕办那些事。如玉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厚生,”萧瑀拍拍他的肩膀,安抚地说道:“好好呆在宜兰殿,朕不会亏待你和如玉的。你也要好好地劝劝如玉,不再生出其他的心思,如果她有朝一日想通了,朕还是可以为她择选一名好夫婿,让她风光大嫁。”
“谢陛下。”
郭厚生跪在地上,磕头谢恩。陷在光晕中的萧瑀的背影,显得孤寂却又异常的挺拔。与许多人相比,他的这位主子自幼就冷静得可怕,理智得可怕。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萧瑀的情景,年幼的孩子安静地站在屋檐下,如冰冻般的眸子冷冷地瞅着他。在管事姑姑的禀告声中,留给他的是萧瑀漠然转身的背影,他那时想着他这差事日后怕是不好当,因他的主子连一个“平身”都懒得给予。
到东宫来伺候太子殿下,本应该是人人都争先恐后的美差,但这次让人们动脑筋的是如何才能不去东宫。莫说宫中,即便是帝都内小巷深处的百姓人家也都知道,当今的太子萧瑀远不及庆王、裕王受宠,迟早都会被皇帝废掉,是以无人有兴趣去伺候这位没有前途的太子殿下。郭厚生在宫中素来老实,也不与人拉帮结派,不知怎的去东宫的差事就莫名地落在他的头上。不过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安稳地在宫里生存下去,能够让他每个月都有月银寄回家中赡养老母及年幼的妹妹即可。所以当时的他担心的不是前途,而是怕萧瑀的不喜。
一步一步走来,萧瑀与他竟成为相互依携的主仆。可惜的是,他们的这场主仆缘分也因他的贪念而结止。
日光照在院落中躺在靠椅上假寐的女子身上,她一袭淡绿色的宽袖罩着浅白的束腰百褶襦裙,素色的衣裳不见一点的绣花,仅在裙边才点缀着几颗珍珠缠绕出的小花。她的长发也仅仅用枝翡翠珍珠簪子随意地挽成个小小的发髻,松松地垂落在脑后。同色的珍珠耳坠从盖在脸上的书本边缘钻出来,衬着女子娴静素雅的气质。
一连数日的晴天,教天下万物一夕间都更改了容颜。寒冷的冬季似乎已经消失,留下的是树枝上星星点点的嫩绿新芽,在骄傲地宣称春日的来临。
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前个冬三月,杜云锦倒是睡得不是很好,因着庆王之事,如今到了春日她倒是真切地体会到了春困这一词。每每趁着个空隙,她便肆无忌惮地打起盹。
幸而如今是封了妃,身边随侍的宫人们都多了一些,她便挑了几名手脚麻利的宫人组织迁居金翘宫之事。也因着身边人的帮忙,她有了不少可以打盹的机会。此时,宫人们正忙着布置金翘宫的一草一木,身为主位的她便捧着书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打盹,一副惬意的模样。
卿若风瞧见她如同慵懒猫咪的模样,不禁轻轻地摇了摇头。
“好一个丫头,我们在外面忙来忙去,敢情你就在这里偷懒?”
他的声音洪亮,又是故意要惊醒杜云锦的,话语还未全部落地,杜云锦已是慢悠悠地睁开双眼,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出现在金翘宫的卿若风。
见到他时,杜云锦并没有半点的惊讶。早前萧瑀便告诉她,杜博承会回京参加登基大典,身为杜博承的第一谋士,卿若风这个家伙肯定会跟来凑热闹的。
“你有什么好忙,多半是忙着勾搭帝都里漂亮的小姑娘罢了。”杜云锦将书合上,搁在一侧,又吩咐宫人赶紧去奉茶过来。
“说什么胡话呢!”卿若风相当的不客气,几步就跨到杜云锦旁侧的凳子上,很没坐相的抖着腿。“别人都忙得要飞起来了,你还能有心思在这里偷懒!”
他头朝灼华宫的方向一扬,杜云锦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没有理所当然地被册封为皇后,杜云锦倒是没多大的计较,不过对于梁乃心来说,无疑是一份打击,也是一份希望。这几日她都眼巴巴地往龙乾殿里凑,听回来的消息似乎是她都没有得逞。
“我觉得现在挺好的。”杜云锦微微地笑了笑,比起前些日子,她有些圆润了。
卿若风欣慰地看见她如今的模样,皇后的虚位杜云锦不在乎,他更不会计较。自始自终,他计较的都是他的丫头过得是否安好而已。
“阿锦。”
一道声音从卿若风的身后传来,让杜云锦眼眶忽然就湿润起来。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了?她又有多想念这道熟悉的声音!
“云妃娘娘。”
一道声音从卿若风的身后传来,让杜云锦眼眶忽然就湿润起来。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了?她又有多想念这道熟悉的声音!
“父亲。”
此刻出现在金翘宫的人,正是振威将军杜博承。几年未见,他鬓间的白发多出了许多。
不同于卿若风的潇洒自若,杜博承却显得格外的恪守礼数。他上前先是向杜云锦行礼问好,然后才在一旁落座,为自己出现在后宫解释道:“老臣得陛下的恩准,特地来看看云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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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初逢孕事(3)
“父亲,为何要如此见外?还是唤女儿‘阿锦’吧。舒悫鹉琻”是眼前的这位老人,含辛茹苦身兼母职地见她带大,莫说如今只是一介嫔妃,哪怕是真的在那个位置上,她也是万万不能让父亲如此尊称的。
杜博承欣慰地看向她,口中却依旧说着:“娘娘如今是皇家的人,老臣怎敢不尊礼数。”
他那样坚持着,杜云锦望着他斑白的鬓角也只能叹叹气。俗话有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杜博承这等身份地位的人,又有身为皇帝妃嫔的女儿,一举一动皆需格外的谨慎小心,否则很容易就被有心人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连累一众人等。
“好了好了,难得见到丫头。将军也有许多话要对丫头说,不如让宫女姐姐带我看看这座传闻中的金翘宫,也免得妨碍到你们。”卿若风没有杜博承那么多的顾忌,一则是他在军中并无实职,二来他本性如此,故意做出恭敬有礼的举动反而惹人嫌疑。
他刻意为杜云锦和杜博承留出说话的空间,杜云锦又怎会不知道,当即让身侧伺候的宫女带着他逛起金翘宫。
传闻中,金翘宫素来都是前朝皇帝宠妃的居所,到今朝后鲜少有嫔妃入住,没想到萧瑀竟然会赐给她,这其中的意味可有些耐人寻味了。
杜博承见卿若风走远些,其余的宫人也垂首候在远处,他这才放下淡定的面容,忧心忡忡地询问:“阿锦,他待你可好?为何什么事情都要隐瞒着老父?”
“您都知道了?”听他这般说,杜云锦心中甚至明亮,她极力想掩盖的事情到底还是被他知晓。她有些郁结,也有些松了口气,须知瞒人也是一件极为辛苦之事。
“孩子,苦了你了。”杜博承拍拍她的双手,疼惜地对她说:“你这不过是为我代过而已。”
“父亲您这又是说的什么话!若不是因您的养育之恩,失去双亲的阿锦早就活不了。况且,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出了风险自然是我自己来承担,岂能怪罪到您的身上!”
“不,不是这样的。”杜博承摇摇头,杜云锦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些。当他听到这个传闻时,他就明白那个孩子肯定是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一切,处心积虑地在报复他。一模一样的事情,只不过当年的奸夫是个宫卫军,而如今的是个深受帝宠的王爷,还真是好手段,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父亲,阿锦明白您心中的担忧。”杜云锦看着他,轻轻地安抚道:“阿瑀他不是个心坏之人,他对阿锦也并非没有真心。原来他被庆王步步紧逼,没有能力护我,如今他已是帝王,自当会护住我的。”
杜博承望着杜云锦那张坚决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愿如你所说。”
“不过,”杜云锦思忖再三,还是对他说:“阿瑀刚刚登基,帝位还有些不稳,还请父亲再帮衬一二。我也明白,如今朝堂上还有与您争锋相对的梁相,大抵他是为了梁贵妃登后位之事故意与您挑衅,请您看在阿锦的面上,且再容忍些吧。”
“这个我自是知道。”杜博承朝她点点头,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我本无意于权位之争,你也不喜后宫争斗,他们想要且就让他们去琝鉬要吧。至于今上那里,你不说我定也是会站在他的那方的,你也不必为此操心。”
“如此甚好。”杜云锦微微地笑起来,如幼时般将头埋在杜博承的怀中。“真是很久没见到父亲了,阿锦很想念父亲身上的味道,还有月牙城的夜色。”
杜博承抚过她的发丝,轻声道:“我说过,你要是过得不高兴了,随时都可以回月牙城。阿锦,这句话对你永远有效,父亲会在月牙城等着你的。”
“父亲……”眼眶因这句话而湿润起来,杜云锦躲在他的怀中越发不肯抬头了。
“你呀……”杜博承没有再说下去,无论如今的杜云锦变成什么样子,在他的心里永远都是那个失去双亲躲在他怀里偷偷哭泣的小丫头。和那个人一样清澈的眸子,那样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让他在初见时就无法拒绝她,将她带到身边收为养女,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也想把世上最真切的疼爱都给她,捧在手心里都化了的宠着,疼着。
“陛下口谕。”
黄园带着两名小内侍从宫门外缓步进去,瞧见父女相依的场景轻轻地咳嗽了声。
“黄公公?”见到他,杜云锦微微有些惊讶。黄园是先帝时期的大总管,可如今萧瑀登基,按理说大总管应该是郭厚生才对,而黄园应该是被打发去守先帝陵寝,为何他还能出现在宫中?就算萧瑀能容他,郭厚生想必也会将他打发了才对。
黄园倒是荣宠不惊,不卑不亢地对她说:“陛下口谕,要在金翘宫用晚膳,并请杜将军和卿先生也都留下一起用膳。”
“真的?”杜云锦顿时欣喜,她并不是因为萧瑀的到来,而是因为萧瑀变相地同意让杜博承和卿若风在宫中再呆上一阵。
黄园朝她点点头,回道:“自然是千真万确的。云妃娘娘,小人先行告退了。”
“嗯,你下去吧。”
如同在月牙城的那般,杜云锦和杜博承、卿若风坐在院中,品着茶,用着点心,说着一些话儿。卿若风将这几年月牙城的变化,月牙城内的那些人,那些事都挑了好玩的说给杜云锦听着,让她一整个下午都是笑脸盈盈的。
杜博承坐在一旁,看着说笑的两个人,心中原本的担忧也去了不少。作为父亲,他从来不想拂了杜云锦的意,哪怕是当年她要跟随自己上战场。
无论她要怎么做,她的身后都还有他,不管萧瑀护不护她,总归他是要护着自己这个女儿的。
这般场景,直至日落西山,暮色已显才因萧瑀的到来而结束。而在许多年后,萧瑀依旧记得那时的杜云锦脸上浮现出的真切笑意,如雨后阳光般明媚,透着水珠的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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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初逢孕事(4)
见萧瑀驾临,杜博承与卿若风都随即起身向他行礼,萧瑀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坐到杜云锦的身侧,含笑地看着三人。舒悫鹉琻
“岳父大人何必如此多礼,卿先生也算做云妃的兄长,此时未有外人,就只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顿晚饭。”
卿若风与杜博承俱是一愣,同时都看向杜云锦。杜云锦没能以太子妃的身份直接进阶皇后,他们还以为萧瑀必定是不待见她的,却没想到萧瑀却还有如此的恩宠!
“陛下洪恩,老臣愧不敢当!”杜博承拱手只是谢让萧瑀的好意,并非他不识抬举,而是眼下正是敏感时期,他必须慎之又慎,否则一不小心趟了哪趟的浑水,到时候摘不清自己就怕连累到杜云锦。
他到底是世家出身,不似一般的武将那般的不知礼。萧瑀心中自是有所计较,面上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二人暗下已然在过招,杜云锦和卿若风两人却像是没事人般,径自讨论起帝都的民俗风情。
黄园在侧小心地伺候着,他不是郭厚生,没有与萧瑀共患难的情谊。事实上他到现在都还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萧瑀留下,按惯例他是先帝的内侍大总管,理应去给先帝守陵,凄凄惨惨但又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生就算是新帝发善心。可正当他拎着包袱,准备前往春陵时,萧瑀却来了旨意,让他继续留任内侍大总管。他暗地里打听了下才知道郭厚生被指派到了宜兰殿,伺候新晋的郭嫔主子。
至于这位新帝,他也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前只暗地里觉得有些可怜,却不曾给予多余的关心,他和所有人一样都觉得这位太子爷被废是迟早的事情。可自从跟到萧瑀的身边后,黄园才觉得自己以前的认知有多么错误,以善度帝心而备受先帝恩宠的他竟然猜不透萧瑀的想法,摸不透萧瑀的心思。这点让他大为惶恐,但之后他也收敛了自己多余的心思,老老实实地伺候着便是。
宫人们鱼贯而入,在黄园的指示下依次将膳食拜访在正殿的长桌上。
皇室膳食,自不与普通百姓家相同,且萧瑀又是存了心思宴请自己的岳父,膳食准备得自然更加丰盛。
杜云锦搀扶着杜博承,跟在萧瑀的身后,走到殿中长桌旁坐下。卿若风在看见满桌的美食时,眉头悄然地一皱,随后又露出浮夸的笑容。
可谓朱门酒肉,路有冻死骨。
萧瑀的这顿晚膳,足以支撑月牙城守军三日的伙食。卿若风心中当然不高兴,将士们在外风餐露宿,皇帝却在宫中山珍海味,再加上他对萧瑀本就没什么好感。不过他到底还是懂轻重,没有在萧瑀的面前肆意妄言,给了新帝几分薄面。
萧瑀十分热情,不停地让宫女为杜博承布菜,又追问着杜云锦小时的丑事,似乎也存了几分的真心。
杜博承看在眼里,心中稍感安慰。他本以为因自己的缘故,萧瑀对杜云锦必定是不喜的,但这番接触下来却也改变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同时对萧瑀也多了几分看重。
“娘娘自幼就不喜女红,不爱吵闹,除了当年不敢学骑马外,却也没多少的趣事。”
“哦?不敢学骑马?”萧瑀饶有兴趣地偏头看向杜云锦:“朕记得云妃的马骑得尚可。”
他这么一说,杜云锦就记起当年因他而死学骑马的事情,脸颊顿时就燥红起来。
“哟,有人还知道害臊啊?”她的窘态立即被卿若风看见,后者理所当然地打趣道。
“卿若风!”顾不得萧瑀在身侧,杜云锦狠狠地朝卿若风瞪去。看吧,幼时的她整日都跟在这样的卿若风身后怎么还能成为大家闺秀,没成为流氓小痞子都算她天资奇高了。
看见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搞笑模样,萧瑀确确实实地笑起来,他夹了块翡翠鸡肉到杜云锦的碗里。“尝尝这个,据说是新来的御厨的拿手好菜。”
杜云锦怎不知萧瑀这是在为她解围,但她仍旧忿忿不平地瞪了眼卿若风,这才大口地吃起来。可没吃两口,一股腥涩味窜到口中,让她捂住嘴侧过头去轻轻地呕吐。
这让一旁伺候的黄园无端地就被吓出一身的冷汗,要知道这道菜是萧瑀亲自夹给云妃的,要是云妃吃出什么问题,怕是连他都会被累及。
“云妃,锦儿,你怎么了?”萧瑀脸色也突变,急忙看向不适的杜云锦。
“没,没事。”杜云锦不好意思地抬头,瞅着殿中的人都紧张地看向她,轻声道:“只是胸口有些发闷,这些日子总是这般。”
“这些日子总是不舒服吗?”萧瑀冷着脸从杜云锦身上扫向其余候着的宫女们。
“奴婢不知道。”宫女们何曾见过萧瑀这般冷颜的模样,吓得纷纷跪在地上,求起饶:“奴婢真的不知道。”
“你们!”萧瑀扫过一眼琝鉬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将目光转向身侧的黄园:“你挑的什么人!连主子不舒服都不知道!”
“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的错。”黄园虽也抖索着腿,但总归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随即向离自己最近的小内侍吩咐道:“还不去御医院请御医过来!”
小内侍得令一溜烟地就跑得没影,杜云锦好笑地拉拉萧瑀的衣角,柔声道:“许是最近天气时有变化,我不适应所致,与他们无关。”
得了杜云锦的安抚,萧瑀的脸色才缓和了些,他拍拍她的手,轻声道:“不舒服就让人去传御医。”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你身子素来不好,合着这次就让魏忠臣给你好生调养下。”
杜云锦见他坚持的神情,只得默默地点点头。调养身体,许多年前也曾有一个人默默地为她调养过身体,总是隔三差五地就送来不少的瓶瓶罐罐,恨不得将天下间的补品都给她搬过来般。如今话语依旧,那个送她瓶瓶罐罐的,亦曾经并肩平乱南疆的少年却是永久地不在了。
御医来得挺快的,恰好正是魏忠臣。自新帝登基,他也水涨船高地升成了院正。
宫女将杜云锦扶到一旁的软座上落座,这厢魏忠臣拉了丝线,皱着眉脸色凝重地八把着脉。约莫一刻后他示意宫女收起丝线,自己转身到萧瑀的面前跪下。
“有何碍?”萧瑀紧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魏忠臣,声音里藏着微微地颤意。
“娘娘的身子倒是无碍,娘娘是滑脉。”
“滑脉?”萧瑀“腾”地站起身,差点带摔了身旁的桌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魏忠臣瞅着萧瑀难得出现的欣喜表情,他却难以高兴起来,脸色依旧凝重。
“怎么了?”萧瑀瞥见他的神色,不觉得心中一沉,压低声音询问。
“陛下,请到殿外,容臣细细向陛下禀告。”魏忠臣扫过一眼被怀孕消息震惊的杜云锦,以及同萧瑀一样欣喜的杜博承与卿若风。有些话,怕是不适宜被那三人听见,故此他才甘愿冒险天威要求萧瑀到殿外说话。
萧瑀顺着他的目光便明白了他心中的顾虑,暗自丢个眼神给黄园,自己提步朝殿外走去。
殿外的空院里种着两棵数年的枣树,嫩绿的新芽已伸出头,待到秋日时便可以采摘今年的枣子了。
萧瑀就站在其中一棵的枣树下,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秋日的场景。那时的杜云锦脸比现在圆润,她轻柔地抚着自己高高耸起的腹部,而他就蹲在她的身侧,趴在她的肚子上,倾听着腹中孩子的响动。他们或相视而笑,或宠溺地看向她的腹部。
“陛下!”魏忠臣缓步跟在他的身后,犹豫再三还是将实情都吐露出来:“陛下,老臣在为云妃娘娘把脉时发现娘娘曾身中某种毒。这种毒曾被压制过,但始终都潜伏在娘娘的体内,也正是因此毒才造成娘娘身子虚弱。依娘娘如今的身子,一是很难供给婴儿需要的养分从而造成胎死腹中,二是母体的毒有很大可能会过度到婴儿的身上,即便是顺利产下也怕是难以熬过活下来。”
萧瑀听着魏忠臣的话,藏在宽大袖中的手紧紧地握成拳,他恨不得重重地打上自己一拳。杜云锦身上的毒他自是再清楚不过,那是“梦断”,一旦服下就会丧失武艺的毒药,是萧少康当年的得意之作。而杜云锦会服下此毒,也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若不是他故意的煽风点火,先帝怎么会让小陈氏赐给杜云锦!他那时尚不知杜云锦执意嫁给他的真正原因,他害怕她又是一个阴谋,于是他才会这么做,娶一个丧失武艺的将门之女来确保他的地位。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会伤害到他和杜云锦的第一个孩子。他虽然不曾假想过会有这么一个存在,但对于他的到来,萧瑀还是满心欢喜的。在听闻她怀有身孕的那瞬间,他几乎想到自己要亲手教那个孩子武艺与文才。
他来的这般突然,离开地也将是这么的突然。
“陛下……”魏忠臣偷偷地打量着萧瑀的神色,只见他脸色变幻地十分复杂,瞧不出他到底是何种想法。
“朕知道了。”
萧瑀忽然觉得十分疲惫,他望着殿内仍处在欣喜之中的杜云锦,朝魏忠臣心灰意冷地挥挥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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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奉旨查办(1)
金翘宫云妃有孕的消息很快地就传到灼华宫里。舒悫鹉琻
“啪”地一声,上好的秘色瓷茶盏碎成几片躺在开满牡丹花的地毯上。
“娘娘。”红藕抬眼示意让其他宫人们都退出殿外,自己慢慢地走到梁乃心的身侧,轻轻地为她揉着双肩。“娘娘不必动怒。”
梁乃心颓然地揉着额际,埋怨道:“本宫怎么能不动怒,她竟然怀了身孕,比本宫先怀了身孕!”在争夺后位的关键时刻,杜云锦有了孩子就等于拥有了一个最有力的筹码,她也只能与后位擦肩而过,望它兴叹。
“娘娘,陛下曾向梁相承诺过后位是您的。哪怕是那个人现在怀着身孕,但您的身后有梁相,有天下清流,岂会输给一个不洁的妇人!”红藕又换了手势,帮梁乃心轻捶着肩。
“哈哈,他说过什么想必他早就忘记了。”提及萧瑀的承诺,梁乃心眼神一暗,语带凄厉地嚷道:“‘若得乃心,栖梧奉之。’他若是还记得这句话,为何要让封我一个贵妃,为何不直接将后位给我?”
“娘娘。”梁乃心的郁结,也是红藕疑惑的地方。她不敢再多言,只得在杜云锦的身上多泼些脏水:“可娘娘毕竟是梁相的掌上明珠,那个人仅仅只是个粗野武将的女儿,且还是个不洁的妇人,更没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不洁的妇人。”梁乃心似乎被红藕的话所惊醒,她瞬间恢复了素日端庄的模样,对红藕说道:“你明日上朝时去宣武门找四安,说本宫要见父亲。”
“是。”面对梁乃心迅速的变脸,红藕早已习惯,不过瞧这般神情必定是有了对策。
灼华宫摔了茶盏,宜兰殿内就有人扎到自己的手指。鲜血从指尖汩汩地流出,那人却似入定般呆坐着,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娘娘。”郭厚生跨步进来看见吓了一大跳,他快步走到如玉的身前,掏出手巾帮她仔细地擦拭着血迹,又将她的手指小心地包住。
望着面前熟悉的面容,如玉才清醒过来,心中的委屈与悲苦瞬间涌出心口,化作泪珠一颗接着一颗的滴落。
“哥哥,为什么?”她扑到郭厚生的怀中,任由泪水浸染他的衣裳:“为什么他就是不爱我呢?哪怕是一点点的温柔他都不愿意给我!我为他做了那么多肮脏的事情,每天夜里我都会梦见裕王浑身是血地来找我,质问我为什么要害他!我虽然害怕,但我并没有后悔当初做的一切。可就是这样了,他也封我为嫔了,却不肯踏进宜兰殿一步。他将我关进了这座华丽的笼子里,锦衣玉食地供养着我,就是不肯来看我,哪怕一眼也好!哥哥,我这里好苦。”
她将郭厚生的手抓到自己的胸口前,眼神无比悲切。她为了能成为他的女人甘愿做任何事,可现在她如愿地成他名义上的女人,他却依旧不肯瞧她一眼。
“哥哥,你知道吗?那个女人怀孕了!即便是和裕王有过苟且之事,他依旧将那个女人视若珍宝!哥哥,这到底是为什么!”
郭厚生无言地抚过她的发丝,如同小时候一般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面对她的质问,他能说什么呢?不过是萧瑀爱着杜云锦,所以能接受她的一切罢了。
“哥哥,我必不会坐以待毙。”如玉忽然抬起头,望向金翘宫的那个方向,眼神是从未见过的狠辣。
“如玉,你要做什么!”看见她那样的眼神,对她了解甚深的郭厚生心中一颤,急忙抓住她的双臂,逼着她与自己对视:“如玉,你听哥哥的话,不要做傻事。你要是真的动了云妃,陛下必定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我不管,我什么也管不了。我只知道,我这里很苦,也很痛。”如玉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心口。
“如玉。”郭厚生再次将她拥入怀中,他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心软,他千不该万不该地答应如玉,帮她在萧瑀的面前提出那个请求。他理应该心肠硬些,将如玉嫁出东宫,以此绝了她对萧瑀的心思。如此那般,便不会有今日的痛楚。
可惜这世上的事情,有千千万万就是没有能后悔的。
郭厚生越过如玉颤抖抽搐的双肩,望着空荡的院子,心中长长的叹着气。
与其他宫的悲切气氛不同的是,金翘宫却是真正的热闹起来。自从魏忠臣确诊的那日起,萧瑀的赏赐就源源不断地被送到金翘宫中,大大小心地堆了一整殿。
杜云锦因有孕,精神不大好,常常感到疲惫,这堆事便扔给从东宫跟随至今的大宫女清香来做。她偷懒地靠在软榻上,半眯着眼睛地瞅着宫女们繁忙的来来往往。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还未显怀的腹部,脸上浮出柔和的慈爱神情。
“丫头,又偷懒呢!”卿若风带着笑脸,大大咧咧地就走到殿中,寻个离她不远的地方随意地坐下。
见他到来,杜云锦故作嗔怪地说道:“你怎还不和父亲回月牙城去,成天就只知道往我这里来。”
“回月牙城?”卿若风一听到月牙城,脸就苦地像是欠人几百两银子又无钱归还的可怜模样。“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吗?可现在走不了。”
“为何?”杜云锦倒是起了好奇之心,卿若风向来都是个我行我素惯了的人,怎么会突然就走不了。
卿若风满脸幽怨地望着杜云锦的肚子,说道:“自从云妃娘娘身怀皇嗣的消息一经传出,咱们杜府瞬间就变成了财神庙一样。天天都是几拨人的来,还不带重样,这都半个月了还不见消停。”
他这么一说,杜云锦脸色也随之沉下来。她的手还搁在肚子上,轻柔的抚摸着,仿佛是在安抚着腹中的孩子不要受她的情绪所影响。
眼下正值后位人选的关键时刻,纵使她本无意于后位,但她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在某些人的眼中看来她自然就是最有资格问鼎后位的人。此时上门拜访,无疑就是在为日后的平步青云打下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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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奉旨查办(2)
可这样的大张旗鼓,却也并非是件好事。舒悫鹉琻怕只怕有的人会心生他意,让还未坐稳江山的萧瑀更加飘摇不定。
杜云锦默默无语,卿若风也少见地消停,殿中竟是一片沉默。
“父亲久久不归,月牙城那边可怎么办?”
卿若风抬眼看向她,她不过是想让杜博承借由月牙城的边防一事,尽早脱离帝都这个看不见底的大染缸。“月牙城目前是由李副将代为照看,日前将军也曾上奏请求离京,但陛下有旨意让将军多陪陪你,最好是能呆到你生产后。”
他竟是这么说,杜云锦的心中微微地泛着甜味。他该是顾念自己离家多时,难得见到父亲,于是想让父亲多呆一阵子,也让父亲能亲眼看见自己的外孙。
“陛下有这样的决断,自然是陛下的仁厚,但父亲身为外戚,在此时刻实在不方便见过多的人。卿若风,不如你劝劝父亲让他称病来闭门谢客,免得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称病也算是个不得已的好招了。”卿若风挑挑眉,随手拿起一个藩国进贡的蜜桃啃起来。“这果子倒是挺甜的。”
“我猜你便是爱吃,让清香给父亲和你都准备了一些,待会儿离宫的时候带上。”杜云锦被卿若风那吃桃子的猴急惹出笑意,随后又让清香取过一旁的针线篓子,仔细地缝制起小孩的衣服。
为此,卿若风白过她一眼,嘲笑着说:“不知道是谁说的,让她拿针线还不如让她多上次战场!”
“你这样的人,将来娶了嫂子,我定要让嫂子好好地收拾你!”
“算了吧!”卿若风将桃核潇洒地一扔,说:“娶个像你这么笨的,还不如我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我哪里笨,分明就是你太狡猾了!”杜云锦狠狠地瞪向他,随便还扬起手里的绣花针以作威胁。
萧瑀站在殿外,望着殿内的其乐融融,抬起的脚却迟迟没有放下。
“陛下?”跟在他身后的黄园错愕地看着他忽然就转身离去,快地仿佛他从没有来过这里一般。黄园跟着萧瑀离开,其他的宫人也纷纷掉头离去,只留下殿中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说着笑。
春日的雨连绵不绝,杜云锦本想到御花园里走走,闻闻清新的花香,无奈这场春雨迟迟不肯收尾,让她只能望着满院的细雨轻声叹气。
大宫女清香垂手站在她的身后,雨水从屋檐上聚集滑落,形成一道透明的帘子,将外面的世界完全阻挡住。
这样无聊的日子,要是有卿若风在就好了。杜云锦这般想着,回头对清香吩咐道:“你让人去杜府传个话,让卿若风亲自进宫来取本宫赏赐的蜜桃。”
“是。”清香随即招来一旁的宫女,如此吩咐了一番。
杜云锦依旧站在屋檐下,望着那道雨帘,又像是望着紧闭的宫门。她算了算,卿若风已经有四五日不曾进宫,这倒是件十分奇怪的事情。往常的他几乎是隔天就朝金翘宫里钻,她还很是无奈地警告他,让他少往这里跑,免得引起别人的揣测琝鉬。可他真的没来时,反而难捱日子的人换做是她了。
清香劝了几句,让杜云锦回殿内呆着,毕竟外面风大雨大的,淋坏了身子可是不得了。杜云锦也没有坚持,扶着微微显怀的肚子在清香的搀扶下,慢慢地回到殿中。
她今日起得有些早,此时神情倦怠,便撑着头眯着眼小憩一会儿。谁知她的眼才刚合上,便听得清香的通传:“贵妃娘娘到。”
梁乃心来了。
自从东宫里封妃的那日后,她们二人就难得碰一次面。她有身孕的消息传出后,梁乃心也是着人送了一堆礼品过来,人并没有露面。那么她这时的突然到访,所谓是何事呢?
杜云锦猜不透梁乃心的目的,索性不再去猜,脸上堆着笑容将她请到自己身侧的位置坐下。
“给贵妃娘娘请安。”杜云锦将清香招至身侧,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地行礼。
梁乃心笑意盈盈地看着,等到杜云锦屈膝后方才叹道:“云姐姐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必多礼。”
杜云锦望望她,由着清香将自己再缓缓地扶起。“贵妃娘娘是后宫之尊,我理应向娘娘行礼。”
“云姐姐这可就要折杀我了!”梁乃心浅浅地笑着:“不过云姐姐倒是真的好心性,外面都快闹翻天了,在姐姐这里却是风平浪静的。本宫可真要佩服姐姐的耐性了。”
“外面闹翻天了?”梁乃心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段话,杜云锦随即心生疑窦。
“是啊。”梁乃心瞄过一眼身侧的红藕,她立即站出身来,唯恐杜云锦听不清楚般的大声嚷道:“有人告发振威将军通敌卖国,陛下今早在朝上已经下旨捉拿其入天牢了。后日便要三堂会审,查清楚杜将军的罪行。”
通敌卖国!杜云锦的脸色瞬间发白,她没想到这场风雨竟是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之狠。杜博承通敌卖国,应该是无人相信的,但他毕竟驻扎月牙城二十多年,迟迟不肯还朝,这其中是否有些什么猫腻自然能让人胡思乱想。但杜云锦知道,杜博承的这项罪责却是和她脱不了关系,大抵就是有些人眼红她怀有身孕,借此来打压杜家,打压她肚子的孩子而已。
“那不过是有心人的诬蔑而已。我相信陛下定会还我父亲一个公道的。”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阴谋的!也许当年刚回帝都的杜云锦不清楚,但如今已在帝都呆过几年的杜云锦却是轻而易举的猜中。不过她并不担心,既然她都能看出这其中暗藏着阴谋,那么依萧瑀的聪明才智自然更能看得清清楚楚。
“本宫也相信杜将军是清白的。”梁乃心施施然地笑起来,并主动将话题岔开。“云姐姐这肚子已有些能看出来了,今年年节的时候,咱们就会多一位小皇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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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奉旨查办(3)
殿门外,小宫女慌慌张张地探头进来。舒悫鹉琻清香认出她正是自己派到杜家传话的宫女,瞧她那副慌张的模样估摸是出了什么事,于是便趁着杜云锦和梁乃心说话的空当,悄悄地退到殿门口。
“何事?”
小宫女着急地附在她的耳边,如此细说了一番。清香听完她的话,脸色也是巨变。
“你先下去。”她朝小宫女吩咐道,自己再悄悄地回到杜云锦的身侧。
殿中的梁乃心略有尴尬,她方才的话,杜云锦竟似没有听见般不曾搭话。
“云姐姐?”梁乃心试探地出声,她想知道杜云锦是真没听见还是打定主意要给自己难看而故意不理自己。
杜云锦径自垂首抚着不甚明显的肚子,对梁乃心的话置若罔闻。再抬起头时,她才错愕道:“怎么贵妃还在这里?”
她是故意的!梁乃心的心中顿时明了,不过她到底是帝都里长大的名门闺秀,脸上的神色未改,柔声道:“本宫也不妨碍姐姐休息了。本宫这就回去了,姐姐要注意多休息,还有不要为杜将军之事烦忧。”她的目光紧盯着杜云锦的肚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姐姐可别因此伤了自己的身子,伤了陛下的骨肉!”说罢,她忽然捂住嘴,笑得有些暧昧:“想必裕王爷在天之灵也会守护小皇子的。”
“你!”杜云锦脸色不好看,她这明里暗里都是在讽刺自己腹中孩子的血统。
“本宫先回去了,姐姐是有身子的人也不被起身相送了。”梁乃心缓缓地起身,在红藕的搀扶下走得分外骄傲。杜云锦,就算你怀了孩子又能怎么样!宫外的流言纷纷,那些愚昧的人都相信了她的不贞,如今只要再煽风点火很容易就能让人去联想她腹中孩子是不是萧瑀的血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只有这些流言没有停止下来,她杜云锦就别想坐上栖梧宫的主位。似乎这通发泄让梁乃心的心情好了许多,连带着步伐都轻快起来。
“娘娘。”待梁乃心的身影消失在金翘宫后,清香才弯下腰对杜云锦说道:“娘娘,杜将军的确出事了。”
“父亲出事了?”杜云锦仍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父亲怎么会出事?”
“和贵妃娘娘说的大致相同,眼下杜将军已被关进天牢,陛下着梁相会同三司共审杜将军的案子。”
“梁相会同三司共审?”杜云锦明白因自己的关系,梁相早已视杜博承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她刚开始听见梁乃心的话时还以为不过是谁的眼红诬陷,可萧瑀竟然下旨梁相参与其中,这当中就有些微妙了。萧瑀明知梁相的心思,还将自己的父亲交给他,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上着人去打听陛下在哪里!”
“是。”清香得了杜云锦的话,匆匆出去。
殿外的日光依旧晴好,只是杜云锦觉得身上发冷,感受不到一丝暖意。那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年迈的父亲被她牵连,更不能让一生光明磊落的父亲最后保不住一世的英名!
清香的消息回来得很快,散朝后萧瑀就留在东书房处理奏折,一直未曾离开。杜云锦吩咐清香装了几样点心,亲自挽了食盒朝东书房而去。
“云妃娘娘。”黄园远远地望见杜琝鉬云锦的前来,苦着脸就凑到她的身前。
“黄总管,可否请您通传一声。我来了些点心来看阿瑀。”杜云锦一边说着一边还扬了扬手中的食盒。
“娘娘。”黄园苦着的脸并未因杜云锦而舒展,他左右瞅瞅,将杜云锦请出一步,轻声道:“娘娘还是先回金翘宫里好好养胎,不要为杜将军之事忧心,免得伤了自己的身子。”
连他都这么说。杜云锦的脸色沉了下去,如果连黄园都这么说的话,那么父亲的这件事怕是有些棘手。
“黄总管,劳烦您通传一声吧。”杜云锦坚持着:“我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见阿瑀一面。”
“娘娘您何苦为难小人。”黄园轻轻地摇头,劝慰道:“不是小人不通传,实际上是小人不敢抗旨。陛下一早就下了旨意,今日不见任何人,包括娘娘您。”
阿瑀竟然不见她!这是几乎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哪怕是当年她出了那样的事情,他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始终都在她的身后,为她撑起身后的天空。
“黄总管,”杜云锦的声音是抑制不住的轻颤:“我父亲……我父亲的这件事真的有这么严重?”她的父亲,振威将军杜博承驻守月牙城二十多年,从来都是战战兢兢的,不敢有丝毫的倦怠敷衍。也因此他得到了朝中武将的推崇,怎么会有人告发他通敌卖国?如果她的父亲是那种人,那么今日的月牙城怎么可能还在皇朝的版图中?如果她的父亲是那种人,那么今日的他又怎么可能只是个小小的振威将军?
这些道理,萧瑀那么聪明,肯定都能猜透的。可他如今的的做法又意味着什么呢?难道真的是有人非要置她父亲于死地不成?难道真的是因为她腹中的这个孩子?
“娘娘还是早些回宫吧,此事陛下自会处理。娘娘安心养胎才是。”黄园从杜云锦的身侧推开,向清香点点头,嘱咐道:“还不赶紧扶娘娘回宫,若是娘娘与皇嗣有什么差池,你们这些人担待得起吗?”
“是,黄总管。”清香被黄园一顿训斥,赶紧扶着仍想再说什么的杜云锦朝金翘宫方向而去。
黄园望着她被强硬扶着离开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掸掸身上的长袍,转身进到东书房内。
那人握住笔,正凝神要怎样下笔,听到黄园进来的脚步声也不曾抬头,直接问道:“她回去了?”
黄园不敢掉以轻心,垂首在长幔外站着,回道:“云妃娘娘刚刚离开。”
长幔内良久都没有传来声音,黄园也不敢多问,只得陪在一侧安静的候着。他的确也猜不透萧瑀的所作所为,就连他都能看得出梁相是杜将军的死对头,可萧瑀偏偏将杜将军的案子交给梁相,只怕到时候没有问题也会变出许多问题来。这并不是解决此事的好法子,况且云妃如今正怀着身孕,若是有个什么打击,可是不好说。不过萧瑀所做的决定,他只能听着,不能提出质疑与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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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杜家失势(1)
与这大好的春日不同,新帝刚刚继位的帝都内却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舒悫鹉琻
原振威将军,当今云妃的父亲杜博承忽然被问罪下狱,且罪名还是最无法宽恕的通敌卖国。奉旨查办的梁相很快地将这团火烧向了杜博承以外的人,五月初十镇南将军荣景成被召回京,六月初朝廷从京郊大营和宫卫军挑选出几名将军远赴月牙城和苏南,杜家军和荣家军的骨干将领被悉数押解回京。这浩浩荡荡的犯人队伍里唯一逃脱的是荣景成的养子,孟冲,因他正在南疆平乱,一时间倒没人敢轻易动他。
这些消息并没有被特地的封锁,隔三差五地就会被传进金翘宫中,传到杜云锦的耳中。
“娘娘,您先用一些吧。”清香望着桌上的膳食发愁,这些日子以来杜云锦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妊娠反应得厉害,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她着急地让御膳房做了不少的补品,但杜云锦却是没有胃口。
“娘娘,如今连你也撑不住的话,杜将军就更没有希望了。”
杜云锦失焦的眼神慢慢地转向清香,脸上却是浮出凄然的一笑。“不管我撑不撑得住,父亲他这次也是在劫难逃。”且不说那些证据的虚伪,单看这样的架势,摆明就是要将杜家一脉赶尽杀绝。她若出事倒没什么,只是要牵连到无辜的父亲,甚至是数年前就离开杜家军独立门户的荣叔也难逃一劫。
“清香,卿若风可有被找到?”
在杜家出事后,卿若风就忽然消失了踪影,任凭京郊大营在帝都城里城外的搜查也是没有找到他一丝一毫。他如今在哪里?在他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可无论如何,只要他没被梁相找到,那么他就是安全的。少被牵连进来一个人,她的心也能少愧疚一点。
“没有,卿先生的画像被贴得满城都是,但听说还是没有找到他。”
“不过,”清香有些犹豫,在杜云锦的询问目光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奴婢听说孟将军也要被押解回京了。”
“孟冲孟大哥?”
面对杜云锦不可置信地神情,清香默然地点点头。
没想到,就连孟冲都难逃这一劫了吗?杜云锦从来没有这一刻期望着战争不要结束,只要南疆的乱事未平,朝廷就决计还需要孟冲,那么孟冲就不会被牵连进来。可她没想到,梁相这么快就对孟冲下手了。
“据说孟冲得知杜将军和荣将军的事情,就制定了奇袭的计划,暂时将南疆的乱事强压住,自己急急忙忙地就赶回帝都了。”
“他……他怎么能这么糊涂!”杜云锦不由得叹息道,孟冲怎么会这么傻!他难道不知道他只有在南疆才能保全自己么!
“孟将军也是想回帝都,面禀陛下,为两位将军洗清冤屈。”清香复述着从黄园那里听来的消息,小心地观察着杜云锦的神情,怕她情绪波动太大而影响着自己腹中的孩子。
“娘娘,您千万不能动气。”清香将她扶坐在椅上,又在她的身后塞了两个软垫。“娘娘,请恕奴婢说句不好听的。假若杜将军的冤屈无法洗清,琝鉬娘娘只怕也是会被连累的。娘娘如今能倚仗的也只有腹中的小皇子,一旦产下小皇子,陛下那边也会顾虑到小皇子,会为小皇子洗清母族的冤屈。”
这些话不是清香能说得出来的,想必又是黄园教的。杜云锦撑着头,黄园是萧瑀身边的内侍总管,他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不会凭自己的意思,肯定是有萧瑀的示意。
只是,那个人不愿意见自己,又借旁人说这些话来安抚自己是何道理?他究竟知不知道,父亲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杜家军和荣家军的那些无辜的将领对她又意味着什么?她宁愿伤的是自己,也不愿意让父亲受一点的委屈,也不愿意让曾与她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兄弟们遭受无妄之灾!
“他不能再动孟冲了。”杜云锦疲惫地闭上双眼,孟冲是最后的一支,如果连孟冲也被牵连进来,那么杜家军和荣家军都等于全军覆灭。那是父亲历经了多少生死之役,荣叔付出多少心血才训练出来的英勇战士,再有什么私怨也不能动摇国之根本。
“娘娘,奴婢扶您到床上休息一下吧。您昨夜里又没休息好。”清香将她从椅子上扶起,她的确比前两月瘦多了,好不容易养起的丰腴现在又瘦得一分都不剩,原本洋溢着幸福光彩的脸庞现在也变得死气沉沉,憔悴不堪。再这样下去,怕只怕熬不到生产的那日,人便去了大半。
杜云锦任由清香将她扶,然而刚站起身时却打开清香的手,自顾自地扶住肚子朝殿门外走去。
“娘娘!”清香惊呼地跟在她的身后。“娘娘您这是要去哪里?”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杜云锦回头望着她:“我要去见他,我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他的意思。”刚听闻杜博承蒙冤下狱时,她的确相信了黄园的话,相信他会处理好的。但她在金翘宫里等待的这些日子以来,她等到的是什么?是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锒铛下狱的消息,她如果再等下去,只怕是大局已定,再也无法回天。无论如何,她都要去试试,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是他愿意做的事情她都会帮他想办法解决。
清香见她目光坚定,也知定是劝不回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天,对于她来说真的算是极限了,也是清香自己的极限了。
她捞了件披风,跟在杜云锦的身后,扶着她一同前往龙乾殿。
黄园照旧守在殿外,他虽领着内侍总管的职位,但萧瑀对他毕竟是有几分防备之心的,太近身的事情通常都是自己做完,不会让黄园Сhā手。而眼下让黄园守在殿外,为的不过是打发杜云锦。
杜云锦不是没有来过,她也曾按捺不住,来过几次但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见到萧瑀。她那时在想,也许他真的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忙,毕竟是新帝。可如今细细想来,这其中难道就没有故意躲避的缘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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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杜家失势(2)
“云妃娘娘。舒悫鹉琻”
杜云锦努力地撑出一个笑容,轻声道:“黄总管不必多礼。”说罢她跨步便要进到殿中,却被黄园迅速地挡了个严严实实。“黄总管这是何意?”
“娘娘。”黄园恭恭敬敬地回道:“陛下昨日通宵批阅公文,此时正在休息。陛下亦吩咐了不见任何人,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小人。”
“正在休息么?”杜云锦提起步子,不知道该放下还是后退。他若真的是通宵办公,现在应该是倦极了,那么她真的不应该去烦扰。可是……她的身后还有无数无辜的人,她一旦退后便是他们的死期,她不能也不敢退。
“黄总管,我今日一定要见到阿瑀,请您代为通传一声。若是阿瑀怪罪下来,都算在我的身上便是了,定不会连累您。”杜云锦言辞恳切,步子却没有丝毫的退让。
“这……”黄园十分为难地看着杜云锦,“娘娘,不是小人不通传,只是这……”
“黄总管,我求求您了。”杜云锦双膝一完,作势要跪地相求。
黄园惊得大汗淋漓,忙将她扶住:“娘娘您这可是折煞小人了。小人这就去为您通传,但陛下若是不见,小人也无法了。”
“多谢黄总管!”杜云锦感激地朝他点点头,只要他通传了,阿瑀一定就会见她的。从前她闭关在佛堂时,他都会在院内站着凝望她一会儿的,她想阿瑀的心里是有她的,所以他肯定不会不见她的。
“云妃娘娘。”
龙乾殿的殿门被人从内打开,走出来的不是黄园,却是杜云锦也认识的一个人,梁乃心身边的大宫女红藕。
“红藕?”杜云锦有些错愕地看见从殿内走出的红藕,既然是她在这里,那么殿内……她朝里面望了望,无奈却被红藕遮住大半,瞧不清楚。“你怎么在这里?”
龙乾殿从前朝开始就是皇帝的寝殿,岂容一般人等进出。哪怕是嫔妃没有皇帝的宣召也是不敢擅自入内的,更何况是红藕这样小小的一介宫女。
“云妃娘娘此话倒是好笑。”红藕脸上没有人前的恭敬,轻蔑地看向杜云锦说道:“奴婢自然是跟随奴婢的主子,梁贵妃到这里的。”
“梁贵妃在里面?”杜云锦看向一片宁静的殿内,黄园不是说阿瑀正在休息,谁也不见的吗?为什么梁乃心会在里面?为什么梁乃心会得到宣召而来?
“云妃娘娘,您瞧瞧您身子也不好,还是早些回金翘宫里休息吧。贵妃娘娘已经同陛下为您求过情了,虽然杜将军通敌卖国一事证据确凿,但您的腹中毕竟还怀着小皇子,您日后的吃穿用度不会少了您的。”
红藕语气傲慢无礼,清香听了都差点上前与她理论起来。可惜现在她的主子势弱,而红藕的主子梁贵妃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她也只有忍着。
“混账!”杜云锦忽然发怒,冷冷地盯着红藕,那般的气势终于将她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杜云锦曾是上阵杀敌的女将军。“我是陛下亲封的后宫,你不过一介小小的宫女竟敢如此对我说话。你的主子要是没教好你,我也会勉为其难地帮她教教!”
“来人,将这贱婢给我琝鉬拖下去打五十大板,再送去教养所重新学习宫中礼仪。”
“你……你不能动我!”红藕随即被两名精壮的内侍架住,朝殿外拖去。她一边挣扎着辱骂杜云锦,一边凄苦地朝殿内高声唤着:“娘娘,贵妃娘娘,您快点出来救救奴婢啊!奴婢就要被云妃娘娘无故打死了!娘娘……娘娘救命啊!”
杜云锦却是任由她哭闹,如同在看一只即将被杀的小猫一样,丝毫没有觉得她有任何的威胁。
“云姐姐。”
在红藕震天的哭声中,梁乃心依旧仪态端庄地走出殿门,柔声问道:“云姐姐何故要打杀本宫的宫女啊?”
原来她真的在这里。杜云锦面色冰冷,瞧不出其他的神情。她没有理会梁乃心,径自从梁乃心的身边朝殿内走去。任何人的任何话,她都不会相信,她只想知道萧瑀是怎么想的,真的要赐死她的父亲和那些无辜的人吗?
殿内随风飘动着长幔,龙床上有人慵懒地撑起身姿,脸色不悦地对外面训斥道:“黄园,朕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吗?”
长幔外的黄园“噗通”地跪在地上,惊恐地磕着头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不敢?”萧瑀慢慢地抬起头,阴鸷地望向已经走近的杜云锦说道:“那怎么会朕不想见的人出现在这里?”
朕不想见的人。说的是她吗?真的是她吗?那个恨不能将她捧在掌心里宠溺的萧瑀,是他亲口说的吗?
“还不快给朕轰出去!”长幔后,是男子优雅地靠在软枕上,低声地呵斥。
“娘娘。”黄园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愁眉苦脸地对杜云锦说道:“娘娘您还是先回金翘宫吧。”
“不,不是的。”杜云锦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喃喃自语道:“是你说的,要让我父亲留在帝都多陪陪我。是你说的,要让我父亲亲眼看看他的外孙,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幔帐之中的人终于失去了耐心,对着黄园又是一顿训斥:“黄园!你要是不想要内侍总管的位置,多的人是等着抢。还是说你连你这颗脑袋也不想要了?”
“小人不敢。陛下请息怒!”
黄园又是连连求饶,梁乃心在红藕的搀扶下缓缓地走回殿中,径自坐在床边,轻轻地揉着萧瑀的胸膛,柔声安抚道:“陛下这才躺下多久,别为一点芝麻小事动怒。陛下安心休息,后宫之事,妾会为陛下处理好的。”
在她的安抚下,萧瑀的火气终于降了一些,他朝黄园和杜云锦摆摆手道:“还不给朕滚出去!”
“阿瑀……”杜云锦的话全都堵在喉咙处,她很想再问问他,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还是不是那个与她执子之手的阿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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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杜家失势(3)
“娘娘。舒悫鹉琻”黄园为难地看向杜云锦,仿佛是在恳求她切莫牵连到无辜的自己。
杜云锦的目光停留在幔帐内的身影上,直至清香搀扶着她朝殿外走去,才恍然惊醒。她不能就这般放弃,虽然她不知道为何萧瑀会突然变成这样,但为杜家军和荣家军她都必须勇往直前。
“娘娘,我们先回去吧。”清香虽曾在东宫时就侍奉杜云锦,也见过萧瑀多次,但也从未见过萧瑀发这么大的火,尤其是在杜云锦的面前,他素来都是深情款款的。这一次,她也被吓得心有余悸,于是急忙和黄园一起催促杜云锦的暂时离开。“陛下此时正在气头上,娘娘待陛下的气消退少许再过来吧。”
他正在气头上,他表现得这么明显,杜云锦岂会不知,可她却连他在气恼着什么也猜不透,那个她的枕边人。
杜云锦似乎已经放弃了,被清香和黄园扶出寝殿。前几日便过了立夏,这段时间的日光也一日比一日更毒辣。她站在殿外的院落里,仰头望着天空里不断飘动的白云。她曾经以为白云都是固定在天空中的某一处,后来才从卿若风口中得知那些看似不曾动过的白云实际上都在缓慢的移动,当你第二眼望去时它就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就如同那个人一般,她以为他不曾变过,却没想到他早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他了。
清香朝黄园抱以歉意的颔首,自己扶着杜云锦朝殿外走去。她不是杜云锦,即使方才亲眼看见萧瑀对他的态度,她也不敢轻视这位内侍总管,毕竟他要是想捏死她这样的一个小宫女那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杜云锦浑浑噩噩地被清香扶着朝殿外一步一步地走去,殿中若有似无地传来女子柔声地娇笑声,以及男子低声的安抚轻哄,像每一对陷入爱情的新婚夫妇般无比恩爱。
为什么一个人竟会变得这么快?她始终无法想通,也不敢去想其背后更深处的原因。她抚上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再等上半年这个孩子就要出世了,不知道到时候她还会不会有一位疼爱她的父亲。
“娘娘!”清香和黄园同时惊呼出声,他们都没有预料到杜云锦居然会径自跪在院中,向着寝殿的方向。
虽然已是初夏,但地上总归是凉着的,况且杜云锦眼下的身子,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清香使出力气,试图将她重新扶起来,却被她固执地推开。
“娘娘,您这样又是何苦呢?”黄园跟着到院中,不知道要如何相劝。“您这样会伤了小皇子的。”
杜云锦面色凄苦,双手抚在腹部上,轻轻地摇摇头:“黄总管认为失去母族的皇子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失去母族的皇子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浸泡在宫里几十年的黄园自然是知道得非常清楚,远的不说就看今上便能窥探得清清楚楚。有母族会有可能造成外戚专权,可没有母族的皇子能凭借的就是皇帝单方面的恩宠,一旦失去皇帝的恩宠,他就会变成孤家寡人,他的地位就会变得岌岌可危。今上若不是靠着杜家和梁家的支撑,也是万万保不住太子之位,更不可能成为九五之尊!
黄园心中非常清楚,因此面对杜云锦的质问也只能哑然,答不上话来。
“我并非是为贪恋权势,而是她的外祖父不能背着这样的污名辞世,她也不能顶着母族的污名出世。”杜云锦望着寝殿的方向,一下又一下地嗑着头。“我不是无理取闹,我只是想请陛下查实我父亲的冤屈,还杜家一个公道。”
“娘娘……”黄园见她是打定主意不回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吩咐人及时地送来软垫。
“谢谢您。”杜云锦却是推辞,自己顶着烈日,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期望着寝殿里那个人的回心转意。
阳光确实有些刺眼,可照射在两旁树木的枝叶上却显得十分有光彩。一顶普通的蓝布小轿晃晃悠悠地行走在文青路上,朝最内里的南郊巷而去。
轿中的人偶尔掀开帘布,扫了眼外面的街道又百无聊赖地放下。他此时正心烦,因此看什么都没有心情,哪怕是他最爱的小贩喧哗的街道场景。
“到了,大人。”轿夫将轿子停稳好,长青挑开轿帘,伺候着里面的人下轿。
来人二十八九的年纪,生的虽非唇红齿白的好面相,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儒雅的气度,扔进俊才扎堆的帝都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摇动着手里的折扇,朝长青点点头,长青便捧着他的名刺前往敲门。
威武的石狮镇守在大红色的府门前,镶嵌着铜制狮子头的大门上方赫然挂着“梁府”二字。门匾是崭新的,甚至还能闻到上面隐约的金漆味道,据传这副匾额是今上亲自题的。
来人望着那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嘴角不自觉地浮出淡淡的讽刺笑容。
这里便是当今贵妃的母家,当朝梁丞相的府邸,更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梁府。
梁府的门房接过长青递去的名刺,一溜烟地就消失了。不一会儿,便有另外的一位年长者跟随其后,前来开门。他一出来,便看见在轿前玉树临风站着的那人,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到那人的面前,颇为恭敬地行礼:“百里大人,有请了。”
来人正是现今朝中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百里光。他是一个传奇,庆王的派系死的死,被打压的打压,唯独被庆王视为心腹的百里光不仅没有被赐死,反而平步青云,成为本朝最年轻的吏部尚书。由此可以看出,他绝对是今上面前的大红人,将来的成就必定不小于如今的梁相。
梁府的管家虽然比一般小品级官员还要有地位,但在这位年轻的百里大人面前,他也只有陪着笑脸的命。
百里光朝他笑笑,带着长青进了梁府。
彼时的梁相正巧来了兴致,选了处水榭,正提笔画着池中刚打花苞的芙蕖。见到百里光的到来,他随即将笔放下,趋步上前相迎。“百里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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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杜家失势(4)
百里光的脸上早已没有之前在府门外的讽刺笑容,而是换上貌似真心的恭维笑容,也向他颔首弯腰问好:“小生打扰到梁相了。舒悫鹉琻”
“老夫听闻百里大人画工十分了得,本欲请大人过府切磋一画艺,可惜大人新官上任,日理万机也只好作罢。”
百里光淡淡地笑了笑,状似认真地看起桌案还未完成的芙蕖图。他用折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轻声道:“梁相大人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芙蕖本是群生之物,图中要是只有一朵芙蕖独自盛开的话,此图也不算上好的。应该再多添几朵,方才显出芙蕖之美。”
他话中有话,却在梁相的意料之内,不过梁相没想到这次的说客竟会变成素来不参与党派之争的百里光。“百花争艳,花魁自是只有一朵,哪里能有两支并立的情形!”他拿起一旁的印章,在图上落了款,算是完成了这副芙蕖图。
百里光却也不恼,目光停留在芙蕖图上,轻描淡写地说:“两支并立方能长久,只有一朵太过于招摇,终非好事。”
“哈哈……”梁相忽然大笑起来,将芙蕖图扯到一旁,说:“百里大人今日若是为切磋画技而来,老夫着实欢迎,若是为他人当做说客,请恕老夫失礼了。”
“梁相何必如此?小生既是为梁相,亦是为江山社稷而来。”百里光也不再同他打哑谜,萧瑀对待杜博承通敌卖国一案上的做法,他本身就不赞同。杜博承驻守月牙城多年,军中甚有威望,且犬戎在边界虎视眈眈,若是寒了军中将士的心,将来的局面怕是不好收拾,荣景成与苏南亦是一样。再加上荣景成的养子,骠骑将军孟冲正在南疆平乱,此时又将孟冲下狱,南疆乱事将由谁去平定?可他几次三番的劝诫,萧瑀没有听得进去,反而将杜博承一案交由梁相会同三司处理。梁相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遍布天下,如今三司的提刑均是出自他的门下,说的是会同三司处理,实际上却是梁相一人专权。且眼下梁贵妃与云妃正在争夺后位,云妃身怀有孕,眼看着胜算颇大,梁相不借此机会狠狠地打击杜氏才奇怪!他曾退而求其次,请萧瑀派其他人处理杜博承一案,亦为其所拒。他苦苦思索,最终也只能选择亲自到梁府,同梁相说清其中厉害缘由,希望能保全杜氏,保全萧氏的江山。
“本相可不需要百里大人来为本相操心,不过本相倒是想提醒一下百里大人。庆王余孽未清,百里大人可要好生为自己打算才是,毕竟大人再也没有第二个妹妹可以嫁给今上作为倚靠了。”
百里迆素来都是百里光的死茓,再难听的辱骂他也不是没有听过,他早就练就一身的铜墙铁壁,否则当初也不会向萧瑀主动请缨潜伏到庆王的身边,也正因如此他亲手将自幼宠爱的妹妹送到庆王的身边,让她遭受这些不应该的磨难。他对她的愧疚,今生都无法补偿得清清楚楚,怎么能再忍受他人对她的讥讽。
“梁相若是这般说,倒是小生唐突了。”百里光脸上笑容不再,口气也十分生硬:“梁相要做千古的罪人,小生也不敢拦着不让你做。只是梁相日后出门可得小心了,琝鉬别被人戳着脊梁骨咒骂!”
“本相被人咒骂?”梁相再次笑了起来:“本相比起百里大人来,差得可是太远了。本相是金榜题名,出身翰林,历经两朝,可不是如同百里大人一样为利所驱使,趋炎附势的佞臣。本相不知道本相将来会不会成为千古罪人,但百里大人现在就已经是了。”
“那我这等千古罪人就等着看了。”
百里光气呼呼地离开梁府,上轿之前他抬眼看了看天色,默然地念了句:“天要变了。”
长青知他受了侮辱,不敢太上前,隐约听见他的话语,想询问时却见他已经钻进轿子里,叫了声起轿。
在百里光前脚刚回到百里府时,后脚天就果真变了。原本阳光普照的晴朗天气,霎时间就乌云密布,闪电打雷的,像是老天爷的震怒般。这般疾风闪电不一会儿,瓢泼的大雨便从天而降,狠狠地洗刷着这座城市。
“娘娘。”清香撑着伞,站在杜云锦的身边:“娘娘您先躲躲雨吧。”突如其来的雨水已经淋湿了杜云锦的全身,她却还是固执地跪在原地,任由雨水的冲刷。
清香无奈地看向走到屋檐下的黄园,几步跑到他的面前“噗通”地跪下,高声地喊叫起来:“陛下,陛下,求求您就出来劝一劝娘娘吧。娘娘的身子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唉哟我的小祖宗。”黄园急忙上前将她的嘴捂住,将她拖到一侧,低声训斥道:“你不要命了啊!敢在御前这么嚷嚷,你可不是云妃娘娘,陛下要你的小命可是不会看谁的面子。”
“可是,”清香扭过头,看着在雨水中跪着的杜云锦,如同一只飘荡在无边海面上的小舟,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凶险异常。她跪在黄园的面前,恳求道:“黄总管,奴婢知道您是宫里的老人,您的法子也是最多的。求您看在娘娘府中的小皇子份上,帮帮娘娘吧。”
“这……”黄园再次犯难,他不是不忙,他在宫中这么多年都能屹立不倒,除了善于揣测主子的心思,另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做事不会赶尽杀绝,遇事总会给人留条生路,以至于许多人都顾念着他的这份恩情而没有动摇他的位置。“清香姑娘,不是我不帮,而是这事咱们谁也Сhā不上手。”那是萧瑀做的决定,岂会让他来改变什么。
“黄总管……”清香泪眼涟涟地看着黄园,又望着仍旧跪在雨中的杜云锦。莫说杜云锦无法相信,就连她也不敢相信素来深情的萧瑀竟会对杜云锦如此绝情。可眼下的情形又让她不得确信,这就是事实。果然是帝王的恩宠如云烟,少顷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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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情薄如纸(1)
七月的天,应是阳光明媚,暖意盎然的,可杜云锦却抱紧双膝,瑟瑟发抖地窝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双眼失神地望着远方。舒悫鹉琻
微风轻轻地拂过,将那扇朽烂的院门吹得“啪啪”作响。不知道它还能坚持多久,又或者是在下一刻便会化作一堆烟尘,消失在杜云锦的面前。
斑驳发白的灰色墙壁,杂草丛生的院落,以及枯死的树枝,四下里都散发着霉味的屋子。若不是杜云锦亲眼所见,怎么会相信在富丽堂皇的皇城里还会有这么一处的所在。昔日她身处金翘宫时,她只觉得装饰得比月牙城的住所要繁奢些,她又哪里猜想得到,她月牙城的住所本就是被杜博承费心修葺装饰过的,自不能与一般人家的相比。眼下她呆在这里,方知昔日的金翘宫是怎样美轮美奂的一处宫殿。
屋子里除了一张破破烂烂的床,连张桌子也没有,是以她的饭菜就被人搁在地上,且还散发出阵阵的馊味。她知道,她的饭菜是被人刻意调换了的,她当时进来的第一顿虽不是什么上等的山珍海味,却也好歹是小菜豆腐,热气腾腾。
宫里,或者说在这个世上,大概都是如此的吧。若是遇见原本高高在上的人落难,总有些心理不平衡的人会趁机来踩上几脚。
她没有吃下去的食欲,甚至是闻到那股味道就恶心地像吐。她的手轻柔地抚上微微凸起的腹部,她想大概是这个孩子之前就被娇生惯养习惯了,于是受不了如今这样最下等的待遇。
阳光照射不到屋子里,使得整间屋子都显得阴冷黑暗。她记得魏忠臣曾经告诉过她,孕事期间她要适当地晒晒太阳,走动一二。这样才是对孩子好。
她扶着墙壁,上面的灰随即剥落了不少,落在褴烂的床上。她随意地掸了掸,并没有多大的在意,这样的环境虽不好但她是在战场上呆过的,总算还能受得住。
门框上歪歪斜斜地划出了很多道痕迹,深深浅浅的都有。她又捡起脚边的石块,在最下面的那道划痕上再划了上一道。一二三四五,她数了数,原来已经有是二十七道了。她在这里,已经有二十七天了,从最开始很有力气的,很有怒气的狠狠划上,但现在有气无力地淡淡痕迹,她被贬斥到这座冷宫里,已经有二十七天了。
那日的大雨下了半日便收住了,次日就露出灿烂的日光。可她心底的大雨却一直落到现在,还未停歇。
她跪在那场雨里,期盼着萧瑀能念着往昔的情分见见她,也期盼着萧瑀能看在未出世孩子的面上能听她说说父亲的冤屈。她在雨中淋了很久,全身都湿透了,一颗心也都凉透了,他仍旧没有露面。
在她体力不济,即将晕倒的时候,出现在她眼前的人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梁乃心。
梁乃心保持着一贯的高雅姿态,为难地看向她:“云姐姐,这是怎么着?”
她没有假惺惺地说上半句,让杜云锦起身的话语,反而是高高在上地看着杜云锦。“云姐姐,这是故意要让陛下难堪吗?或者是故意要以自己腹中的孩子为要挟,逼迫陛下吗?”说这话时,她依旧温婉良善的模样,眼光流波,琝鉬如同一幅淡然的美人画卷。
杜云锦到底没有她那么好的城府,狠狠地瞪向她,不屑与她言语。
“云姐姐要这么作践自己,本宫也是无法。只是云姐姐腹中怀有皇嗣,云姐姐在知道的情况下还坚持这么做,那么本宫便只能认为云姐姐这是在蓄意谋害皇嗣了。”
“你!”杜云锦本能地捂住腹部,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见一见萧瑀,恳切他换个人查一查她父亲的案子而已。
梁乃心并没有准备给她辩白的机会,径自招来几名内侍宫女,将杜云锦按在地上。她那条绣着金色蔓枝花纹的百褶裙在杜云锦的眼前晃动着,她温和的声音从杜云锦的头上传来:“兹有云妃杜氏,恃宠而骄,尚不论其父通敌卖国之罪,且今日谋害皇嗣亦是罪大恶极。本宫奉上谕,即日褫夺其云妃封号,送往北苑闭门思过!”
北苑,宫里的人自然都知道那个地方,从前朝开始那里便是冷宫的所在之地。常年荒凉,且无人修葺,此时怕和荒山野岭无疑了。虽说是梁贵妃在龙乾殿门口传的旨意,但皇帝一直未有露面,这位云妃前段日子又极为受宠,众人心中有所顾忌,倒没有立即下手。
“怎么着?这是要反天了么?”梁乃心冷冷地瞥过众人,“要是都不想领这份差了,本宫就成全你们。”
“小人们不敢。”宫女内侍齐刷刷地跪了下去,清香错愕地望向梁乃心,而黄园在众人求教的目光里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娘娘,此事是否还需请示陛下?”
“请示陛下?”梁乃心望着黄园淡淡地笑着说:“黄总管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么?难道没有听到本宫刚才说的是奉上谕?”
黄园住了嘴,所有的疑问只得都埋在心中,毕竟萧瑀的性子阴晴不定,极难猜度。谁知道梁乃心说的话是真是假,万一是真的,他自己岂不就要落得个抗旨不遵的重罪!
黄园不说话了,其他人也就默然地接受了梁乃心话语的真实性。几名内侍上前,将杜云锦从地上毫不怜惜地拖了起来,惊得清香随在身后高呼:“你们小心些娘娘的身子!”
大难来临,就算是夫妻都会各自飞,更何况是仅仅跟了她一段时间的宫女呢?清香能有这份心,算得上忠心了。杜云锦此时也顾不上计较这些,她的目光仍旧停留在紧闭的殿门上。
“阿瑀……”
她嘶声裂肺,只盼着那个人能听见,能出来见她一见。可惜殿门如同被凝固住,和殿内一样都没有任何动静。
“还没带下去!”红藕代替梁乃心出面,不耐烦地朝那几人训斥道:“莫恼了贵妃娘娘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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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情薄如纸(2)
那个人最终都没有舍得出来见她一面,任由她被人架到北苑,任由她在北苑里自生自灭,就如同她在他的人生里从未出现过一样。舒悫鹉琻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觉到母亲的悲怨,发脾气地踢了她一脚。她捂住肚子,缓缓地靠着门框坐了下来。日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传来少许的暖意。
守门的小内侍听见里面的动静,探出头打量一眼正极力忍住疼的杜云锦,冷哼一声又将头缩了回去。他看管这所冷宫已经有好些年了,最近正使了银子托人去巴结总管黄园,指望着能脱离这个没有任何油水可捞的苦地方。他想象着日后得势的情形,大摇大摆地走在内宫之中的幸福生活就乐得不能自已,哪里还能管得着里面这个失宠女人的死活。要是就这般死了更好,那他又可以清闲地随便找个地方打个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守着里面的人。
她该是被凉到了,又或者是被饿到了,总之现在的她很疼。她不断地抚着自己的腹部,柔声安抚着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再艰难,她也能坚持下来的,她的孩子也能坚持下来的。也许等这个孩子出世后,阿瑀还会来见见他。
外面的日光正盛,院内的女子却直冒冷汗,虽狼狈不堪却仍咬紧牙关,不肯露出一丝求饶的声音。
这的确是杜云锦的作风!
院子外的一处塌墙背后,有淡蓝色的袍角被轻风偶然吹起。退去华丽的龙袍,此刻的萧瑀着了身在东宫时的常服旧衣,默然地望着院中那个极力忍住痛苦的女子身上。
“黄园。”
良久,他转身对跟在后面的黄园说道:“朕记得她只是被褫夺了封号送到北苑,可没有旨意要她的命,也没有旨意要她腹中皇嗣的命。”
被他问及的黄园偷偷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边猜度他的意思一边小心地回道:“小人这就让人去为娘娘请御医。”
“你在宫里也不少年了,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萧瑀扫过一眼战战兢兢的黄园,云淡风轻地说着威胁的话语:“朕可不想听到宫里有什么云妃复宠的流言,若是有一字半句的传出,你在帝都置办的宅子不仅保不住,就连远在庆州的九族也会因你而断送得干干净净。”
“小人知道了。”黄园弯着腰,恭候着萧瑀的飘然离去。这新帝的心思果真不好猜,云妃在雨中苦苦哀求时都不见他有半分的心软,现在关进北苑了,他倒在院子外面担心起人来了。伴君如伴虎,此刻他才从萧瑀的身上真正地体会到。
破旧的院门被打开,杜云锦有气无力地望着进来的人,他的面容似乎十分熟悉,又恍恍惚惚地看不清楚。
疼痛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她看见她的眼前开着一大片璀璨的桃花,和当年在东吾山上的一样。她听见有人满怀情意地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反反复复,如同山寺中绵延不断的钟声,敲在她的心上,一下又一下地打着深刻的印记。
“娘娘,您醒了?”
黄园紧张地望着慢慢睁开眼的杜云锦,心中顿感欣慰。
“怎么是你?”杜云锦一见到黄园便挣扎着要起身,琝\鉬却被另外一个人强行按住。“魏大人?”
魏忠臣慢悠悠地收拾起他的药箱,镇定自若地对黄园说:“黄总管,稍后还请人随在下回御医院煎药。”
一个黄园,一个魏忠臣,两个人竟然同时出现在北苑,这不由得杜云锦不怀疑。“你们想做什么?”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捂住肚子,脸色惊慌,如今能使唤得动御医院副医正的只有萧瑀一人,想起他的绝情绝义,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的心中绽放。
“娘娘。”黄园望着她那副防备的模样,又气又好笑。“娘娘不必惊慌,是小人请魏大人来给娘娘看看的。娘娘今日晕倒在门边,着实将小人吓了一大跳。”
“你?”黄园能请得动魏忠臣?杜云锦心中的疑惑并未减少,她仍然戒备地看着两人,不着痕迹地朝后面挪动着身子。
“娘娘,下臣并非因黄总管的相请而来,下臣是因为一位故人而来。那人曾救过下臣,下臣理应报恩。”
“故人?”杜云锦的疑惑虽然还在,但防备之心却松了一些。“哪位故人?”
魏忠臣也不避讳,当着黄园的面回答:“下臣于微贱之时,曾受过寿贤太后的恩惠,可惜太后当年冤死,下臣一直未能报恩。如今娘娘身怀陛下的骨肉,也是太后的血脉,下臣理应尽微薄之力。”
“原来如此。”杜云锦听他说完,心中的戒备倒也放轻了。
“娘娘近来心情郁结,睡不安稳食不安稳,都会影响到小皇子。下臣早前也曾同娘娘说过,娘娘心思千万不可太重,平日膳食也要多用些,再多到院中走动,小皇子才能很好的成长。”魏忠臣望着她那副凄苦的模样,也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下臣也知道娘娘如今的情形,可古人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娘娘若是不能坚持下去,杜家的冤屈就真的不能洗清了。”
“我知道了。”这一声小小的,似乎还带着不甘。魏忠臣看了眼脸上愁云未曾散开的杜云锦,提着药箱便朝外面大步的走去。黄园见此,急忙吩咐等候在外面的小内侍跟了上去。
北苑的破屋确实够破烂,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人住的地方。黄园后知后觉地捏起鼻子,站到杜云锦的床前。“娘娘,您要多多保重自己。”
杜云锦低垂着头,似乎闻不见屋子的臭味,乖巧地应了声:“劳烦黄总管了。”
“娘娘好生休息,小人会派人过来给娘娘重新布置屋子的。”黄园转身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回到杜云锦的面前。“娘娘,或许您应该再忍耐一些日子。过了这段日子,您的好日子就会来临了。”
“谢谢。”杜云锦只当他是在宽慰自己,努力地撑出了一个笑脸看向他。“黄总管真是菩萨心肠。”
第五十九回 情薄如纸(3)
黄园看她那副模样,也情知她并未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可惜她和萧瑀之间的事情又不是他可以多说的。舒悫鹉琻罢罢罢,一切都看他们二人自己的造化吧。
黄园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跟了进来。杜云锦原以为是帮她拿药的小内侍,也没有在意。
“想不到娘娘在这种地方都能过得安然自若。”
熟悉的声音,她朝来人望去,却是不熟悉的面容。的确,现在出现的郭如玉刻意地打扮了一番前来,眉眼间早已没有当初身为宫女时的内敛与稳重。
从她的脸上,杜云锦就知道,她不过又是个想到自己面前来炫耀之人。这样的人,她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没有什么刻意去注意的。
她这般淡然,自然是让郭如玉心中更为不爽快,如同每个想来在旧日受宠的情敌上踩上一脚的人般,郭如玉瞪着双眼,坐到杜云锦的面前。
面对她的挑衅,杜云锦依旧没有理会。她不是不反击,只不过念着这人好歹是萧瑀身边的故人,多少是要给萧瑀留些脸面的。谁知她的避让在郭如玉的眼里变成赤nuo nuo的讽刺。她连话都懒得与郭如玉说,在她的心中,郭如玉连个对手都算不上。
“娘娘。”郭如玉一把扯过杜云锦,逼她与自己对视。
“你想做什么?”杜云锦无奈地看着她,现在的她怎么能与从前的她相差那么多,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杜云锦忽然觉得十分悲哀,在她眼里的郭如玉像个疯妇,那么在萧瑀眼中的自己呢?也许也不过是一个痴缠着他的疯子。
可即便是如此,她清楚地知道,在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丝相信他的情意的。如果他对她无意,怎会在东吾山上与她结下白首盟约,如果他对她无意,怎会给予她曾经那么多的宠爱,他平日里双眸中流露出的溺爱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她不相信,不相信一个人会有这么高的演技,随时随地都能将自己伪装得那般真切,那般好。
“我想做什么?”郭如玉忽然笑起来:“我能做什么?您是振威将军的女儿,是陛下宠爱着的云妃娘娘。我这样小小的,如同蝼蚁一般渺小的人能做什么?”
她越说面容越发的扭曲,杜云锦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朝后面慢慢退去。
“可是,”郭如玉抓住她的双肩,手指十分用力,恨不得抓进她的骨头里。“可是我的娘娘,您再也没有这些骄傲的本钱了。看在我们曾经主仆一场的份上,我告诉您吧,您的父亲杜将军已经被判了明日午时处斩,哦,连同你们杜家的一十二口,并骠骑将军孟冲和其余将领二十八人。”
真的连孟冲都不放过吗?萧瑀啊萧瑀,你着根本就是在自毁长城。你若是杀了杜家军的将领,便是寒了其他将士的心,届时还会有谁为你上阵杀敌,驻守边疆?
杜云锦脸色苍白,双手紧紧地抓住身边残破的被褥。自从她被关在北苑以来,她就知道他们杜家这场劫难怕是度不过了,虽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却也知道绝非单纯的龙颜琝\鉬震怒。他不封她为后,仅仅给她一个四妃之下的位置,她不会计较,因为她明白树大招风,功高震主的这个道理,尤其是她的父亲身为一名武将,更容易惹得皇帝猜疑。可是她没想到,即便是如此,他却还是容不下杜家,容不下杜家军,容不下她的父亲。
“还有一件好笑的事情,近来帝都四处都传的沸沸扬扬,但娘娘在这里……”郭如玉抬起头,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轻声道:“娘娘这里,怕是听不见的。不过没关系,如玉一定会告诉你的。您是否还记得荣景成麾下曾有名叫孙建功的将领?”
孙建功?杜云锦仔细想了想,瞬间便想起了这个人。这个人和孟冲是同乡,当初她平定南疆时曾假意棒打孟冲,满屋子的将领都不敢有二话,只有孙建功敢上前质问她的决定。这样一个有血性的人,她自然是记得的。
“这位孙将军如今已是骠骑将军了,”郭如玉笑得更开心,她十分明白这样的真相更容易打击到杜云锦。“多亏这位孙建军的临时反水,才坐实了杜博承和孟冲的罪名,不然陛下还不知道会被你们欺瞒多久!”
“他临时反水?”杜云锦错愕地看向郭如玉:“这不可能,孙建功决计不是那样的小人!”
“对!他的确不是小人,所以才会站出来说清楚你们杜家的狼子野心!”郭如玉满意地看见杜云锦的脸色由白转青,黯然下去。“梁相已经查明,是你父亲与孟冲勾结,妄图以月牙城等十五座城给犬戎做献礼,两人一南一北再借助犬戎的兵力直杀帝都,夺取今上的宝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杜云锦懒得与她废话,转过头去再也不想看她一眼。她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孟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清清楚楚,要说他们二人勾结叛乱那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
“都说杜将军忠勇无敌,看来这次算是英明尽毁了。”郭如玉笑着从杜云锦的身侧,缓步离开。她跟在杜云锦身边已有一段日子,自然是很清楚杜云锦的性子,虽然现在依旧装得若无其事,但她知道只要她离开,杜云锦必定就会受不了这样的消息。“听闻帝都的百姓都准备好了烂菜叶子之类的,待明日行刑之前好好地打打杜博承和孟冲这两个卖国贼。”
怎么会这样?
杜云锦承受不了这样的“真相”而垂下头,她的父亲虽然常年驻守月牙城,极少回帝都,但帝都百姓对他都是敬仰的。她记得那年随他回京述职时,百姓们夹道欢迎,是何等的风光!可现在,那些曾经爱戴过她父亲的百姓们竟然会准备烂菜叶子去砸她的父亲!这怎么可能!
不是的,郭如玉所说的一切都是骗她的。
一定是这样的。
第六十回 真真假假(1)
黄园看她那副模样,也情知她并未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可惜她和萧瑀之间的事情又不是他可以多说的。舒悫鹉琻罢罢罢,一切都看他们二人自己的造化吧。
黄园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跟了进来。杜云锦原以为是帮她拿药的小内侍,也没有在意。
“想不到娘娘在这种地方都能过得安然自若。”
熟悉的声音,她朝来人望去,却是不熟悉的面容。的确,现在出现的郭如玉刻意地打扮了一番前来,眉眼间早已没有当初身为宫女时的内敛与稳重。
从她的脸上,杜云锦就知道,她不过又是个想到自己面前来炫耀之人。这样的人,她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没有什么刻意去注意的。
她这般淡然,自然是让郭如玉心中更为不爽快,如同每个想来在旧日受宠的情敌上踩上一脚的人般,郭如玉瞪着双眼,坐到杜云锦的面前。
面对她的挑衅,杜云锦依旧没有理会。她不是不反击,只不过念着这人好歹是萧瑀身边的故人,多少是要给萧瑀留些脸面的。谁知她的避让在郭如玉的眼里变成赤nuo nuo的讽刺。她连话都懒得与郭如玉说,在她的心中,郭如玉连个对手都算不上。
“娘娘。”郭如玉一把扯过杜云锦,逼她与自己对视。
“你想做什么?”杜云锦无奈地看着她,现在的她怎么能与从前的她相差那么多,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杜云锦忽然觉得十分悲哀,在她眼里的郭如玉像个疯妇,那么在萧瑀眼中的自己呢?也许也不过是一个痴缠着他的疯子。
可即便是如此,她清楚地知道,在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丝相信他的情意的。如果他对她无意,怎会在东吾山上与她结下白首盟约,如果他对她无意,怎会给予她曾经那么多的宠爱,他平日里双眸中流露出的溺爱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她不相信,不相信一个人会有这么高的演技,随时随地都能将自己伪装得那般真切,那般好。
“我想做什么?”郭如玉忽然笑起来:“我能做什么?您是振威将军的女儿,是陛下宠爱着的云妃娘娘。我这样小小的,如同蝼蚁一般渺小的人能做什么?”
她越说面容越发的扭曲,杜云锦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朝后面慢慢退去。
“可是,”郭如玉抓住她的双肩,手指十分用力,恨不得抓进她的骨头里。“可是我的娘娘,您再也没有这些骄傲的本钱了。看在我们曾经主仆一场的份上,我告诉您吧,您的父亲杜将军已经被判了明日午时处斩,哦,连同你们杜家的一十二口,并骠骑将军孟冲和其余将领二十八人。”
真的连孟冲都不放过吗?萧瑀啊萧瑀,你着根本就是在自毁长城。你若是杀了杜家军的将领,便是寒了其他将士的心,届时还会有谁为你上阵杀敌,驻守边疆?
杜云锦脸色苍白,双手紧紧地抓住身边残破的被褥。自从她被关在北苑以来,她就知道他们杜家这场劫难怕是度不过了,虽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却也知道绝非单纯的龙颜琝\鉬震怒。他不封她为后,仅仅给她一个四妃之下的位置,她不会计较,因为她明白树大招风,功高震主的这个道理,尤其是她的父亲身为一名武将,更容易惹得皇帝猜疑。可是她没想到,即便是如此,他却还是容不下杜家,容不下杜家军,容不下她的父亲。
“还有一件好笑的事情,近来帝都四处都传的沸沸扬扬,但娘娘在这里……”郭如玉抬起头,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轻声道:“娘娘这里,怕是听不见的。不过没关系,如玉一定会告诉你的。您是否还记得荣景成麾下曾有名叫孙建功的将领?”
孙建功?杜云锦仔细想了想,瞬间便想起了这个人。这个人和孟冲是同乡,当初她平定南疆时曾假意棒打孟冲,满屋子的将领都不敢有二话,只有孙建功敢上前质问她的决定。这样一个有血性的人,她自然是记得的。
“这位孙将军如今已是骠骑将军了,”郭如玉笑得更开心,她十分明白这样的真相更容易打击到杜云锦。“多亏这位孙建军的临时反水,才坐实了杜博承和孟冲的罪名,不然陛下还不知道会被你们欺瞒多久!”
“他临时反水?”杜云锦错愕地看向郭如玉:“这不可能,孙建功决计不是那样的小人!”
“对!他的确不是小人,所以才会站出来说清楚你们杜家的狼子野心!”郭如玉满意地看见杜云锦的脸色由白转青,黯然下去。“梁相已经查明,是你父亲与孟冲勾结,妄图以月牙城等十五座城给犬戎做献礼,两人一南一北再借助犬戎的兵力直杀帝都,夺取今上的宝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杜云锦懒得与她废话,转过头去再也不想看她一眼。她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孟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清清楚楚,要说他们二人勾结叛乱那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
“都说杜将军忠勇无敌,看来这次算是英明尽毁了。”郭如玉笑着从杜云锦的身侧,缓步离开。她跟在杜云锦身边已有一段日子,自然是很清楚杜云锦的性子,虽然现在依旧装得若无其事,但她知道只要她离开,杜云锦必定就会受不了这样的消息。“听闻帝都的百姓都准备好了烂菜叶子之类的,待明日行刑之前好好地打打杜博承和孟冲这两个卖国贼。”
怎么会这样?
杜云锦承受不了这样的“真相”而垂下头,她的父亲虽然常年驻守月牙城,极少回帝都,但帝都百姓对他都是敬仰的。她记得那年随他回京述职时,百姓们夹道欢迎,是何等的风光!可现在,那些曾经爱戴过她父亲的百姓们竟然会准备烂菜叶子去砸她的父亲!这怎么可能!
不是的,郭如玉所说的一切都是骗她的。
一定是这样的。
第六十回 真真假假(2)
“娘娘可真是会说笑,废妃好端端在北苑里,怎么会说出事就出事了呢。舒悫鹉琻”
“黄总管说的也对。”梁乃心似乎是赞同了黄园的说辞,轻笑道:“可是谁又能说得准呢?谁都知道怀着孩子的孕妇是最为娇贵的,要是一不小心吃错了什么东西,扎错什么针的话,情况怕就是危险了。”
黄园悄然握紧双拳,他的手掌心里已是湿漉漉地一片。梁乃心这样显而易见的威胁,他自然是清楚明白的,但萧瑀嘱咐他去办这件事时也曾叮嘱过,若是违抗了萧瑀的旨意,他也只有死路一条。左也是死,右亦是死,何时才能给他第三条活路可以走?
“黄总管在宫里这么多年了,侍奉先帝时也是尽心尽力的,没想到下场竟会是这般的凄惨。说起来,本宫都有些可惜与心痛。”梁乃心站在他的身后,似一道幽灵般,轻声道:“本宫也没什么恶意,本宫如今已是正一品的贵妃,而云姐姐是娘家叛乱卖国的罪臣,自己也被废了关在北苑里。本宫真的只是想知道一下云姐姐的近况而已,这点小小的心愿,本宫相信黄总管肯定会满足的。”
“这……”黄园开始迟疑。
“放心吧,今日之事,本宫谁也不会告诉,哪怕是陛下亲自过问。”
“好吧,那小人就告诉娘娘吧。”横竖都是一死,但总归先逃过眼下的一劫才是。黄园下定了决心,对梁乃心说道:“陛下今日曾令小人召御医为废妃诊病。陛下似乎十分看重废妃腹中的孩儿。”
“看重她腹中的孩子?”梁乃心忽然笑起来:“一个废妃怀的孩子,他也会那么在乎?”既然是他在乎的,那么她就好好地规划一下,怎么利用来打击他了。
“娘娘。小人知道的都告诉娘娘了。”黄园的声音越说越小,怕因见到梁乃心狰狞的一面而失去生存的机会。
“红藕,还不送黄总管出去。”梁乃心到底信守了她的承诺,放黄园离开。“黄总管,日后本宫与你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有什么事情还望黄总管多加关照。否则今日之事,本宫就不担保陛下会不会知道了。”
黄园在心中怒骂,脸上却依旧恭恭敬敬,他一直走出灼华宫很远才狠狠地跺了脚。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受这样的窝囊气。
晚风习习,吹拂过脸颊,像是谁温柔的手在轻轻地触碰,轻轻地安慰,一如那些陷落在黑暗中,最不堪回首的岁月。
“厚生,你说朕有没有做错?”
空荡的书房内,没有人回应,只有独自站在窗边的那个人,背手而立,透着满身的孤寂。
“她腹中的那个孩子不能要,魏忠臣说她身上的‘梦断’之毒怕是会流向孩子的体内,就算是艰难产子也不能活下来,活下来也会成为一个怪胎,日日被病痛所折磨永远泡在药水里的怪胎。她是那么期待那个孩子的降生,要是被她看见,她肯定会一辈子都痛不欲生吧。既然如此,朕想这件残忍的事情有且只有朕来做了。”
“不过魏忠臣还说,要是被那个孩子将毒素吸走,那么她慢慢调理也许能恢复成当初的模样。厚生,你知道吗?朕其实在很早以前见过她的,朕当时就藏在庆贺的百姓中,看着琝\鉬那个被光环笼罩的女子,在她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她提着一柄长枪,神气地骑着白色的大马。她是那么的光彩照人,就连天上的太阳也要逊色。朕当时就在想,要是有这个女子在身边的话,朕的一切梦想就都可以实现了。可是当她真的到朕身边来的时候,她却失去了全身的武艺,一身的骄傲。朕真的很想再见一见当初那个神气的女子。如果魏忠臣这次能治好她的话,朕就可以再见到她了。”
“朕也知道她这段时间捱得很辛苦,可朕没有办法。梁相那边逼得太紧,况且杜博承这个人是必须死的。朕要他一命偿一命,朕要他也背负着一身的污名死去,让后世人唾骂。”
“厚生,你说她如果都知道了,还会原谅朕吗?”
“厚生,你说她如果不原谅朕该怎么办?”
“厚生?”
久久地得不到回应,萧瑀缓缓地转过身,望着一室清辉,才想起曾被他视为左膀右臂的郭厚生早就被他调往宜兰殿了。他的身边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听他说说心里话的人了。
“陛下。”
门外传来黄园的声音,萧瑀眉头微微一皱。去了那么久,想必是将日间所做的事情悉数都告诉梁乃心了吧。这是他想来想去,想出来最好的法子,让梁乃心动手,避掉自己的嫌疑,这样他就不会再成为杀掉他和她孩子的凶手,她就不会不原谅他了。
“进来吧。”萧瑀重新坐回书中旁,仔细地翻阅起面前的公文。
黄园悄悄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轻声道:“小人已经将话传到,贵妃娘娘亦让小人转告陛下,她会在明日等着陛下一起用膳。”
萧瑀朱笔一批,另外换了一本,连头也没有抬起。“好,你先下去吧。”
“是。”
待黄园出去后,他方将手中的朱笔搁下,侧头看向了敞开的窗外。黑沉的夜幕中,无数的星星在闪烁着,像是谁拼命忍住的眼泪。看起来明日是大晴天,不过实际上应该是个雷电交加的日子才对。
翌日,果真是晴空万里,白云朵朵。
梁乃心仔细地装扮了一身,绛红色的薄纱长裙,牡丹团纹的浅白色宽袖,再罩着绛红色的披帛,衬得她富丽却也不奢华。高耸的发髻上,红藕特地挑了支金丝凤凰翡翠点睛钗,两侧也鲜少地配上两支金色流苏步摇,后方加戴了朵怒放的深红色牡丹花。这身装扮,便是真正的中宫也不过如此。
“她到了没?”被红藕扶住的梁乃心微微侧头,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已经到了。”红藕朝她点点头,“一切都已布置妥当。黄总管传来消息,陛下今日在与梁相商量国事,怕是要一段时间。”
第六十回 真真假假(3)
梁乃心这才真正地放下心,由红藕扶住向延禧宫走去。舒悫鹉琻延禧宫是由前朝的延寿殿扩建而成的,前朝历代的太后或太妃们都不喜居住在单独的宫殿内,大多都迁居在紧挨着锦华殿不远的佛堂中,是以前朝的延寿殿规模并不大。本朝立朝以来,正式将延寿殿扩建,并改名为延禧宫,以供各位太后和太妃所居。此时延禧宫中居住的正是懿贤太后陈问书,亦是从前的皇后小陈氏。
自从先帝薨逝后,她就搬到延禧宫,日日吃斋念佛,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也幸而如此她才能安稳地活到今日,萧瑀并不喜他这位名义上的母后,实际上的姨母,平日里甚少到她那里请安。有萧瑀的态度在那里摆着,其他人自然也就轻看了这位太后娘娘,什么吃穿用度虽说是按照太后的规制准备的,但总是会差些数量或者差些质地。
陈问书瞧在眼里,却也没有到皇帝那里告状,于是乎这帮人的胆子就越发大起来。碧文几次都被气得大声怒骂,然而太后都已经失势了,她身边的宫女又能有几分威吓,最终被气到的还是碧文自己。
“娘娘。”碧文委屈地站在陈问书的身后,轻声诉说:“奴婢今日去内侍监领冰块,那帮崽子明知是您要用竟然也敢称没有。奴婢心想许是今年延迟了些日子,可回来经过宜兰殿的时候分明看见那屋子里搁着几大块的冰块。娘娘,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慢待您,克扣到太后的身上了,这事儿您可不能再忍气吞声了。”
“不再忍气吞声?”跪在蒲垫闭目念经的陈问书缓缓地睁开双眼,正好与佛祖那双悲悯世人的眼眸相对,心中长长地叹过一口气:“哀家没有儿子可以倚仗,这太后的身份也只不过是一个不让皇帝背负不孝罪名的名分罢了。”
“可您是陛下嫡亲的姨母,就算陛下不看僧面也看这层佛面,好好对您才是。”碧文依旧气呼呼的,她想起这段日子以来所受的气,恨不得立即让萧瑀狠狠地整治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们一番。
“嫡亲的姨母?”陈问书忽然笑了起来:“他若是真的认哀家是他嫡亲的姨母,就不会出现今日这样的事情。”
碧文仔细想想,的确也是这样的。小小的内侍监竟然敢克扣太后的用度,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撑腰,借他们一万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的。“但您与陛下毕竟都流着陈家的血……”
“都流着陈家的血又怎么样?他那个人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冷血怪物,当初才十岁大的孩子就能亲自动手打杀了服侍他多年的谭玉秋和潘氏,更何况是哀家这个抢占了他母后位置的人。”
“娘娘……”碧文还想着再劝上一劝,无论怎么说,太后与皇帝的血缘都是割舍不断的。
“只可惜哀家没有儿子可仰仗,只可惜康儿去得那么早……”小陈氏望着天边的火烧云,目光悲伤而凄凉。若是她的康儿还活着,这皇帝的位置还指不定是谁能坐上去呢!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梁乃心挥手摒退正欲通传的内侍,自己带着红藕施施然地走进宫门。
虽有几代皇帝拨款修葺,但延禧宫到底比前边妃子们的居所要黯淡许多,再加上小陈氏不受皇帝的尊敬,宫门内除却几株老树便再琝\鉬无其他的装饰,看上去竟是一派萧条。
“梁贵妃怎么有空过来?”小陈氏挑过眉,戒备地看向前来请安的梁乃心。她这里从来没有来过一个萧瑀的嫔妃,正受圣宠的梁乃心居然会亲自前来,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心思有待探询。
相对于小陈氏的冷淡,梁乃心却是自来熟般,上前从碧文的手中扶过她的手,柔声道:“臣妾初掌后宫,许多事真是忙得焦头烂额,以至于没能时时来向太后娘娘请安,还请太后不要怪罪。”
她小心翼翼的示好更加激起了小陈氏的疑惑,不过都是在宫里存活的人,这些面子上的功夫谁又能做得不好呢!小陈氏也慈爱地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哀家素来身子不好,后宫之事原也是清妃在管理,因庆王之事清妃被问斩,后宫之事也就耽搁下来,轮到你手中时自然是累积了不少的事端。也亏得你自幼聪慧,即便如此也能将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
梁乃心扶着她坐到树边的石凳上,自己也坐到一边,尔后吐着苦水:“臣妾辛苦些本也没什么,总归也是为陛下分忧。”她话语顿了顿,在四周扫过一遍后对着碧文训斥道:“天儿这么热,太后这里怎么没有搁置冰块呢?莫非是你们这些伺候的不够尽心?还是偷拿了太后的供给?”
碧文被她突然的这么厉声一喝,慌忙双膝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委屈地说:“奴婢们并没有偷拿太后娘娘的供给,只是……只是内侍监那边说已经没有冰块了。”
“荒谬!”红藕率先站出来,扬声道:“太后娘娘乃是皇室之尊,岂有不先着太后娘娘的用度!碧文姑姑在宫中这么多年,怎么能说出这样荒谬的谎言!”
“太后,想来是这等宫人们奴大欺主,偷拿了您的用度还不肯承认。既然如此,”梁乃心从小陈氏的脸上看向跪在一边的碧文身上,慢慢地说道:“臣妾受陛下重托,掌管后宫事宜,岂能容此等荒谬之事发生!臣妾今日就帮太后好好教训一下这些不知事的宫人们!”
她的话声刚落,红藕的身后就站出几名身形壮实的内侍,将碧文等人悉数都拖到一侧,架起长凳便开始狠狠地鞭打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陡然在寂静的延禧宫内响起,凄厉得仿佛如鬼魅再生般。
“贵妃娘娘,奴婢没有偷拿过太后的供给,求娘娘手下留情,饶过奴婢等人。”碧文自进宫就跟在小陈氏的身边,素来都是她颐气指使,莫说鞭打便是重责都不曾有过。此时被毫不留情地鞭打,自是痛得恨不得立刻死去。
小陈氏闭目,如一尊入定的神佛,只有手中不停转动的佛珠才微微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梁乃心将这一切都仔细地看进眼里,她如今是握有实权的那个人,如何会怕小陈氏这个不受萧瑀喜欢的太后娘娘!
第六十回 真真假假(4)
她的确是在宫里生存已久的人,亲眼见到一直跟在身边的这些宫人们被打得血肉模糊也能视而不见。舒悫鹉琻不过即便如此,梁乃心还是另有让她开口的杀手锏。
“臣妾父亲前日进宫,告知了臣妾一件怪事。”梁乃心一边喝着刚奉上的茶,一边偷瞄着小陈氏的反应。“听闻襄州一带有人见过裕王。”
果不其然,那双原本紧闭的眸子瞬间就睁开,带着疑惑和茫然地看向梁乃心。“你……你说谎!康儿早就不在人世了,怎么会出现在襄州?”
“所以臣妾说是件怪事。”梁乃心满意地看着她惊慌的表情,继续说:“不过裕王当初下葬前,太后可曾亲眼见过他最后的模样?”
最后的模样?小陈氏随着梁乃心的话陷入了沉思,她的确没有亲眼见到萧少康最后的模样,一则是她当时已经悲痛欲绝,二是宫规要求她未能在宫外停留多余时间,匆匆见过后便再无从细看。而先帝也因久病卧床未能见过,他们虽未仔细瞧,但萧少康下葬的一切手续都是由萧玉礼亲自出面料理的,以萧玉礼的行事风格来说,断然不会出现此等大错!所以说到底,这只是梁乃心诓骗她的伎俩罢了。
小陈氏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又闭上眼静静的打坐,仿佛不曾出现刚才惊慌的那一幕。
梁乃心却是不急不躁,慢悠悠地说:“据说和裕王长得十分相像。裕王那等的长相,全天下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不过真的有长得太像的人,也要及早处理才是,否则指不定哪日招摇撞骗就败坏了皇家的名声。哦,臣妾这就告退了,得早点去禀告陛下才是。”
她说着便起身向小陈氏行礼告退,久久不语的小陈氏看着她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长长的叹过一口气后无奈地问道:“贵妃想知道什么?”
再硬的嘴都有缝隙,都有弱点,小陈氏的弱点就是裕王。虽说裕王已死,但身为亲娘的总还想着他能活着,只要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她便再也坐不住。
小陈氏的松口自然是在梁乃心的意料之中,她淡淡地扫过一眼红藕,那些身边伺候着的宫人们很快地就在红藕的带领下鱼贯而出。
延禧宫略微荒败的院子里只剩下梁乃心与小陈氏二人,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本宫只想知道,为何陛下一定要动杜博承?”梁乃心与杜云锦是后位的有力竞争者,梁相与杜博承也在争夺着朝中实质大权,按理说杜家失势,梁家自然是最高兴的。但梁乃心并非是一般的闺秀,只着眼于眼前的利益,此番杜家的失势并非是因梁家的手脚,而是龙乾殿的那位亲自的引导。这就不由得不让人觉得十分奇怪,此时的他刚刚继位,换句难听点的话就是脚跟都还没站稳,正应该是用梁家与杜家互相牵制的时候,怎么就对杜家下了杀手?这个困惑一日不解开,梁乃心就一日不得安宁。
就她的观察而言,并不是杜云锦惹怒了萧瑀而牵连到杜家,反而是杜博承牵连到了杜云锦的被废。一个远在琝\鉬边疆的将军,一个身在皇城内的太子,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样的瓜葛,只有那些他们身边的人才能真切地了解到了。杜博承那边是不用想了,梁乃心能动脑筋的就是萧瑀身边的老人,先帝已薨,清妃被斩,容贵太妃入宫时日尚浅,唯一有可能知道其中缘由的便只有看着萧瑀长大的懿贤太后陈问书。
她的确是个聪慧之人,小陈氏半眯着双眼从她淡定自若的脸上扫视而过。“要想知道此事缘由并不难……”
小陈氏刻意的停顿无非就是想要梁乃心保证一件事而已,这有何难!“臣妾会当没有听过那样的传闻,以后也会当没有听过关于裕王的任何传闻。”
小陈氏朝她点点头,将那一段关于寿贤太后陈若华的往事娓娓道来。此番梁乃心才真正地明白了萧瑀迫不及待要除却杜博承的真正缘由,不为江山不为权势,只为替母报仇而已。
“还有一件事。”小陈氏再次出声:“哀家是看着瑀儿长大的人,也十分了解瑀儿的为人。他是恨杜博承,但他却对杜云锦手下留情了。”
“这本宫已知道。”其实不用小陈氏提及,梁乃心自己也是心中有数。萧瑀对她的迷恋也许在年少时是真实存在的,但如今都是装出来的假象,为的不过是想拉拢梁相一派而已。可他对杜云锦是的的确确地有情,否则以杜博承的罪名牵连九族都是名正言顺的,但现在的杜云锦仍旧好端端地在北苑里活着。莫说是因为腹中的皇嗣,能准许她怀上皇嗣就已经证明了一切。
“贵妃也不必烦心,哀家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只要你运用得当的话,杜云锦就永远都坐不上后位,也永远都无法留在瑀儿的身边。”提及那个人,小陈氏心中还是有愤恨的。当初的事情不管是谁错谁对,毕竟事情是两个人犯下的,可她的康儿死了,杜云锦却活得好好的。她不会让所有伤害过康儿的人都有好日子过的,杜云锦是这样,萧瑀也是这样的。她会让梁乃心将他的后宫搅得天翻地覆,让萧瑀彻底地心疼一番。
“当初与寿贤太后一起被抓住的奸夫,是一名叫成半柏的宫卫军。成半柏受杜博承的指使陷害寿贤太后,虽然当场便被先帝勒令处死,但他还有一个女儿活着。他的女儿被杜博承收养,就是今日的杜云锦。”
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梁乃心淡淡地笑开了,她当然知道,一旦萧瑀知道那个陷害他母后的奸夫是杜云锦的亲生父亲,他还能接受杜云锦吗?肯定是不能的,那么没有杜云锦的后宫,自然是以她为尊,自然是她名正言顺地坐上后位。
这个真相,她一定会好好的,尽快地透给萧瑀知晓。那样的好戏,她都是迫不及待地想看了。
第六十一回 红尘一梦(1)
夏日的午后,梁乃心亲自提了装着点心的食盒,听着知了的叫声缓步地走向龙乾殿,而就在同样的时光里,北苑里却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舒悫鹉琻
两名小宫女候在一旁,为端坐的人轻轻地摇动着葵扇,为炎热的夏日带来一丝的凉意。
“娘娘……”一侧垂首伺候的郭厚生偷瞄了眼被人摁到在地上,不断挣扎中的杜云锦,上前轻声劝解道:“杜氏如今已是废妃,娘娘实在没有必要与她计较。”
“与她计较?”仔细装扮过的容颜,配上一身彰显着皇家奢华的月华锦罗裙,郭如玉脸上闪过毫不遮掩的怒容。“我自然不是与她计较,我是要与杜娘娘好生的叙下旧恩。”
郭厚生见她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本想再劝解一二让她放过杜云锦,此番看来必是不能了。旁人许是看不出萧瑀对杜云锦的特别,但他是最了解萧瑀的人,自然是看得出其中的端倪。萧瑀将她放到北苑里,并不一定就是失宠,也有可能是另外的保护。既然萧瑀心里的人是杜云锦,他自然不会让如玉去招惹她,免得惹祸上身。萧瑀说过,只要她想通了就会放她出宫,许一户好人家。若是将萧瑀惹怒,那样的日子怕就只能留在午夜梦回时略微想一想了。
他的良苦用心却没有被郭如玉看见,她反而觉得有些厌烦。自从到了萧瑀的身边伺候,她的想法就只有一个,从未改变过,那就是成为萧瑀身边的女人。她可以不计较位份的高低,哪怕是现在仍旧没有名分,还是个端茶递水的宫女,只要他的心里有她,只要他能爱她,那么便是刀山火海也无所畏惧了。可惜事与愿违,他给她嫔位却从未踏入宜兰殿,也未曾再见过她了。
她原本以为,可以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但不曾想他们之间却是越来越远了,连上一面都成了难事。偏偏郭厚生每日就在她耳边不停地念叨,要她同意出宫,另外选一户人家出嫁。凭什么!她好不容易,做了那么多事情才能如愿以偿地成为他名义上的女人,她为什么放弃!
“娘娘,北苑此地阴寒露重,恐有碍娘娘的身子,不如早些回宜兰殿歇息吧。”郭厚生见劝她已是无望,于是又变着法子地哄她离开。
郭如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她今日就是冲着杜云锦而来的,岂能空手而归!她随即狠狠地扫过一眼郭厚生,说道:“既然郭总管如此说,我也准备回宜兰殿,就请郭总管先行回殿中以作安排。”
她说完,也不顾郭厚生的反对,唤进等候在殿外的小内侍将他直接架离荒凉的北苑。
“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郭如玉莞尔一笑,走到杜云锦的前方蹲下来,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多日未见,杜娘娘的皮肤变差了。”
杜云锦偏过头,不想忍受她的触碰。现在的郭如玉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宫女如玉,她是郭嫔,是曾将让宫里上上下下都看笑话的郭嫔。她此番前来必定不会善了,杜云锦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里准备,因此对她的刻意嘲讽并没有多上心。
杜云锦的不搭理,郭如玉并没有觉得更生气,她的目光从杜云锦的脸上慢慢地下移,终于落在那微凸的腹部上面。
“杜娘娘还真是好命。”郭如玉冷冷地笑道:“以不洁之身承宠,竟然还敢怀上皇嗣!不过……”她刻意停下来,脑中想起前几日的情景。
nbs琝\鉬p为了尽早承宠,郭如玉顾不得脸面,亲自去了趟灼华宫。灼华宫的那位倒也没说什么其余的话,就说了北苑里杂草长得太好了,陛下也觉得是该时候好好的清理一二了。她当然明白,这是在暗示要她去对杜云锦下手。不管是不是萧瑀真正的意思,就以目前情势来看,萧瑀自然不会留下一个流着杜家血脉的皇嗣。所以不管是为了梁乃心也好,还是为了她自己也好,她都不能准许杜云锦留下这个孩子。
她眼神看过一旁端着药碗的宫女,淡笑着让出了位置。
恐惧霎时如潮水般涌入,杜云锦平静如水的面容终于被眼前端着药碗面露狰狞的宫女所打破。凭着直觉,她已然知道那碗药是什么东西,因此也害怕地朝后面扭动着身躯,以期逃过这一劫。但她一个人的力量哪里敌得过郭如玉特地挑选的两名强壮宫女,她们扭着她的肩膀,不让她退后一丝一毫。
“郭如玉,我与你并无深仇大恨,你为何要下如此毒手!”
“不,你和我当然有深仇大恨!”郭如玉吹着自己衣袖上不小心沾惹的棉絮,轻描淡写地说:“你是他的妻,就凭这点便与我有深仇大恨。”
“你……”如此这般说来,她一直都在恨着自己的。杜云锦背脊发凉,蓦然想起一件被她刻意遗忘的事情。“那件事是你做的?”
“哪件事?”郭如玉看见杜云锦的狼狈不堪,淡淡地笑了起来:“五年前你和裕王偷欢被抓的那件事?那件事的确是我做的,不过却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你是说阿瑀?”杜云锦不住地摇头,她不相信,怎么会是萧瑀的意思,一定是郭如玉骗她的。就算萧瑀对她再无情,怎么可能设计自己的妻子与他人有奸情!不会的,这都是郭如玉推卸责任的借口。“你骗我!”
郭如玉挥手暂停了端药碗宫女的逼近,自己凑到杜云锦的面前,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就凭我一个小小的宫女就能策划并且实施出这样的大事?再者懿贤太后的真正死因,你也清楚,陛下这样做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对的,当年的大陈氏便是因与宫卫军有奸情而被先帝赐死的。可……杜云锦还是无法相信,萧瑀会这样处心积虑的谋划出这一切。
“其实你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不过是不想去相信而已。”郭如玉轻轻地摇头,又看过一眼端药的宫女,自己缓步走到门边。
“不……不要……”
身后传来的是重物碰撞的声音,中间还不断地夹杂着女子哭泣求饶的声音。
“求你……求你不要……不要杀我的孩子……不要杀我的孩子……”
凄厉的声音在挣扎了一阵之后,缓缓地减弱,如同屋子散发出的腐败气息。郭如玉轻轻地扇了两下手中的团扇,似乎想将那股浓郁的血腥味道驱散开。
第六十一回 红尘一梦(2)
随着郭如玉等人的离开,北苑终于再一次地陷入了寂静。舒悫鹉琻
黑漆漆的屋子里,如同一块破布般被人丢弃在角落的杜云锦不住地颤抖着身子。那张原本苍白的脸现如今更泛着灰白的不正常,嘴唇被她紧紧地咬着,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显露出一丝的血色。她的五官因为疼痛而皱在一起,散落的发丝混着灰尘成为一缕一缕的,乱糟糟的和街边要饭的乞丐不相上下。
抽痛的感觉从腹部传来,她张着嘴很想呼痛,但回荡在耳边时她小声地呻吟声。谁可以来救救她?谁又可以来救救她的孩子?她的双手抱住自己的腹部,仿佛那样就可以保护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她没有想过要靠着这个孩子复宠,她只是想将这个孩子生下来,让她看看他的眉眼是不是像阿瑀而已。而且这个孩子,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如果……如果父亲能亲眼看一看他,该是有多欢喜!她仍旧记得父亲进宫来探看她时露出的欢喜表情,父亲还常常说等孩子出世了一定会教他杜家枪。不管他会不会成为皇家的传人,但他一定要成为杜家枪的传人,领兵上阵重建杜家的军威。
还有卿若风,他每次进宫都会给她带来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儿,他说一定会让小孩子更喜欢他。还有……她想起那些熟悉的面孔,在她面前展露的憨厚笑容,想起他们或托人送来的礼物,或亲笔写来的书信。
这些曾经的幸福在一夕之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卿若风不知所踪,父亲和一些将领被冤杀,剩下的并入各支队伍中,曾经威吓北疆的杜家军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失踪了。父亲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杜家军就这么没有了,如同被强风刮走的沙子在空中盘旋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她不是不知道功高震主这个道理,所以她对后位不争,所以父亲被滞留帝都并没有不满。他们只想用自己的举动来表明,他们并不想成为专权的外戚。可是结果呢?他仍然容不下他们杜家,容不下他们杜家军,甚至容不下她腹中的孩子。
她不想去相信郭如玉的话,但脑海中始终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不断地重复,将她龟缩深埋的真相悉数都挖出来,鲜血淋淋地摆在她的面前。她与萧少康的那件事,明面上看起来最大的受益者是庆王,可清妃却被先帝禁足。她此刻心中非常清楚,发生那件事后,萧少康羞愧自尽,萧玉礼实则为先帝所贬斥,而苦主的萧瑀却得到天下人的同情。
他会那么做,是因为她是杜博承的女儿,是害死他母后的杜博承的女儿,所以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可他在之后却又做出那副深情的模样,甚至让她有他们的孩子。她以为再多的愤恨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她的真心相待都一点一点的消失的,但他为何还会那么的执着?
她不甘心,也不相信,这就是所有事情的一切真相。
血水不断从身下涌出,她已然没有几分力气,连睁着眼都觉得十分疲惫。疼痛已经侵蚀了她全部的思绪,她再也察觉到其他,只觉得腹部翻来覆去的疼痛。
在她闭上眼之前,她赫然感觉到那个孩子的离去。她终究没能保住他,甚至连抓住他的力气都没有。
琝\鉬nbsp孩子……
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她最终陷入了一片黑暗,再也没有力气睁开双眼,再也没有精力想郭如玉的话。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杜云锦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破烂的窗棂外是倾斜而入的月光。冷冷的,渗透入她的身体里,驱走她最后的一丝温暖。
血水已经凝固在身下,包括那个已经成型的,小小的孩子。他像是安然入睡般,蜷缩成小小的球状,闭着他的双眼。他的四肢虽然还没有完全地发育,但也已完整地分离出来。他的肌肤应该是半透明的青白,但因为浸泡在血水里变得红红的。他的五官差不多快要长成了,他有一双肖似萧瑀的漂亮双眼,可惜始终紧紧地闭着。
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杜云锦几乎能想象到他如果是正常出生的话,一定会长成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可是……他却永远没有机会看看这个世界,她也永远没有机会听他喊一声娘亲,用他胖乎乎的小腿跑到她的面前,撒娇求抱。
为什么……她无声地问着,心像是被谁狠狠地揉着。她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心口,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些痛楚。
她的孩子,就这样离开了她,叫她怎么能接受这个事实!
粗布的裙子被血水和灰尘弄得十分脏,她用血水里将那个孩子小心地抱起来,害怕因她的接触而让他灰飞烟灭。她将孩子抱在怀里,贴在自己的脸边,向上天祈祷着奇迹的出现。
她的孩子,可不可以睁开眼睛?可不可以张开小嘴?可不可以有一声的啼哭?回应她的只有这一室的清辉与寂静。
殿内一片安静,哪怕是掉根针也能听见响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梁乃心将装着点心的食盒搁在桌上,亲自端出一碟走到萧瑀的身侧。
“陛下再怎么勤政爱民,也要顾忌一下自己的身体。”她温柔地靠在他的身边坐下,将他手中的朱笔移开,信手捻了一块绿豆糕塞到他的嘴边。“炎炎夏日,用些绿豆可以消些暑意。”
她的刻意殷勤,萧瑀并没有退却,就着她的手将绿豆糕慢慢地吃下。
“你怎么过来了?”他眉眼带着柔和的笑意,如同一位心满意足地看着心爱之人的郎君。“你最是怕热,这样的天气就应该在灼华宫里呆着。是送去的冰块不够吗?”说罢,他便看向一旁伺候的黄园,厉声道:“朕不是说过,贵妃怕热,灼华宫的用度要比其他宫里多出两倍吗?”
“陛下,”梁乃心靠在他的怀里,柔情万千地说:“与黄总管无关,是乃心想您了。”
第六十一回 红尘一梦(3)
“哦?”他跳跳眉,似对她的话半信半疑般。舒悫鹉琻
“陛下,乃心可不可以……”她的手指略带挑逗地划过他的胸口,语气却略微委屈般地说:“乃心可不可以唤你‘阿瑀’?”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以此来判断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萧瑀的错愕只有非常短的一瞬,几乎没有让梁乃心察觉到。他握住她的手,轻声细语地说:“当然可以。不过朕更喜欢你从前的称呼。”
“从前的称呼?”梁乃心的俏脸顿时就红了,“从前乃心不是陛下的妻子,唤陛下‘瑀哥哥’无可厚非,但如今乃心已经是陛下的女人,自然不能再唤这个称呼。”
“原来如此。”萧瑀将她拥地更紧,看似情深似海,实则却借此躲开她的注视。阿瑀,阿瑀,那是另外一个人的专属称呼。他怎么会不明白梁乃心的暗示试探,他能做的也只有装作不在乎。
他二人温情相拥,殿外却匆匆跑来一名小内侍。黄园对上他的目光后,悄悄地从殿内离去。
“怎么样了?”殿外的转角处,黄园抚着怀中的拂尘问道。
“得手了。”小内侍再左右瞧瞧,压低了声音:“是郭嫔下的手,不过几日前她曾去过灼华宫。”
“她倒还真的下得了手!”黄园冷冷地说着,想不到郭如玉还真是个厉害角色,他差点就把她给遗忘了。“那位现今怎么样了?”
小内侍皱着眉,想起自己在屋外偷看到的场景也忍不住为那个人心酸。“那位情况不大好,孩子被打掉的时候昏过去了一阵,现在刚苏醒。”
“嗯,要是那位有任何要求,都尽量满足她。”黄园朝小内侍点点头,自己又悄无声息地回到寝殿中。
萧瑀眼角的余光不甚在意地从他身上扫过,心中的猜测已然明白了大半。梁乃心选择在今夜到访,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为了探他的口风,看看他是否还对那个人有所留念。另外也暗示着那个人的孩子已经被打掉了,不是梁乃心动手的也是她指使的。
那个孩子。
他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希望那个孩子能重新找个好人家再投胎,又或者等着将来重新做他的孩子,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好好得疼爱这个孩子。
“阿瑀。”梁乃心忽然又开了口,“我最近听到了一个很可笑的传闻。”她特地停顿下来,看着萧瑀并没有阻止她说下去的意图才继续说:“听说北苑的那位不是杜博承的亲生女儿。”
她不是杜博承的亲生女儿,这件事萧瑀倒是知道的,否则他怎么会允许自己对她动心动情。如果她是那个人的亲生女儿,哪怕是再刻骨铭心,他都不会放纵自己的情感,一如当初刚成婚时。
他没有错愕,这说明他早已知晓,所以才会留杜云锦的一条性命。梁乃心忽然觉得十分庆幸,庆幸她找到了小陈氏,知道杜云锦的身世真相,否则萧瑀的心里必定是会有了杜云锦的。
“杜博承一生未曾娶亲,想要颐养天年收养个女儿承欢膝下倒也无可厚非。更何况北苑那位的亲生父亲还曾是杜博承的手下,说来也巧,竟然是名宫卫军,名唤‘成半柏’的。”
成半柏!即使萧瑀的涵养功夫再好,也在那一刹那间流露出凶狠的表情。对于这个名琝\鉬字,萧瑀是非常清楚的,应该说是难以忘怀,因为这个人,他的母后才会背负那样的罪名!这个为了一点银钱就出卖所有的卑贱男人!
“阿瑀?”梁乃心轻声唤着陷入沉思,面露狰狞的萧瑀。“你这是怎么了?”她假意关怀,心中却十分得意。经此一次,萧瑀的心中断然不可能再有杜云锦的存在!
“你先回去吧!”萧瑀松开抱住她的手,也不管她是否会跌倒,自己起身走向窗边。
梁乃心望着那个屹立在夜色中的背影,嘴角浮出得意的笑容,转身带着红藕朝殿外走去。
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
待身后的脚步声消失后,萧瑀才紧紧地抓住窗棂,他拼命压制住自己的怒意。杜博承这只丧心病狂的老狐狸,竟然会收养成半柏的女儿,还让成半柏的女儿嫁给自己为妃!真是欺人太甚,孰可忍是不可忍。
“黄园。”
“陛下,小人在。”
“你速速传令下去,将杜博承的尸体给朕挂到城门上去!不准任何人为其收尸!”
黄园皱皱眉,为难地说:“可是陛下,杜博承的尸体早就被丢到乱坟岗了。”
“丢到乱坟岗了就找不到了吗?”萧瑀忽然转过身,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发出一阵霹雳哐啷的响声。“给朕找!找不到你也不用回宫了!”
“是。”黄园垂下眼睛,恭敬地退出殿外,正好避开这场可怕的暴风雨。
梁乃心刻意放慢的脚步,在听到寝殿内传来的响声后才开始加快。她想这次她是赢定了,夏夜里的风真是十分凉爽,都透到人的心里了。
夜色一点一点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朝阳,红扑扑的大圆脸,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暖可亲。
杜云锦靠在墙边,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孩子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近乎透明的苍白肤色上开始隐隐露出青黑色的块状。那双眼睛仍然紧紧地闭着,小手也仍然紧紧地抱着双膝,安然地睡在她的怀里,像还在腹中的模样一般。
眼泪已经没有再滴落一滴,杜云锦知道她今生的眼泪只怕都在昨夜已经全部流干净了。她瞧瞧自己的身上,衣服已经脏乱不堪,而不远处的破床上也只剩下一堆破烂的被褥而已。她可怜的孩子,她此时只是想找一块干净的柔软的漂亮的布料来包住孩子的躯体也变成了奢求!不,她不想让孩子走得这么委屈。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在屋子里四处找着,仍旧找不到一块合适的布料,最终还是在那堆破烂的被褥里勉强撕出一块灰白的布。她将那块灰白的布包在孩子的身上,一层又一层,就像是在包裹自己已然破成碎片的心。
最后一次吻吻孩子紧闭的双眼,她不顾一切地徒手挖着院子里的枯树根,哪怕到最后十根手指都已是鲜血淋淋。
第六十一回 红尘一笑(4)
孩子,但愿你来生能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疼爱你的爹娘,不会受任何的委屈。舒悫鹉琻如果可以,能不能托梦给她,告诉她投胎到哪一户人家?假若她还能活着的话,她会去找他,将这一世欠他的统统都还给他。
她脸上神情的最后一丝波动随着泥土的覆盖而消失不见,她站在枯树下,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衰败的气息,仿佛她就是那枯树化身出来的妖怪。
“我要见萧瑀。”
没有人回应她,她却也不觉得气馁,对着院子外面的某一处提高了音量:“出来吧。”
少顷,那处果真走出一人,正是昨夜去见黄园的小内侍,也是看管北苑的那名小内侍。他耷耸着头,走到杜云锦的面前,没什么好气地回道:“陛下岂是你一个废妃说见就可以见的!”
杜云锦斜睨了一眼他,再度开口:“那梁乃心总该可以见吧?”
“贵妃娘娘……”
“我一定要见她,我知道她也一定会见我。”杜云锦这次没等他开口就率先堵住他的嘴。
“我只能去试试,毕竟你只是个废妃,我只是个看守北苑的小内侍,所以我只能去说说,见不见得到就是你自己的造化了。”小内侍说吧头也不回地朝院外走去,边走边吐舍嘀咕着。要不是因为黄园有所指示,他才懒得替她跑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一趟。
他原本没抱有多大的期望,梁贵妃是什么样的人!那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皇后人选,又是丞相的掌上明珠,岂会见杜云锦以个小小的废妃!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梁贵妃不仅同意了,还亲自前往北苑。
“听说你要见本宫?”
梁乃心在红藕的搀扶下,缓缓地踏入这座她从未踏足却又一直都在关注着的院落。果然是冷宫,处处都显露出衰败的气息,包含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杜云锦,那张熟悉的脸上露出的也是一片死寂。
“是。”杜云锦没有看她,也极为傲慢地没有照规矩行礼。她安静地站在枯树的下方,似乎与那棵枯树成为了一体般。
“那么杜姐姐,你找本宫所谓何事?”事实上对于杜云锦要见她的缘由,梁乃心早已猜测到一二,否则她不会出现在这里。不就是想求证郭如玉话语的真伪么?她摩挲着自己手腕上渗红的玛瑙玉玺珠串,含笑地看着杜云锦。既然杜云锦想知道真相,那么她不会介意全部都说出来的,毕竟她等最后的这一击已经等了那么久。
杜云锦不是傻子,梁乃心掌控着后宫事务,郭如玉一个小小的嫔能够光明正大地进到北苑,这其中要说梁乃心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
“郭嫔是你安排她来的?”
“本宫?”梁乃心放肆地笑了起来,她推开红藕搀扶自己的手,挑衅地反问:“杜姐姐还真是太看得起本宫了。你难道以为是本宫安排郭嫔来打掉你腹中的孩子吗?”
“难道不是吗?”杜云锦回头望向她,女子张狂的容颜如同天边飘过的火烧云,绚烂却又带有毁灭。
“你以为你还是东宫里的那位太子妃吗?如今的你不过是个被扔琝\鉬在冷宫里的废妃,就连你的母族也遭逢巨变,你唯一可以依靠的杜家军也不复存在了。杜博承的尸体也被挂在城门上,陛下亲自下的旨意,不许人给他收尸……”她的眼角一直落在杜云锦的身上,她瞧见杜云锦随着自己的话而紧紧拽住衣角的双手。“所以你还凭什么跟我争?”
“或者凭你肚子里的那个孽种?”梁乃心轻蔑地扫过她如今平坦的腹部,“莫非你还觉得陛下对你真的有情?”
“我……”杜云锦被她一顿抢白,双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腹部。那里曾经住过一个小生命,她很期待的小生命,也是萧瑀期待过的。他应该期待过的吧,就算他再怎么恨杜家,但那个孩子毕竟是他的孩子,他也曾温柔地伏在她的肚子上说要听孩子的动静,要和孩子对话,还要教他骑马射箭,练习武艺。
她脸上露出的温柔刺痛了梁乃心的双眼,“要不是当初本宫未能参选,太子妃能轮得到上你吗?要不是你身后有杜家撑腰,陛下会看上你这么个边疆出声的粗野丫头?杜云锦,本宫实话告诉你,其实从一开始你成为太子妃时,他对你就是别有所图!”
从一开始就是别有所图吗?可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图的呢?就算她成不了他的太子妃,杜家也会成为他的支撑,毕竟他是大陈氏的亲生儿子,否则那么多年来庆王的步步紧逼,小陈氏的暗中算计,他怎么可能还能坐稳太子的位置!也许连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未知数!
“你自己也可以好好地回想一下,为什么陛下娶你之后一直都不肯与你圆房?那是因为你的父亲是害死他母后的凶手!”
“不,不对。”杜云锦摇摇头,虽然事实是如梁乃心所言,但当初萧瑀是害怕连累到自己,所以才没有同她圆房。她一直都记得那时的他,抱着浑身是伤的自己,眼眸伸出是隐忍的痛。他说要写休书,要让世人知道是他厌弃无辜的她,免得将来庆王登位后连累到她。“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会是什么样?”梁乃心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近,“你大概以为是他不忍连累你,他若是真心不想连累你大可直接拒婚,可为什么他娶了你之后才对你说那些话?那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他需要杜家来保全自己的太子之位!”
“不是的!”杜云锦忽然抬头看向她,双眼通红更衬得神情憔悴。“他不是那样的人。”
“哈哈,杜云锦,你以为你和裕王的那件事又是谁做的?”同样身为女人,梁乃心都觉得杜云锦十分可悲,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居然还相信着那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人。
“那件事……”那件事一直以为都是杜云锦心口上最深的一道伤痕,不仅因为愧对萧瑀,更因为那上面还背负了一条人命。“不是庆王做的吗?”
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仿佛连她自己都不敢确信的疑惑。
第六十一回 红尘一笑(5)
“庆王?庆王那么做有什么好处?如果真的是庆王的手笔,他岂会让你们苟且完了才让阿瑀看见!他素来都喜欢看见阿瑀抓狂的样子,定会让阿瑀亲眼所见你们的龌蹉事!”
那件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庆王的手笔,就连先帝也都这么认为,但梁乃心却不这么相信。舒悫鹉琻毕竟那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并非庆王,而以庆王的性子断然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情,况且还牵涉到裕王。庆王虽喜与阿瑀作对,可对唯一的幼弟却是真的疼爱有加的,他怎么会让裕王被牵扯其中。因此她托了父亲私下再调查这件事,还果真给她知道了,她那位青梅竹马真不是个简单的人,做起事来比庆王更心狠手辣,冷酷无情。那一刻开始,她就笃定庆王会输在他的手里。
“你大概也知道懿贤太后是因何而死的?”
梁乃心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却看得杜云锦双眼刺痛,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再寻觅到一丝的血色。她当然知道大陈氏是怎么死的,在她离开月牙城的前一晚,她的父亲就亲口告诉了她关于上一辈的那些恩恩怨怨。她太幼稚,太添置,以为靠自己的真心情谊就能感化萧瑀那颗冰冷的心,就能抚平萧瑀心中埋藏多时的仇恨。
“那件事是萧瑀做的?”没有梁乃心想看到的震惊,杜云锦的话语冷静得无以复加。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所有,所以才以这样的方式来报复她父亲的吗?可她是他的妻子,在他做这些巧妙设计时有没有一丝一毫地想过她?
“你若不相信,大可以自己去问问他!”
“我自己去问问他?”杜云锦眸光一冷,手上动作先于话语,快如闪电般地掐住梁乃心纤细的脖子,反手便从衣袖内掏出一把匕首,抵在梁乃心的颈项处。“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不过看样子要借你一用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红藕等人都傻了眼,她们都不曾想到杜云锦还能有反抗的能力,哪怕是梁乃心自己也没有假想过这样的画面。
“你别动娘娘,否则陛下定不会饶过你的!”红藕率先反应过来,装腔作势地怒吼着杜云锦。
“我从来期望过他会饶过我!”杜云锦冷眼望着面前着急的小丫头,厉声道:“去准备一匹马!快去,否则我让你家娘娘当场就香消玉焚!”
红藕眼前梁乃心被杜云锦掐着脖子,自然不敢有任何的推诿,连忙让身后的小内侍去准备。此时她才想起杜云锦当年也曾是赫赫有名的女将军,被敌人视为恶魔再生的恐怖战将。她和她家小姐到底掉以轻心了。
因红藕的催促,马匹很快就被带到杜云锦的面前,她挟制着梁乃心一个漂亮地翻身上马。这个动作还是杜博承私下教她的,就是怕有朝一日她会不得已挟持别人脱身的时刻。
“告诉萧瑀,我在东吾山等他!”她骑在高头大马上,朝阳的光芒氤氲在她的身后,她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天神般,高傲地扬起头,从红藕的面前飞驰而过。
马蹄声带着飞扬的尘土,渐渐消失在破败的院落里。红藕才回过神,提着裙摆,发狂地朝宣元殿奔去。
此时的萧瑀正在宣元殿中早朝,失去了杜博承的牵制,朝中自是梁相的一派坐大,而百里光因背叛庆王得不到众人的青眼,也只能暂时放下满腔抱负,隐于人群中保持中立。
看守北苑的小内侍匆匆地跑到殿门,将一张小小的字条托给殿中伺候的其他人送到黄园的手中。黄园悄悄地打开看后,脸色顿时大变,顾不得此刻还在朝堂之上就迈开步子走到萧瑀的身侧,俯下身在他的耳边轻声言语道:“废妃挟制了贵妃娘娘,出宫去了。”
“什么?”萧瑀脸色一变,瞅过一眼殿中仍在争论不休的众臣们,大袖一拂便起身离开。
“陛下?”梁相看见他拂袖而去,不由得追上相问,“陛下这是……”
他大步离去,不做丝毫的停留,黄园挡住梁相的脚步,恭敬地回道:“陛下忽感身体不适,南疆一事交由梁相定夺。”
身体不适?梁相半眯着眼睛,望着萧瑀离去的背影,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怎么回事?”
紧跟而上的黄园承受着萧瑀的怒气,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萧瑀第一次完整地表现出怒气。这位陛下从来都是将喜怒深藏在心的,这次是为了梁贵妃,还是为了那位废妃?
“北苑那位要见梁贵妃,贵妃便去见了她,不曾想她挟制了贵妃,要您东吾山相见。”
“东吾山?”大步疾走的萧瑀毫无预兆地停下来,脸色变得铁青。她要在东吾山见他么?她怎么可以再去那个地方!那个他母后与父皇定情的地方。
“备马。”没有再理会身后黄园的惊讶,萧瑀丢下这两个字便朝前方走去。
“陛下!”慌慌张张赶来的红藕恰好堵上了正在离开的萧瑀,她顾不得地上的石板有多坚硬,“噗通”一声便跪在他的面前,泪眼涟涟地祈求道:“陛下,您一定要救回娘娘啊!娘娘她……她已经怀了皇嗣。”
“皇嗣?乃心已经有了孩子?”这个消息并不在萧瑀的算计之内,他的眉眼渐冷。“什么时候的事?”看来梁乃心的帮手还真是不少,竟然连御医院都伸出手了么?他明明嘱咐过,不留的,可现在她却有了孩子。
“前几日张御医刚来瞧过,”红藕望着他那张冷峻的脸,懦懦地将后面的话补充上:“娘娘是想等这段时间的烦心事都过去了再告诉您的。”
“朕知道了。”萧瑀望着她恐惧的神情,脸色一变,恢复了往昔的温和。“起来吧。”
红藕慢腾腾地起身,待萧瑀经过后连忙抓住黄园的一侧衣角,哀求道:“黄总管……”梁乃心素来会做人,宫里上上下下都打点不少,这位内侍总管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放心,红藕姑娘,陛下刚嘱咐我备马。”黄园一边说着一边扒开她的手,提步跟上萧瑀离去的方向。
红藕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望着宫墙上方冉冉升起的朝阳,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她是个聪慧的人,知道自己是跟随梁乃心入宫伺候的,只有梁乃心稳住帝宠,她才有好日子过,因此她从不介意成为梁乃心的帮凶。
马儿疾驰,从巍峨的皇城到喧哗的街道,未有半分的迟疑。直至到了城门的时候,杜云锦忽然拉起马缰,驻足仰头望着晃荡在城门上的那具尸体。
蓬头垢面,又已开始腐败,若不是听梁乃心提及,杜云锦怎敢相信那就是她那位威震边疆数十年的父亲,振威将军杜博承。终究就是飞鸟尽,良弓藏,属于将军的使命。
可如果不是她的话,也许他的下场不会这么的悲凉,如果不是她的话,他就不会被困在帝都,就不会死后还被悬尸示众,无人收尸……
身后有马蹄声的响动,杜云锦的目光从城门上移开,看向远处晨曦里朦胧的人影。她最后望过一眼城门,将心一横,纵马朝前狂奔而去。
如今已是夏日里,可东吾山上的桃花却开得依旧,仿佛已经知晓她的到来,于是为了等她而久久未曾凋谢。
她挟持着梁乃心朝桃花林的边缘处走去,她知晓璀璨的桃花林后深藏着一处悬崖。她想起那时,他带她到这里来休养,他告诉她关于他母后的冤屈和他幼时的苦难,她告诉他“那里有道悬崖,你可不许把我丢下去!”
她望着身后的悬崖,白云缭绕,清风阵阵,怕这次她真的会被丢下去了。世上的事,不都是如此么?哪里会有无缘无故的爱?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许把我丢下去!”
“不会,你是我的举世之宝,我怎会舍得!”
可耳边究竟是谁与谁的对话,透着那么深情的甜蜜。
杜云锦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连干涸的双眼都险些笑出泪水。她这般痴狂的模样让被钳制在前身的梁乃心顿时鄙夷地会回头看向她,“杜云锦,你若是此时还不放开我,阿瑀必定不会让你好过!”
竟然没再自称本宫了么?
杜云锦望着她,眼神无尽的哀伤。那个没有心的萧瑀真正在乎的人有且只有被她挟制住的这个人吧。
阿瑀,阿瑀,这个名字真好听,可惜已经变成了她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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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父亲,至今还被悬挂在城门上,而她自己呢?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截已被泥土与灰尘染黑的粗布裙角上,它至今还带着血腥的味道。
她的选择,她的执着,都是一场被他人有心利用的错误。她的人生,可笑得令人发指!
“杜云锦!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否则……”梁乃心的话还没有说完,架在她脖子上的锋利匕首就毫不留情地往里逼了些,娇嫩白皙的肌肤上随即渗出红色的血珠。
“梁乃心,你大概忘记了我杜云锦是什么人!”她的话语轻轻地,落在梁乃心的耳侧,却足以让梁乃心瞬间僵直了身子。
“放开她。”
终于那道熟悉的身影,带着他淡然的语气出现在杜云锦和梁乃心的眼前。
杜云锦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那匹马上器宇轩昂的男子。他还是那样,和景初八年初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那时候的他,眉宇间多了一份傲然,少了一丝冷漠,他居高临下地说道:“听说你就是杜将军的女儿,武艺也不过如此嘛!”
“放开她,兴许朕还会留你一条贱命。”
再度开口,她记忆里的少年随着光晕消失在空中,她所要面对的仍旧是这个用冷漠目光看向她的男子。
她没有求饶,嘴角挂着淡淡的冷笑,缓缓地将匕首又朝里推了一些。梁乃心颈上的血珠顿时就连成一线,慢慢地流了出来,染红了她月华锦的胸襟。
“你!”
萧瑀的眼里终于没有了淡然与胸有成竹,暴戾的神色浮现在他的脸上。他接过身后人递来的长弓,瞄准了梁乃心身后的杜云锦。
“乃心已有朕的骨肉。”
他的箭没有射出,大概是因为在担忧着梁乃心的安慰。杜云锦脸上的笑容更甚,原来梁乃心也有了孩子,所以她的孩子才该死的么?那个孩子甚至还没有呆到足月,就死在一碗堕胎药之下。
“梁乃心有你的孩子,那么我呢?我的孩子呢?”她轻声地问着,“是你不要的吗?”为了斩草除根,就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能放过,萧瑀你果真是个没有心的人。
萧瑀显然没有预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他手里的弓箭缓缓地落下,对于那个早逝的孩子,他毕竟还没有铁石心肠到没有任何知觉。虽然这一切的确是他安排的,是他默许的。
他眼里分明闪过犹豫之色,他在动摇。
梁乃心从那一微弱的变化里就瞧出其中的含义,不过她绝对不会让他有任何动摇的机会。杜云锦不除,始终是给自己留下的祸害。萧瑀的心里住的是谁,杜云锦看不透,但她梁乃心却是清清楚楚,否则也不会苦心安排今日的这一出。
趁他们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梁乃心悄然朝后一退,颈上的血痕更深,而她此刻捂住腹部,神情扭曲。
“陛下,娘娘怕是不好。”跟在萧瑀身后的左平适时地出声提醒。
萧瑀的目光终于转到梁乃心身上,当然看见她越发苍白的脸色。他重新举起弓,再次指向杜云锦。
“杜云锦,你若是现在放开乃心,朕答应你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杜云锦,再给你一次机会。哪怕你是成半柏的女儿,朕也可以放过你一命。
萧瑀的脸色凝重,手中的长弓有些轻微的颤抖。
“哈哈哈,我要那些活命的机会做什么?”杜云锦的笑声凄厉,在东吾山中回荡着:“杜家军毁了,我爹死了,我的孩子也没了,我还要那些活命的机会做什么?”
她似没有感觉到周围浓重的杀机,双眼制止地看向萧瑀,轻声念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萧瑀,我终究后悔了当初的执着。说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笑我竟然会相信了。却不知这首本就是离别的诗,也对,是你早有暗示,是我没能看得清楚。”
她的双眼通红,脸上笑容越甚,如同这片开得灿烂的桃花。“我今日就让你也尝尝失去最在乎之人的心痛感觉!”带着决绝,她手中的匕首没有丝毫地迟疑狠狠地划向梁乃心的颈项。
刹那间,鲜红的血液滴落在梁乃心的胸前,更是染红了萧瑀的双眼。
“陛下您还在等什么!莫非是要害死乃心吗?”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出,萧瑀回头正好对上梁相那张震惊又充满责怪的脸。
“阿瑀……”与此同时,梁乃心的声音也弱弱地传来。
萧瑀终于闭上双眼,将手中的那箭射出。箭声呼啸而过,越过梁乃心,正中杜云锦的胸口。
他的箭法真好。
杜云锦望着深Сhā在心口的这支翎羽箭,再看着被萧瑀及时接住拥如怀中的梁乃心,轻柔地笑起来。
那一年,桃花绚烂,他牵着她的手在桃花林中许下白首的誓言。这一年,桃花依旧绚烂,却是他亲手射出这一支致命的箭。
失去梁乃心为人质,宫卫军们迅速冲了上来,泛着冷光的长剑把把都指向她。她的脚步摇摇晃晃,方才被翎羽箭射中的巨大冲力将她再朝后推了几步。
她半只脚已经跨空在悬崖上。
日光正好,风景正好。她素色的长袖随风轻轻地飘扬着,伴着她脸上淡淡,释然的笑容。
“萧瑀,欠你的俱已还清,可你欠我的又什么时候归还?”
这声音,伴着她的笑颜,随着风,从山崖下悬落而回,在桃花林中响了又响。
“不……”萧瑀抛开怀中的梁乃心,惊慌失措地推开宫卫军,趴在悬崖边,望着那道急速掉落的倩影,徒劳地伸出手。
“锦儿……”
声声撕心裂肺,又谁听见了呢?惊动的只有林中栖息的一群鸟儿。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锦儿,你真的愿意做我的一心人么?”
“我愿与阿瑀共进退,此生相携到老,绝无二心。”
“不,等待你的都是一马平川,都是那个最尊贵的位置!阿瑀,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再陷入那样的危险之地!”
“有妻如你,我此生已别无所求。”
“那里有道悬崖,你可不许把我丢下去!”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许把我丢下去!”
“不会,你是我的举世之宝,我怎会舍得!”
他到底是将她丢下了这道悬崖,他还记得当初她说那句话时脸上浮现的害怕神情。她明明是那么怕,却还是被他逼下了这道悬崖。
这一刻,再多的仇恨,再多的恩怨,都比不上她淡然而笑的面容。
为什么……
他颓然地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在心里暗自吼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要跳下去,为什么……
第六十二回 故人相见(1)
偌大的宫殿内,没有亮起一盏灯,所有的一切都无声无息地沉寂在黑暗里。“小#说MM看本书无广告更新最快”舒悫鹉琻
红藕满脸着急,不时地垫着脚尖朝黑漆漆的殿内望去,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黄园。
“黄总管,陛下什么时候去灼华宫啊?”
黄园将拂尘换了个方向,淡淡地回道:“陛下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贵妃娘娘他也不见吗?”红藕的脸色瞬变,从东吾山回宫后,萧瑀就一个人呆在龙乾殿中,任是谁也不见。她万般不得已,才亲自到龙乾殿请黄园禀告,梁贵妃日间受了惊吓,此刻怕是不好。“黄总管,你可真告诉陛下了?”
她目光里有着怀疑,黄园装作没有看见地点点头。世人都以为梁贵妃最受帝宠,其实不然,他想萧瑀心里的那个人大概就是今日跳下悬崖的那位废妃杜氏吧。若不是憋得太难受了,又怎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龙乾殿中?
“黄总管,”红藕拉住他意欲转身而去的衣袖,目光凌厉:“贵妃娘娘如今可是不好,腹中的皇子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将来陛下追究下来,可是谁也担当不起的!”
黄园轻轻地掰开她的手,大步地朝前方走去。她话语里的威胁,他不是没听见,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且不论今日是个什么日子,就算没有杜氏的那一出,今上的心里能不能容得下梁氏的孩子都还是个未知数,更何况他的的确确是去向今上禀告了这件事的。
“哼!”红藕望着黄园离去的身影,狠狠地跺了跺脚,终于转身朝殿外跑去。
离灼华宫越近,她似乎就听见梁乃心呼痛的声音更甚。
“娘娘。”红藕畏缩地跪在地上,她的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直面梁乃心的怒意。“娘娘,陛下他不肯来。”
“不肯来?”梁乃心阴沉的脸色缓缓地笑了起来,她猜得没有错,在他心里的果然是那位杜氏。“不来更好。”她转过身,倚坐在床边,看见医女将一盆盆鲜红的血水往外端着,不时地配合着叫唤两声。
屏风外是日前给她诊脉的张御医,他摸着丝线,对身后的御医摇摇头。“贵妃娘娘的这胎是保不住了。咱们去回禀陛下吧。”
年轻的御医有些疑惑地朝屏风内张望,被一旁的宫女恶狠狠地瞪回来。“贵妃娘娘的玉体岂容尔等窥见!”
幸好张御医及时拉住他,一边赔着小心一边将人带了出来。站在走廊下,硬着凉爽的夜风,张御医劈头盖脸地朝那人骂去:“你是不要命了吗!竟敢窥探贵妃娘娘,莫说陛下不追究,就算是丞相大人那里也会有你好看的。”
“可我觉得这样就诊断贵妃娘娘落了胎怕是有些不够稳妥,总归还要再瞧瞧脸色才对。”年轻的御医搬弄着自己的手指,委屈地解释着。
“难道你是觉得老夫的医术不如你高明!”张御医提高了音量:“老夫给人治病时,你都不知道在哪里!真是岂有此理!”
张御医气愤不已地拂袖而去,年轻的御医朝屋内望了两眼,最终还是默默地退出了灼华宫。
“都完了吗?”梁乃心捏着鼻子,看着血水终于被端完,这屋子都被这股血腥味道充溢着,难闻得很。
“完了。”红藕收拾着最后的零碎,抬眼对视上梁乃心暗示的眼神,微微地点点头,便随着方才在屋内伺候的宫女们出去。
灼华宫明日应该就会另外换上一批新的宫女,梁乃心拉上锦被,装作柔弱无力地躺在床上,想着今日的这一役赢得确实漂亮。什么孩子?她表面得宠,却不得不喝下侍寝之后的药,她也早以看得清楚,萧瑀是不可能让她怀上孩子的。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可以利用一个不存在的孩子,逼琝\鉬得萧瑀最终对杜云锦动手。
杜云锦跳了崖,自此后宫之内就再无人是她的对手,后位非她莫属,而朝中的大权也由她的父亲掌管。这天下,终归是他们梁家的天下了,她即将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夜风从窗缝中偷溜进来,扰动着烛火的光明,又像是不甘心的谁猛然便将那烛火掐灭,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灼华宫是无缘无故地熄了烛火,而龙乾殿却是不曾点灯。
黑暗之中,欣长的身影独立在窗前,他背手而对,让人瞧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如何了?”
身后传来一阵冷风,他没有回头,却将问题抛了出去。
一身黑色劲衣,来人恭敬地跪布幔遮住的阴影处,很好地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那个欣长的身影猛然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向黑衣人。“凌七,你真是太令朕失望了。”
凌七从回来复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会承受萧瑀这样的雷霆震怒。他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块脏乱无比的衣服碎片,双手奉到萧瑀的面前。“属下已令人仔细地搜过东吾山的那处悬崖,确实没有找到那位的身影。只是在崖底的树枝上,捡到了这块碎布。”
凌七没有抬头,自然没有看见萧瑀此刻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这块碎布,萧瑀将它放置在月光下,仔细地瞧又瞧,还是说服不了自己不是她的东西。他的眼前蓦然闪现出当时的画面,她素色的长袖随风飘扬,脸色平静,只是那双眼眸深处却绽放着绝望的光。
她说:“萧瑀,欠你的俱已还清,可你欠我的又什么时候归还?
是的,他欠她的,从一开始就是他欠了她的。他知道她是杜博承的女儿,因此用为她好的美丽外壳伪装起自己仇恨的心,他刻意害她落马,刻意设计她与少康……
可他也真的想还她的情,所以他才会故意地射偏了那一箭,他才会让宫卫军将她带走。但为什么,为什么他设计好了一切,她却要跳下悬崖!他惊慌失措地赶回皇城,避开梁氏第一时间安排凌七去找她,为什么到现在却找不到她了?她到底去了哪里?重伤的她到底在哪里?
她会不会已经……
他不敢想那个字,连想也不敢想,心中的惧意波涛汹涌地蔓延开来,哪怕是那年母后被赐死,他孤零零地留在这座宫殿里也不曾这样过。
“在碎布旁边,属下看见有野狼的脚印,那位怕是凶多吉少了。”凌七思索再三,还是将后面的话都说了出来。
“野狼的脚印?”萧瑀忽然张开嘴,像是大笑却始终笑不出声。他费尽心思地筹谋了这一切,最终竟是让他彻底地失去她吗?
凌七望着那道透着悲伤的背影,缓缓地从黑暗中移步,消失在空荡的龙乾殿中。
年轻的帝王捧着那块碎布,踉跄地跌坐在一侧,双眼发红却无声无息。
长平三年,帝立贵妃梁氏为后,同时大敕天下。而阴谋害梁后流产的废妃杜氏,去后宫名册,仅以罪妾杜氏记之。
第六十二回 故人相见(2)
任凭苓丹怎么说,杜云锦却都是置之不理,她依旧将头偏侧向内,不肯再瞧萧少康一眼。
苓丹发现zi这段洋洋洒洒的话基本被无视后,想要冲人发火却又碍于这人曾经也是zi侍奉过的主子而怏怏地闭了嘴。倒是一直蹲守在门口的红毛阿福颇为通晓人意地知道苓丹吃了闷亏,开心地躺卧在地上,四肢朝天蹬来蹬去以示庆贺。
“你这圆毛畜生!”正瞅着无法安放怒气的苓丹一眼相中了阿福,气呼呼地就冲了上去,拎起阿福的一只耳朵大吼大叫着。想阿福是谁啊,自然不甘受这样的屈辱,于是一人一狼就这么闹开了。
杜云锦听着那样的声音传远,心中暗自揣测他们定是已经走远,这才扭转头,却不巧刚好对视上仍守着她的萧少康。
她装作不经意地扫过他一眼,再次侧过头避开他的注视。萧少康见她这副打定主意不理zi的mo yang ,最终也化成长长的一声叹息后悄然离开。
有些话,他其实很想同她说的,但瞧见她如今是这样的排斥zi,纵然是千言万语也都被吞到zi的肚子里。
她是有些瘦了,从阿福将她叼上来的那一刻,他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想这几年她在宫里的日子也过得并不好,不然也不会被萧瑀逼得跳落悬崖。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本已离开的萧少康忽然又转过身,对着屋内床上躺着的人说道:“杜将军的遗体几日前从城门上取下来了,已经择了一处风景甚好的地方好好的安葬了。”
听到这句话,杜云锦鼻尖又是一酸。这便是萧瑀与萧少康的不同,萧瑀给予的永远都只有伤害与算计,而萧少康却是不一样,他如同一条清澈的小溪,带给人宁静的美好。
“你伤还没好全,还是先好好的休息吧。”萧少康驻足说完这句话后,再次推门而出。
屋子里只剩下杜云锦一个人,她像是做了一场极久远的梦,梦里有过短暂的甜蜜也有绵延的痛苦。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就好了,她希望当她醒来的时候,能看见月牙城高高的城楼,能看见卿若风那张讨人厌的嬉皮笑脸,能看见一身戎装的父亲骑着马巡视着整座城池。可惜无论她有多么地想回到过去,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清清楚楚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间简陋的小木屋。
她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那股力道将心口也扯得生疼。
带上门的那个人并没有走远,他安然地站在门口,任由微风吹起他宽大的袖袍,像是一朵漂浮在湛蓝天空里的白云。阿福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乖巧地趴在他的脚边,与他一同听着屋内人剧烈的咳嗽声音。
“主子为何不同她说清楚?”苓丹的黄色衣裳跟在阿福的红毛后chu xian,她显然也听到里面的动静,可她不解的是,既然她的主子为了那个人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为什么不把话都说清楚。
萧少康朝她淡淡的一笑,轻声回道:“说与不说,又有何意义呢?她毕竟都遭了这么多的罪。”避居在医仙谷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一个假设,假设当初他没有喝下那杯有问题的茶水,今日的情景会不会有所不一样呢?她不是万人唾骂的贱妇,萧瑀是不是会看在她一片真心的份上,在身边给她留个位置呢?可惜说再多,这些都只是假设,时光无法倒转,他们无法回到从前修正zi的抉择。
“走吧。她既然醒了,药方就要做一些调整和修改。”萧少康领着苓丹和阿福朝另外的一间屋子走去。
医仙谷的小木屋一共有五个房间,一间是萧少康zi住的,另外一间是正厅,其余三间本来是病人养病时的居所。目前那三间被苓丹抢占了一间,另外一间留给杜云锦,最后剩下的那间被阿福霸占,已然没有空出来的房间。不过自从杜云锦被救回来后,萧少康一门心思都在她的身上,也就暂时停了诊治其他病人。
房间布置得都比较简单,一张床外加一张桌子,只除了萧少康的这间。他的这间屋子原本就是前代医仙留下的,里面做了大的书架,上满堆满了各种医书。书架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像里的人风度翩翩,面容俊朗,但不是萧少康,而是他的师傅,真正的苏惊尘。之前有个病人糊涂闯进了这间屋子,看见画上的人也长得十分好看,且旁边有题字称“苏惊尘画像”后便一厢情愿地认定为他治病的医仙就是画中人,就是苏惊尘。恰好苏惊尘身边也一直都有位着黄衣的小姑娘,唤黄裳仙子的,于是萧少康就被外界的人改了苏惊尘的名字。苓丹见这件从外面村落听回的消息告诉萧少康的时候,萧少康摆摆手,直接认了“苏惊尘”这个名字。他的理由再简单无虞,fan zheng 他也不是帝都皇城里的裕王爷,也不能再叫萧少康,就顶替了他师傅的名字也算不错,还省下给zi重新取名的苦恼。
苓丹当然也情愿他抛却过往,成为治病救人的医仙,远离权利中心的尔虞我诈。
“好了。就照着这个方子抓来煎吧。”萧少康将刚写完的药方递给苓丹,顺手摸了摸蹭在他身上求抚摸的阿福。
他认识红毛阿福,是在许多年前,他还是跟随师父偶尔来医仙谷的小童。在入谷的地方,是他发现了蜷缩在母狼怀中奄奄一息的小阿福。他将它带回了谷中,彼时的阿福还只是只没长几根毛的秃子小狼。他耐心地将阿福救了回来,越养也就发现阿福身上的毛在一天天地变红,最后变成现在这样的火红色。
师父笑着拍拍他的头说,不过是想给你练手的,没想到你还真捡到个宝贝,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火狼。传说中是远古神祗犯错才堕落尘世轮回的,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对待主人十分温顺,但对待敌人时却是能让老虎这等山中霸王都为之颤抖的凶猛。
后来他离医仙谷,阿福就和他的师父留在这里,年复一年,直至师父驾鹤西游,他又重新回到这里,阿福还是和以前一样,等候着他,向他讨着欢心。
日光从屋外晒落进来,他半眯着双眼,在阿福的陪伴下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他再也不用担心,当他睁开眼时,那个人很难chu xian在他面前的人会突然就没了呼吸。因为那个人已经醒了,他方才也探过她的脉,得知她这次算是因祸得福,体内的“梦断”也消失殆尽,只要他再好好地给她调养一番,也许她将来还能恢复到从前的七八成。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她会不会开心呢?她应该会开心的吧,毕竟那时的她又可以用杜家枪了。
喧哗的宫城内,是册封皇后的大典。
萧瑀一身庄严的朝服,端正地坐在殿上,望着从殿门缓缓而入的同样盛装的梁乃心。刺目的大红色,带来那时的场景再现。也是这座宣元殿上,他牵着那根红绸,将那个人缓缓地带到他的父皇面前。他仍旧记得,父皇因为玉碎而无缘无故地发了好大的一阵脾气,在众人都离开后,那个无辜的她紧张地掀起盖头的一角朝他投来关切的眼神。
不是因为和夫君的有与荣焉,而是爱慕着的真心关切。那一刻,他的心被温暖所侵占,忘记了寒冷的滋味。
那一次,也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位传说的勇猛女将。
百官们不管是否真心的,都恭敬地向他与梁乃心献上祝贺。他温柔而深情地扶着梁乃心在龙椅的一侧落座,眼角的余光却看向人堆里的梁相。他素来都秉承谋定而后动,擅长不动声色地打杀仇人,所以今次他也不会例外的,他会好好地记住这个仇,有朝一日定会让他们把欠他的都还得清楚。
可是他欠别人的,又能怎么还呢?那个人都不在了,他又要到哪里去向她偿还?
宴会上的酒,萧瑀一反常态地喝了许多,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为终能娶到青梅竹马的恋人而高兴。黄园却皱着眉,在一侧伺候着,夜色降临的时候,他竟然扶着萧瑀回了龙乾殿而不是皇后所在的栖梧宫。
不过这又有什么呢?梁乃心不甚在意,她如今在意的都已经拿到手中,再去争他那颗早已许给别人的心又有什么意义呢?况且若真是将他逼到绝路,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端,那不如就像现在这般快活地过下去。即使萧瑀对她的恩宠不在,但总不会有旁人能越过她,毕竟她的父亲是梁相,是萧瑀最为倚重的梁相。
萧瑀被黄园搀扶下,半眯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天空。
怎么连道月光都没有?
他想起那张熟悉的笑颜,靠在他的怀里,对他说着关于她故乡月牙城的往事。她说我们一起在月牙城的草原上骑马奔驰,一起去参加别人re nao的婚宴,一起站在高高的月牙城上看月光。
那样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而现在他的臂弯里却是空空如也。 网
第六十二回 故人相见(3)
萧瑀的脚即将踏入龙乾殿时忽然又停顿下来,他从黄园的搀扶中挣脱出来,zi转过身朝另外一个方向摇摇晃晃地走去。
黄园站在他的身后,抬手制止了准备跟上去的宫人。纵使夜色浓郁,凭他对整座皇城的了解也明白萧瑀前往的方向是北苑,冷宫的所在。
还是没能忘记,即便他隐藏得这么好,可偶尔酒醉不甚清醒的时候,他总会想那样的一个人。她不为名利,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见他受辱她会想尽方法帮他讨回来,见他中毒垂危她会以zi的鲜血来换取他的健康,见他被逼出征她会以zi孱弱的身躯替他出征……
他想,从前大约他真的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才会忽视这些她所有的好,将她逼上绝路。那样好的一个人,那样真心为他的一个人,终究被他亲手推开,再也找不回来了。
北苑里,冷冷清清,四处都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萧瑀站在院子里,望着那扇破烂关不紧的门,再次驻足。曾经很多次,当她将zi关在佛堂的时候,他都是这样驻足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紧闭的房门。然而那时的他是安心的,他知道紧闭的房门里面有她的存在。如今换做了北苑,他的心就再也无法安定了,因为无论他再怎么在这里停留,房门就不会再有她的存在。
“黄园。”
萧瑀的声音很轻,即便是在寂静的夜里也需要仔细地倾听才能听得见。
“那个孩子在哪里?”
“孩子?”黄园上前几步,走到萧瑀身后的不远处,错愕地听着他的问话。
“对,她的那个孩子在哪里?”她和他没有出世就被迫夭折的孩子,会在哪里?萧瑀望着空荡荡的四周,她是在这里被郭如玉打掉那个孩子的,她来不及将那个孩子带离皇宫,那么那个孩子必定是在这里,但又是在哪里呢?
萧瑀沉思的瞬间,黄园已经反映过来了。他主子口中的那个孩子,应该就是指杜云锦的那个孩子。此时他才明白,原来所有的事情都在年轻帝王的掌控之中,萧瑀只是不动声色在旁静观而已。
“就在你旁边的这株树下。”黄园的声音很平静,他看见萧瑀也是一脸的平静,没有他想象中该有的癫狂。
“原来在这里。”萧瑀微微地笑了,他蹲在枯树的旁边,望着树干下的泥土,无限宠溺地笑着。在他的眼里,仿佛这并不是一堆泥土,而是孩子稚嫩的小脸,他揉着孩子的发丝,如同每一位新晋的父亲般慈爱。
“陛下。”黄园试探地唤了两句,萧瑀就像是魔怔了般充耳不闻,他也只好悄然地退回原位,偷偷地打量着月光下的诡异画面。
有许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没有纠缠不清的梦境,杜云锦能想起的也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苓丹撇着嘴,一脸不甘愿地将盛好水的洗脸盆端进屋里,随她一同到来的还有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直直盯着床上杜云锦的阿福。
她口中小声地嘟囔着,大抵都是为萧少康抱不平的话语。杜云锦当做没有听见,转过头与透着好奇打量的阿福对上眼。她没想到zi居然能见到一只活的火狐狸,当初卿若风在书上看见有关于它的传说后,就背着行囊出门去找了三四个月,最后绝望而归。她还记得当时卿若风那张绝望又无奈的脸,让她暗自憋笑了许久。如果现在卿若风能亲眼看见的话,也算了他一个长久以来的心愿吧。
可惜那个人,如今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杜云锦眸光一暗,从阿福的身上移开。苓丹帮她洗漱收拾了一番,又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据说是萧少康新开的药方,要她趁热喝了。
杜云锦望过苓丹一眼,就偏过头去,没有丝毫要理会她的企图。苓丹瞧她这般顽固不化的样子也懒得多费口舌,将药碗望床边的矮凳上重重的一搁,带着阿福就出门去做她每天都要做的巨大工程。
屋子里恢复了宁静,杜云锦朝向床内方向的脸上却徐徐地流下眼泪。她曾以为这辈子的泪水都已经流干了,谁知道还有,果然是应了那句“女人是水做的”老话么?
这算什么?
养育她的父亲死了,杜家军也散了,荣景成解甲归田再也不问世事,孟冲及一干将领都被斩首,她还失去了她的孩子。她的人生已经变成了一团糟,她什么都没有了,但最为罪魁祸首的她却独自活下来了,这算什么呢?
假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地要嫁给那个人,一心一意地不惜动用杜家的力量也帮他登上高位,那么哪些无辜的人是否还能保全性命,自在的生存着?是她的执着害了所有的人,可这样的她却能够苟活于世,这是不是天理不公!
之前因病中昏迷,她并没有仔细地想过往昔发生的这yi qie ,如今清醒过来自然是悲痛交加,又加上深深地自责,随即胸口处便是一阵血气翻涌。她半撑着身子,捂住绞痛不已的心口,对着床边的空地儿就喷出一口血。
本在屋外守候的人,见此场景再也是忍耐不住,提脚将门踹开,急步走到杜云锦的面前。
见到她的那一刻,萧少康是惶恐不安的。他知道zi没死的事实对杜云锦会造成多大的打击,因此这几日他都让苓丹出面,zi却躲在门外偷偷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切莫再这么激动。”萧少康小心翼翼地将她扶靠在床边,并朝她的身后塞进几个枕头,又仔细地将被褥为她拉好。“你才醒转过来,正是静养的时候,切忌不能情绪波动得太厉害,否则对你的病只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杜云锦的唇边还残留着血迹,映衬出脸色的极度苍白。她微弱地笑了笑,轻声答道:“哦,是吗?”
她不在乎,她用这样不在乎的语气反抗着萧少康的治疗。她仍然想着那个死字,仍让放不下过去,不肯原谅他,也不肯原谅包含zi在内的所有人。
“在南疆的时候,你曾对我提起过杜将军的枪法可谓是传世之宝。当时你怨叹zi的身子不好,无法再将这门技艺传承……”萧少康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留意着她的神情。果然在提及杜博承和杜家枪时,她的神情有了yi yang的波动。“我替你诊过脉,你身上原来中的毒已经褪了大半,只要配合我的药方调养,必定能将余毒肃清。那样的话,虽然不能恢复和以前一模一样,但也能好个七八成。也就是说,再拿长枪是没有问题的。”
再拿长枪没有问题,那就说……杜云锦紧紧地拽紧身边的被褥,唇被zi咬得发白。
“你若是不想辜负杜将军的养育之恩,就请你养好身子,将杜家枪传承下去,免得杜家枪后继无人,真正地断了杜将军的所有。”萧少康自然是明白杜云锦性格的,也因此抓住这一点来激发她重新活下去的斗志。为了杜家,再艰难她都必定能够撑下去的。他望着她低垂的双眼,轻声说道:“因为这是你欠杜将军,欠杜家的。”既然她要钻zi是罪魁祸首的牛角尖,那么他就顺着这条路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阿兄,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死是弱者的选择,努力地活着才是对让那些期盼你死去的仇人最有力的反击。”
他忽然又唤着旧识的称谓,杜云锦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zi的沉思。
萧瑀要她死,梁家要她死,就算世上所有的人都要她死,那又如何!她是杜云锦,是杜家唯一活下来的人,她身上还背负着传承杜家枪的希望,她必须好好的活着。
他明白这样的举动意味着她真的已经想通了,也会认真努力地活下去,他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过好每一天了。不过令他也有疑惑的是,明明她身中“梦断”之毒,这次竟然被清除了大半。“梦断”是出自他之手,其药理性他是最清楚的,且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潜心研究破解之法却始终未能成功,如今到底是被何人解的?这还真成了他的一个无法解释的难题。
他偏着头仔细地想了想,还是没有得到答案,索性将这件事放在一旁不再去想了。fan zheng 她在这里,来日方才,总归会让他找到答案的,他眼下要忙的是他新移来的曼陀罗有没有被苓丹那小丫头给糟蹋致死!
他摇着头,手背着身后,摇头晃耳地像是位发愁怎么收拾调皮学生的先生一般,朝药材种植地走去。
医仙谷内,和往常一样的安安静静,野掬花也照旧不分时节地开得绚烂。萧少康蹲在一片空旷的土地前方,眼角不断抽搐。在他身后,苓丹搅着zi的衣角,堆着满脸谄媚的笑容。
果不其然,萧少康望着土地中间四仰八叉地卧着的曼陀罗,目光凶狠地瞪向一旁的罪魁祸首们,声音难得清冷:“你们两个从今日开始给我出谷去,没做满一百件好事不许回来!”
“主子……”苓丹微微弱弱地小声抗议,红毛阿福蹲坐在她的身后,仰天悲鸣。 网
第六十三回 西塘访医(1)
明明只是深山旁边的一座小小山村,却有着与之不匹配的繁华。人声鼎沸的街道,熙熙攘攘来往不停的人群,纵使帝都也不外乎此等场景。
装饰豪华的马车在一处客栈门前缓缓地停下,车窗的帘子随之被人轻蔑地一扔,遮住了里面的光景。
小二肩上搭着一条极具象征性的白长帕子,扬起满脸笑容,殷勤地凑到马车前方,询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车内人还没有答话,小二就被车夫旁边的那个人强势地格开。那人面色肃穆,虽只着了简单的黑衣,但眼尖的小二还是瞧出那料子价值不菲,看来今日遇见的是位贵客。小二想到这里,没有埋怨那人的无礼,反而笑得更殷勤。
“这里便是医仙谷外的西塘村吗?”那人利落地挑下车,抱住双臂问着一直想往上凑的小二。
“对啊,我们这里就是西塘村!”小二听到来人的问话,心里便已知晓又是个来看病的,于是说话也更有底气了些。“客官也是来拜访医仙的吧!那这样的话,就要住在我们店里了。”
“哦?为什么?”这次说话的不是站在小二面前的黑衣人,而是马车内传来的。他的声音虽轻却吐字清楚,温润动听,比村东头的那只布谷鸟还要好听。
小二不死心地朝前面凑了凑,随即被黑衣人给拎了起来。他乱瞪着双腿,狠狠地瞪向黑衣人。
马车里的人似乎已经预料到车外的场景,他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凌七,随他吧。”
“是。”凌七随手将小二扔到一旁,zi垂着双手侧身让出一条路。
小二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是堆着笑脸凑到马车的帘子旁,对里面的人说道:“黄裳仙子每次都是我们店对面的老黄桷树下接引病人的。您要是住在我们店里,对面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不就能提前知晓了么!您也许还不清楚,黄裳仙子前两年一直没有出谷接引,等着医仙治疗的人都聚集了好多。您不信的话,可以zi瞧瞧,咱们这个小小的西塘村都人满为患了。”
车内的人仿佛被小二的这番话说动了心,“凌七,你觉得如何?”
凌七上前一步,恰好将小二从马车前挤开,他小声地回道:“这里确实还算不错,主子可以先将就住着。”
“那就这样罢。”
随着话语声落,车帘被车夫掀开,蓝底白团寿纹的襦裙,黄色对襟的小衣外面罩着件浅色的长衫,另还挽着浅绿色宝相花的披帛,chu xian在小二面前的女子虽不是惊艳的美丽,却别有一番温婉娴静。
“贤夫人。”凌七将她小心地接到车下,又伸手去接另外的一个人。
与小二想象中的一样,这位温润声音的主人果真是名贵客。他周身上下并无多余的装饰,但仅凭那一身上等的月华锦,小二也知道今日是捡了个金元宝。
“客官这边请。”小二谄媚地笑着,扭头朝店内柜台后的掌柜递着眼色。
“客官要几间房啊?”掌柜在凌七一行人还未踏足进店时,便已从柜台后走出,与小二如出一辙地笑着相迎。
走在最前方的人并没有答话,紧跟在他身侧的凌七适时地应了声:“四间并排的上房,最好的上房。”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扔到掌柜的手中。
竟然是金子!掌柜与小二面面相觑,他们以为这只是位有钱的贵客,却不曾想也是个位豪客,当即那脸上的笑容更甚。
“快点给客官带路,天字一号房。”掌柜推搡着小二给那行人带路,zi拿着金子塞到嘴里咬了咬,哟,是真家伙!
“请问掌柜,不知黄裳仙子何时会出来接引病人?”那位娴雅的贤夫人忽然停下脚步,对偷着咬金子的掌柜发问。
掌柜被她这么一吓,手里的金子差点就滚落出去。不过这是贵客,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他笑着看向那位夫人解释道:“如无意外,每个月的初一,黄裳仙子都会有这里接引病人。”
“初一啊。”贤夫人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他们来得好不凑巧,今日刚好才初七,也就是说他们还需等上近一个月才能等到黄裳仙子的chu xian。
他们能等,可是……
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zi的怀中,掌柜随她的目光望去,她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个瘦小的孩童。那孩童看上去也就一两岁的孩子,脸色不似正常人般的红润,反而是透着一股青黑。连掌柜这样普通人瞧着,都觉得这孩子怕是不大好。
“除了黄裳仙子外,还有其他的方法入谷吗?”先前那位温润声音的男子再度开口,询问的是前方带路的小二。
小二朝他摇摇头,“没有的,必须要黄裳仙子接引才能入谷。以前也曾有不少人都试图zi闯进去医仙谷,但至今未有人成功。”
那人的目光淡淡地瞧过凌七,凌七随即轻轻地点点头。
“为什么呢?”
小二得意洋洋地看着发问的凌七,忽然就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他不是很厉害么?将zi像丢杂物一样地丢在马车的一旁,此刻还不是要问他。
凌七面对他的挑衅,只当做看不见,从怀里又掏出一片金叶子冲他扬了扬。小二那张脸瞬间就乐开了花,他伸手将金子接了过来,仔细地向他们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仙人住的地方哪里是寻常人能找得到!那些人就围着医仙谷的入口处瞎转悠,就像我娘说的鬼打墙一样,转来转去都还是入口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温润的男子与凌七飞快地对视一眼。
小二仍旧自顾自地说:“听闻医仙长得可漂亮了,曾经有病愈的姑娘不肯出谷,非要在里面伺候医仙呢!结果被黄裳仙子赶了出来……”
后面的这些就是一些穿凿附会的传闻了,凌七没有要再听下去的意思,而他的主子却听得津津有味。
“对了,夫人。”小二忽然停下脚步,对身后的贤夫人提醒道:“这两年,咱们村上总会丢失年幼的孩童,夫人可要小心些。”
贤夫人看着zi怀里的孩子,眼眶顿时就湿润起来。她的孩子才这么小,就要遭受那么大的罪,那个害她孩子的人她决计不会轻易放过的。
“谢谢。”贤夫人没有开口,倒是那名温润的男子替她回了话。
这一幕和平常发生的没有什么不同,小二和掌柜也仅当是来了位有钱又大方的客官。
来西塘村求医问诊的人络绎不绝,短短几日就住满了所有的客栈。每个人都在等候初一的到来,虽然黄裳仙子每次只接引一人入谷,但他们还是都怀着满腔的希望,希望被黄裳仙子选中的xing yun儿是zi。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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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是深山旁边的一座小小山村,却有着与之不匹配的繁华。人声鼎沸的街道,熙熙攘攘来往不停的人群,纵使帝都也不外乎此等场景。
装饰豪华的马车在一处客栈门前缓缓地停下,车窗的帘子随之被人轻蔑地一扔,遮住了里面的光景。
小二肩上搭着一条极具象征性的白长帕子,扬起满脸笑容,殷勤地凑到马车前方,询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车内人还没有答话,小二就被车夫旁边的那个人强势地格开。那人面色肃穆,虽只着了简单的黑衣,但眼尖的小二还是瞧出那料子价值不菲,看来今日遇见的是位贵客。小二想到这里,没有埋怨那人的无礼,反而笑得更殷勤。
“这里便是医仙谷外的西塘村吗?”那人利落地挑下车,抱住双臂问着一直想往上凑的小二。
“对啊,我们这里就是西塘村!”小二听到来人的问话,心里便已知晓又是个来看病的,于是说话也更有底气了些。“客官也是来拜访医仙的吧!那这样的话,就要住在我们店里了。”
“哦?为什么?”这次说话的不是站在小二面前的黑衣人,而是马车内传来的。他的声音虽轻却吐字清楚,温润动听,比村东头的那只布谷鸟还要好听。
小二不死心地朝前面凑了凑,随即被黑衣人给拎了起来。他乱瞪着双腿,狠狠地瞪向黑衣人。
马车里的人似乎已经预料到车外的场景,他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凌七,随他吧。”
“是。”凌七随手将小二扔到一旁,zi垂着双手侧身让出一条路。
小二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是堆着笑脸凑到马车的帘子旁,对里面的人说道:“黄裳仙子每次都是我们店对面的老黄桷树下接引病人的。您要是住在我们店里,对面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不就能提前知晓了么!您也许还不清楚,黄裳仙子前两年一直没有出谷接引,等着医仙治疗的人都聚集了好多。您不信的话,可以zi瞧瞧,咱们这个小小的西塘村都人满为患了。”
车内的人仿佛被小二的这番话说动了心,“凌七,你觉得如何?”
凌七上前一步,恰好将小二从马车前挤开,他小声地回道:“这里确实还算不错,主子可以先将就住着。”
“那就这样罢。”
随着话语声落,车帘被车夫掀开,蓝底白团寿纹的襦裙,黄色对襟的小衣外面罩着件浅色的长衫,另还挽着浅绿色宝相花的披帛,chu xian在小二面前的女子虽不是惊艳的美丽,却别有一番温婉娴静。
“贤夫人。”凌七将她小心地接到车下,又伸手去接另外的一个人。
与小二想象中的一样,这位温润声音的主人果真是名贵客。他周身上下并无多余的装饰,但仅凭那一身上等的月华锦,小二也知道今日是捡了个金元宝。
“客官这边请。”小二谄媚地笑着,扭头朝店内柜台后的掌柜递着眼色。
“客官要几间房啊?”掌柜在凌七一行人还未踏足进店时,便已从柜台后走出,与小二如出一辙地笑着相迎。
走在最前方的人并没有答话,紧跟在他身侧的凌七适时地应了声:“四间并排的上房,最好的上房。”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扔到掌柜的手中。
竟然是金子!掌柜与小二面面相觑,他们以为这只是位有钱的贵客,却不曾想也是个位豪客,当即那脸上的笑容更甚。
“快点给客官带路,天字一号房。”掌柜推搡着小二给那行人带路,zi拿着金子塞到嘴里咬了咬,哟,是真家伙!
“请问掌柜,不知黄裳仙子何时会出来接引病人?”那位娴雅的贤夫人忽然停下脚步,对偷着咬金子的掌柜发问。
掌柜被她这么一吓,手里的金子差点就滚落出去。不过这是贵客,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他笑着看向那位夫人解释道:“如无意外,每个月的初一,黄裳仙子都会有这里接引病人。”
“初一啊。”贤夫人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他们来得好不凑巧,今日刚好才初七,也就是说他们还需等上近一个月才能等到黄裳仙子的chu xian。
他们能等,可是……
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zi的怀中,掌柜随她的目光望去,她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个瘦小的孩童。那孩童看上去也就一两岁的孩子,脸色不似正常人般的红润,反而是透着一股青黑。连掌柜这样普通人瞧着,都觉得这孩子怕是不大好。
“除了黄裳仙子外,还有其他的方法入谷吗?”先前那位温润声音的男子再度开口,询问的是前方带路的小二。
小二朝他摇摇头,“没有的,必须要黄裳仙子接引才能入谷。以前也曾有不少人都试图zi闯进去医仙谷,但至今未有人成功。”
那人的目光淡淡地瞧过凌七,凌七随即轻轻地点点头。
“为什么呢?”
小二得意洋洋地看着发问的凌七,忽然就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他不是很厉害么?将zi像丢杂物一样地丢在马车的一旁,此刻还不是要问他。
凌七面对他的挑衅,只当做看不见,从怀里又掏出一片金叶子冲他扬了扬。小二那张脸瞬间就乐开了花,他伸手将金子接了过来,仔细地向他们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仙人住的地方哪里是寻常人能找得到!那些人就围着医仙谷的入口处瞎转悠,就像我娘说的鬼打墙一样,转来转去都还是入口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温润的男子与凌七飞快地对视一眼。
小二仍旧自顾自地说:“听闻医仙长得可漂亮了,曾经有病愈的姑娘不肯出谷,非要在里面伺候医仙呢!结果被黄裳仙子赶了出来……”
后面的这些就是一些穿凿附会的传闻了,凌七没有要再听下去的意思,而他的主子却听得津津有味。
“对了,夫人。”小二忽然停下脚步,对身后的贤夫人提醒道:“这两年,咱们村上总会丢失年幼的孩童,夫人可要小心些。”
贤夫人看着zi怀里的孩子,眼眶顿时就湿润起来。她的孩子才这么小,就要遭受那么大的罪,那个害她孩子的人她决计不会轻易放过的。
“谢谢。”贤夫人没有开口,倒是那名温润的男子替她回了话。
这一幕和平常发生的没有什么不同,小二和掌柜也仅当是来了位有钱又大方的客官。
来西塘村求医问诊的人络绎不绝,短短几日就住满了所有的客栈。每个人都在等候初一的到来,虽然黄裳仙子每次只接引一人入谷,但他们还是都怀着满腔的希望,希望被黄裳仙子选中的xing yun儿是zi。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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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是深山旁边的一座小小山村,却有着与之不匹配的繁华。人声鼎沸的街道,熙熙攘攘来往不停的人群,纵使帝都也不外乎此等场景。
装饰豪华的马车在一处客栈门前缓缓地停下,车窗的帘子随之被人轻蔑地一扔,遮住了里面的光景。
小二肩上搭着一条极具象征性的白长帕子,扬起满脸笑容,殷勤地凑到马车前方,询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车内人还没有答话,小二就被车夫旁边的那个人强势地格开。那人面色肃穆,虽只着了简单的黑衣,但眼尖的小二还是瞧出那料子价值不菲,看来今日遇见的是位贵客。小二想到这里,没有埋怨那人的无礼,反而笑得更殷勤。
“这里便是医仙谷外的西塘村吗?”那人利落地挑下车,抱住双臂问着一直想往上凑的小二。
“对啊,我们这里就是西塘村!”小二听到来人的问话,心里便已知晓又是个来看病的,于是说话也更有底气了些。“客官也是来拜访医仙的吧!那这样的话,就要住在我们店里了。”
“哦?为什么?”这次说话的不是站在小二面前的黑衣人,而是马车内传来的。他的声音虽轻却吐字清楚,温润动听,比村东头的那只布谷鸟还要好听。
小二不死心地朝前面凑了凑,随即被黑衣人给拎了起来。他乱瞪着双腿,狠狠地瞪向黑衣人。
马车里的人似乎已经预料到车外的场景,他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凌七,随他吧。”
“是。”凌七随手将小二扔到一旁,zi垂着双手侧身让出一条路。
小二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是堆着笑脸凑到马车的帘子旁,对里面的人说道:“黄裳仙子每次都是我们店对面的老黄桷树下接引病人的。您要是住在我们店里,对面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不就能提前知晓了么!您也许还不清楚,黄裳仙子前两年一直没有出谷接引,等着医仙治疗的人都聚集了好多。您不信的话,可以zi瞧瞧,咱们这个小小的西塘村都人满为患了。”
车内的人仿佛被小二的这番话说动了心,“凌七,你觉得如何?”
凌七上前一步,恰好将小二从马车前挤开,他小声地回道:“这里确实还算不错,主子可以先将就住着。”
“那就这样罢。”
随着话语声落,车帘被车夫掀开,蓝底白团寿纹的襦裙,黄色对襟的小衣外面罩着件浅色的长衫,另还挽着浅绿色宝相花的披帛,chu xian在小二面前的女子虽不是惊艳的美丽,却别有一番温婉娴静。
“贤夫人。”凌七将她小心地接到车下,又伸手去接另外的一个人。
与小二想象中的一样,这位温润声音的主人果真是名贵客。他周身上下并无多余的装饰,但仅凭那一身上等的月华锦,小二也知道今日是捡了个金元宝。
“客官这边请。”小二谄媚地笑着,扭头朝店内柜台后的掌柜递着眼色。
“客官要几间房啊?”掌柜在凌七一行人还未踏足进店时,便已从柜台后走出,与小二如出一辙地笑着相迎。
走在最前方的人并没有答话,紧跟在他身侧的凌七适时地应了声:“四间并排的上房,最好的上房。”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扔到掌柜的手中。
竟然是金子!掌柜与小二面面相觑,他们以为这只是位有钱的贵客,却不曾想也是个位豪客,当即那脸上的笑容更甚。
“快点给客官带路,天字一号房。”掌柜推搡着小二给那行人带路,zi拿着金子塞到嘴里咬了咬,哟,是真家伙!
“请问掌柜,不知黄裳仙子何时会出来接引病人?”那位娴雅的贤夫人忽然停下脚步,对偷着咬金子的掌柜发问。
掌柜被她这么一吓,手里的金子差点就滚落出去。不过这是贵客,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他笑着看向那位夫人解释道:“如无意外,每个月的初一,黄裳仙子都会有这里接引病人。”
“初一啊。”贤夫人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他们来得好不凑巧,今日刚好才初七,也就是说他们还需等上近一个月才能等到黄裳仙子的chu xian。
他们能等,可是……
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zi的怀中,掌柜随她的目光望去,她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个瘦小的孩童。那孩童看上去也就一两岁的孩子,脸色不似正常人般的红润,反而是透着一股青黑。连掌柜这样普通人瞧着,都觉得这孩子怕是不大好。
“除了黄裳仙子外,还有其他的方法入谷吗?”先前那位温润声音的男子再度开口,询问的是前方带路的小二。
小二朝他摇摇头,“没有的,必须要黄裳仙子接引才能入谷。以前也曾有不少人都试图zi闯进去医仙谷,但至今未有人成功。”
那人的目光淡淡地瞧过凌七,凌七随即轻轻地点点头。
“为什么呢?”
小二得意洋洋地看着发问的凌七,忽然就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他不是很厉害么?将zi像丢杂物一样地丢在马车的一旁,此刻还不是要问他。
凌七面对他的挑衅,只当做看不见,从怀里又掏出一片金叶子冲他扬了扬。小二那张脸瞬间就乐开了花,他伸手将金子接了过来,仔细地向他们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仙人住的地方哪里是寻常人能找得到!那些人就围着医仙谷的入口处瞎转悠,就像我娘说的鬼打墙一样,转来转去都还是入口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温润的男子与凌七飞快地对视一眼。
小二仍旧自顾自地说:“听闻医仙长得可漂亮了,曾经有病愈的姑娘不肯出谷,非要在里面伺候医仙呢!结果被黄裳仙子赶了出来……”
后面的这些就是一些穿凿附会的传闻了,凌七没有要再听下去的意思,而他的主子却听得津津有味。
“对了,夫人。”小二忽然停下脚步,对身后的贤夫人提醒道:“这两年,咱们村上总会丢失年幼的孩童,夫人可要小心些。”
贤夫人看着zi怀里的孩子,眼眶顿时就湿润起来。她的孩子才这么小,就要遭受那么大的罪,那个害她孩子的人她决计不会轻易放过的。
“谢谢。”贤夫人没有开口,倒是那名温润的男子替她回了话。
这一幕和平常发生的没有什么不同,小二和掌柜也仅当是来了位有钱又大方的客官。
来西塘村求医问诊的人络绎不绝,短短几日就住满了所有的客栈。每个人都在等候初一的到来,虽然黄裳仙子每次只接引一人入谷,但他们还是都怀着满腔的希望,希望被黄裳仙子选中的xing yun儿是zi。 网
第六十四回 秦家女儿(1)
数日后,当苓丹带着阿福踏入医仙谷时就彻底惊呆了。
“这是……”苓丹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碗柜,想也没多想地就冲着身后的杜云锦发脾气:“大小姐您这是跟我有仇呢还是跟这些碗有仇?你知不知道当初我收集它们的时候有多辛苦?主子是个挑剔的,非这种质地的碗碟不用……”
她还在喋喋不休地念着,倒是身旁的阿福非常有眼色地扒拉扒拉她的衣角。
“干嘛?”苓丹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瞪瞪这只红毛畜生。“连你也要造反吗?”
阿福无端地被喷了一身火,对着苓丹摇摇头,果然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没看见紧跟在杜云锦身后脸色乌黑乌黑的萧少康,可它的狼眼看得清清楚楚,想要提醒一下它的患难之交,没想到倒是惹来一身骚。阿福打个呵欠,慢悠悠地晃出这片是非之地,寻个日光正好的树荫下闭眼休息。
厨房里,苓丹的念叨忽然曳然而止。
杜云锦淡然地扫过她一眼,施施然地转身而去,留下她身后的小少康冷冽的眼神。
“其实……其实这也没什么的。”苓丹感受到主子散发出来的强大冷气压,忙凑出笑脸谄媚道:“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早就看这些碗碟不顺眼了,这次刚好可以换新的了。”
萧少康斜睨她一眼,冷哼一声跟着杜云锦的背影出去。
还真是!苓丹捞起锅铲,朝萧少康的背影狠狠地打了打,以泄zi的心头之火。遇见杜云锦的萧少康就像是看见红玉果的阿福一样,都没有一点的自尊心。
萧少康却像是有顺风耳听见苓丹心中的埋怨般,目光阴鸷地朝苓丹望来,苓丹不由自主地打个冷颤,脸上的笑容越盛。不是她没有骨气,而是谷外的生活并不容易啊。
对了,想起谷外,苓丹才发现zi只顾着生气,差点把另外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忘记了。然而她还没踏出厨房,便已看见她预料中却十分不想看见的一幕。
淡绿色的对襟襦裙,白色水墨芙蕖的披帛,挡在萧少康面前的女子如扶风弱柳,眼眉微微低垂,嘴角却悄然地上扬。她没想到传闻中的医仙竟然会是这样好的样貌,仅一眼便让她那颗高傲的心为之沉醉。
树下闭眼休息的阿福瞬间感觉到不安静的气场涌动,它睁眼看见这一幕,轻轻地摇摇头陷入郁闷之中。都怪苓丹那丫头自作主张,它都表达过不要带这个女子进谷了,偏偏她不肯听取它的意见非要带这个女子进谷,这下好了,又惹出祸事来了。它赶紧闭上眼,努力的装作不存在。
“原来医仙您竟是这般年轻。”女子娇羞地轻声道,挡住萧少康的身影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萧少康望着眼前大胆的少女,不耐地想要越过她,无奈他朝左边她也跟着朝左边,恰好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小女名唤秦宝怡,是安城秦家的嫡长女,有幸结识医仙,还请问医仙如何称呼?”
安城离医仙谷有一段距离,那里民风比帝都要开放许多。听说那里的女子可以任意上街,遇见心仪的男子也可以当众求亲。萧少康看着眼前秦宝怡的作风,想必正在证实那个传闻。他望着不远处的杜云锦,不觉得头疼非常。从前想要跟他套近乎的女子不是没有,只不过并没有像秦宝怡作风这样大胆的。可当着杜云锦的面,他想将人直接扔出去又害怕失了风度,想要冷面将人冷回去,偏生又遇见个皮厚不怕冻的。
他在那厢左右为难,杜云锦却悠然自得地坐在石凳上,慢慢地品着手边的花茶,像是丝毫不在意,眼角的余光却留在秦宝怡的身上。
“秦姑娘请让让,在下有事要忙。”见躲不开,萧少康干脆抱拳请这位神人给让条路。
“公子还未告诉小女你的名字呢。”秦宝怡娇笑着,半点不肯让步。人的一生难得遇见zi喜欢的,尤其是还长得这般美好的男子,她可不能轻易地放弃。想想安城里的那些男子,不是长得猥琐就是高度有障碍,她怎么着也不能让zi活生生地糟蹋在那里。这位医仙不仅长得好,职业也秒杀那帮人,带出门倍有面子。
萧少康眼角抽搐,这神人到底是谁给弄进来的?他凌厉地朝身后扫去,果然看见苓丹颤抖着如同风中蜡烛。
“主子,这位秦姑娘可是帮了我的大忙。”苓丹换换地走到阿福的身后,偷偷地伸出脚狠狠地踩了阿福一脚。阿福随机“嗷”地一生窜起,红着双眼瞪着罪魁祸首的苓丹。苓丹用手帕一边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边对萧少康说着:“主子您那天把我和阿福扔出谷外,我们都身无分文啊,阿福又饿不得,所以我们就去吃了顿饭,结果没钱付账差点被店主打死,幸亏秦姑娘慷慨解囊。”
秦宝怡得意地听着苓丹的解说,十分大度地挥手道:“区区十两银子,不足挂齿。”
“十两银子?”萧少康的话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这丫头也太能吃了吧,一顿饭就吃了十两银子,敢情她不是出门历练的,而是出门游山玩水品美食的。关键的是,他一文都没有吃到,凭啥他要收留这位秦姑娘。
主子脸色不对,苓丹迅速地看出来,急忙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主子您瞧这位秦姑娘长相不俗,她家更是安城的首富……”
“这些与我有何干?”萧少康已经是暴风雨既来的模式。
“其实啊,我真是为了主子好。”苓丹目光一转,瞧着在旁看re nao的杜云锦说:“主子整颗心都为了娘娘,不,小姐,杜小姐,但杜小姐却没有任何表示,我看着都心急,所以请这位秦姑娘进谷,为的就是刺激刺激杜小姐,让她早日确定zi对主子的真心。”
她啪啦的一大堆的话,萧少康看向秦宝怡的目光有了犹豫。
“主子您又没有恋爱的经验,就听我的吧,保准您没亏吃。”苓丹瞧着他的神色闪这犹豫,赶紧再添了把火。她拉过阿福的尾巴,逼着阿福点头,“您瞧阿福也是这样认为的。您就算不信我,也应该信阿福啊。每天围着咱们山谷外转悠的母狼那不是一只两只的,这些都是因为阿福的好手段啊。”
阿福瞬间抖抖身上的红毛,那不是手段,那可是他的魅力,谁叫他是世上唯一的一只火狼呢!天生的王者,哪只母狼会不喜欢!
“这么说来,倒也是种法子。”萧少康望着低头饮茶的杜云锦,无奈地相信了苓丹的话。这些日子相处以来,虽然她对他并没有太大的抗拒,但却也没有接受他心意的道理。他明白她刚受了感情的伤,不是这么快就能恢复的,只是每每看见她偷着悲伤的背影,他想早日能看见重拾欢颜的她。
“在下苏惊尘。”萧少康勉强地对秦宝怡做个礼数,然后趁空从她身边溜开。
“原来是苏公子。”秦宝怡望着他的背影揉着手里的锦帕,连转个身都这么帅气逼人,一双眼里闪动着粉红色的心形泡泡。
“喂。”苓丹轻轻地拉了拉秦宝怡的衣袖,发现她已经陷入花痴中根本醒不过来,只好zi轻叹了口气。天知道,她刚才说给萧少康的不过是临时凑出来的谎言而已,她是气不过被萧少康吼出医仙谷,特地找来蹂躏一下萧少康和杜云锦之间那颗爱的小树苗的。她再次打个冷颤,主子方才的气场真是吓人,她还以为会被收拾一顿。
阿福瞧瞧她那般mo yang ,三步并作两步地疾驰离开她,以免再次遭到池鱼之灾。不过,它好像找到主子的软肋了。它眯着小眼睛,望着笼罩在光晕中饮茶的女子,心中一阵翻腾。它一定要去她的面前卖乖,一定不要像苓丹一样选错队!
阿福买着矫健的身姿,朝杜云锦慢慢的走去。
杜云锦没想到这只火狼会无故地对zi臣服,她也没有多想,或许是他们之间冥冥之中自有缘分。她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抚着它的头,它瞬间就仰在她的面前,十分惬意地享受她的爱抚。它却不知这一幕已引来两个人的不满。
苓丹fen地瞪着那只没有狼王尊严的火狼,它是只狼啊怎么可以像只宠物狗一样任人蹂躏!
阿福似乎感受到她的怒视,懒洋洋地朝她蹬了蹬腿。它才不要跟她混在一起,它要和杜云锦快速地搞好关系,以后就可以在杜云锦的庇护下不再忍受主子的荼毒。想到这里,它十分开心地朝杜云锦的身边再凑了凑。
坐在杜云锦对面的萧少康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却在低头倒茶的刹那朝那只四仰八叉的火狼瞪去。作为一只公狼,这么仰卧在一位女子的面前合适吗?合适吗?他几乎想要立即就宰了这只畜生,却又碍于杜云锦不得不装出云淡风轻的mo yang 。他看不见,看不见这只不要脸的火狼,更看不见那抹淡绿色的靠近。 网
第六十四回 秦家女儿(2)
“苏公子。”秦宝怡见萧少康并未远离,及时的跟了上来,也坐到一边。“这位是?”
她此时才看见石凳上的杜云锦,不是她故意装看不见,而是她方才眼里只看见了萧少康,哪里还能留意到远处的杜云锦。虽然女子样貌并不出色,也未施粉黛,身上也随意地穿了件普通的锦衣,但那周身散发出的气度却是不容人小觑的。秦宝怡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是跟她抢苏公子,她可是不会轻易地放过。
“她是……”
“我是惊尘的姐姐。”杜云锦抢在萧少康的前面开口,淡笑着看向身侧的秦宝怡。
“原来是苏公子的姐姐啊。”秦宝怡瞬间变了脸色,要知道她可是个贤良的女子,既然是未来相公的姐姐,那就是她的姐姐,自然要不一样的对待了。她殷勤地给杜云锦斟茶,又热烈地说起来:“姐姐真是好气度,小女在安城见过很多的女子,还未见过像姐姐一样气度的女子呢!”
夸奖的话是一套接着一套地说着,逗得杜云锦也难得地笑出声。
萧少康却闷着头喝茶,看来他的情路还持续坎坷,哎!可让萧少康没想到的,今日的饮茶只不过是一个开端,接下来的日子更加让他过得水深火热。
自从苓丹回谷后就彻底地接过每日做饭的工作,其实这也赖不得杜云锦高傲,shi zai是她做的饭菜比萧少康还不如,在苓丹看见她惨不忍睹的一次下厨后果断地将她赶出厨房。
杜云锦拍拍手,一脸的无奈,阿福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脚边,丝毫不见狼的野性,抬起狼脸都是满脸讨好的笑容。它最开始的计划不过是觉得苓丹的计划一定会失败,为了避免被她拖累早早地就找个靠山, 但是现在……
阿福摸摸zi圆鼓鼓的肚子,唉,今天看来又吃多了。再这么下去,它极有可能提前发体。不过它望着在厨房内忙碌的苓丹,秉承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它宁愿饱死在杜云锦的手里。
“阿锦。”萧少康大步地朝杜云锦走了过来,一边走着还一边不停地朝身后望去。他从未见过像秦宝怡这么能磨人的女子,真是悔不当初会听苓丹的话没将她直接给扔出去。
每日的这个时候都是萧少康给杜云锦诊脉的时间,杜云锦被“梦断”大伤过身体,虽然毒已解,但身子总归还没有完全康复,更何况当初胸口还中过一箭,还从山崖上摔了下去。他每每想起那个场面都忍不住握紧双拳,那个人怎么能这么狠呢?要不是有阿福,如今的杜云锦哪里还可能活生生地坐在他的面前!
杜云锦将衣袖轻轻地挽起一部分,放到萧少康的面前,安静地deng dai 着他的例行诊脉。
比帝都闺秀的肌肤稍黑,却渐渐地透出健康的光泽。萧少康满意地看着放在zi面前的手腕,这正好说明杜云锦在逐渐的好转。他微笑着将手搭上去,却忽然被大力地一推,差点跌坐在地上。
“你!”
萧少康在杜云锦的面前吃瘪,脸色自然是不好的,但推开他的人丝毫没有胆怯,反而睁开了双眼对着他不停地眨巴眨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秦宝怡,从zi的衣袖内掏出块帕子搭在杜云锦的手腕上,再柔情万千地对萧少康说道:“尘哥哥,纵使云锦姐姐是你的亲姐姐,但男女大防也是要遵守的。”
还男女大防呢!苓丹拿着锅铲,默默地在心中鄙视着秦宝怡的一举一动。她哪里是在乎男女大防,分明是害怕萧少康被杜云锦吃了豆腐。唉,她又那里知道,萧少康怕是巴不得被杜云锦吃豆腐来着。这个仇怨怕是越结越大了,苓丹提着锅铲努力地思考着,zi要不要也变节投靠杜云锦,免得日后被萧少康满山谷的追杀。
萧少康被秦宝怡赌得半点话都说不出来,铁青着脸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回石凳上。他这刚一坐下,秦宝怡又贴了过来,关切地给他擦着光洁的额头。
“尘哥哥,你热不热啊,宝怡给你扇扇。”
那小眼神媚得出水,那小身段扭得销魂,那小挑逗柔得刚刚好。要说以秦宝怡的姿色在安城和医仙谷这样的小地方那是数一数二的出挑,当然她也明白zi的优势,正将它发挥到极致。可这样的场景看在萧少康的眼里,却是另外一种画面。
萧少康的眼里,只是一堵会自行移动的令人十分厌恶的厚墙挡在他与杜云锦之间,他烦恼地想将这堵墙推开,或者更直接点地敲开。
如果要论姿色,普天之下的绝色怕是没有皇帝后宫里多,而他自幼就是在美人堆里长大的。所以秦宝怡自认为的最大武器在萧少康这里其实什么也算不了。
“尘哥哥。”秦宝怡挨着他坐了下来,望了望对面的杜云锦,忽然羞红了脸地说:“我已经将我们的事情写信告诉家中了,想必不久之后家中就会来人送嫁妆……”
嫁妆?萧少康刚喝下的一口茶水还没咽下去,于是瞬间就喷了出来。“什么嫁妆?”
秦宝怡害羞地看了一眼萧少康,对着杜云锦说道:“姐姐,您可要为我做主啊,人家都已经这样了……”
“都这样了是哪样啊?”萧少康看着对面的杜云锦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心中的怒火腾地升了起来,他将紧紧靠过来的秦宝怡用力地一推,呵斥道:“在下与姑娘并不熟悉。”
“还不熟悉啊,”秦宝怡娇弱地捶打了他几次,柔声说道:“我们不是已经很熟悉了吗?”
萧少康看她那副花痴入脑的mo yang ,烦闷地将被她拽紧的衣袖扯了回来,扭头对杜云锦解释道:“阿锦,我与她并不熟悉,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杜云锦含笑地喝着茶,并不打算搀和他二人之间的风流情债。
“都这样了还不算熟悉,那尘哥哥要怎样才算熟悉呢?”秦宝怡并没有因为萧少康的抗拒而停滞不前,因为在她的心里将萧少康的举动自发地归结到害羞。
被秦宝怡烦到不行的萧少康最终黑着脸,从秦宝怡的扯拉中起身,烦躁地朝远方走去。秦宝怡随即也跟了上去,两人在路上还不停地打打闹闹。
杜云锦依旧笑着,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另外伸出只手扔了颗红玉果给阿福。本来已经吃撑的阿福在看见那红闪闪的身影后,还是按耐不住心中深刻的渴望,再次冲到果子面前大口的撕咬起来。
好撑,可是果子的美味却是难以抗拒的。阿福吃得眼泪汪汪,却听不下口。
苓丹望着这诡异的现象,阿福喜欢吃红玉果,但不能吃太多,皆因红玉果虽然味美却难以消化,一旦吃太多积食的话就会遭更大的罪。这点苓丹是听萧少康提过的,可现在她却看着杜云锦给阿福吃了过多的份量。
这怎么看都觉得有问题,难道是……她望着她正准备逐步走向的杜云锦,忽然一股凉意窜上心头。
“小姐。”她在离杜云锦不远的地方驻足不前,声音也变得微弱,哪里还有前几日挥舞锅铲质问她空空如也的碗柜时的英勇气质。
杜云锦缓缓地将手边的茶盏搁在桌上,这才施施然地转过身,含笑地看向低头的苓丹。“怎么着,终于记得起我这主子了?”
她本来就是荣景成买来伺候杜云锦的丫头,可没想到的是她从一开始主意都是打在萧少康身上的。
“小姐,我,我错了还不成么?”苓丹哭丧着脸,她千不该万不该地认为她伺候过得这位主子是只病猫,她的这位主子可是运筹帷幄的女将,什么算计能从她眼皮下溜过。
“你错在哪里了?”杜云锦气定神闲地询问着,仿佛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晴得刚好。
“我,我不该私自做主把秦姑娘带回谷里。”
“嗯。”杜云锦没有半点的松动,淡淡地应了声:“那是你对医仙谷主人做错的。”
“我,”苓丹偏着头,仔细地想了想说:“我不该冲您大吼,那天在厨房。”
“我从来不是个计较这些不着调礼数的人。”
“那是……”苓丹左思右想,zi的错掰着手指头都数了出来,包括偷阿福的红玉果这些往事,但是还不见杜云锦点头。她哭丧着脸朝杜云锦问道:“小姐,我到底是哪里错了啊?”
杜云锦的目光从远处的身影转回来,脸上的笑容渐失。“你真的不知道?”
苓丹摇摇头,她真不知道她究竟错在哪里了。
“你明知他还活着,却不肯告诉我,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吗?”想起往事,杜云锦捏紧手边的茶盏。苓丹是伺候她的丫头,当初见她因萧少康的枉死而痛不欲生,zi才会让她离去,没想到这丫头明明知道萧少康还活着,竟然不设法告诉zi一声,让zi被蒙在鼓里浑浑噩噩地过了五年。 网
第六十四回 秦家女儿(3)
“哦?”杜云锦扬起头,目光从苓丹的脸上扫过。
“那个时候,主子死了比主子活着对小姐更为有利。”
因为他死了,那件丑闻就会被时间所掩盖,因为他死了,那个人就不会觉得如鲠在喉了。可是她呢?有没有人想过她是怎么想的?她会不会因此而内疚一辈子?
“既然你觉得你没有错,那我也不便说什么。”杜云锦略带冷意的目光直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只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
她这般平静,苓丹觉得背脊发凉,寒气直冒。日后不会后悔,以眼下萧少康对她的心思,将来还不是她说什么他便听什么,zi若是以后犯了什么错,大抵会被新帐老账一起算的吧。她从前怎么就没有发现杜云锦这棵东宫中人人都知道的软柿子也并不是那么好捏的!只一句轻飘飘的话,一个淡然的眼神,就将她打到十八层地狱里慢慢被煎熬。
想到这里,她顿时堆出笑脸凑到杜云锦的面前,求着饶:“奴婢有错,奴婢应该一早就告诉小姐的,是奴婢错了。”
杜云锦面色不改,看了眼桌上已冷却的茶水,留下一句“阿福怕是积食了,你且让苏惊尘给它消化消化。”便起身离开。
她倒是一走了之,苓丹望着已经努力装不存在的阿福,默默地叹了口气,zi就知道阿福的下场也不见得比zi好上多少。
当夜,一身闪闪发光红毛的阿福被萧少康,现在应该叫苏惊尘倒挂在入谷处不远的大树上,让周遭仰慕阿福英姿的各位母狼着实地吓了一番,而自此以后医仙谷外盘旋的母狼也消失得一干二净,让阿福不得不过上了清心寡欲的和尚生活。但阿福却不敢对罪魁祸首发怒,反而是更加乖顺地跟进跟去,摇着尾巴就跟只红毛狗一样。
在那一夜遭殃的并不止阿福一人,半夜时屋中传来女子凄厉的叫声。
本已睡下的杜云锦被这道声音吵醒,她随意披了件外衣就推门而出。不出她的预料,那位秦姑娘又出事了。
苓丹抖索身子,跪在苏惊尘的面前,被他的低气压镇压得不敢乱发言。
月光如流水般,带着晶莹的光芒洒落在院子的空地上,亦将几人的神情照亮得分明。
苏惊尘一脸铁青,那副风雨欲来的架势让人不寒而栗。杜云锦并不曾见过这样的苏惊尘,或者说在她面前chu xian的从来都是温柔极富亲和力的萧少康。如此看来这位秦姑娘也真的好本事,能将千年老好人都激出不一样的脾气。
杜云锦眼中的女主人公此时衣裳不整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她发丝凌乱,脸颊微红,却是藏不住的狼狈。
苏惊尘没有看向秦宝怡,而是对苓丹低声呵斥道:“既然人是你弄回来的,你就给我弄出去,否则你日后也不用入谷了。”
此时此刻的苓丹哪里敢说什么,如蚊蝇般的小声回道:“奴婢知道了。”她话语刚落,便伸手将秦宝怡朝谷外拖去,顾不得丝毫的礼仪。她原本以为安城女子不过是作风稍微大胆,但没想到秦宝怡竟然会大到半夜去爬苏惊尘的床,这自然惹怒了苏惊尘,当即就被他如同扔破布一样地给扔了出来。
“苏公子……”秦宝怡凄楚万分地朝苏惊尘望过去,她还处于被扔出来的震惊之中。她以为凭借zi的姿色自动荐席,就算苏惊尘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能被她一举拿下,可她没想到的是她刚爬上床,还没来得急挨过去便被苏惊尘狠狠地扔出来。身上的伤痛是小,旁人看笑话也是小,一颗芳心即将破碎才是最大的痛。
苏惊尘见她还要纠缠不舍,脸上顿显烦躁,似乎又要朝苓丹喷去火。
秦宝怡没有眼力见,可跟随苏惊尘不少年头的苓丹却敲得清清楚楚。她不由得恨zi的眼光怎么会那么差,竟然会觉得秦宝怡是个不错的妙人!她家主子虽然平时待人温和,但发起火来时绝对不是一介凡人,她可不想招惹,因此更加卖力地将秦宝怡朝谷外的方向拖去。
苓丹虽只是个小丫头,但力气却比秦宝怡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要大很多,再加上又是下了狠心的,于是任凭秦宝怡怎么挣扎愣是没能挣脱半分。
没想到她竟会这样的做,秦宝怡又气又恼,仰头准备朝她骂过去却意外地看见在旁看风景的杜云锦。她随即想起苏惊尘对杜云锦的态度,立即想到挽救的方法。
“姐姐……”秦宝怡甜甜地朝杜云锦唤去,“姐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她尽量使zi哭得很柔美,尤其是在这样的月光下更加楚楚动人。不过她遇到的人是杜云锦,扮柔美这些招数全天下没一个人能高过梁乃心去,所以秦宝怡这样的低等级在杜云锦的眼里完全泛不起半点的波澜。
见杜云锦不为zi所动,秦宝怡朝她的方向挣扎着,并颇有技巧地将zi身上不整的衣裳滑落,露出半截圆润的肩膀。
“姐姐,小女已与苏公子有了肌肤之亲,如今这样可如何是好,还不如让小女一头撞死在这里,免得败坏家声,让家中年事已高的双亲跟着受罪。”
苏惊尘怒目而视,她竟然会用死相逼这招,虽然低级却是无往而不利的,尤其是那人的心肠是最软的。他悄然地握紧拳头,打定注意今日不管如何都要除去秦宝怡这个祸害,只不过区别在于是明着还是暗地而已。
瞧秦宝怡这般的mo yang ,杜云锦仍旧不动声色,仿佛她只是这场闹剧的看客。秦宝怡见此,又与苓丹折腾起来,像是真的要撞墙求死般。
“苓丹你放手。”好半响杜云锦才出声,却是让苓丹和秦宝怡俱是一惊。
“小姐,这……”苓丹被秦宝怡的举动吓到了,还以为她真的要去求死。
“放手吧。她若是真的要死便让她去死,你不是说前些日子种下的波束灵芝缺肥料么?她要是死了不正好就有了肥料吗?”
杜云锦的话声刚落,秦宝怡就白了一张俏脸。苓丹抬起头响亮地应了一声,果然杜云锦才是真的腹黑刻薄!
“这么大的山谷,要埋个人多容易。”杜云锦的眼光看向苓丹,后者连忙点点附和。“再说苓丹你带秦姑娘入谷有谁知道?”
“有,”苓丹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只有阿福知道,不过阿福是不会说的。”
秦宝怡当然知道阿福不会说,因为它是只狼只会“嗷嗷”地叫怎么可能说给别人听呢!她还当医仙谷里都是好人,没想到却是如此渗人的地方。如果他们真的要对她动手,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她抬眼望望苏惊尘那张倾世的容颜,虽然舍不得这么好看的男人但是命更重要。于是不用苓丹的拖拉,秦宝怡像是蹬上风火轮一般急速地从他们的面前消失地干干净净,唯有留下一席尘土飞扬。
苓丹的嘴巴张成“o”型,她没想到秦宝怡还有这等绝活,真是……令人十分艳羡!她如果也有这样的绝活,那就不用提心吊胆地面对苏惊尘和杜云锦了,也可以畅所欲言后溜之大吉。
杜云锦似乎已经预料到这样的场景,见秦宝怡消失得不见踪影后甚不雅观地打了个呵欠,转身朝zi屋子走去。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过苏惊尘一眼。敏感如苏惊尘自然察觉到其中的问题,不过他面对杜云锦时素来都是从善如流的,当即扬起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跟在杜云锦的身后,用柔得出水的声音唤道:“阿锦,阿锦你听我说……”
杜云锦没有准备给他解释的机会,径自将门反手一扣,果断地把苏惊尘关在门外。
“阿锦,我和那个秦宝怡什么关系也没有,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房内没有任何的声音,但苏惊尘却不敢有一丝的放松。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得到过杜云锦的那颗心,怎么可以让她因这种乱七八糟的误会而离他越来越远呢?
他急得额头上都出了冷汗,却不知此时的杜云锦悠闲地躺在床上,听着他解释的话语不断皱眉。这个人,说来说去都只有这么几句话么?都不如以前,一点创新意识都没有。其实他解不解释都没有必要,杜云锦根本就不会相信苏惊尘会和那个秦宝怡有什么,不是秦宝怡的容貌太差,而是她对苏惊尘有着绝对的信心。
可为什么她要对苏惊尘有这样的信心呢?杜云锦被zi突然涌出的想法一惊,遂翻过身以期避开这纷乱的心。
院子里,苓丹低下头,故意忽略贴在杜云锦房门前各种解释人家各种不搭理他的苏惊尘。她那高贵出尘,似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子到底到哪里去了?
似乎感觉到苓丹心中的鄙视,苏惊尘忽然转过头,恶狠狠地朝她瞪过去。
苓丹心中大惊,瞬间就脚下抹油地朝谷外的方向溜去。她可不想被苏惊尘怨恨的怒火所波及,她还是去找阿福谈谈人生聊聊理想。 网
第六十五回 月夜暗莲(1)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哦,不对,应该是狼约黄昏后。
一身火红的阿福昂首挺胸地漫步在医仙谷的入谷处,自从半年前被杜云锦吊在树上训诫一番后,他就丧失了所有的母性追求者。但是!一个月前,在医仙谷的外面又chu xian了一头漂亮的白色母狼,它那渴望的眼神让阿福的春心阵阵荡漾。于是这厮就丢下独自“受苦”的苓丹,zi每日都到入谷处来晃荡一番,deng dai 着白色母狼的自发靠近。
弯着腰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的苓丹非常鄙视地望了眼阿福离去的方向,似乎越过层层山坡的阻碍她也能看见那只不要脸的火狼。
她端着菜碟慢条斯理地从锅里盛出菜,因为秦家姑娘的那件事,主子的脸对她黑了整整半年,她自然不敢推迟厨房的工作。另外那位主子的主子杜云锦,一则还是位病人,二来她的厨艺shi zai是惨不忍睹,当苓丹看见满目疮痍的厨房以及半生不熟的饭菜后,果断地将此人赶出了厨房的半米开外,严禁她的接近。以至于如今厨房的活只有她一个人兢兢业业地做着,医仙谷另外一位雌性生物就每日优哉游哉地kan kan书,练练武,欣赏欣赏美丽的风景。
苓丹在厨房里一边忙碌一边抱怨着,而她抱怨的对象杜云锦正提着剑从院子的另一侧走进来。
一见她的身影,另一道白色身影就瞬间chu xian在院子里,并且十分狗腿地给她倒茶。
“今日怎么样?”苏惊尘将茶盏递到杜云锦的面前,轻声询问道。
杜云锦身上的伤早在他的妙手回春下好转,也正如他所推测,她原本中的“梦断”已经从她的体内消失殆尽,再加上他的细心调养,这段时间也感觉不似从前那样毫无力气。
苏惊尘早早地就给她备下了长枪,待她有足够力气提得动长枪后便任由她一人去往后山练习武艺。虽然他也十分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但她没有发话他自然不好去,免得落个窥视他人武学的名声来惹她厌弃。
杜云锦习惯性地从他手中接过茶盏,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练起武来就什么也顾不上,连口水都会忘记喝。只不过不一样的是,从前都是卿若风给她倒水,如今变成了苏惊尘给她倒茶。
不知道那个人如今在哪里,可还过得好?
杜云锦望着天边慢慢浮动的白云,眼下已是深秋,再等段日子步入冬日便再也瞧不见这样的日子了。
苏惊尘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见她望着天空发怔,便已知她定是又想起了往昔,心中泛起阵阵苦涩的味道。
他时常在想,如果那一年迎娶她的不是萧瑀,如果那一年他不曾在栖梧宫里遇见她,那么是否她和他都会变得不一样呢?若是要重新选择,他想他不会后悔遇见她,只是希望遇见她的时间能够提前一些,至少在萧瑀之前。
“对了,”他忽然出声,唤回杜云锦已经飘远的神思。“‘梦断’的解药我已经配制出来了,你如果服下它就能清除体内所有的余毒。”
“真的?”杜云锦闻言顿时欣喜,她并不是在乎服下解药可以让zi的生命延续,而是在意可以恢复体质,将杜家枪传承下去。
苏惊尘点点头,脸上浮现一丝犹豫:“但是解药中还差了一味关键的药引,因此你要同我出谷一趟了。”
“出谷?”杜云锦脸色瞬间黯淡下去,从生死一线徘徊回来后,她就一直留在医仙谷里,只要她不出去似乎就能将前尘往事悉数抹杀,如今非要出谷,那么一定会听到关于那个人的种种传闻。现在的他定是如愿以偿地和他的心上人开开心心地过着他们的生活,甚至应该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她还没有那么好的涵养,可以直面他们幸福的生活,尤其是这样的幸福是建筑在她的痛苦之上的。
她的种种变化都被苏惊尘看在眼里,在这一刻他很想将对面的人紧紧地拥在zi的怀里,抹去她所有的忧伤,让她的生命中只剩下无尽的kuai le。
“原本也不必出谷,不过那味关键的药引十分精贵,摘下后就要马上服用否则就会失去药效,所以你必须要和我一起去。”
“原来是这样。”杜云锦朝他淡淡的点头,要想解开她身上的毒素就必须要出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再者,她所担忧的yi qie 都是她必须要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的。既然都要再痛一次,索性就趁着满身心伤还未愈合的时候再结结实实地痛一次,也好让她牢牢地记住她的仇怨。
“你们在说什么?”苓丹忽然探出头,怀疑地kan kan苏惊尘又kan kan杜云锦。
杜云锦依旧表情淡淡的,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倒是苏惊尘猛地敲一敲她的nao dai ,询问道:“饭做好了吗?”
苓丹朝天翻翻白眼,感情她在主子的眼里就是一做饭的!
“主子……”她刻意地拉长了声音,同时扯扯他的衣袖,用撒娇的语气问道:“我们主仆二人相依为命多年,主子如今却要隐瞒苓丹,真让苓丹心寒。”
面对苓丹唱作俱佳的表演,杜云锦依旧面无表情地饮茶,而苏惊尘则和刚刚抵达的阿福同时露出鄙视的目光。
“主子……”
他不知她到底去哪里学会的这些烟花巷子的手段,欲语还休并且还双眼含泪,活像他欺负了她似的。
“我们要出谷去,你和阿福看家。”
苏惊尘的话一出,苓丹随即呆住,另外还有阿福fen的摇着尾巴。它又不是狗,为啥看家的事情要交代它做!
“主子,您怎么可以这样!”苓丹几乎是撒泼一样,一ρi股坐在地上哭闹起来:“主子,没有我在身边伺候,您知道租辆马车多少银子吗?您知道吃顿饭最多花多少银子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应该不会超过十两银子。”苏惊尘慢慢地说道,立即让苓丹的哭声止住。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裙上的灰尘,装作没有听见苏惊尘的暗讽般。忽然她眼光从zi身上一转又露出亮晶晶的眼神。 网
第六十五回 月夜暗莲(2)
“主子,您瞧瞧我身上的衣裳都破旧得不行了。再穿出去就太丢您医仙的名号了,所以您得带我出去置办几身行头吧?”
苏惊尘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又朝杜云锦望去,最后才点点头说道:“的确是破旧了点。”
苓丹闻言,面露喜色,使劲点头认同他的话。可没想到他的下一句却让她来个透心凉,只见苏惊尘看着杜云锦柔声说道:“阿锦,你身上的衣裳太破旧了,等出谷后我就好好地给你置办几身。”
“什么?”苓丹简直无法相信zi的耳朵,这明明就是她提的要求,为什么又落到杜云锦的头上。她不服啊!“主子……”她哭丧着脸,企图让苏惊尘注意到她。
“怎么?还有事?”苏惊尘莫名地望着她,不解地询问道:“对了,我们这趟出门短则半年,长则两三年。所以你暂时都不用出谷去接引病人。”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你都不出谷了,还紧张什么穿着。苓丹拼命憋住心底熊熊燃烧的怒火,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主子,您有异性没有人性!”
“嗯?”苏惊尘这会儿耳朵倒是十分好使,片刻便听到苓丹的话语。不过他却并不在意,而是慢悠悠的说道:“我都有异性了干嘛还要有人性?”
苓丹顿时气倒在地,就连一向淡定的杜云锦都差点惊掉了下巴。她shi zai难以将现在这个散发着无赖气息的苏惊尘和从前那个谪仙似的萧少康联系在一起。
吵闹中的他们都没有发现前方慢行的人也差点脚下不稳,原来他竟是这么好玩的一个人。光影里的杜云锦悄然扬起嘴角,露出难得的一丝真心微笑。
次日清晨,在苓丹和阿福哀怨的目光中,苏惊尘随意地背着个小包与杜云锦头也不回地朝谷外走去。
与他相似,杜云锦也没有多带其他的东西,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包同样背在肩上,不同的是她将惯用的长枪取下也塞了进去。青丝被挽成头顶上的男士发髻,用与衣服同色的宝蓝发带简单地系上。苏惊尘倒是没有要求她必须做这副男子装扮,但出门在外着男装要比女装方便许多,于是杜云锦自觉地换成这样的装扮。
身上宝蓝色的衣裳是苏惊尘的,因此穿在她的身上显得过大,幸好苓丹昨夜挑灯帮她稍微改动了些,等到谷外的镇上再重新置办量身合体的衣服即可。杜云锦没有追问苏惊尘他们此去的目的,反而是不能出谷的苓丹可怜巴巴地跟前跟后地探听着,面对这样强而有力的牛皮糖,苏惊尘仅仅是浅笑两下便无视掉了。
“主子……”
隔了很远,依旧有苓丹哀怨的声音传来。苏惊尘伸出手朝身后挥挥,附加了句:“再鬼叫,就让阿福跟我们一起出谷!”
身后那道刻意延绵的声音立即住了嘴,苓丹气得直跺脚,无论怎么样她都不是主子的对手!把阿福带走,偌大的医仙谷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那不是更没有意思了!她才不要呢!她紧紧地搂着身前的阿福,不顾阿福的怒视。
医仙谷中并没有预备马车等物,一则谷中可为他们所用的地方并不是很大,相比从前那九曲一回的裕王府来说,二则谷中也没有马车可以经过的道路,苏惊尘也懒得去规整,fan zheng 只要他过得自在就行了。所以他与杜云锦此行需步行至谷外的西塘村,在那里购置马匹等物资。
西塘村已经屹立在此许多年,就连苏惊尘都不知道是先有了西塘村还是先有的医仙谷,但西塘村因医仙谷而声名在外却是真实的。因每年慕医仙之名而前来求治的人数不胜数,西塘村就成为接待这些人最佳的地方,也缘此繁华起来,竟不比天下第一商的翼州差多少。
谷中已是深秋,但漫步在西塘村时竟还能看见绕城而开的少许芙蕖。西塘村依山傍水而建,村口更是引入不远处小河的活水,绕村而过方便人们用水。后来不知是第几代的村长是位文雅的,特地在村口处的水中种植了大片的芙蕖,每逢盛夏,莲叶何田田,芙蕖映日红,是另外不输江南水乡的一道美景。
杜云锦与苏惊尘来此时已有些晚了,但还能见到几枝开得晚些的花儿。杜云锦生来便在北疆蛮荒之地,帝都重梅林、桃林,甚少有这样大片的芙蕖。她蹲在那里,望着水中舒展身姿的莲叶与藏在叶下的花朵,只觉得清香扑鼻而来,丝丝凉风扑面而来。
原来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的美景!她前半生的那些日子,每日都在想办法追逐那个无法触及的身影,倒是辜负了这大好的时光。
若是父亲能亲眼看见,怕也是会喜欢上这样宁静又不失re nao的地方。如果她能和父亲,还有卿若风一起安静地住在这样美丽的地方,每日kan kan这些花儿,kan kan来来往往的路人,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该有多好!
正当她陷入zi的沉思时,头顶上却忽然被遮住了阳光。她抬头望去,是苏惊尘笑意盈盈的脸,他的手边拿着刚摘下的一枝莲叶帮她挡去依旧炙热的日光。
那样温润美好的男子,一袭白衣伴出莲叶的碧绿,亲切柔和的笑容仿佛没有一丝的阴霾,他像是入画的风景,触手不到的不真实。
“怎么了?”苏惊尘被杜云锦直视zi的目光所惊到,还以为zi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忙东擦擦西摸摸的。“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你……”
“公子如此风姿卓著,怎会有东西呢?”不知从何处冒出渔家姑娘从水中莲叶下探出头,仰望着苏惊尘痴痴地笑着:“若说真有什么东西,怕只有仙人的光彩了!”
苏惊尘眼角抽动,不由自主地看向身侧不吭一声的杜云锦,不知为何他总有种阴风阵阵的感觉。
“公子不是西塘村人吧?公子从何处来,又要向何处去?如还未找到歇脚的地方,可以到奴家陋居一宿。”
这么明目张胆的,纵使安城民风开放也不至于如此吧!杜云锦冷笑一声,想不到在那个自诩为明君之人的管辖下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闷闷不乐地将头上的莲叶取下,狠狠地扔到苏惊尘的脸上,厉声道: “只准露两只眼睛!”
苏惊尘狼狈地接着莲叶,无可奈何地挖了两个洞就套在头上,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身后而去。
渔家女趴在水边,望着疾驰而去的苏惊尘,默默地感叹道:她娘还说如今世上男子比女子多,女子根本就不愁嫁,只要她努力的话!可惜她娘根本就不知道,这世上男子是比女子多,可you xiu的男子早就提前内销了,流出来的都是些歪瓜裂枣,看都看不下去还怎么嫁啊!
她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苏惊尘和杜云锦,别说其实这俩还真的十分相配,一看就是忠犬攻与女王受啊!她在考虑是不是也要追上去,今晚偷偷的扒下窗户kan kan她猜得对还是不对! 网
第六十五回 月夜暗莲(3)
当然渔家女的如意算盘并没有得逞,苏惊尘和杜云锦投宿在西塘村最大的一间客栈,也是当地最高档的一间,保安严密自然不在话下。在西塘村的集市上采购了一些必需品,苏惊尘便带着杜云锦,一人一骑飞驰而去。
有多久没有这样肆意地奔跑了,杜云锦只觉得身体里的每个角落都随着扑面而来的风自然地舒展开来。她原本就不是属于温室里供人观赏的花,她生来就属于这样自由的。
苏惊尘拉紧缰绳,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眼瞅着那道背影中自内而外散发出的kuai le,不由得嘴角微微上翘。初秋的日光正好,不毒辣亦不萎靡,温温柔柔地照在官道上奔驰的两个人身上。
西塘村看似与世隔绝,但实际上离帝都并不是十分遥远,翻过左边的两座大山便能遥远到皇城的巍峨。若不是这样,他亦不能顺利地将她从东吾山的崖底带回来。
帝都位置偏北,西塘村也不朝南,不过这些苏惊尘的路线却是一路向南的。他并没有说今次的目的地究竟是在哪里,随意地给杜云锦指了个方向。杜云锦也没有追问,fan zheng 对她来说,只要不回帝都,哪里都是好的。
奔驰了大半日,终于到了一座古朴的城墙门口。杜云锦拉停身下的马儿,抬头朝光晕中的城门望去。
“安城。”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竟然来到了安城。杜云锦有些恼怒地瞪过身旁的苏惊尘,莫非苏医仙是想念那位秦家姑娘了。对此,苏医仙默默地低头摸摸zi的鼻子,心中委屈不已却又不敢在她气头上出声讨打。
“阿锦,安城是去柳州的必经之地。”他堆上满脸的笑容讨好地解释道。
“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柳州?”杜云锦微微皱眉,柳州她并没有去过,却也听说过,据说是靠近海边极为繁荣的大港口。
“不,”苏惊尘扬扬头,像个稚童般洋洋得意地说道:“我们要去的是柳州更南的徐州。”
“徐州?”杜云锦在脑海里仔细地思索,这个地方极为陌生,甚少听人提起。
“对。”苏惊尘忽然转过头,看向她的目光闪动着亮晶晶的光泽。“阿锦,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伤。”
那样的笃定,那样的偏执,那一刹那间,杜云锦仿佛看见了当初一心追逐那个人的zi。繁华过眼,终究会迷乱了初时的心。
安城内一片繁华的景象,虽不如帝都,却也比西塘村好上不少。因在西塘村时苏惊尘曾不止一次地被人围观,于是他购置了一顶纱帽,按照杜云锦的要求将zi罩得严严实实。哪知道,他不戴纱帽还好,戴了反而更成为这城中的奇观,惹得杜云锦在旁不住地埋怨,医术这么高明怎的就不会易容之术!
安城民风开放,即便是闺中少女上街也极少有戴纱帽出行的,而苏惊尘一介男子反而戴纱帽出行,想不引起他人的关注都是不行的。幸好杜云锦到底比他在外多行走几年,瞬间就想到一个绝好的招数,向好奇的人们解释道,她的弟弟自幼就面容丑陋,所以要用纱帽遮脸,免得吓到旁人。
原来如此,好奇心一灭,众人便做鸟兽散。她二人这才得了空当,寻了座门前栽种了不少柳树的客栈投宿。
“客官,您这可是要往哪里去啊?”小二一边搭着手巾,一边提着茶壶为苏惊尘二人斟茶。
“去柳州。”杜云锦本不欲答,却见客栈里人来人往,似有什么盛事般,这才做试探般的回答。
“柳州可是好地方!”小二如她所料地朝旁边一桌望去,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也是从帝都来的吧?”
“帝都?”杜云锦脸色微变,苏惊尘悄然地握住她搁在桌下的手。没想到,仅仅听见那个故土,她便觉得如此难受。杜云锦自嘲地笑了笑,轻声道:“我与弟弟并不是从帝都来的。”
“哦,”小二一脸的懊恼,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们与那边的客人都是一样要为慕贤妃进献生辰礼物而去柳州的。”
“慕贤妃?”不止苏惊尘一脸的莫名,就连杜云锦都不曾听闻过这个人。
小二像是看见怪物般,不可置信地询问道:“二位竟然连慕贤妃都不知道?”
杜云锦莫名地摇摇头,她确实没有听说这样的一个人,难道是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chu xian的?
小二见两人确实不知道,便好心好意地解释起来:“这位慕贤妃可是今上最宠爱的一位妃子……”
“今上最宠爱的不是梁皇后吗?”那个人心尖上的宝贝难道不是那位青梅竹马的梁乃心吗?不是为了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将zi射杀吗?怎么又钻出位宠妃慕氏?杜云锦只觉得现在的这yi qie 十分荒唐。
小二对她不礼貌地打断zi的话微微表示了愤慨,又接着说下去:“据说这位慕贤妃只是宫女出身,却极得今上的宠爱,一跃就进了四妃,这份恩宠就算是梁皇后也是比不上的。全天下独一份的恩宠!”
她曾以为,他对她是虚情假意,但对梁乃心却是真心,可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场好笑的笑话。才不过半年多的光阴,他竟又有了新欢,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或者说让人看不清猜不透他的心思。
苏惊尘拿出几枚铜钱递到小二的手里,小二摸着铜钱满意的转身而去。茶楼,客栈本就是消息的散播之地,这里的店家小二赚得便是这份消息钱。
“阿锦……”他轻轻地唤着身旁的人,她脸色苍白,目光空洞,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向何方。看见这样的杜云锦,他也只能在心中长长地叹口气,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的g dong 。
不值得。为了他长兄那样的人,她的真心不值得。
“我知道他娶我,为的是杜家军。我以为他喜欢梁氏是真心实意的,就算不是纯粹的爱,就算牵涉了梁家,总是有他的考量与理由的。可这位慕氏算什么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能得到他不顾yi qie ,昭告天下的恩宠,这也算什么呢?我又算什么呢?” 网
第六十五回 月夜暗莲(4)
她年少时全部的爱恋,堵上杜家的前途,为他几经赴死也不过得到他的一场设计!比不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梁乃心,她可以接受,但转身之间将权势看得比情爱更重的那个人却纳了一位无权无势的女子,这叫她怎么能甘心,情何以堪?
她眉眼间的变故,苏惊尘一直都看在眼中。她心里的苦,他都感同身受,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被伤的那个人是他,永远都不要是她。
他轻轻地握住她垂放在桌上的手,细声唤道:“阿兄……”
阿兄?
耳旁是谁情深的呼唤?她迷茫地望着漆黑的四周,仿佛陷入看不见光明的地狱之中。
她摸索着前进,虽不知为何却极尽地想要离开这里。跌跌撞撞,她终于寻到了一抹光亮,她朝那抹亮光狂奔而去。
父亲,卿若风,孟大哥,一张张鲜活又熟悉的脸chu xian在她的眼前,他们微笑着朝她伸出迎接的双手。
“到这里来,阿锦,在这里就永远不会有痛苦。”
她狐疑地望着眼前的人,心里有股声音一直在劝说着她的去不得,然而对于亲情的渴望仍叫她一步一步地挪向前去。
“你们都怨怪我了吗?”她小声地啜泣着,哭诉着离别的哀伤:“要不是我的偏执成狂,怎么会害得你们惨死帝都!”
“所以,你要来陪着我们。”他们继续朝她招手,鼓励着她的接近。
“别去。”
还是那道熟悉的声音,她疑惑地停下脚步,看向zi的脚边。那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孩子,又圆又大的眼睛,小小的红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叙说着什么。
“你是谁?”她蹲下身,望着这个可爱的孩子,她总觉得zi似乎认识陌生的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孩子朝她裂开嘴笑了笑,圆圆的眼睛变成弯弯的月亮,就像是月牙城的那一轮弯月般。他的头紧紧地贴在她的手边,指了指他的身后,黑暗中慢慢显露出来的人影。
她正准备抬起头看清楚来人时,脖子上却传来针扎般的疼痛,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的是苏惊尘那张略微惊慌的脸。
原来他也有慌张的时候。
她朝他淡淡地笑了笑,目光在看向他手指时瞬间僵硬。
苏惊尘摸摸zi的鼻子,若无其事地将手指间的银针收回腰间的针袋里。方才这一瞬,杜云锦是不知道有多惊险,可身为医者的他却是清清楚楚的。初听到萧瑀另宠他人的打击让她原本脆弱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住而崩溃,他再一次感激当初他选择了学医,否则今日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她病情加剧,束手无策。
“mei shi 。”杜云锦重新举起筷子,脸上的笑容未改。她慢条斯理地吃起面前的饭菜,苏惊尘仔细研究了半天,终于松了口气。
她的淡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真心的。感情的事情,旁人素来都Сhā不了手,能解开她心结的人唯有她自已而已。但愿她是真的已经释然,不然痛苦将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
经过方才的那一遭,杜云锦如同醍醐灌顶般,将那些过往想得清清楚楚。就仿佛曾经以为已经结痂的伤口,不小心碰撞到才发现其实里面依旧在溃烂,只有将它敞在阳光下,任凭风吹雨打才能真的痊愈。对于萧瑀,她想她的这个伤口大约是快好了。
再多的迷恋,再多的痴爱,再多的不甘心,在此刻都烟消云散。也许在更早之前,在她被逼着跳崖的那一刻,在她被迫失去腹中可怜的孩子,在她亲耳听见父亲与杜家军一众将领的无辜枉死时,她便已经清楚地看见她那一颗向着他的心一片一片地碎落。只是她有些不愿意,不愿意zi那么多的付出最后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她仍是在意,在意萧瑀的一举一动,不是为爱,而是为恨。
恨他的无情,恨他的残忍,恨她zi的偏执。
“照我们目前的脚程,刚刚好能赶上暗莲的花开。”苏惊尘压低声音对杜云锦说着,既然她已试图从过去里离开,那么他要做的就是带着她去面对新的生活。“有了暗莲做药引,你的病就能彻底地好了。”
“暗莲?”杜云锦只知道他们是要去找差的那味药,并不知道那味药的具体名字,此刻听来却有些新奇与兴趣。
“暗莲只开在徐州城外的一座山上,我曾经听教我医术的师傅提过。暗莲三年开花一次,每次花开只有晨曦前的一瞬,极难求得。”
“晨曦前的一瞬,倒是与昙花有些类似。”听着苏惊尘的述说,杜云锦倒是想起帝都杜府中曾培育过的昙花,不知道那些花儿如今可还好?可元叔不在了,怕是再没有人精心照顾它们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如果有人喜欢能搬回家好好地养育,也算是一桩幸事。
“说起昙花,这世上最有药用价值的便是曾经的七月昙。若是得了它,不用其他的药,你身上的毒素也可以彻底的清干净!”
“七月昙?”这个名字太过于陌生,别说自幼长在边疆的杜云锦没听过,就算是帝都的大人们也十有捌九没有听过这种花。
苏惊尘说到他熟悉的领域,自然是侃侃而谈。“七月昙传说是魔君身边的侍女所化,魔君坠入忘川后,侍女便化作昙花,每年中元节时开放,以追思魔君。前朝时曾有人见过这种花,但如今却只能在书籍上偶尔能看见几句记载。也曾有传言说,暗莲便是七月昙所分化而成,因此继承了几分药性。”
“原来如此。”谈及药材,苏惊尘会露出连zi都不曾发觉的亮光。杜云锦望着眼前浑身都散发出夺目光彩的苏惊尘,脸上的笑意更甚。
她想这da gai是她自进帝都以来,最为舒适的一次用餐,因为眼前的人十足十地秀色可餐。
喧嚣的客栈中,两个人都带着淡淡的笑容,沐浴在日光之中,仿佛印证了那句“岁月静好,安之若素”。多少年前的夙愿在这一刻,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完成。
客栈斜侧阴暗的转角内,微风吹起女子淡绿色的裙角,在空中轻轻地舞动。 网
第六十六回 千山万雪(1)
我走过千山万雪,只为将你寻找。
她悄然地靠近茶楼,从门边的缝隙中仔细打量着那边座位上的男女。淡绿色的衣袖下,她紧紧地握住手里的东西,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她知道zi不会看错的,那样风华绝代的男子只看过一眼就会永远的留在心中,更何况她还曾真心相许过。而在他身边的女子,她也不陌生,从前混入医仙谷时她还没有看见首位传阅下来的那幅画,后来看见时她惊觉zi不一般的好运气。
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组织里的人们都在寻找着画上之人,他们差点将九洲大地翻过来再翻过去,可他们之中谁也没有找到画中人。唯独她在机缘巧合下,轻而易举地见到了那个人。
她曾害怕zi看错,将那幅画偷偷地临摹下来,仔仔细细地看过好多遍,再三确定她所见到的的的确确就是画中人,这才放下心。她原本想着趁哪日躲过凌二十的耳目,偷偷地再潜入医仙谷,将那人绑回来以谋得头功,未曾想竟会在此地遇见,看来真是天意。
可是……
明明一份大好的前程就搁在她的眼前,她却犹豫了。如果此时她将手里的信号发出,届时组织的人赶来,他会不会受到牵连?一定会的,就凭凌二十那样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肯漏放一个的作风,足以让他备受牵连,说不定还会因此丢了性命。
如果是这样,她还能狠得下心放出手中的信号吗?
秦宝怡啊秦宝怡,亏你自诩为人潇洒,绝不拖泥带水,没想到也会有今日这样犹豫再三,踌躇不前的时候!
茶楼内,杜云锦为zi和苏惊尘都添了茶水。自安城之后,他们会风餐露宿一段时间,直到柳州前沿的舜家庄才有歇脚的地方,所以苏惊尘吩咐小二再打包了些吃食。
“哥哥……”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端着破烂的碗,趁着小二不注意偷偷地溜进茶楼,可怜巴巴地一路乞讨过来。
“哥哥,您发发慈悲,给我口馒头吃吧。”小乞丐捧着碗到苏惊尘的面前。
他应该是很长时间没有洗澡了,头发腻成一缕一缕的,也看不清楚长相,周身都散发出一股馊臭的味道。
旁边的人都拂过衣袖,嫌弃地看向小乞丐。苏惊尘却是皱了皱眉,将桌上的剩菜统统都倒进了小乞丐的碗里。
“谢谢!谢谢!”小乞丐显然没想到zi会有这样好的待遇,虽说是些剩菜,但苏惊尘点的都是这家茶楼里最上等吃食,是小乞丐从未吃过的美食。“哥哥,有位姐姐让我转告你,请你尽快离开这里。”
苏惊尘只是举手之劳,却没想到小乞丐其实是有目的接近他的,为的便是传这句话。“哪位姐姐?”他并不记得他在这里还有熟人。
“就是那位!”小乞丐回头朝转角的地方指去,那里眼下是空空如也,并没有任何人。“咦,刚才明明在那里的啊!”小乞丐一边疑惑地摸摸zi的头,一边不好意思地朝苏惊尘解释道。
“看来她是不想让我们知道。”杜云锦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望着小乞丐手指的方向问道:“小弟弟,那个姐姐长得什么样?”
“那个姐姐长得很漂亮,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大家小姐。”小乞丐不疑有他,将话脱口而出,幸好在最后关口刹住。他紧紧地捂住zi的嘴,摇着头说:“姐姐说不能告诉别人她是谁。哥哥,你们快些走吧,姐姐说你们要是不走的话,就会丢了性命。”
“好的。”杜云锦率先起身,她又掏出了些碎银递给小乞丐。“谢谢你,你也要记得,不要告诉别人见过我们,不然你的性命也保不住哦。”
小乞丐听完,脸色瞬间变白。他以为不过是传句话的事情,怎么会将zi也搭了上去。不过眼前的哥哥姐姐看起来都不像是坏人,他想他还是乖乖地听他们的话好了。
“走吧。”苏惊尘接过小二递来的吃食,将账结清便戴上纱帽,与杜云锦缓步而出。
他们如平常般地走了几条街,才加速地朝城外的方向走去。
与他们相反的方向里,有两道的身影快速地经过,街边偶然看见的人揉揉zi的眼睛,以为zi看花了眼。
“首位,我已经问过了,的确有人在安城见过画上之人。”凌二十拱手向台阶上的青衣男子回道。
青衣男子听着他的话,头一直垂着看向脚边的地面,没人看见他有什么表情,自然也没人猜到此时他的想法。
时间静逸地叫人心里发慌,秦宝怡垂着头候在一旁,紧紧拽住裙角的手心里全是汗。
像她这样低端的影子,是见不到暗卫的首位凌七的,常年浸透在杀人之中的凌七无形之中散发出的血腥气息让她不由得心生惧意。
“是你通知我来的。”凌七缓缓地抬头,终于打破了这片沉默。
“是。”秦宝怡小心翼翼地回着他的话,当初的确是她传递上的情报暗示她已经见到了画上人,这才惊动凌七的亲自出马。
“现在你又说没见到。”凌七继续用陈述的口吻讲着:“但凌二十又打听到那位的确现身在安城。”
“你这个贱货!”凌七没有出手,凌二十抬手朝秦宝怡狠狠地扇去一巴掌,他本是武人出身,再加上此次又用足了劲道。手起后便看见秦宝怡如同春日里飘飞的柳絮,飞出几步才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她发髻已乱,娇嫩的肌肤上迅速肿起一道巴掌印。
“首位,我没有骗您。”她匍匐着朝凌七爬去,哪里还有安城首富秦家大小姐的尊严。“首位,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您。”
凌二十恨不能再伸脚踹过去,却被凌七挥手挡住。他慢慢地蹲下身,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秦宝怡,再次问道:“她在哪里?”
“我……”离得那么近,秦宝怡清晰地看见凌七眼中跳跃的残虐。她迟疑了,却又坚定了目光:“我之前看错了,只是长得有些相似,并不是画中的那位。”
“死不悔改。”凌七豁然起身,朝阴暗处低声道:“马上出城去找。”
他不管怎样,都会将这道命令执行到底。他的主子,虽然有了新宠,却迟迟未收回寻找那位的命令, 哪怕当初是他亲自捡起挂在悬崖下树枝上的破布条的。他的主子不撤销命令,而他们就将继续寻找那人的下落。
他的主子,大约还抱着一线希望的吧。或许真的会有奇迹chu xian?
凌七迅速地消失在小巷中,秦宝怡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的恐惧一点一点地增加。
“身为最低等的影子,你竟然妄想越过我,我看你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凌二十转过身,面向秦宝怡,日光在他的背后,他狰狞的面容被隐藏在黑暗中。
像是发泄什么一般,他将秦宝怡当做物件踹来踢去,只顾zi的兴致。
“你真以为你是安城首富家的大小姐,你也不想想你们秦家算什么东西!我要是想让你们活,你们便能活得滋润,我要是想你们死,你们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秦宝怡像堆烂棉般蜷缩在地上,面对凌二十,她根本就无力抵抗。且不说她只是个娇弱的姑娘家,就算真是个剑客也不敢与暗卫抗衡。
世人都认为安城的秦家业大势大,却没人能猜到他们不过只是别人的走狗,专司收集情报,在组织里最下等的影子而已。
天边的白云悄然地移动着,像那日医仙谷里的惊鸿一瞥。其实她算是xing yun的,至少在她的生命里还曾chu xian过一个让她欢喜的男子,哪怕那个男子的心上人并不是她。即便是这样,也让她原本灰暗的人生变得一刹那的明亮。
但愿她人生的明亮,能够得偿所愿。这样她也算全了最后的一点心愿。
“嘭嘭”的几声响,惊住了城门下来来往往的人们,一抹淡绿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他们的面前。
女子仰面躺在地上,身下鲜红的血不断涌出,将她淡绿色的衣裙慢慢地染红。远远地望去,仿佛鲜红的嫁衣。
女子的嘴角不断的涌出血,晕花了她漂亮的妆容,但她的双眼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望着头顶的天空。
果然,天空是最美的。
女子想咧嘴笑笑,却僵硬在那里,渐渐地没了动静。
人们很快地就聚集在女子的周围,有人认出了女子的身份,惊呼着“秦家大小姐”,也有人朝秦家跑去传消息。
可聚集围观的人们变换了几波,也不曾见到秦家的任何一个人chu xian。从日光正好到夕阳西下,秦宝怡都孤零零地躺在城门口的地上,僵硬地望着天空。
最后还是府衙出面,将秦宝怡抬回秦家,却见秦家大门紧闭,四下无人。安城首富秦家,在一夜之间消失地干干净净,再也没有人见过秦家的任何人。 网
第六十六回 千山万雪(2)
218. 第六十六回 千山万雪(2)
山野路上,各色繁花点点,藏身在或翠绿或贫瘠的土地中。
杜云锦悠闲地牵着缰绳,漫步在这条狭窄的乡间小路上,跟在她身后的自然是依旧戴着纱帽的苏惊尘。
黄色的小花忽然被递到苏惊尘的面前,花瓣上的露珠还清晰可见。不过苏惊尘却有些青筋暴起,“你这是?”
“自古鲜花配美人,我这是遵循古礼。”杜云锦送花的手没有收回,她似漫不经心地回着苏惊尘咬牙切齿的问题。
“美人!”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还带着冷冽的风,即便是纱帽也遮不住苏惊尘那张几乎变形的脸。他再不济也是个七尺男儿,怎的就被当成是美人,还是被她送花!
“你不要啊?”杜云锦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怒意,瞟了眼小花,一边惋惜一边将手里的花收回来。“你不要,那只好我要了。”她将小花随手别在衣襟间,若今日她还是女装必定会将它Сhā在发髻上,想想也觉得应该十分淡雅素净,合她的口味。
“我没说我不……”苏惊尘拒绝的话没说完,就见小花被杜云锦收回,剩下的话也只好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今日通风报信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了吗?”杜云锦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提及的话题却是一定都不轻松。
苏惊尘闻言,微微地垂下头。
“我想应该是那位秦姑娘吧,想不到她对你倒还有些真情。”杜云锦回想着当初在医仙谷见到秦宝怡的场景,那时她觉得此女有些讨厌,不甚喜欢。
“此生我是欠了她的。”苏惊尘也没想到秦宝怡会这么做,追逐他们的人是谁,他大概也能猜出一二分。他只是没想到秦宝怡也牵涉在内,且会为了他而背弃自己的主子,想必她的日子定不会好过,也许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这又是何苦呢?为了一个不曾将她放在心上的人,值得吗?
“不过追逐我们的人到底是谁?”杜云锦见他情绪低落,便将话题转开:“这人是与你有仇,还是与我有怨?尘世里的杜云锦早已身死,就算再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会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来对付我?”与她有过恩怨的,她扳着指头数数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梁乃心,但现在的梁乃心贵为皇后,就算要对付也应该是对付那人的新欢,而不是她这个身死的罪妾。秦家在安城算是大家,秦宝怡知道内部的消息就说明她必定是这群人里的一名,能调动秦家大小姐的人会拥有什么样巨大的势力呢?除了位高权重的梁丞相,其他人怕还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苏惊尘冷哼一声,话语有些酸味,“阿锦怎么能肯定是与你有深仇大恨呢?难怪就不能是爱你成痴之人?”
“爱我成痴之人?”杜云锦仿佛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般,“这世上哪里还有爱我成痴之人?”
“哪里没有,至少在你面前就有我一个。”
“你……”
这番论战,败下阵的自然是杜云锦,她再怎么调戏美人苏惊尘,一旦涉及这个话题时她就是永恒的输家。
她答不出来,回应不了苏惊尘的情深,至少此时此刻还不行。
“惊尘,给我些时间吧。”
就当沉默开始无止尽蔓延,绝望开始攀藤时,苏惊尘却听见了杜云锦这样的一句话。他顿时如同孩童得到最心爱玩具一般兴高采烈,他想就算现在杜云锦真拿他当美人看,他也心甘情愿,只要她愿意回头看一看他。
“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能反悔的!”苏惊尘如同无赖般的话语,再三确定。
面对这样幼稚的苏惊尘,杜云锦只得无奈地点点头。早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她哪怕是再不忍心看他难过也不要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清晨的日光晒落在两人的身上,暖暖的,带着微笑的祝福。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杜云锦与苏惊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凝重。
来的不止一个人,而是一众人,且来得非常急迫,像是在追什么人般。
自秦宝怡传信后,杜云锦与苏惊尘两人百年舍弃宽敞的官道,改走路程更短亦更难走的乡间小路,为的便是避开这些不知有何目的人。但他们没有预料到,来人会这么快就追了上来,看来秦宝怡已经凶多吉少了。
此时他们若是再快马加鞭,似乎已经没有办法避开后面的来人。苏惊尘果断地跳下马,与杜云锦一起牵着马朝一旁的树林里撤去。
他们刚刚找好位置隐藏起来时,来人就冲到了小路上他们方才站的位置。
有人利落地跳下马,在前方查看了一会儿便走到为首的青衣男子马前说道:“首位,前方没有马蹄印记,相信他们是在这里就下马了。”
前夜里曾下了一场极大的雨,安城中铺的是石板,自然是早早地就被清扫干净了,但在这样的乡间小路上,却依旧是泥泞不堪,也自然为来人的追寻提供了便利。
青衣男子鹰般锐利的眼神随着话语,朝四周打量着。他此次前来,身边带的都是些好手,自然也可以追踪到那人的下落,如果她真存在的话。
“首位,他们应该是哪里躲起来了!”他身后的凌二十照旧狰狞着脸:“肯定是秦宝怡那个贱货通知了他们!”
“躲?”凌七的目光最终停在一旁的树林,轻笑道:“躲就能躲得过去吗?”
“去树林里搜,给我仔细地搜!”他大手一挥,身后数十条人影迅速地跃进树林里。
他们没有搜多久,便带出来两个人与两匹马。
“首位,我们在树林里就只找到他们二人。”
“就他们?”凌七看向被手下押到面前的两个人,虽都是身着男子衣裳,但分明就是一男一女。不过姿色平庸寻常,却不是他要找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们!”其中的男子不服气地对居高临下的凌七怒吼着。
“你们是什么人?”凌七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反问起他们来。“你们在树林里做什么?”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男子依旧气鼓鼓地瞪着凌七,凌二十见他顽固不化的样子,一脚踹了上去。
“哎哟!”男子被他一踢,滚得老远,惨叫连连。
“苏郎!苏郎!”扮男装的女子随即惊恐地睁大眼睛,朝男子滚去的方向跑去。
凌七脸色有些不耐,手下的一众人等便很是识相地将女子拦住。
“首位问你话,你要是想活命的话,就老老实实地回话!”凌二十走到女子的面前,恶狠狠地举起拳头作势要打的模样,女子被他这么一吓,倒是忘记了自己要去的方向。
“我说了,真的就放过我们吗?”
“那是当然!”凌二十代替凌七应了女子这声。
“我和苏郎都是安城外七里商家庄人士,我与他已海誓山盟,约定此生非君不嫁,非君不娶。奈何我的父亲嫌弃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又无功名在身,家中更是一贫如洗,便不许我嫁于他。不仅如此,父亲还要将我嫁给安城城西的豆腐店主董老爷做第七方续室,以换取大量的聘礼。我自是百般不愿意,可父亲却决心已定,将我关在房中。亏得身边人可怜,让我与苏郎可以远走高飞,不然……”
女子话语声还未落地,又哭哭啼啼地掉起眼泪,让凌二十等人一阵心烦。
“你们可曾见过这个人?”凌七瞧她模样不似在作假,且那位素来都不喜欢哭哭啼啼,应该不是他要找的人,这才将怀里的画轴取出,当着她的面打开。
画中的女子一身戎装,骑着汗血宝马立于桃花树下。她的面容看起来极为眼熟,分明就是另外一个自己,但这幅画却是女子从未见过的。
是何人画了这样的一幅画?又是何人千里迢迢地在将她找寻?
“这样英伟的女将军只要是见过一面就很难忘记,所以小女并不曾见过。”
“真的没有见过?”泛着冷光的剑突然出现她的颈项间,她顿时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满目哀伤地看向一旁抱住肚子呻吟的爱郎身上。
“再给你一次机会,见还是没有见过?”凌七做事素来谨慎,这也是他能得到萧瑀重用,坐到暗卫首位的根本原因。他纵使现在已经相信了女子的话,但仍旧要试她一试。
“没……没……”女子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
凌七暗自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似乎真的被他吓狠了,才将剑收回。
“继续追!”
他夹紧马肚,带领众人朝前方继续追赶。如果这两个人没有见到,那么她定还在前方,希望他能赶得及截住她。
马队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除了地上的马蹄印记,仿佛此地什么也没有发生般。
“看来我猜对了。”原本蜷缩在地上的男子一骨碌地翻身起来,嫌弃地拍着身上的泥迹。
第六十六回 千山万雪(3)
女子疑惑地转过身,望着他询问:“你猜的是谁?”
不是梁乃心,还会是谁?
“还会有谁!”男子的手拂过,音色顿时发生了变化,分明就是苏惊尘的。“自然是我那位‘情深意重’的长兄了。”
他没想过,他那位一心只为江山的长兄竟然会派人寻找已经身死的杜云锦。看来当初他一心顾得将重伤的杜云锦带回医仙谷,没能再布置下一具尸首,让他的长兄还抱着一丝希望。
已经身死的杜云锦还有什么能利用的价值呢?就连杜家军都没能留下,她已经没有能与他抗衡的势力,可他还是找来了,这其中的缘由会是什么?苏惊尘的眸色悄然暗了,fen与不安充斥在他的心中。
“他……怎么会是他?”杜云锦自嘲地笑了笑:“就算这世上的人都来寻我,也万万不可能会是他。难道是……我还有什么利用的价值?”
她想的与苏惊尘猜想到的,到底是有分别的。看来她的确是对萧瑀死了心,才会将关于他的事情都朝坏的方面去想。他的那位长兄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zi的脚呢?
城府深沉如他的长兄,智略谋算如他的长兄,若不是真的爱上了一个女子,怎么会派出手中的暗卫千山万里地来找她?
“不管我还有没有利用的价值,我与他都不会再有任何的关系了。”杜云锦抬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些过往的便都让它都过去吧,再提起除了痛苦也还是痛苦,不如悄然深埋,让她的人生能够重新开始。
那个曾经痴心为萧瑀的杜云锦早已经跳下悬崖,而今的她只属于她zi,只为zi而开心地活。
“阿锦。”苏惊尘收起之前的讽刺嘲弄,一脸凝重地看向身侧的杜云锦,轻声说:“你若想回到长兄的身边,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放任你zi选择。
杜云锦闻言,却是浅浅地笑了笑,望着空空如也的地上,说道:“看来我们要徒步而行了。”
想不到凌七还是留了一手,zi走了还将他们在西塘重金添置的马也牵走了。
苏惊尘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惊觉zi的马都不见了。可恶的凌七!果真是他那位长兄手下的得力干将!
“步行这一段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恐怕我们接下来要步行去徐州了。”
“什么?”杜云锦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用比方才颤抖几倍的声音问道:“包袱呢?难道还在马上?”
苏惊尘默然地点点头,他们的包袱都在马鞍上,所以凌七带走不仅是他们的马,还有他们的全部家当。
“你……”杜云锦扶额,望着远远看不见尽头的小路,有种哑巴吃黄连的痛苦感受。
“走吧,天黑前我们得赶快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否则今晚可就难过了。”苏惊尘打着哈哈,拉着杜云锦的半截衣袖,大步朝前方走去。
“对了,原来你会易容术啊?”杜云锦半响才想起zi还有个关于他的疑问。
“我本来就会。”苏惊尘不以为然,加快着脚程。若真是这样步行的话,等他们走到徐州都猴年马月去了,暗莲花怕都可以花落结果了。他还得想想办法,赚些银子,一方面可以买齐丢失的药材,另一方面也可以重新添置行头,以及最重要的填饱肚子。
几声怪异的叫声在他们之间响起,杜云锦满脸笑意地看向身前的苏惊尘,打趣道:“苏公子,原来您也会饿啊。”
“我是人,当然,当然会饿。”苏惊尘尴尬地望着zi的肚子,他之前在茶楼里本就没吃太多,此刻一路奔波就饿地出声抗议了。
“看来咱们今晚是没办法再走多远了。”杜云锦从他手中扯出zi的半截衣袖,捡过旁边的树枝,一声不吭地朝旁边连绵不绝的树林里走去。
“你去哪里?”苏惊尘快步跟上,却被杜云锦拦住。
“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找点吃的回来。”杜云锦对他举了举手里的树枝,“你可不知道,我要在林子里找些吃的还是轻而易举。从前卿若风老……”
后面的话她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朝苏惊尘点点头,zi转身进了林子。
说好要深埋的,却总是想起那些旧时光里的人。
杜云锦深深地呼吸一口,算了,她不与zi计较。卿若风本就是这么讨厌的人,就让她偶尔会想一想他,想一想月牙城的生活。
苏惊尘看着她的身影没入林子中,也没有办法,怏怏地坐在原地的石头上,等着喂食。
半个时辰后,杜云锦举着手里的树枝朝他笑着靠近,他清楚的看见上面还在不停挣扎的五花蛇。
一个时辰后,杜云锦将烤得油光水亮的蛇肉递到他的面前,笑嘻嘻的让他尝尝味道。
想他苏惊尘当年还是裕王时,吃食是何等的精致,就算避世到医仙谷,他也有苓丹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为什么到了杜云锦这里,他就凄惨成这样?
他记得zi当年遇见的杜云锦,分明就是个娇弱的病美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么凶悍的魔王mo yang !不过,无论哪一个杜云锦都是他喜欢着的。
走到柳州时,他记得zi足足轻了五斤,身子轻柔地像是能被风吹走般。杜云锦da gai也有和他相同的想法,难得掏出几个野果子丢给他,算是终于吃了顿饱餐。
柳州以港口闻名,这里聚集了大量的异族人,以及许多的珍奇物品。大街之上俱是商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是连帝都也比不上的re nao喧哗。
走了这么长的日子,杜云锦与苏惊尘都是满身脏乱,即便是谪仙般的苏大医仙此时都难以入目的mo yang 。
幸而他们来的是柳州,柳州多富人,自然也多穷人,街上也有不少乞丐。他们就着墙角坐下休息时,还有行人朝他们丢了几个铜板。
这……da gai是苏惊尘不可能有的经历。
苏惊尘脸色剧变,杜云锦却是笑得开心。
“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
苏惊尘愤愤不平地扫过她一眼,到底没舍得瞪下去,气鼓鼓地朝另外一侧看去。
那边恰好也有两三个正在乞讨的乞丐,见着苏惊尘两人,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便有人走到他们的面前,脸色不善地指着地上的铜板呵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不受规矩?”
“规矩?”苏惊尘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他要讲什么规矩。
倒是杜云锦有些见识,赔着笑脸,将地上的铜板捧到那人的面前。“大哥,我兄弟二人初来贵地,什么也不懂,还请这位大哥不要和我们计较。这点铜板就算是孝敬大哥的。”
“我们的钱为什么要给别人?”苏惊尘并未真正地踏足过江湖,自然不明白杜云锦的举动。他只知道,就算他不想要这嗟来之食,却也不想拱手让人,尤其是豪取强夺的。
杜云锦及时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才令他虽还有不甘却也闭了嘴。
那人从杜云锦手里拎起铜板,一个一个的瞧着,脸上神色未明。
“大哥,请您放心,若是再有,我们兄弟二人也会悉数奉上的。还望大哥对我们兄弟二人多加关照。”
那人终于将通报都拽在zi的手里,杜云锦在心底长长的舒了口气。其实她身子虽然没有痊愈,但要打发这样的乞丐也费不了多大的力气。可她选择忍气吞声,不过是怕凌七等人得知风声,再次追来,届时就麻烦大了。
“既然来到我们的地盘上,就要遵守我们的规矩!”那人忽然将手里的铜板狠狠地砸到地上,溅起几滴火花。
“就这么一两文,打发叫花子呢!”那人指着地上的铜板,大声训斥道:“我们柳州的规矩,乞讨必须五文以上!五文以下的拒收!你们若是坏了我们的规矩,就是与柳州城所有的乞丐为敌!”
杜云锦听得曾目结舌,不比苏惊尘好多少。乞丐乞讨难道不是别人愿意给多少就多少吗?柳州的乞丐竟然还有硬性规定!看来她还真是孤陋寡闻,见识少啊。
“我们明白了,明白了,下次绝不再犯!”杜云锦跳起来,强摁住苏惊尘的头,两人双双向那人道歉。
“知道就好。”那人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杜云锦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拍拍zi的胸膛。还好,最后都化解了,她可真不想在这个时候闹出太大的动静。
她身旁的苏惊尘委屈地揉着zi的头,一脸的郁闷。
“对了,惊尘,我们可以买马了。”杜云锦兴奋地对苏惊尘说道。
“啊?”苏惊尘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她的举动。
杜云锦无视他的疑惑,径自说着:“看来柳州真是富裕之地啊!处处都是富人,连乞丐的乞讨都与众不同。这里的钱如此好赚,我们的马钱自然很快就会赚到了!不仅如此,恐怕还有的多!” 网
第六十七回 避居他乡(1)
稍后的柳州街头,便chu xian了一位铁口直断的算命先生。不过这位先生却有些不同,比起算以后的命运,他倒是更能算出别人的病痛。xing yun的是,他算的都比较有准头,因此也没有被人砸了摊子。
杜云锦蹲在墙角边,掂量着手里的钱袋,想不到她还有做商人的天赋,短短几日里竟能赚这么多。
“惊尘,我们明日就可以启程了。”
相对于她的兴致勃勃,一旁的苏惊尘却耷耸着nao dai ,满脸的不高兴。
“怎么了?”杜云锦也注意到他的低落,将钱袋搁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试图引起他的关注。
“你还问!”苏惊尘撇过头,赌气的mo yang 令杜云锦十分惊奇。
她细细想了想,往昔的苏惊尘都像个不食人间烟灰的仙人般,能有这么多的神情色彩确实……挺可爱的。
“好了,我们明日就可以离开柳州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高兴?”苏惊尘指zi身上的神棍装束,郁闷地说:“你莫不是想让我继续一路骗下去吧?”
“嘘!”杜云锦赶紧捂住他的嘴,紧张地kan kan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后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说什么骗啊,我们这是正儿八经地帮助人。”
“让我算命,然后摇头晃耳地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还算是帮助人?”苏惊尘二十几年都没干过的事情这会儿一次性的都做齐了,可怜他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就完全被杜云锦给毁了。
“好了,我知道是委屈你鼎鼎大名的医仙了。可你帮那些人看出了潜在的病痛,让他们早早地就行医,难道不算是帮助他们吗?”杜云锦好心地拍拍他的背,细声安抚道。
苏惊尘顺势靠在她的肩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安抚,口中却还是不饶人地说:“总之我不管,什么丢脸的事情你都让我做了,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负责?”杜云锦莫名地看着他,“你是大男人,要我负什么责?”
“我是男人,你就可以翻脸不认账吗?”苏京城昂起脖子,刻意拉高声音,就怕旁边经过的人没有听到。
如他所愿,经过的路人在听到他这句话后齐刷刷地投来关注的目光。
“你……你……”杜云锦指着他的脑门,她怎么就没想到这厮会如此难缠与腹黑呢!
“好了好了,要不我委屈点,我嫁给你也行!”苏惊尘倒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浑然不觉周遭奇异的关注目光。
杜云锦慌忙遮住zi的脸,她此时恨不得离苏惊尘越远越好,免得跟着一起丢人。这家伙说这样的话之前也不用nao dai 好好地想一想,莫说她是位女子有损清誉,就算是现在她身着男子装扮,只怕是更惊天动地。
围观的路人已经开始变多,更有甚者对他们指指点点,说起什么来。
杜云锦见状不妙,只得气恼着将苏惊尘从人堆里拉出来,一路小跑消失在众人的目光中。
“你到底想好没?是你嫁给我,还是我娶你?”
远方的小巷里隐约传来话语声,让还没有离开的人们又是一惊。他们之中有老者捋着zi的长须,叹息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怎么样,你想好了吗?”
宽敞的官道上,两匹并驰的骏马上,一身算命先生装扮的苏惊尘再次追问。
“想什么?”杜云锦望着前方,要不是他一路之上都在喋喋不休的追问,她觉得十分烦躁才难得搭理他。
“当然是想你嫁给我,还是我娶你了。”苏惊尘应景地叼了根路边的野草,完美地诠释着无赖的本色。
“懒得理你!”杜云锦翻翻白眼,越发地想和他拉开部分距离。
“阿锦……”他刻意拖长尾音,既显得楚楚可怜又似撒娇求宠般。
“好了,自然是我……”杜云锦顺口说着,却发现其中的不对劲。她扭头朝一脸期望的苏惊尘看去:“你这话都是一个意思!”
见被她识破了zi的小心思,苏惊尘将嘴角的野草扔到一旁,讪讪地说:“形式会不一样的。”
杜云锦瞪了眼,夹紧马肚子,毫不迟疑地甩出一鞭,马儿吃痛瞬间就奔出很远。
苏惊尘望着她急驰的背影,郁闷地念叨着:“又只差一点,就只差那一点了啊!”
不过苏惊尘还是为他之前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那就是到徐州的一路上,他的食物又换成了令他恐惧不已的各种奇葩物种。
终于到了徐州城外的那座山坡时,跳下马的苏惊尘已经饿得双腿颤抖,难以行走了。
“阿锦,我没力气了。”他耍赖地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大有不给正常吃食就不上路的架势。
“不是你说的,再不加快脚程,暗莲花就开过了?”
杜云锦已然喜欢他这一路上的各种耍诈,于是对他的再次装可怜毫不怜惜。
“可是我饿了。”苏惊尘苦笑着指指zi的肚子,说:“它在叫呢!”他悔不当初,不应该将杜云锦逗得太狠,不然也不至于下场这般凄凉。
“哦,饿了呀。”杜云锦换上一副笑脸,从背囊里掏出什么不断蠕动的东西,朝他一步步逼近。
苏惊尘顿时脸色发白,踉跄地朝后面倒去。
“阿锦,可以商量换一种吗?”
“换?换什么?这样的,还是……这样的?”
“额……还是原来的那种吧。”
“两位……”
忽然有道声音从旁边传来,樵夫耸耸zi肩上的柴火,有些尴尬地对苏京城二人说道:“虽然此地偏僻,但两位还是要注意些影响,毕竟这条路上还是有些人经过的。”
“啊?”苏惊尘与杜云锦两人对视一眼,莫名地望向樵夫。
樵夫无奈,用眼神瞄了瞄二人示意。
也难怪他有些绮丽的联想,皆因二人眼下的姿势确实不妥。苏惊尘仰面躺在地上,而杜云锦弯腰一脸贼笑地逼近,从樵夫的角度看去,就像是坐在苏惊尘的身上般。再加上苏惊尘惊恐的表情,以及此刻也站立不稳的双腿,让樵夫认定了,是杜云锦罔顾人伦,要逼迫可怜的苏惊尘行些不轨之事。
“我,我们是闹着玩的。”杜云锦拍拍苏惊尘的肩膀,解释道:“他是我弟弟。”
苏惊尘却扮出一副可怜兮兮却又被豪强压迫无法明言的表情,含泪似的默默点头。
“兄弟就更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了!”樵夫看着苏惊尘小白兔的mo yang ,心中正义感激升,连声呵斥着杜云锦。
“苏惊尘。”杜云锦咬牙切齿地看向苏惊尘,小声地警告他:“你还不解释清楚。”
“你要是同意嫁给我,或者我娶你,我就马上解释清楚。”苏惊尘对她笑得无害,扭头对樵夫却迅速换成强颜欢笑的假象。
“你……”
“还你什么你啊!”樵夫也惊觉两人之前的暗涛涌动,一手将苏惊尘从杜云锦的身边扯出来,qi shi 汹汹地吼道:“你这人太可恶,我牛二今天就要为这位小兄弟做主,送你去县衙,让县老爷把你关起来!”
杜云锦咬紧了牙,望着不断朝她逼近的樵夫,以及他身后笑得脸抽的苏惊尘,气得头顶都快冒烟。
“都是你逼我的。”杜云锦快速地从樵夫卸下的柴火里抽出一根树枝,以它做长枪,舞出几招杜家枪法。
樵夫自然不是她的对手,被抽了几下,顾不得苏惊尘拔腿便朝山下跑去。
“你说说,该怎么jiao xun 你呢?苏医仙。”杜云锦将树枝轻轻地拍着zi的掌心,一脸阴狠地朝苏惊尘逼近。
“那就这样jiao xun 我吧。”待杜云锦走近后,苏惊尘一把拉开zi的衣裳,大义凛然地说:“jiao xun 我以身相许吧!”
“苏惊尘!”杜云锦气恼不已,急忙转过身去。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这家伙会这么没脸没皮的!
苏惊尘趁她转身之际,迅速地从地上遗落的包袱里掏出几个白面馒头,一边啃着,一边快速地朝山坡上跑去。那矫健的身姿,堪比火狼阿福,哪里有一星半点的腿软无力走不动!
“苏惊尘,你给我等着,你今晚,不,明天的饭我会为你准备你最‘喜欢’的!”杜云锦眼瞅着那道身影越来越小,气得直跺脚。这般无赖的做派到底是跟谁学的?难道是和苓丹?还是阿福?
远在医仙谷的苓丹适时地打了个喷嚏,在她脚旁卧睡的阿福立即起身,不满地看向她。
“看什么看!”苓丹火气极大,从锅里捞出一坨煮熟的肥肉,扔到阿福面前的碗里。“吃吧,吃吧,最好吃成大胖子!让那些母狼全都看不上你。”
阿福白了她一眼,都说嫁不去的老女人心火都大,脾气古怪,还真的是这理。瞧瞧,眼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例子。
它低下头,准备去舔舔那坨肥肉的味道,忽然想起方才苓丹的喷嚏,立马跳开几步。那个女人要是真有人娶才怪呢!竟然把打了喷嚏的肉给它吃,要知道它可是火狼,这世上唯一的一头火狼。连主人最生气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对待过它,她怎么可以这样虐待它!
想起主人,阿福垂下头,忧郁地望着远方。主人,快点回来,阿福想你了,你要是再 不回来,阿福就要被虐死了。 网
第六十七回 避居他乡(2)
待杜云锦顶着满天星光闪烁,循着苏惊尘留下的记号找到他时,他正耷拉着nao dai ,垂头丧气地望着眼前的草丛。
“找到了吗?”
杜云锦站在他的身后,轻声问着。
苏惊尘呆呆地回头,朝她点点头,依旧哭丧着脸。
“怎么了?”杜云锦也蹲下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眼前大石下巴掌大的草丛里,并无开花的暗莲。
“这……”
“已经凋谢了。”苏惊尘指着草丛中的一株叶子稍微比旁的野草大一点的绿色植物解释道:“这株就是暗莲,它应该是五天前开的花。你瞧,这里还有枯萎的花枝。”
原来他沮丧的便是这个原因,杜云锦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既然已经找到它了,我们将它移植回去,三年后才医治也可以的。”
“你身上的余毒未清,越晚医治,你能恢复的可能性就越低。”苏惊尘难得真挚地看向杜云锦:“阿锦,我不想你日后都用不了长枪,都舞不了杜家枪法。”
杜家枪法,这是她的一块心病。当初她自愿服下“梦断”时,杜家枪还有她的父亲可以寻人传承,可是如今……
她并不希望杜家枪法在她的手中失传,杜博承养育了她十几年,杜家为她遮风挡雨了二十几年,她能还杜家的只有将这一脉枪法传承下去。
“阿锦,都怪我!”苏惊尘难掩脸上的自责神情:“若是我能早些知道他会派人找寻你,我便会提前另作安排,就不会在路上耽搁这么久,就不会得不到暗莲,清楚不了你身上的余毒。”
“这些哪里是人能够预料到的呢?”杜云锦an wei 着苏惊尘,但她却也是心有遗憾。她并不奢望zi的将来还能用杜家枪上阵杀敌,她只想着能够将它传承下去便已足够,想不到上天连这点希望与梦想都舍不得给她。“da gai这就是我的命吧。”
“不是,”苏惊尘摇着头:“要不是当初我做出‘梦断’,你就不会遭这些罪。”
“不是你的‘梦断’,也会是其他的东西。从一开始,先帝就在防着我。”许是如今抽身出来了,杜云锦再次回头,将那些隐藏在过往时光里的阴谋都看得清清楚楚。也是因此,她对许多的往事也都释然了。
“还有,”苏惊尘继续说道:“暗莲是不能移植的,它对生长的环境要求极高,一旦移植基本上都无法成活。我的师傅当年也曾想着带回一株,刚离开这里土壤就眼睁睁地看着它急速枯萎死去。要不是这个原因,我又何必带着你千里迢迢地到徐州。”
“那这样的话,我们就只能晚些时候再回医仙谷了。”杜云锦站起身,拍拍zi的衣服,满不在乎地拉起苏惊尘,“走吧,我们找个地方歇脚。”
苏惊尘被她牵着,仍旧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暗莲,恨不得它现在又重新开朵花出来。杜云锦见他惆怅不已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苏惊尘没好气地看了看她,他紧张万分,她偏生轻轻松松,毫无烦恼。
“你就快皱成个糟老头子了,我能不笑吗!”杜云锦一边笑着,还一边捏捏他气鼓鼓的脸。
“阿锦。”苏惊尘忽然握住她捏zi的手,微微侧脸避开她的注视,轻声道:“对不起。”
“怎么会是你说对不起呢,要论对不起的话,倒是我拖累你了。”杜云锦从他手中抽出zi的手,仰头看向漆黑的天空。“惊尘你瞧,多漂亮的星空!”
巨大的黑幕里,散落的星星一闪一闪地散发出zi的光芒,让人感到无限的美好。
“嗯。”苏惊尘收起方才的愁容,对她笑着回应道。
两人借着满天星光,朝山下走去。
也亏得他们运气不错,山脚处就有亮光的地方,瞧那连绵的样子应该是一处村落。他们选了一家最近的院落,轻轻地叩着门。
“咦,怎么是你们!”开门的人正是被杜云锦打跑下山的牛二,他看见苏惊尘是一阵欣喜,但在看见杜云锦时脸色顿时就变了,慌忙将门关上。
“大哥,请您行个方便!”杜云锦强势地抵在门前,让牛二没办法关上。
“你,你会打我的!”牛二惊恐地看着她,害怕她一言不合又要打他。
“不会的,我怎么会打你呢。”杜云锦摊开双手,示意zi什么武器都没有带,是和平而来的。
牛二似乎被她打得怕了,还是不敢打开门。两人正在僵持间,屋子里突然传来问话的声音。
“当家的,你在做什么?是谁在外面啊?”
“没,没人!”牛二扯着嗓子往里面喊道。
杜云锦瞄了他一眼,随机扯大了声音朝里面喊去:“大嫂,我们是路过的,想在你家借宿一宿,麻烦您帮帮忙。”
屋子传来开门的声音,女子撑着隆起的肚子朝院门这边走来。她看了看杜云锦,又瞧了瞧一旁的苏惊尘,尔后温柔地对牛二说:“当家的,我瞧着他们也不像是坏人,就让他们进来借宿一宿吧。”
“不行。”牛二搓着手,正想跟妻子说出杜云锦的恶行,但转念一想他被杜云锦这样的小身板抽地满地滚这样丢脸的事情要真的说出来,岂不让他从此之后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于是,他又想到一个很好的说辞。“你是不知道,这人shi zai太可恶。我日间在山上曾遇见他们,这人正在欺负他的兄弟。喏,就是这个小兄弟。这人心太坏了,zi的亲兄弟也下得去手欺负,且还是两名男子怎么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有伤风化的事情来呢!我们家是万万不能让他们进来的!”
“这……”女子望着杜云锦和苏惊尘,面色微赧,她没想到zi竟然问出这等事情。
“大嫂,大哥这是误会了。”杜云锦见她脸色犹豫,急忙解释道:“我弟弟身体不好,又不爱喝药,我那时正在哄他喝药。”
女子借着月光,仔细地打量着杜云锦。好半响她才脸色恢复往常,亲自打开门,将他们二人放了进来。
“你,你!”牛二跟在他们身后,气恼万分却碍于妻子正怀着孩子,又不能跟她计较,唯有恨得牙痒痒地去关了院门。
牛二嫂倒是十分大方,她先是撑着腰给杜云锦二人端来些吃食,又帮忙在偏屋里铺了干净的被褥。
杜云锦和苏惊尘自然是连声感谢,亲自将她送回主屋才离去。
牛二嫂那厢忙得起劲,牛二这边闷气都能煮一锅了。
“我说你怎么都不听我的呢?那个小子不是好人,你不知道我当时亲眼看见他对他那弟弟……”
牛二闷着数落着妻子,牛二嫂却一身不吭地铺着被褥。待他念叨完,牛二嫂才笑着转身,戳了下他的脑门说:“你这牛眼睛怎么就没看出来他们并非是两兄弟!”
“不是两兄弟,也是两个大男人!”
牛二嫂被zi丈夫的mo yang 激得笑出声,她换了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轻声说:“那个哥哥是个女子。”
“女……子?”牛二瞠目结舌:“哥哥是女子?”
“瞧她那副做派mo yang ,想必是哪家的落难小姐,又或者是和情郎私奔逃出来的。”牛二嫂转过头,对他劝说:“所以你就不要再计较了。”
牛二垂着头不吭声,牛二嫂瞧他那mo yang 已经没有fen了,也就放了心睡下。
牛二瞧着很快就进入梦乡的妻子,心里的愁苦却半点都说不出来。今日抽打他的竟然还是个女子!他好歹也曾经跟猎户打过一些野物,却被个女子打得跑下山,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主屋的烛火没过多久便被熄灭了,偏屋却还亮着,苏惊尘和杜云锦两个人相对而坐,略有些尴尬。
他们先前自称是兄弟二人,因此主人家给他们准备了一间屋,一张床无可厚非。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兄弟,又怎么可以睡在一张床上呢。
苏惊尘好笑地望着床,对杜云锦说着:“阿锦,看来无论是你嫁给我,还是我娶你,你都注定是我的人了。”
杜云锦脸色唰得就红了一大片,之前苏惊尘说着这样的话,她可以装作没有听见,可现在这种环境下她又怎么能装得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杜云锦兔子似得窜上床,钻进被褥里,闷闷地说:“你在凳子上将就一晚吧。”
苏惊尘看着床上拢起的被褥,不见人影的杜云锦,浅笑着说:“不是你说的我这个弟弟身子弱吗?你说要是牛二嫂明天看见,会不会认为你又虐待我,或者你是在撒谎骗她呢?”
被子里的杜云锦闻言,仔细地想了想,好像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出门在外,总归有些不方便的时候,更何况当年她在军中又不是没有在大帐里住过。只要,只要她不将他当做男人来看待,他不将她当做女人来对待,便没什么大不了。
被子开始缓慢的蠕动,让出了一半的位置。苏惊尘看着依旧裹在被子里的杜云锦,笑着慢慢地躺了上去。 网
第六十七回 避居他乡(3)
事实证明,杜云锦太高估了zi。当身边躺下另外一个人时,她不由自主地关注起他的一举一动,连同他的呼吸声响。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那是常年沉浸在药材中才会有的味道,在这寂静的夜里若有似无地飘向杜云锦。
那些被深藏的暧昧的夜晚似乎都被这缕药香催醒来般,悄然地渗透了她的ji。她从来没有去回想过那一夜,因为它曾经代表了耻辱,背叛zi夫君成为不洁妇人的耻辱。她不敢回想,催眠zi将它都遗忘。
可是在这个夜里,窗外偶尔窜了不知名的虫叫声,满天的星光洒落在大地,她竟发现zi将那些过往都记得十分清楚。
身边人的变化岂能瞒过苏惊尘,达到这个效果他很是满意。她虽然口口声声地说了要远离过去,重新开始生活,但到底是被伤害得太深,他每朝她走近一步,她就连忙后退一步,如此反复,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无太大的改变。他和她的时间浪费得太多,他亦不想再一心deng dai ,他想紧紧地将她抓牢在zi的身边,他害怕东吾山的场景再次重演,他害怕他下一次会来不及救她。所以他宁愿成为她眼里的无赖,他只想堵住她后退的方向,让她困在他的臂弯内,在他的守护下安然平生。
“冷死了。”他吵嚷着,将杜云锦裹着的被子硬生生地扯出来一截,自顾自地就缩了进去。
他离她很近,虽然没有接触到,但他的体温她都能感觉得到。杜云锦想重新扯回被子,可这山里不比城中,夜里十分寒冷。牛二嫂又的确只给了他们一床被子,要是她真的不让他盖,第二次他必定会伤了风寒。这般想着,杜云锦扯被子的手缩了回去,zi翻过身,背对着苏惊尘闭上眼假装已经睡着。
苏惊尘望着她僵直的背,无声地笑了笑,伸出手为她拉了拉被子。
“你想做什么?”
杜云锦惊觉地转过头,防备地望着他。“惊尘,你答应过要给我点时间的。”
“哦,是么?”苏惊尘咧嘴一笑,表现的极为无赖:“我怎么没有这个ji了。”
“你……”杜云锦望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在这个话题上,她从来就没有赢过他。
“好了,我不逗你了。”苏惊尘拍拍她的肩,安抚地笑着:“我会等你的,只要你别去他人那里,我就会等到你愿意的。”
“惊尘……”习惯了他的无赖,忽然展现出这般情深的mo yang ,杜云锦似乎又看见了从前的那个萧少康,临死前仍想着见她一面。“惊尘,除你之外,我不会去任何人那里。”
苏惊尘没有预料到她会这么说,他知道她已经非常努力地在向他敞开心扉,就如同她所说的,她还需要点时间。
他朝她了然地笑笑:“我知道。”被子下他的手悄然握住她的,怎么也不肯放开。
“你在想什么?”
苏惊尘侧头,望着已经转过身,与他同样平躺着的杜云锦。
“我在想,他们想过的生活原来是这样的。”杜云锦望着屋顶,淡笑着说:“我还没带兵之前是被我父亲丢进大营的,那时候没人知道我是杜博承的女儿,甚至没人知道我是个女人。我跟那些新兵一样,每日上校场操练,晚上就睡在大帐的通铺里,听着他们谈天说地。他们说过很多的话,但最多的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时我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总觉得说这话的人都没有志气。”
她一边说着一边也侧过头,与苏惊尘对视着。“其实这句话才是最大的幸福,他们追求的不外乎也就是这样平淡安稳的生活而已。可惜……可惜……可惜却因为我的一己私欲,他们都……”
那些熟悉的脸,一张张地chu xian在杜云锦的眼前,令她愧疚不已。
“那不是你的错。”苏惊尘怜惜地帮她擦着眼角悄然低落的清泪。
“我知道。”杜云锦松开咬紧的唇,对他歉意地笑笑,眼眶里仍聚集着水光。她努力使zi的情绪平静下来,淡然地说:“就算我父亲与那个人没有私仇,作为手握重兵又常年领军在外的将领,迟早都会有那么一天,而他的兵也不会太好的下场。只是,惊尘,你知道吗?我难过的不是这些,而是那些人若是死在战场上,我也许会为他们感到哀伤,但绝对会以他们为荣。可作为保家卫国的士兵,他们却死在了朝廷权势斗争的阴谋之下,他们死得太不值得了。”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有纷争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阴谋,就有会许多无辜的牺牲者。我们能做的,不过也是尽量保全zi而已。”苏惊尘缓缓地说着,若不是因为权势之争,他的七哥如今怕也是活得好好的吧。
“我知道。”杜云锦默默地点点头,他说的都没有错。她不是神,没有能力度化世人的贪婪。
“快睡吧。”
也许只有在梦境中,才不会有现实中的残酷。苏惊尘朝杜云锦浅浅地笑着,盯着她闭上双眼。
这一夜无梦,却是睡得最为安稳的。杜云锦慢慢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苏惊尘那张放大的脸。她再徐徐下望,惊觉zi竟是被他抱在怀中的,而她又是十分放心地依靠在他的怀里。
怀中人一动,苏惊尘便清醒过来,他望着怀中满脸疑惑的杜云锦轻轻一笑,“你醒了?”
“嗯。”杜云锦红着脸,迅速从他怀中退出去。无论她再进化多少年,都赶不上苏惊尘的厚脸皮。
面对她的举动,苏惊尘并没有说什么,他自顾自地起身。牛二嫂是个细心的人,之前瞧着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有些脏乱,便准备了两套干净的送到门口边,又怕他们不知道还故意地露出一截。
苏惊尘跳下床,将衣服取回,慢慢地穿戴起来。
“这……”身后杜云锦却是一声惊呼,尔后她捂住zi的唇,指着面前的衣服,惊恐不已地看向苏惊尘。
苏惊尘kan kan她面前的衣服,是套寻常百姓家的妇人服饰,瞧那尺寸应该是牛二嫂怀孕前的。
“她怎么知道我是女子!”这一路上,并没人认出她是名女子,可这牛二嫂却一眼看出,真不是个简单的人。
“既然她认出来了,你就换上吧。”他说罢,从包袱里掏出一瓶药粉,合着水将zi脸上的容颜洗干净。
待他收拾完毕,却发现杜云锦一脸阴沉地站在身后,紧盯着他的脸。
“怎么了?”
他摸摸zi的脸,好像没什么怪异之处。
“还怎么呢!你要是闹得这里人尽皆知吗?”杜云锦狠狠地戳在他的脸上:“你顶着这张脸,还不把十里八乡的姑娘都迷晕了,到时候满徐州都知道你这位翩翩少年郎了!万一那群人也来凑re nao怎么办?”
“哦……”苏惊尘故意拉长了声音,贴在她的耳边轻佻地说:“说实话,你其实是怕我迷晕了那些姑娘吧?”
“我没有。”杜云锦气鼓鼓地坐到一旁凳子上。
“你在吃醋?”
“没有。”
“有。”
“真没有。”
“真没有?”
“有。”
苏惊尘笑得弯下腰,难怪阿福这么喜欢她,果然智商都是一路货色。
杜云锦瞧他那张笑得都快变形的脸,才发现zi又上当了,气得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直到他发出惨烈的叫声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房去。
他们起来的不算早,牛二嫂已经端着大筛子,喂着院里的鸡群。
“嫂子。”杜云锦还是有些别扭,折腾着zi的衣角。
牛二嫂见她出来,kan kan她的装扮,这才笑着朝她点头。“挺好看的。”
“嫂子,你怎么看出我是个女子的?”
牛二嫂将大筛子放下,撑着zi的腰,走到一旁坐下,说:“你有耳洞啊。”
耳洞,杜云锦下意识地摸摸zi的耳朵,她似乎将这个最重要的证据给忘记了。托她混迹军营多年的福,她扮起男子来英姿飒爽,行为举止也和一般男子差不多,因此极少会有人怀疑她的真实性别。
说起来她的耳洞还是被卿若风给拽着穿的,她的父亲自幼失怙又年少从伍,哪里会想到养个女儿还要给她穿耳洞什么的。自从她被卿若风从大帐里拎回来后,就强制给她穿了耳洞,还给了她一大套什么名门淑女的说辞,也附带地念叨了她父亲未尽父亲之责什么的,让杜博承从此以后开始小心地娇养于她。
“其实啊,你们这样的我也曾经见过一些。”牛二嫂满脸笑意地抚着zi隆起的肚子,柔声道:“深闺小姐与情郎私奔而逃,也不是什么罕有之事,不过能修成正果的却是少之又少,很多人能共度难关却无法同享富贵,一旦梦想的生活破灭后,往往就是两个人的灾难。”
自古以来才子佳人的故事广为流传,想那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当街卖酒,可司马相如最后却要另娶他人为妾。他们的爱情经得起贫苦的考验,却失败于之后的富贵。 网
第六十八回 因祸得福(1)
天色刚蒙蒙亮,云雾如仙女散落的薄纱衣袖拂过山腰以上的地方。
沉浸在清晨里的牛家村十分宁静,出村的路上偶尔有结伴而行的樵夫猎户,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日光渐渐从山的一头露出红彤彤的笑脸,村子里也开始慢慢地有了人声的喧哗。
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正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杜云锦端着大筛子,站在院子里撒着鸡食。这群小鸡是牛二嫂送来的,说是喂到春节时就差不多可以吃了。
院子里原本杂草丛生的地也被牛二带人来整理了一番,她问村里的妇人要了点种子,已经播种下去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绿油油的青菜出来。
在村子里的三四个月,她已经渐渐褪去了原来肃杀的气息,咋一看去和其他村妇都大致相同。头上发髻是用一根廉价的竹簪固定的,再随意地包着粗布头巾,身上的衣服也是粗布的旧衣服,也是牛二嫂送她的。
但仔细看,她喂食的手势仍然十分生疏,而她期望的那片菜地至今都是黄土堆堆,看不见发芽的迹象。她想那da gai是节气的原因,但和她一起撒下种子的隔壁狗子家却是小小绿芽随风飘荡,好不骄傲!
苏惊尘曾站在院子篱笆处,望着隔壁的菜地,悲痛万分地告诫她不要再糟蹋种子了,她就是没有那种种菜的命。要是想吃菜,去隔壁摘就是了,干嘛弄得zi那么麻烦。
说起苏惊尘,杜云锦就一肚子懊恼。她的菜地毫无起色,可苏惊尘这迅速地在牛家村混得风生水起,全村上下几十口人几乎人人都认识了这位好心的苏大夫。凭心而论,苏惊尘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更何况村子的人大部分都是些小问题,哪里能难到大名鼎鼎的医仙呢!因此苏惊尘得到了广大村民的衷心爱戴,他们家要是差什么东西,第二天就会有人自动送上门,所以他才会大言不惭地让杜云锦多休息,不用那么劳累。
杜云锦越想越气,干脆蹲在那片至今还光秃秃的地上,她就不相信她这种舞得动长枪的人还种不出一棵菜来!
不过……
如果是苓丹在这里,估计早就种出了吧。
与她种菜手艺相同水准的,还有她的做饭手艺。苏惊尘憋着吃了几顿后,就扶着墙在某个角落里狂吐不止。
“阿锦,你这是比毒药还毒的水准啊!”
她黑着脸,权当赞美地收下了苏惊尘的这句话。然后埋头苦练,再苦练,再再苦练,可惜效果甚微。
吐得昏天暗地的苏惊尘第二天出门时,双腿不住地打颤,引得即将足月生产的牛二嫂特地过来,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妹子,嫂子我也是过来人,我也知道年轻人血气方刚,但凡事还是要适度,你这么快就将苏大夫榨干了,日后可怎么过啊。”
杜云锦的脸黑得不能再黑,当天晚上没有再折腾苏惊尘的胃。不过他们的食谱就变成了白水煮青菜,白水煮豆腐等等白水煮系列。
苏惊尘没有再吐得双腿发软,只是脸有菜色,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村民们见到后,纷纷以为他们看病没有给钱,所以苏大夫家穷成了这样,都觉得太过意不去,于是隔三差五地就在苏家院子的篱笆上挂只山鸡,野兔什么的。
杜云锦只好发挥野地生存本领,在院子里架个小篝火,很有情调地不用任何调料地将这些肉都给烤来吃了。
这是她除了白水煮系列,唯一拿手的菜式。其实也不能怪她,杜博承只教她带兵打仗,而卿若风只教她四处捣乱,惹是生非。连这个唯一烧烤系列还是某次被困在大漠里,胖胖的火头兵随手教的。然后她就发现她在这一方面特别有天赋,再恶劣的环境里,不用任何的调味,她也能做得特别好吃。
在她的发呆中,日头慢慢地爬天空正中央。山上的人们开始陆续下山,有猎户故意经过他们院子,挂了只肥大的野兔在篱笆上。
苏惊尘每隔两日就会上山采药,有时独自上山,有时和这些猎户樵夫们一起。
今日苏惊尘是随牛二一起上山的,杜云锦垫着脚尖站在院门口前望着下山的路。牛二看来今日收获很大,他挑着压弯扁担的柴火走在路上。
“牛二哥。”杜云锦笑着朝他招招手,却没有看见他身后的苏惊尘。“惊尘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牛二停下脚步,疑惑地对她说:“苏大夫还没有回来吗?”
杜云锦被问得莫名其妙,说:“惊尘不是早上和你一起上山的吗?”
牛二似乎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将柴火放下,对她解释道:“苏大夫今早和我一起上山是没错,但差不多两个时辰前他就说他的药篼装满了,先下山了。”
“两个时辰前……”杜云锦念叨着这句话,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安。下山走这条路最多只要一个时辰,相当于苏惊尘在三个时辰前就开始下山,但现在都没有见到人影。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他虽然是个医术高超的医者,却仍是个手无束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万一遇到什么,杜云锦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被那群人抓去了?
如果落在那群人的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她想也不敢想。
她扶着门栏,身子发软地坐在门槛上。
“苏家嫂子,你别这样。”牛二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忙叫道:“这山上虽有些野兽,但我们去的那片山坡并不常见伤人的。苏家嫂子你别着急,我这就找人,一起上山去找找苏大夫,有可能只是迷路了。”
杜云锦听他那么说着,心里的那股不安却没有消散。苏惊尘是万万不能被那群人捉住的,一个诈死的王爷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她真的不敢去想,尤其是萧瑀那种对任何人都能下得去手的人。
牛二扯着嗓子,先是把隔壁的狗子叫出来,交代他看好狗子后,又匆匆地朝其他家跑去。
不一会儿他就纠集了二十几个青年壮汉,带了不少的家伙,准备浩浩荡荡地上山解救苏惊尘。
“我也去。”杜云锦忽然抓住他的裤脚,脆弱又坚定地说:“我也要去找他。”
“山上危险,苏家嫂子你就在家里等消息吧。”狗子想要掰开她的手,万一山上真的有什么凶狠的野兽,他们可保护不了她。
“不,我要亲眼去确定。”杜云锦丝毫不肯退让,她只想尽快地找回苏惊尘,不管他在哪里。此时她才感觉他的重要性,没有他在身边总是显得空荡荡的,她的心也是空荡荡的,难以忍受。
“苏家嫂子……”狗子为难地望着杜云锦,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她放弃。
“走吧。”牛二瞧瞧她的样子,招呼着大家朝上山的路走去。“苏家嫂子也一起去吧,我们这么多大男人还怕保护不了一个女人吗?”
他的话激起了其他人的豪情,再加上苏惊尘在这些人的心中都是有些份量的,便将杜云锦护在人群中,朝山上走去。
众人最先找到苏惊尘与牛二分开的地方,那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坡度较为平缓,并没有任何危险。众人还是不放心,又低头仔仔细细的查找了一番,确实没有苏惊尘的影子。
“这……”望着野草茫茫的山坡,众人看向领头的牛二。
“大家分头找,”牛二望望天色,谨慎地吩咐道:“日落前回这里集合。你们几个去那边的树林,你们几个继续沿着草地朝上找,还有你们几个去那边的路找。”
“苏家嫂子,你就和我们去那边吧。”
在牛二的指挥下,众人快速地分成几组,各自沿着不同的方向朝四周查找而去。
“苏家嫂子,苏大夫是大好人,他肯定不会有事的。”狗子怕杜云锦想不开,一路之上都在开导着她。
她对他点点头,明白他的善意。这里山野茫茫,想要找到一个无故失踪的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这一路上都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看来苏惊尘并不是遇上那群人。
可如果不是遇上那群人,他又是遇见了什么呢?杜云锦脸色渐渐惨白,如果不是遇见那群人,苏惊尘定是遇见了什么凶狠的野兽,要真这样的话,可真的就凶多吉少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就出事了呢?他说好的,会一直等她,等她愿意做他真正的娘子。她都还没有答应,他怎么可以食言呢?
“惊尘……”她撕心裂肺地喊起那个人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回荡来去的山风。
空空如也,没有苏惊尘的身影,没有苏惊尘的回答。
在这样的时刻里,她才敢正视zi一直都逃避的真实心意。如果没有苏惊尘,她应该怎么活下去?如果没有苏惊尘,她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
所以,惊尘快回来吧,只要你能回来,什么我都能答应你,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网
第六十八回 因祸得福(2)
他们一处处查找,一点点翻撩,却是毫无收获。日暮时分,众人均是面有苦色,空手而归。
狗娃讪讪地开口:“苏家嫂子,天就要黑了,我们先回去吧。”
天就要黑了,可苏惊尘还没有找到,这让她如何能够安心回去呢?杜云锦望着茫茫的草地,恨不能下一刻就能看见苏惊尘笑着站在那里,轻声唤道:“想好了没,你嫁我还是我娶你?”
“惊尘还在这里,没有找到他,我怎么能回去?”
“可天就要黑了。”狗娃担忧地望着天色,其他人脸上也有着恐惧与担心。
这也不能怪他们,黑暗的山里充满了太多的未知数,谁也不敢拿zi的性命来博一搏那份未知。
“苏家嫂子,我们还是先回来吧。也许苏大夫只是走岔了路,此时他已经到家等你了。”还是牛二想了个法子,将杜云锦哄了回去。
杜云锦明知道那样的说法有多不靠谱,可心里还是隐约有着那样的希望。也许苏惊尘真的已经在家里等着她了呢?
可惜她的希望毫无悬念地落空,deng dai 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屋子。
yi qie 的摆设如旧,和她离去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那只喝茶的杯子都安安稳稳地在石桌上,没有移动分毫的踪迹。
这无一不是在证明着,院子里没有人来过,苏惊尘也没有回来过。
她木然地点燃蜡烛,游魂般地走进苏惊尘的屋子。这个院落本有三间屋子,正好中间的便作为正厅,一左一右就分别归属她和苏惊尘。
苏惊尘的屋子她极少进来,此时踏进来还能闻到熟悉的药香味。她闭上眼时仿佛那个人还在身边般,她颤抖着轻轻地抚摸过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想象着苏惊尘还在时的样子。
苏惊尘,你知不知道恨一个人其实比爱一个人更痛苦。而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恨一个人,所以你不要让我再恨上你。
一日,两日,日复一日,牛二都带着人不停地上山去找着苏惊尘。牛二嫂怕杜云锦想不开,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每日都来陪着杜云锦,并不再让她跟着牛二他们上山。
杜云锦卧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听着每日传来的同样信息。
如果可以选择,她不会再祈望zi身上的毒能够解,这样苏惊尘就不会带着她来到这里,他们就可以还是好好地在医仙谷里,他还是那位传说中的医仙,苓丹也好好地伺候着他。
她想她大约是他今生的劫难,前一次是无奈诈死,而这一次是下落不明。
为什么?
她不想成为他的劫难,她只想成为陪伴在他身边的人,看他每日笑着便已足够。
为什么上天连这样小小的心愿都要剥夺她的?
清泪从眼角缓缓流出,她没有哭,每次也是这样静静地落泪。牛二嫂在旁看着,也是一阵心酸,她转过身背对杜云锦偷偷地擦着zi的眼泪。
屋子里还有几名村子里的妇人,她们或她们家里人都曾受过苏惊尘的医治,因此也都是自发地来陪着杜云锦。
她们希望苏大夫能平安回来,苏家嫂子也能重新振作起来。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似乎只能成为一个无法实现的希望而已。
离苏惊尘失踪已经有半个月了,牛二他们找遍附近的几座山,始终都找不到苏惊尘的踪迹,估计苏惊尘怕早就已经葬身兽腹了。可谁也没有开口提过这样的话,他们仍继续每日都轮换着人上山找着苏惊尘的下落。
屋子里暗沉沉的,有人将窗户支开,以便透一透气,却像是看花眼了般使劲地揉着zi的眼睛。
“苏……苏大夫!”那人确定zi没有看花眼,那个背着药篼走进院子里的人不是苏惊尘又是谁?
“苏大夫?”牛二嫂觉得蹊跷,扶着肚子挤到窗前。
虽然衣服脏破,面容也脏乱,但仍旧能清楚地看见那是苏惊尘。
“真的是苏大夫。”牛二嫂身手矫健地窜回杜云锦的床边,摇着她,兴奋地说道:“妹子快点醒醒,苏大夫回来了,苏大夫活着回来了!”
“惊尘回来了?”杜云锦在她的催促声中慢慢地收回飘远的神思。
“在哪里?他在哪里?”杜云锦一骨碌地翻身下床,顾不得上穿上鞋子就朝屋外跑去。
神色有些憔悴,身上的衣服混合着泥土脏乱不堪,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是绽放着炯炯的亮光。他一见到从屋内跑出来的杜云锦,嘴角得意地笑着上扬。
“阿锦,你看我找到了什么?”他献宝似地从怀里掏出一支晶莹半透的莲花。
杜云锦却是看也不看一眼,扬起手便是一巴掌扇到苏惊尘的脸上。这样的举止引得身后的妇人们俱是错愕不已。
“大妹子,你这又是何苦呢?如今人好好地回来就是件好事了。”有人在杜云锦的身后劝说道。
杜云锦强制下zi的怒气,回头对各位福了福身,说:“我在这里先感谢各位的照顾,明日自当登门正式回谢。”
这是变相的逐客令了,想来夫妻分别半个月,又是丈夫下落不明的qing kuang下,夫妻俩自然会是有很多的话要说。众人也明白,几个人小心地搀扶着牛二嫂从苏家院子里慢慢退了出去。
“话说这妹子性子可真够彪悍的!我家那位的表妹还想着给苏大夫做个平妻,我这得回家好好地劝劝。苏家的大门可是不好进啊。”
有人小声地说着,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哎呀,我娘家妹子上个月过来看我时曾巧遇了苏大夫,也是心心念念地想嫁给苏大夫,说是当个捣药丫头都愿意。我这就回去给我娘家母亲写封信,一定要阻止我妹子。”
“对对对。”
这一番下来,想要给苏惊尘当平妻做妾室或者蹭个伺候丫头的还真不少。牛二嫂无语地kan kan周围的妇人们,哪里会是杜云锦的性子彪悍,分明就是有人给宠的,所以苏家的大门不好进,皆因为那位苏大夫根本就不会让其他人做他苏家的人。
屋子里,杜云锦冷着一张脸坐在桌边。苏惊尘弯着腰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好半天才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送到杜云锦的面前。
“阿锦,就算你再生我的气,也先把药喝了吧。”
杜云锦冷冷地扫过他一眼,没有言语地将汤药一饮而尽,再重重地搁回到桌子上。
苏惊尘亲眼见她将汤药都喝得干干净净,这才放松了神情,坐到她的旁边。
杜云锦一记眼刀扫过来,苏惊尘立即弹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在桌子旁边,背脊挺得笔直。
“所以你失踪的这半个月,就是为了暗莲?”
“当然!”苏惊尘一提起暗莲,马上就来了精神,洋洋洒洒地叙说起来:“阿锦,我的运气shi zai是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那天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摔进了一个不知名的洞茓。我一抬头就看见一朵含苞的暗莲,kan kan它的样子只要再过半个月就能开花了。所以……”
“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地守在那里,足足半个月等那朵花开,完全不理会在这段时间里,四处寻找你的牛二哥他们,以及伤心绝望的我。”
“我……”
“住口!”杜云锦恨不能现在有藤条在手,好好地抽打这么不懂事的他一番。
“阿锦,你刚才说你伤心绝望?”苏惊尘显然没有跟她在一条思维线上,他笑嘻嘻地回味着她刚才最后的那句话。“因为我下落不明,所以阿锦是担心我吗?”
“是的,担心你!”杜云锦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原本以为她会否认,没想到她竟然会爽快地承认了,这倒让苏惊尘不知所措。
“苏惊尘,你有没有将我放在心上?还是说你有没有当我是你的亲人?”杜云锦说一个字就戳一下他,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真让她恨得牙痒痒的。
“阿锦,我只想快点将你的毒都清除干净,只想快点看见你健健康康的。”苏惊尘握住她的手,将她就势拥进zi的怀里。“阿锦,我还不曾见过你用杜家枪呢!听说当年战场上你耍得可是虎虎生威,让敌人闻风而逃。我一直在想杜家枪一定很厉害,你耍起来一定很好看,所以我很想亲眼瞧一瞧。”
“阿锦,我不是没将你放在我的欣赏,也不是没当你是我的亲人,我知道你会担心我,但同样的我也担心着你,担心你的身体恢复不了。”
“傻子。就算恢复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杜云锦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经历过这半个月的提心吊胆以及痛苦绝望,她再也不想拒绝这个温暖的怀抱。
“听说长兄曾经见过呢。”苏惊尘附在她的耳边小声的嘀咕着。
杜云锦莞尔一笑,就知道他会去比较。不过这样的计较却让她觉得暖暖的,也甜甜的。
“惊尘,这些日子我想了想,还是我娶你吧。” 网
第六十八回 因祸得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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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是深山旁边的一座小小山村,却有着与之不匹配的繁华。wW人声鼎沸的街道,熙熙攘攘来往不停的人群,纵使帝都也不外乎此等场景。
装饰豪华的马车在一处客栈门前缓缓地停下,车窗的帘子随之被人轻蔑地一扔,遮住了里面的光景。
小二肩上搭着一条极具象征性的白长帕子,扬起满脸笑容,殷勤地凑到马车前方,询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车内人还没有答话,小二就被车夫旁边的那个人强势地格开。那人面色肃穆,虽只着了简单的黑衣,但眼尖的小二还是瞧出那料子价值不菲,看来今日遇见的是位贵客。小二想到这里,没有埋怨那人的无礼,反而笑得更殷勤。
“这里便是医仙谷外的西塘村吗?”那人利落地挑下车,抱住双臂问着一直想往上凑的小二。
“对啊,我们这里就是西塘村!”小二听到来人的问话,心里便已知晓又是个来看病的,于是说话也更有底气了些。“客官也是来拜访医仙的吧!那这样的话,就要住在我们店里了。”
“哦?为什么?”这次说话的不是站在小二面前的黑衣人,而是马车内传来的。他的声音虽轻却吐字清楚,温润动听,比村东头的那只布谷鸟还要好听。
小二不死心地朝前面凑了凑,随即被黑衣人给拎了起来。他乱瞪着双腿,狠狠地瞪向黑衣人。
马车里的人似乎已经预料到车外的场景,他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凌七,随他吧。”
“是。”凌七随手将小二扔到一旁,自己垂着双手侧身让出一条路。
小二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是堆着笑脸凑到马车的帘子旁,对里面的人说道:“黄裳仙子每次都是我们店对面的老黄桷树下接引病人的。您要是住在我们店里,对面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不就能提前知晓了么!您也许还不清楚,黄裳仙子前两年一直没有出谷接引,等着医仙治疗的人都聚集了好多。您不信的话,可以自己瞧瞧,咱们这个小小的西塘村都人满为患了。”
车内的人仿佛被小二的这番话说动了心,“凌七,你觉得如何?”
凌七上前一步,恰好将小二从马车前挤开,他小声地回道:“这里确实还算不错,主子可以先将就住着。”
“那就这样罢。”
随着话语声落,车帘被车夫掀开,蓝底白团寿纹的襦裙,黄色对襟的小衣外面罩着件浅色的长衫,另还挽着浅绿色宝相花的披帛,出现在小二面前的女子虽不是惊艳的美丽,却别有一番温婉娴静。
“贤夫人。”凌七将她小心地接到车下,又伸手去接另外的一个人。
与小二想象中的一样,这位温润声音的主人果真是名贵客。他周身上下并无多余的装饰,但仅凭那一身上等的月华锦,小二也知道今日是捡了个金元宝。
“客官这边请。”小二谄媚地笑着,扭头朝店内柜台后的掌柜递着眼色。
“客官要几间房啊?”掌柜在凌七一行人还未踏足进店时,便已从柜台后走出,与小二如出一辙地笑着相迎。
走在最前方的人并没有答话,紧跟在他身侧的凌七适时地应了声:“四间并排的上房,最好的上房。”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扔到掌柜的手中。
竟然是金子!掌柜与小二面面相觑,他们以为这只是位有钱的贵客,却不曾想也是个位豪客,当即那脸上的笑容更甚。
“快点给客官带路,天字一号房。”掌柜推搡着小二给那行人带路,自己拿着金子塞到嘴里咬了咬,哟,是真家伙!
“请问掌柜,不知黄裳仙子何时会出来接引病人?”那位娴雅的贤夫人忽然停下脚步,对偷着咬金子的掌柜发问。
掌柜被她这么一吓,手里的金子差点就滚落出去。不过这是贵客,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他笑着看向那位夫人解释道:“如无意外,每个月的初一,黄裳仙子都会有这里接引病人。”
“初一啊。”贤夫人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他们来得好不凑巧,今日刚好才初七,也就是说他们还需等上近一个月才能等到黄裳仙子的出现。
他们能等,可是……
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自己的怀中,掌柜随她的目光望去,她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个瘦小的孩童。那孩童看上去也就一两岁的孩子,脸色不似正常人般的红润,反而是透着一股青黑。连掌柜这样普通人瞧着,都觉得这孩子怕是不大好。
“除了黄裳仙子外,还有其他的方法入谷吗?”先前那位温润声音的男子再度开口,询问的是前方带路的小二。
小二朝他摇摇头,“没有的,必须要黄裳仙子接引才能入谷。以前也曾有不少人都试图自己闯进去医仙谷,但至今未有人成功。”
那人的目光淡淡地瞧过凌七,凌七随即轻轻地点点头。
“为什么呢?”
小二得意洋洋地看着发问的凌七,忽然就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他不是很厉害么?将自己像丢杂物一样地丢在马车的一旁,此刻还不是要问他。
凌七面对他的挑衅,只当做看不见,从怀里又掏出一片金叶子冲他扬了扬。小二那张脸瞬间就乐开了花,他伸手将金子接了过来,仔细地向他们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仙人住的地方哪里是寻常人能找得到!那些人就围着医仙谷的入口处瞎转悠,就像我娘说的鬼打墙一样,转来转去都还是入口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温润的男子与凌七飞快地对视一眼。
小二仍旧自顾自地说:“听闻医仙长得可漂亮了,曾经有病愈的姑娘不肯出谷,非要在里面伺候医仙呢!结果被黄裳仙子赶了出来……”
后面的这些就是一些穿凿附会的传闻了,凌七没有要再听下去的意思,而他的主子却听得津津有味。
“对了,夫人。”小二忽然停下脚步,对身后的贤夫人提醒道:“这两年,咱们村上总会丢失年幼的孩童,夫人可要小心些。”
贤夫人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眼眶顿时就湿润起来。她的孩子才这么小,就要遭受那么大的罪,那个害她孩子的人她决计不会轻易放过的。
“谢谢。”贤夫人没有开口,倒是那名温润的男子替她回了话。
这一幕和平常发生的没有什么不同,小二和掌柜也仅当是来了位有钱又大方的客官。
来西塘村求医问诊的人络绎不绝,短短几日就住满了所有的客栈。每个人都在等候初一的到来,虽然黄裳仙子每次只接引一人入谷,但他们还是都怀着满腔的希望,希望被黄裳仙子选中的幸运儿是自己。
第六十九回 西塘访医(2)
“其实也不怪医仙的,”小二见他露出不一样的神情,还以为他也被红色巨狼吓到,连忙好心解释道:“据说是因为医仙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并且三年前曾有位姑娘在被他救治好之后非要嫁给他,死活都不肯离开医仙谷。你想想看,医仙可是天上的神仙,哪里能随便娶个凡间女子,但他毕竟是医者慈悲,不知如何拒绝那位姑娘,最后还是黄裳仙子动手将人赶出来的。也是因此缘故,医仙怕再有这样的人出现,便放出了自己的坐骑——红色巨狼镇守医仙谷。”
“还有,村里的老人都说是那位姑娘惹恼了医仙,所以医仙要给我们这些凡人一个小小的惩罚,停止看病三年。整整三年了,黄裳仙子再也没有出现在西塘村,直至前几日才有了那张告示。”
小二唠唠叨叨了许多,听得凌七恨不能立即将他掐死。这气氛飕飕地往下调着温度,小二大概也感觉到危险在靠近,赶紧闭上嘴麻利地下了楼。
凌七转身回到房内时,慕青已经靠在床边小憩了。萧瑀背着双手立于窗前,望向不知名的远处。
“主上。”凌七在他身后站定,放低了声音:“属下已经打听过了,医仙谷可能设置了一些阵法,以至于普通人无法进入。属下已经安排人明日再去探一探。”
“知道了,你也去休息吧。”萧瑀没有回头,安静地听完凌七的话,将人打发了出去。
越是医术高明的人,性情越是古怪,这点他曾在裕王府时知晓很多。医仙,想当年教习九弟少康医术的人也号称医仙,不知道西塘村的这位医仙是不是他?
他微微地侧过头,目光在触及慕青与倾儿后变得十分温柔。倾儿是他与慕青的孩子,也是他膝下唯一的子嗣,许是这样的身份太招摇瞩目了,半年前倾儿开始发病。先是御医院的御医会诊,接着是四处张贴皇榜寻了不少的名医,所有的人都说倾儿中毒已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可他不甘心,他不想放弃这个乖巧的儿子,他还想亲手教他学习文治武功,继承他的江山。终于凌七打听到江湖上曾传言,在这座西塘村旁的山谷里住着一位妙手回春的医仙,世上只有他不救治的人,没有他救不活的。于是他带着慕青,千里迢迢地赶到西塘村,他所做的一切都只希望倾儿能够活下去。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他才明白当初他的父皇为何要置他于爹不疼的境地,为了保全他的性命,他的父皇纵使心里有再多的孺慕之情也只能藏在心里。可惜他父皇薨逝前的这番话,他并没有听进去。
他曾是不信,有他的全心呵护,还有谁敢暗害他的孩子。所以他为自己的肤浅与任性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陛下。”慕青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轻柔地为站在风中的他披上一件披风。“山里凉。”
他转过身握住她的手,淡淡地笑着。“爱妃总是如此细心。”
“陛下也是为了倾儿,”慕青回头望了眼床上被褥里的孩子,心中又是一片悲痛。“所以陛下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要是连陛下也病倒的话,臣妾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说的话是发自真心的,但缘由却不是担心萧瑀的身体。慕贤妃无论在宫里还是民间,都是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她从一介小小的宫女跃身成为四妃之一,且极得萧瑀的宠爱,甚至隐隐有越过梁后之势!可谁也知道当中的真实呢?她是有萧瑀的宠爱,可她出生卑微,家族里唯有她的父亲做了个小小的七品小官。梁后在朝中有梁相一派的扶持,就算她膝下无子,皇后的位置也是坐得稳稳当当的,但她在朝中却是没有任何得力的人。所以一旦萧瑀有个什么损失,她的下场显而易见。
“朕……”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朕不会有事的。”
这张与她极为相似的脸,总是让他生不任何的怨气。她心中所想的,其实他都知道,真心为她自己打算,不是真心地爱着他。他想,这个世上会不顾一切爱他的人,有且只有那个在他面前跳下悬崖的人。
东吾山的桃花又开过了,每年都十分地繁盛。他每年都会去那片桃林,都会去那个山崖,可惜每年陪伴他的都只有从崖底吹上的风。
随着初一的临近,西塘村更加地热闹起来。街道上到处都是吆喝着卖东西的小贩,而中间的道路几乎已经是到了人挤人的程度。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是求医而来,也鲜有几名是想见一见传说中的医仙。
萧瑀推开窗户时,便听得楼下喧哗的声音。这家客栈竟然在他们住进来的次日就没了空余房间,换句话说要不是他们来得比较早,就是有再多的金元宝也住不到这两间并排的上等厢房。
凌七照旧下楼嘱咐小二将饭食送到厢房内,这趟出门萧瑀本是微服,身边也只带了凌七一人,黄园被他留在宫里帮忙应对各路人马了。因此凌七不仅身兼驾车夫,也顺带承担了试菜的工作。
萧瑀与慕青慢慢地用着早饭,凌七在旁轻声回着话。
“昨夜里又派出了三个,折了两个。”
萧瑀夹着菜的筷子微微停顿,眉头轻皱。从他们到达西塘村的第二日起,凌七就派了人去探路医仙谷,当日四个人去折了两个,并且没有找到医仙谷的进口。之后再派过去,除了不停的折人外,什么也没有打探到。
看来这位医仙还真是个高手。
“不用再去了。”萧瑀将筷子搁下,目光飘向房间的门口,那里不时有人经过。
“陛下……”慕青也停下筷子,心有不甘地看向他:“要是找不到进去的路,倾儿可就……”
“找了这么多天,折了那么多人,都还是找不到进医仙谷的路,这说明就算再派人过去也是一样的结果。”萧瑀瞧她眼眶又开始泛红,柔声安抚道:“所以我们得想想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慕青疑惑地看向他。
“主上的意思是?”凌七亦是百般不解。
萧瑀推开窗户,让外面的喧哗声都倾倒进来。“明日就是初一了,凌七你召集剩余的人手,好好地给我看着黄裳仙子接引的那块地方。我不要看到别的人。”
黄裳仙子每次接引,只接引三人,所以那些人才会争先恐后的来西塘村抢那三个名额。萧瑀要的就是那三个名额,没有别人抢,就无论如何都是他的,那么倾儿就能正当光明地被医仙救治。
“属下明白。”凌七跟随萧瑀多年的默契让他瞬间就明白了萧瑀的用意。“请主上放心,属下一定会好好部署。”
“陛下?”慕青却还是没有听得清楚,萧瑀心中一涌而过厌恶。就算长得再神似,到底还是比不上那人的才思敏捷,与他的心意相通。
如果那个人在,怕是早在凌七之前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你放心,朕一定会让医仙救治倾儿的。”萧瑀拍拍她搁在桌上的手。
“嗯。”慕青感激地抬眼看着他,心中一阵暖意。她就知道,无论多难,萧瑀都不会放弃倾儿的,也不会放弃她的。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顶着这样的一张脸,安静温婉地呆在他的身边就能得到他的眷顾与恩宠。
与萧瑀有同样想法的人不止一位,可以说每年都会上演这样的戏码。土豪老爷抱着一堆银子,嚣张地坐在黄桷树下,谁人来抢位置就指示家丁一阵暴打再送锭银子赔汤药费。
凌七嘴角微微上扬,竟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出现在人群中。他轻轻地扬起手,土豪老爷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被一群黑衣人架着扔了出来。
“你,你们要做什么?这里的位置都是我的,都是我买下的!”土豪老爷举着自己手里的银子,冲凌七大声吼叫着。
凌七冷冷地瞥过一眼身旁的凌二十,后者便窜到土豪老爷面前,一脚踹在他的心口上,引得他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给老爷我打回去!”土豪老爷狠狠地望着身后的家丁,驱赶着他们与凌二十拼一拼。
“这群乌合之众。”凌二十没有将他们看在眼里,手起手落,不一会儿家丁们就都倒在地上,叫得比土豪老爷还凄惨。
“还有谁出来的?”凌二十趁机走到人群前,指着黄桷树下的位置大声叫道:“那个位置是我们老爷的,我警告你们都知趣点,不然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众人都见到他方才痛打别人家丁的凶狠模样,谁还敢跟他抢位置,即使心中有再多的愤慨也都憋着嘴不敢吐露。
凌二十带着一众黑色劲装男子并排站在黄桷树下,将众人与之隔绝开。众人均是眼巴巴地望着那个黄裳仙子将会出现的位置,却也不敢上前半步。(ww
第六十九回 西塘访医(3)
这样肃杀必胜的架势一直持续到初一的那日。ww
慕青早早地就收拾妥当,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倾儿,与萧瑀一起慢慢地走出客栈,站定在凌二十的面前。
凌七一记眼神扫过去,凌二十带着众暗卫纷纷侧身空出一条路来。慕青跟在萧瑀的身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坐到黄桷树下早已备好的椅子上。
眼瞅着天色逐渐明亮,红彤彤的太阳慢慢地走到半空中。围观众人的目光都开始灼热起来,他们紧紧地盯着黄桷树下的位置,都有了跃跃欲试的心思。
终于有人还是没能忍住,毕竟等了三年才等到这次黄裳仙子的到来。他杀红眼般地冲向暗卫围成的圆圈中,可他还没有挨到人就被拎着扔了出来。
凌二十恶狠狠地看着地上趴成烂泥般的人,恨不得再跳上去补两脚。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竟敢和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暗卫抢地盘,真是不自量力!要不是碍于萧瑀与凌七在场,凌二十必定将这人给撕了挂到树冠上去。
即便是有这样惨痛的前车之鉴,但有一便有二,还是有人不服气地冲了出来。
凌二十一脚一个,像是玩蹴鞠般毫不在意。然而人越来越多,竟有聚集向前的趋势。凌七瞅着形势不大好,从衣袖内亮出了长剑,钉死在最前面的那人脚尖前。
“谁在上前一步,杀无赦!”他冷然地扫过众人,却比凌二十滥杀更让人恐惧。
那人望着脚尖的长剑,他本就得了不治之症,所有的大夫都无法医治。他唯一的希望只有医仙,但如今唯一的希望都被人斩断。对他而言,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事到如今倒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越过长剑,不要命地朝凌七冲了过来。
凌七皱皱眉,反手便是一掌退出去,那人便化身为蝴蝶,轻飘飘地摔在几丈远的地方,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双眼凸出,已是命不久矣。
“老爷。”慕青关切地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倾儿,才抬头对萧瑀说道:“我们今日是来求医的,怕是不宜见血。”
虽然凌七处理方法并无太大的不妥,但萧瑀与慕青的想法类似,并不想多生事端。
“凌七。”萧瑀缓缓地开口:“适可而止。”
“是。”凌七转身向他拱手,尔后与凌二十一起如铜墙铁壁般立在人群的前面。
人们一见到他,都纷纷变了脸色。方才的那一举动,可在这些人的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日光渐渐地毒了起来,人们的额头上都隐隐渗出了汗水。
这个时辰了,还没见黄裳仙子的影子。难道今年又是场空?那张贴的告示是有人故意的恶作剧?
众人的心中又是一阵躁动,就连素来稳重的萧瑀都有些急躁与不安。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一抹浅黄色衣裳的年轻女子,蒙着面纱缓缓地向人群走来。
是黄裳仙子!
众人开始躁动起来,凌七小心地守护着身后的萧瑀与慕青。
“这么多人?”苓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红影。“阿福,还吃!你看你胖得走不动路了!”
随着她的话语,红影不满地仰起头,长长的嚎叫一声。
“红色巨狼!”众人一听这声狼叫声,吓得四处逃窜。
这下不用凌七他们固守位置,也没人来抢了。
“真不好玩。”苓丹拍拍阿福的头,引得阿福生气地瞪眼。
“咦,你们怎么不跑?”苓丹望着黄桷树下的凌七等人,满脸疑惑地问着。
“我们为什么要跑?”萧瑀格开凌七,浅笑着站到苓丹的面前。
是他……
苓丹脸色瞬间一变,急忙低下头去看着阿福,以期避开他的注视。
其实却是她多想了,东宫的宫人上千人,当年身为太子的萧瑀又怎么会记得当中一个小小的宫女。
他早已没有了任何印象,或者说他当年对杜云锦身边的人几乎没有留意过,以至于今日的苓丹站在他的面前,他还是不认识。
“姑娘就是黄裳仙子吧?”一袭黄衣,身边带着一头火红色皮毛的狼,和传说中的巨狼有出入,却甚为符合。
“你……你是来求医的?”苓丹听他并未认出自己,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是的,在下正是来求医的,还要劳烦姑娘向医仙引见。”萧瑀说得恭恭敬敬,自他登基以来还极少有这样与人说话的时候。
“我家主人今年的病患已经收满了。”苓丹拍着阿福,转身便朝医仙谷的方向走去。
然而她还未踏出几步,脖子上便被凌七架过长剑。她确实有几分武艺,但像对付凌七这样的顶级高手却是惨不忍睹。不出十招,她就被凌七死死地制住了。
“你休想诓骗我们,你才刚到西塘村,还没有收过一个病患,试问怎么就收满了。”凌七的话伴随着长剑的冷光,在苓丹的耳边缓缓地说道:“我劝姑娘最好识时务为俊杰,否则就真的要送姑娘去升仙了。”
“你……”苓丹撅撅嘴,她虽然懊恼却也是没有办法,谁叫她遇上的人是凌七呢!“我家主人在别处已经收满了,我今日来也是告知一声的。”
“姑娘还真的想成仙。”凌七不懂怜香惜玉,手上的长剑勒得近些,锋利的剑锋几乎已经贴在苓丹的皮肤上。
阿福在旁愤怒不已,忽然跃起朝凌七冲了上去。
“啪”的一声,被摔在地上的是阿福。只见他摇晃着脑袋,似乎已经被摔得头晕。
苓丹气恼不已,狠狠地对它吼道:“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少吃点,你就是不信。你瞧瞧,现在胖得连个人都扑不到,真是丢尽了狼族的脸。”
阿福被骂得惨烈,只得黯然地垂下头,低声“呜呜”的忧伤着。
“眼下姑娘只有两个选择。”凌七一字一顿地说着:“要么姑娘带我们去见医仙,要么姑娘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
“我……”苓丹扭头,气鼓鼓地看着凌七,“只有两个选择吗?我要选择第三个!”
凌七不想再与她废话,手上又加了些力道。
剑锋的凌厉已然渗透进她的皮肤里,她知道这个人不是在开玩笑,她似乎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这么凶干嘛!没有我,你们能进得去医仙谷吗?”苓丹轻轻地将他的剑推开分毫。
“走吧。”凌七利落地收回剑,跟在她的身侧亲自押着她朝医仙谷走去。
唉,她辛辛苦苦才维护起来的一世英明就这么被凌七给毁了。苓丹似乎听见四处角落里传来的窃窃私语声。
“黄裳仙子不是仙子么?怎么会被这群人抓到?”
“看来黄裳仙子也不怎么厉害啊!轻易地就被人抓到了。”
“下次我也要抓住她!”
“还有她身边的那头笨肥狼!怎么会是传闻中的那头巨狼呢?你瞧它胖得走路都要喘!”
“对啊,什么灵兽,分明就是一只没用的肥狼!”
和苓丹一起,阿福也被气得咬牙切齿!它不是狼有失手,这次没打赢吗?但即便这样,它也是狼群中独一无二的贵族,上古火狼的后代!
一路向前,走了约莫个把时辰,他们终于站到医仙谷的界碑外。期间苓丹打了无数个逃跑的主意,付诸实行的有三次,但均已失败告终。
她垂着头,不得不承认凌七的确是她无法战胜的高手。所以,主子与夫人只好自求多福了!
“这里便是进谷的路了。”她站在界碑的旁边,指着里面雾霭中隐隐约约的山谷说:“我家主人的规矩,只有求医的人才能进去。”
“你这死丫头,又在耍什么诡计!”凌二十大步上前,作势要朝苓丹踹去。
苓丹机智地躲到萧瑀的身后,探出头对凌二十说道:“这是我家主人的规矩。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能坏了主人的规矩。况且,如果你们真的强行闯入,惹恼了主人,不给你们医治,损失的可是你们!”
一听到医仙有可能不会出手救治,慕青慌忙拉拉萧瑀的衣角,轻声道:“老爷,您和凌七他们先回家去吧。我随黄裳仙子进谷,等治好了倾儿,我再自己回家。”
“不必,我与你一同去。”萧瑀望着她怀里没有生气的倾儿,眉眼间难得展现出慈爱的神情。
“可是家里事情多。”慕青贴在他耳边轻声道:“这山谷里不知道会有什么事,万一伤到您便得不偿失了。不如您先回京,我等治好了倾儿就立即赶回来。”
“倾儿也是我的孩儿。”萧瑀爱怜地抚过倾儿的小脸,温柔地说着:“凌七你带人回西塘村去等着。”
“老爷!”凌七不赞同萧瑀的这个决定,他的职责就是保护萧瑀,不能让萧瑀以身犯险。
“去吧。”萧瑀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扬手跟在苓丹的身后,朝医仙谷慢慢走去。
他们的身影渐渐隐在雾霭之中,再也看不见。凌七留下凌二十和其他的几人候在医仙谷外,自己带着人赶回西塘村再寻思部署。
第七十回 谁是谁非(1)
弯弯曲曲的小路,在白雾中若隐若现,映衬得整座山谷似仙境般。wW
萧瑀紧跟在苓丹的身后,目光却悄悄地落在四周的景色上。他越看越惊奇,越走越心惊,难道之前那么多人都折在这里,皆因通过医仙谷的路早已被高人布下阵法,若非熟悉的人带领通过只能是凶多吉少,而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破阵几乎是不可能的。
苓丹走得极快,萧瑀自是跟得上,但抱着孩子又养尊处优的慕青却是十分吃力。没走出多远,她便被落下几丈的距离。
“老爷……”
她的声音在雾气中隐隐约约地传来,萧瑀疑惑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心中便是大惊。
他的身后只有缠绕的白雾,哪里还有慕青呣子俩的身影。
“青青……”
他着急万分地朝身后的白雾喊去,回应他的只有飘动的雾气。
苓丹听得身后的响动,本想趁此机会逃离,她刚拔腿却被眼明手快的萧瑀拉住。
“黄裳仙子还是先帮我找找我夫人吧。”
果然是个老奸巨猾的,苓丹忍住自己想冲他翻白眼的冲动,无奈地跟在他的身边,随他退回去找着慕青呣子。
“你这位夫人真是太娇弱了些吧!”苓丹冷不丁地对萧瑀说着:“一点也比不上我家夫人。”
萧瑀只当她因不满而逞口舌之快,并没有深究她话里的他意。他强硬地抓着苓丹的手臂,将她朝前拖着走。
“老爷……老爷……”慕青终于看见萧瑀的身影,吓得发白的脸露出欣喜的表情。她连滚带爬般地冲到萧瑀的身边,委屈地诉说:“老爷,妾身好害怕……”
“别怕,我在这里。”萧瑀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受惊吓的慕青。
“把倾儿给我,你一定要紧跟着我,不要走丢了。”萧瑀将她怀中的倾儿接过来,掀开盖住他的小被褥瞧了瞧,才安心地重新盖上。
“妾身知道了,是妾身拖累老爷了。”慕青跟在他身边,低头擦着眼泪。
萧瑀安抚好她之后,才抬腿准备继续朝前走。
“黄裳仙子呢?”
他朝自己的四周望去,除了靠在他身边的慕青,哪里还有苓丹的半点身影。
“这个狡猾的人!”他知道,一定是方才他只顾着慕青呣子时,苓丹趁机逃跑了。没有带他们进谷的人,他们前方的这条路就会走得极为凶险。没想到他千算万算,竟然栽在一个小丫头手上!
“黄裳仙子不见了,老爷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慕青听到萧瑀的嘀咕,心中一惊,随之恐慌起来。
“没事,我们照着这条路朝前走便是。”萧瑀假意满不在乎的样子,安抚着慕青,自己的心中实则也没有底。不过眼下这个情势,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寻一条生的路。
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白雾之中,苓丹从另一侧的树后走了出来。其实她就在他们身边不远处,但医仙谷的白雾遮住了路旁的大树,也给了她极好的藏身地点。
想跟她斗心眼,看是谁输!苓丹朝萧瑀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拍拍手从旁边的岔路上欢快地离开。
也幸好她聪明,要是真让萧瑀出现在医仙谷,她肯定会被苏惊尘剥皮削筋的。他那么难才娶到杜云锦,可不希望有人来捣乱,尤其那个人还是杜云锦从前心心念念的萧瑀。
苓丹兴奋地自我表扬着,待会儿一定要烤只鸡来慰劳自己!
白雾的深处,萧瑀带着慕青朝前走着。这条路在白雾中若隐若现,好像……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萧瑀忽然停下脚步,身后的慕青结结实实地撞到他的身上。
“怎么了?老爷?”
萧瑀的脸色沉了下来,变得十分难看。他怎么没有想到,从一开始那个丫头就没打算要带他们去医仙谷,她带的这条路怕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上当了。
萧瑀回头朝身后望去,这条路不仅没有尽头,也看不见起点了。
如果没有察觉到,那么他们就会在这条路上耗尽自己的力气,最终被困死在医仙谷内。
“老爷?”慕青也感觉到身侧越发凝重地气氛,难道今日他们便要交代在这里吗?她不甘心,她付出了多少才走到如今的位置,她不想自己都还没坐热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世上。“老爷,您快想想办法啊。”
慕青又开始轻声地啜泣,萧瑀听得心中十分烦躁,冷冷地扫过她一眼。
慕青被他的冷眼一扫,立即噤了声,憋着哭声十分可怜地望着他。
“别哭了,我会相出办法的。”他最终还是舍不得狠狠地责骂,她仅仅凭她那一张脸就变成了他的软肋。
“嗯。”慕青收了声,恢复安静地呆在他的身边。
萧瑀仔细地打量着四周,医仙谷依靠白雾完美地布下这个阵法,且不论他自己破不了,就算是凌七亲自来也是一样的结果。
难道今日就走不出去了吗?
萧瑀无奈地望着远方,他也不知道现在是该朝哪个方向走才能走得出去。
“嘻嘻。”
忽然传来小孩的嬉笑声,萧瑀立即侧耳倾听,虽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但听声音应该就在不远处。
“有人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山谷里依旧是白雾缭绕,并没有任何的回应,仿佛他之前听到的只是他自己的幻听。
“老爷。”慕青害怕得汗毛直立,她紧紧地靠在萧瑀的身边,惊恐地望着四周。
萧瑀低头,拍拍她抓住自己的手。
“老爷,你看。”慕青轻轻地摇着他的手,自己却不敢看过去。
萧瑀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正前方的路上站着个粉妆玉琢的小孩。红红的衣裳,红扑扑的小脸蛋,还有头上用红绳子绑着的发髻。
小孩眨巴着自己黑葡萄似的大圆眼睛,疑惑地望着眼前的人。
山中突兀出现的小孩,还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让萧瑀无端地想起传说中的人参娃娃。
“你是谁?”萧瑀试探地问着,并不着痕迹地朝他逼近。
人参娃娃歪着头,似在深深的思考着,半响之后才学着萧瑀的话问:“你是谁?”
“我们?”萧瑀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半蹲着对他说:“我们是来求见医仙的。”
“医仙?”人参娃娃摇摇头,“没有,没有医仙。”
“没有医仙?”萧瑀脸色剧变,看来这个娃娃根本就不老实。他虽然抱着倾儿,但要拎起个一两岁的孩子还不是太大的问题。
人参娃娃的小胖腿在空中乱舞着,看向萧瑀的目光充满了委屈与不甘心。
那不服输的模样像是了一个人,萧瑀眼神一暗。他到底是怎么了,竟然会觉得遇见的所有人都带着她的影子。
“放我下来!”人参娃娃乱舞了半天也只是累到了自己,他眨巴着眼睛对萧瑀说:“放我下来!”
掷地有声,吐字清楚,瞧着就是个机灵的小鬼头。并且在经过了苓丹的那么一出,萧瑀自然不会放松任何的警惕。他将倾儿交换给慕青,自己将人参娃娃箍在自己的怀中。
“带我们去见医仙吧。”
人参娃娃嘟着嘴,偏头冲对面的白雾中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这一举动十分突然且迅速,萧瑀已经连忙堵住他的嘴,但还是已经来不及了。
红色的大尾巴威胁地摇动着,火狼阿福双眼愤怒地瞪着制住人参娃娃的萧瑀。
看来他的预想没有错,这个人参娃娃和火狼,以及那位半路跑掉的黄裳仙子都是医仙谷的人。萧瑀示威地将手掐在人参娃娃的脖子上,对那只双眼都要冒出火的火狼说:“带我们去见医仙,否则我会先要了这孩子的命。”
阿福前爪在地上发泄地刨着,满身鲜红的毛在风中摇曳,根根都表示着它的怒气。
萧瑀见此,将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人参娃娃被掐疼了,双眼泛着泪光,不顾不地“哇哇”大哭起来。
“阿福,咬他。呜呜,咬他。”人参娃娃掰着萧瑀的手,无奈他人小力气更小,哪里能撼得动萧瑀的力道。
阿福瞪着萧瑀,眼瞅人参娃娃哭闹不已,也只好将尾巴一收,乖巧地走在前方。
萧瑀看着它的举动,保持着一定距离地跟在它的身后。它没有苓丹的心眼多,并且人参娃娃还在萧瑀的手里,它几乎是走三步就要回头看看萧瑀是否跟上来。
都怪苓丹,招惹了这么个恶人进来!等会儿它一定要向夫人卖乖,让夫人狠狠地教训这个恶人,还敢欺负它的小主人!
阿福摇动着它那肥胖的大ρi股,和火红的大尾巴,终于将萧瑀和慕青带出了白雾。
一大片金黄的掬花开在青翠的山谷中,连萧瑀都不得不称赞这样的好景色。
几幢灰色的屋子,篱笆圈出的小小院子,就在掬花开遍的尽头。还有袅袅的炊烟,似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原来这里便是医仙居住的地方。
萧瑀一进到院子里,便有些愣住。人参娃娃见到了自家的地盘,张嘴便在萧瑀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萧瑀吃痛失手,人参娃娃就从他手上坠落而下。
“小心!”萧瑀瞧着孩子就要摔在地上,急忙伸手去接,却被跃起的阿福抢了个先。阿福驼着人参娃娃,一个大跃就飞进了正屋的门口。
第七十回 谁是谁非(2)
人参娃娃抓住阿福颈项间的毛,朝屋内大声哭闹起来:“娘……娘……有坏人!有坏人!”
屋内随之一阵翻动的声音,少顷萧瑀便看见之前莫名消失的黄裳仙子提着一把锅铲,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
“谁欺负你!是不是阿福!”苓丹凶神恶煞地瞪着阿福,引得阿福委屈地嗷呜一声,默默地摇动着自己的大尾巴。
“不是,娘……娘……”人参娃娃还在朝屋内哭闹着,瞧那架势不把他想要的那个人闹出来誓不罢休。
“只有他欺负阿福,哪里会有阿福欺负他的!”屋内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阿福感激地摇动着尾巴,再狠狠地瞪向举着锅铲的苓丹。
那道声音……
萧瑀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回想着方才的那道熟悉的声音。
怎么可能如此相像?他很想相信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还在世上,但也十分清楚明白她能生还的几率非常小。
既满心盼望着,又恐惧害怕着。
一双白皙的手从屋内伸出,杜云锦捧着书卷施施然地出现在门口。
“你……”萧瑀蠕动着嘴唇,却喊不出心中的那个名字,只发怔地望着眼前的人。
“嗯?”杜云锦搁下手里的书卷,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尔后丢给苓丹一个同情的目光。医仙谷内只有苓丹和阿福才会外出,阿福自然不会乱招惹人进来,那么能招惹这位煞星进来的就剩下苓丹了。
苓丹也明白她同情的目光,瞧瞧地朝人参娃娃身后躲了躲。
“娘,抱抱。”人参娃娃满心欢喜地看着从屋内走出来的杜云锦,朝她伸出手,嘟着小嘴要抱抱。
杜云锦白了他一眼,轻声训斥道:“你又到处乱跑,看等会儿你爹怎么收拾你!”
“娘,娘,呜呜……”人参娃娃一听她这么说着,顿时就哇哇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杜云锦拍拍他的头,及时止住他夸张的大哭声。人参娃娃顺势爬到她身上,指着院子里的萧瑀告状:“他欺负我!娘,教训他!”
“他真欺负你了?不是你欺负他?”
人参娃娃摇着头,一双大眼睛内聚满了泪珠。他瘪着嘴,万般委屈地说:“他是坏人!要打我!”
杜云锦压根就不相信他的这番说辞,她看了看他说道:“苏包子,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娘,呜呜……”人参娃娃提前察觉到她可能已经识破了他的话,将头搭在她肩膀上,小声地啜泣。
阿福紧张地站到杜云锦的身后,抬眼望着人参娃娃,无声地安慰着。
“锦儿……”在这片喧哗中,萧瑀终于找回自己的思绪。他朝她缓步前行,颤不成声地问着:“锦儿,真的是你吗?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杜云锦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苓丹,朝她压低了声音说:“你自己招惹的麻烦,自己解决。顺便提醒你,惊尘差不多快从药房里出来了。”
“我……”苓丹欲哭无泪地看着她:“夫人,要不您直接把他们打出去吧!”
“又不是我招惹回来的。”杜云锦没好气地呛了她一句,就抱着人参娃娃朝屋内走。
见她就要离开,萧瑀几步冲到她的身前,拉住她的手臂。他眼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锦儿,你还活着真好。”
杜云锦淡然地将他的手掰开,冷冷地看向他:“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不可能!”萧瑀摇着头否定:“我不会认错你的。锦儿,我找了你很久,跟我回去吧。”
杜云锦不耐烦地挡开他急切伸来的手,义正言辞地对他说:“这位公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锦儿,”萧瑀苦笑着:“我知道你会恨我,这本就无可厚非,但我当初也是不得已。锦儿,你说过你会守护我的,你应该记得你的誓言,你应该会懂我的选择。”
“公子,我只是这山谷里的普通村妇,并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人。所以你真的是认错人了。”
杜云锦毫不留恋地转身朝屋内走去,萧瑀却死也不肯撒手。
“锦儿,这就是我们当初的那个孩子吧!”
杜云锦耐着性子听他说了这么多话,但最后这句她实在是无法再听下去。
“这是我与我夫君的儿子,麻烦你仔细看清楚了,他还不到两岁,怎么可能是你的孩子!”
“不到两岁。”萧瑀似受重击般,踉跄着退后几步,慕青急忙上前将他扶住。“对啊,要是我们的那个孩子还活着,应该三岁多了。”
杜云锦听他提起往事,长长的叹了口气,脚步不再停留。她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的瓜葛,所以她宁可不承认自己就是杜云锦。那些痛苦的过往,那些困扰过她的仇恨,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她有一个新的家庭,有一个深爱她的丈夫,有一个古灵精怪又万分可爱的儿子,因此她不想再与过去有任何的纠缠。
她已经不想恨他了,她连想都不想再想起这个人。
遗忘过去,好好的生活,才是她如今活着的宗旨。
“不对。”萧瑀眼神蓦然一亮,她说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可她却清楚地知道那个孩子!“锦儿,我知道是你。”
杜云锦叹了口气,以前怎么不知道他如此念旧!
她正欲再推脱时,身后却传来熟悉的气息与温度。
“阿锦,何事?”苏惊尘从药房里出来便听见这边的吵嚷声,他身上沾满药尘的衣袍都还没换下就匆匆地赶了过来。
她原本是想在苏惊尘出来之前,将萧瑀等人赶离的,没想到还是没能如愿。
“你?”萧瑀再次地震惊,他看看苏惊尘,又望望在他怀抱中的杜云锦。“难怪,难怪……”原来他们已经在一起,难怪杜云锦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都能活过来,难怪他怎么找也找不到杜云锦。
“九弟,别来无恙?”萧瑀定了定神色,换上身居高位之人的惯常语气。
“原来是长兄。”苏惊尘倒也没有推脱,只是悄然地扫过躲在一旁的苓丹一眼。
苓丹小心翼翼地靠近杜云锦,扯扯她的衣角,小声地请求:“夫人,别让主人再罚我去泡药缸了。”
“药缸不是挺好的吗?强身健体!”杜云锦“好心”地安慰着她,满意地看着她脸色越来越苍白。
强身健体?的确是有那个功效,但满鼻子都是刺鼻的药味,还时不时地被灌下苦死人的药汁。说白了,就是一免费的药人试用嘛!
“夫人,我给你烤半个月的蝎子?”苓丹小心地讨好着。
“半个月?”杜云锦作势想了想,人参娃娃忽然抬起头,睁着亮晶晶的眸子嚷道:“娘,我要吃烤蝎子!”
杜云锦身后的苏惊尘适时地打了个冷颤,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出了馊主意的苓丹。苓丹有了杜云锦撑腰,胆儿也肥了,凑在人参娃娃脸便朝他扮鬼脸。
“爹,你也吃嘛,很好吃的啊!”人参娃娃不知死活地哄着自家老爹,他不知道他老爹对这个话题一直很过敏。
“苏包子!”苏惊尘警告地喊了他的名字。
人参娃娃顿时委屈地冲他嘀咕着:“都说了,别叫我苏包子!这个名字难听死了!难听死了!”
他上次偷偷跟着苓丹出谷时,被西塘村的小伙伴们嘲笑了好久,说他的名字真土,真是个土包子。他回来后就嚷着要改名,结果被他老爹发现他偷跑的事实,押在板凳上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小ρi股疼了好几天。
“苏包子怎么不好听了!你出去问问,谁不喜欢吃包子!”苏惊尘是真的不觉得包子这个名字难听,朗朗上口的,比什么狗娃狗剩好听多了。
人参娃娃,不,苏包子顶着委屈的神色,朝他母亲的怀里拱了拱。“那要是我以后有个妹妹,你是要叫她二包子吗?”
“二包子?”苏惊尘很郑重地想了想,念道:“这个名字好像不怎么好听啊。”
他还真的在想,杜云锦与苓丹均是满头黑汗滑落,无语至极。
“不叫二包子,叫馒头!苏馒头!”苏惊尘很是开心,他凑到杜云锦的耳边说:“娘子,你快点给为夫生个苏馒头吧。”
不是包子就是馒头,他是个吃货还是个饿死鬼投胎的。杜云锦只觉得头顶飘来一片乌云,阴测测地问:“能换个名字吗?”
“换个名字?”苏惊尘想了又想,才眼光一亮说:“汤圆!苏汤圆!多可爱啊!”
还是一条路线的,杜云锦头顶的那片乌云开始打雷闪电。
“这样吧,娘子你再生两个女儿,大女儿叫苏馒头,二女儿叫苏汤圆。”苏惊尘似乎看见两个可爱的孩子朝他狂奔而来,脸上的笑容都盛不下溢出来了。
“苏惊尘!”杜云锦朝他皮笑肉不笑地拉拉嘴角,轻声道:“苓丹的手艺不错,要不让她烤一个月的蝎子?”
“这个就不用了。”苏惊尘讨好地笑着:“为夫身体有些虚弱,饮食需要清淡些。”(ww
第七十回 谁是谁非(3)
“咳咳。ww”萧瑀刻意大声地咳嗽两声,以此示意这院子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不知长兄这趟是为何而来?”苏惊尘敛了方才的神色,淡然地问道。
萧瑀的目光一直落在杜云锦的身上,那明明是他的结发妻子,他心尖上的人,怎么就站到萧少康的身边?从前的她没有哪一瞬间不是看向他的,怎么就可以无视他到如此地步!
“我为何而来,难道你不知道吗?”
苏惊尘顺着他的示意,看着自己怀中的杜云锦,浅笑着说:“如果是这样,长兄怕是要失望了。”
“哦,是吗?”萧瑀并不以为然,如今他大权在握,又没有受制于人,他想要得到的还需要经过别人的允许吗!
“是的。长兄要寻的那个人三年前就被长兄逼得在东吾山上跳了崖,长兄要寻理应去东吾山底去寻。”
苏惊尘没有丝毫的软弱,他从前处处想让,并非是恐惧萧瑀,而是杜云锦的心在萧瑀身上,他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因此选择在旁守护。但现在杜云锦选择的人是他,他再没有任何的顾忌。
苏惊尘的话砸到了萧瑀的痛脚,东吾山的那一幕是他心底永恒的伤痕,每个午夜梦回都以噩梦的方式重复着。
“锦儿,你真的要这样?”萧瑀不会相信的,杜云锦明明是那般的爱他,她不会轻易放弃她的爱情,否则她就不会在九年之后一定要嫁给他,哪怕用杜家军陪嫁!
杜云锦的目光平淡至极,仿佛眼前的萧瑀也不过一个普通人。
“萧瑀,再多的爱,再多的情,也在一次次的背叛与算计中消失殆尽。如今你得到你想要的高位,又有……”杜云锦的目光讽刺地看向他身旁的慕青,说:“又有娇妻在旁,人生正是春风得意,何必还惦记我这等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呢?”
“不是这样的,锦儿,当初我是不得已……”他急步上前,想要将当初的那一切解释清楚,然而他却硬生生地被逼停。
锋利的长枪就搁在他脖子的前方,杜云锦将苏包子递给身后的苏惊尘,一手拉起长枪冷然地望着他。
她竟然对他刀枪相向……
在这三年里,他也曾想过假如她还活着,假如有一日他们能够重逢,他们会以什么方式来见面?他想过千千万万幅画面,唯独没有想过像今日这样的。
“锦儿。”他的语气颓然,望向杜云锦的目光里充斥着悲痛。
他仍旧朝前走着,无惧着脖子前的长枪,一步一步地靠近杜云锦。他不相信,不相信他的锦儿会真的杀了他。
杜云锦的神色闪过那一丝的动容,像他这样惜命的人会有这样的举动着实让人感动。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不再是三年前那个痴恋着他的杜云锦,他也不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长枪没有被她收回,锋利的枪尖已经蹭破了萧瑀的脖子,渗着红色的血。
“老爷……”慕青紧张地拉住他的衣袖,哭诉着:“老爷,您不要丢我和倾儿啊。”
“倾儿?”萧瑀的步子有些迟疑,他看着慕青怀里的孩子,目光变得柔和与眷念。
趁此机会,苏惊尘站到杜云锦的身侧,对萧瑀问:“长兄不如说说到医仙谷来是何事吧!”
他知道,在此之前,萧瑀应该不知道他就是医仙苏惊尘的,不然这三年里他们过得不会这么平静。就算医仙谷不容易进,但萧瑀真的发兵来讨,他们也是清净不了的。这说明萧瑀出现在医仙谷只是一个巧合,他应该是来求医的。
慕青听到苏惊尘的问话,急忙走过去将怀中的孩子凑到他的面前。“求医仙救救我的孩子。求求您了。”
“你的孩子?”苏惊尘低头瞄过一眼被包裹在被褥里的孩子,眉头微微皱起。
她的孩子?杜云锦也注意到了慕青,这个女子她有些印象,似乎曾经在东宫里当过差。
原来如此,想必她又是一个郭如玉吧!
苏惊尘将怀中的苏包子递给苓丹,吩咐她带着苏包子回房里去。他这才伸手拨开被褥,仔细地查看着孩子的动静。
这个孩子应该有三岁,但因为一直生病的原因,看上去竟似个襁褓里的婴儿。
“他身上的毒应该是母体里就带出来的,”苏惊尘翻看着孩子的眼睛:“下毒之人是想他死在母体内的,但是被你们用昂贵的药材硬是保下来了。”
“你能瞧出这些,你一定能救他的,对不对?”慕青殷切地望着苏惊尘,他是她最后的一根稻草,而她也相信着他一定会救自己的孩子。
三岁。杜云锦望着萧瑀和慕青忽然笑了起来:“看来你们还真是迫不及待。”她才跳下悬崖不久,他们就有了孩子。想必当初对于她的死,他连一点愧疚都没有。
“不是这样的。”萧瑀瞧着她的神色便知她已经误会了,他急忙着想解释却被她冷冷地打断。
“这个孩子,”杜云锦挡开苏惊尘正检查孩子的手,对他说:“这个孩子你不要救。”
不要救,他们的孩子就可以用药材保命到如今,可她呢?她那个可怜又无辜的孩子,硬生生地被他们拿掉。
她仿佛又置身在那个凄惨的时刻里,亲耳听见她的惨叫声,求饶声,以及痛苦声。她的那个孩子不仅没有睁开眼看见这个世界的机会,还死得那般的凄惨。
她可以原谅许多事,却无法放手这一件。她无法忘却孩子最后那张青紫的脸,这是任何一位母亲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可是……”苏惊尘犹疑地看向她,轻声道:“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无论大人之间是什么样的对立关系,但孩子总归是无辜的。他身为医者,岂能见死不救,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无辜,那么我当年的那个孩子就有罪吗?”她亲手掩埋的那个孩子啊,不知如今是否已找到了户好人家投胎转世。
听她提及当年的那个孩子,萧瑀也是眼眶一红,解释道:“当年的那个孩子就算没有被打掉,也依旧活不下来的。”
“哼!”杜云锦冷冷地笑了:“就算是现在,你还是维护着你和梁乃心,甚至是这个慕贤妃吗?”
“不是……”萧瑀想要解释清楚,却被杜云锦冷冽的目光刺激得无法说出口。
她怎么可以用这样的目光看向他?他是萧瑀,是她爱慕了多少年的萧瑀,是她说要永远守护的人。
“我要维护的人从来都不是梁乃心,”萧瑀痛苦地半闭着眼,说:“你说过要守护我,我又何尝不是想要守护你。魏忠臣曾说过,你腹中的那个孩子早已经气息微弱,难以保全。但是他可以将你身上的毒引到那个孩子身上去,这样就可以解了你身上大部分的毒。”
“锦儿,我想和你长长久久,白首不相离,所以才会旁观着梁乃心逼你落胎。我不想亲自出面,是害怕你会因此记恨我。”萧瑀苦笑着:“没想到,你还是记恨我了。”
“说那么多也没有用。萧瑀,这个孩子我是绝对不会救他的。”杜云锦偏过头,望着苏惊尘:“你也不会救的。”
“苏医仙,我求求您了。”慕青听着慌忙跪在地上,向苏惊尘猛烈地磕着头。“孩子是无辜的,再多的罪都应该我来受。”
她求完苏惊尘,又转头朝杜云锦磕着:“姐姐,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引诱的陛下,我知道陛下十分思念姐姐,就仗着自己和姐姐有几分相似,买通了当时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内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姐姐你也是位母亲,你应该明白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去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姐姐,你有再多的怨气,都可以朝我发,我绝对不会说半个‘不’字!求你让苏医仙救救我的孩子吧!”
说罢她又磕起来,很快原本光洁的额头上就青紫一块,还隐隐渗着血迹。
“阿锦,孩子是无辜的。”苏惊尘轻轻地推开她挡住自己的手。
“苏惊尘,你若是救了这个孩子,就别想再见到我。”杜云锦恨绝地转身,朝屋内走去,没有半点的犹豫。
她知道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可他是萧瑀和慕青的孩子,她只要一想到这里就无法接受。明明她可怜的孩子去的那么惨,如果当初他们也肯施一施援手,也像这样用药材来保着他,他兴许就能活下来了。
这样的认知,让她如何不恨。苏惊尘是医者,可她不是,她只是个曾经失去孩子的母亲。
“苏医仙?”慕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惊尘的一举一动,害怕苏惊尘真的应了杜云锦的话,不肯医治倾儿。
“你们先住那间屋吧。”苏惊尘指了指最远的偏屋,自己将慕青的孩子抱进了药房。
杜云锦受过多少苦,他都清楚,可他毕竟是个医者,面对的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如果他不救的话,他想日后都没办法去见他的恩师。
第七十一回 曾经沧海(1)
天色渐晚,苓丹蹑手蹑脚地凑到药房门外偷偷地瞧了瞧,没有动静。她又悄悄地凑到东厢房那里瞅了瞅,杜云锦倒是好端端地在屋里,不过脸色极其难看。
她苦恼地挠挠zi的nao dai ,不知道zi接下来究竟应该怎么做才好。之前苏惊尘与杜云锦的那番争吵,她躲在屋内听得清清楚楚,眼下两人之间的气氛诡异,怕还有一场更惊天动地的闹腾,她可不想搀和这趟浑水。
她想了想,望着脚边的阿福,长长地叹了口气。
“主子chi fan了。”
药房内没有动静,她望着zi的脚尖,静静地等候着。
过了好半响,才听见苏惊尘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了。”
“哦。”苓丹提脚准备朝东厢房走去时,苏惊尘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也请萧公子与他夫人一起吧。”
“啊?”苓丹顿时觉得一个头变得两个大,这分明是要拖下她下水的节奏嘛!主子你可真恶毒!
“来者是客,更何况他还是我长兄。”苏惊尘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传来。
“是。”苓丹硬着头皮朝另一侧的小屋走去。这处屋子本是苏惊尘堆放药材的地方,后来收拾了变成了病人的住所,也离正屋有段小小的距离。
“萧公子,萧夫人,我家主子请你们出来chi fan。”
“多谢姑娘。”萧瑀没有露面,出来的人是慕青。许是苏惊尘答应了要救她的孩子,此时的她没了先前的忧愁,变得精神了些。乍一看去,和杜云锦更相似了几分。
苓丹收拾着饭桌,苏惊尘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最后走到桌前。他抬眼望了望桌边的人,对苓丹问道:“夫人呢?”
苓丹朝他呶呶嘴,语带同情地说:“夫人说她不想看见你。”
杜云锦鲜少会生气,但一生气总会气上一段时间。这点苏惊尘自然是清楚的,他又望了眼桌边人,再次问道:“包子呢?”
“小主子说他也不想看见你。”
闻言,苏惊尘手中的筷子重新搁到桌上。他望着东厢房内亮着的灯光,许久才对苓丹吩咐:“将饭菜给夫人和包子送一份进去。”
“是。”苓丹利落地收拾了饭菜,端着朝东厢房里走去。阿福跟着她身后,使劲地摇着大红尾巴。
“对了,主子,我也不想看见你。”苓丹停下脚步,回头对苏惊尘说着:“阿福也是。”
阿福郑重地点点头,表明它的确是这么想的。
你们!苏惊尘恨得牙痒痒的,苓丹和阿福一溜烟地窜进东厢房。
其实这也不能怪苓丹和阿福,从往昔的战绩来看,只要是苏惊尘和杜云锦杠上,每次先低头认错的人都是苏惊尘,所以他们既然避不开这趟浑水,那就只能选一个会赢的人站队了。
“苏医仙。”慕青被这变故惊着了,她惶恐不安地看向苏惊尘,害怕他会因此改变主意。
“mei shi ,我们吃吧。”苏惊尘重新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地吃起来。
萧瑀看了看他,又将目光投向东厢房,久久地舍不得离开。
他以为都在一个屋檐下,总归会有见面的时候,总归会有让杜云锦对他的爱死灰复燃的机会,可是……现在她连chi fan都不露面了。
不过这些也没有关系,他总会找到与她单独见面的机会。
凉凉的风在山谷中回旋,晨曦掩藏在薄雾之中。
长年累月都盛开的掬花将整座山谷都映成了金黄色。药材在它们的保护下睁开双眼,开始了新一天的修炼。
杜云锦也开始她新一天的练习。她背着长枪,独自一人来到掬花中,开始舞动起杜家枪法。
十三年前服下的“梦断”曾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损害,幸而不算晚地解了毒药。这三年里,她得到苏惊尘精心的调养,不仅能健康的诞下苏包子,还重新开始了杜家枪法的练习。
她想着,也许将来她可以将杜家枪传给苏包子,可以让杜家枪一直都传承下去。
这是她能为杜家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也算是对父亲养育之恩的报答。
在她的勤加练习下,她的枪法虽然无法恢复到以往的百分之百,却也有了七成。哪怕是只有七成,要是再让她上战场,她也能将犬戎打得四处逃窜,溃不成军。
一套动作舞完,她就地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用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手里的枪头。这柄枪并非她原来的那柄,她想原来的那柄应该被人丢落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吧。而她此时手中的这杆,其实比她原来的要轻巧许多,因为就以她目前的力道根本舞不了原来的枪。
枪头是开了锋的,被她擦拭得亮蹭蹭的,似乎已经是久经沙场,染上了肃杀的气息。
“锦儿。”
萧瑀站在不远处,望着金黄色掬花中的杜云锦。风吹动着她发髻上的蓝色飘带,她收敛了凌厉的眼神,像抚摸情人般地抚过手中的枪头,安静地如同一幅珍贵的画卷。
世人都觉得前太子妃杜云锦长相平庸,不足以配儒雅如玉的太子萧瑀,可有谁见过杜云锦的美?没有勾人魂魄,却是另类的娴静安宁,让他飘零已久的心终于有了能够停靠的港湾。
没想到他还是如此的阴魂不散。杜云锦不打算理他,也自然没有抬眼看她。在如今她的眼里,萧瑀比不过她手里的这柄枪,更甚者比不过她此时脚边怒放的野菊。
“锦儿,我知道你是生气了。”萧瑀走到她身侧,柔声说道:“你生我的气,所以和少康在一起,所以对我避而不见。可是锦儿,你生我的气,就说明你还在乎我,你的心里还有我,你还……爱我。”
杜云锦终于抬眼看了看他,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是这么自恋的一个人呢?
“锦儿,跟我回宫吧。我会把往昔的yi qie 都补偿给你。”
“往昔的yi qie ?”杜云锦挑挑眉,冷笑一声问道:“往昔的yi qie 你不是都补偿给那位慕贤妃了吗?怎么着?我跟你回宫,你把她送给你的九弟是么?”
“你要是不想看见她,我不会带她回去。”慕青对于萧瑀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必需品,他喜欢的时候可以随手拈来,不需要的时候当然可以随手丢弃。
“是的,我不想见到她。”杜云锦缓缓地站起身,将长枪靠在身边。她对着萧瑀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仅不想见到她,我还不想见到梁乃心!怎么办?陛下是不是要连梁皇后也除掉?”
“我……”慕青没有娘家势力,萧瑀自然是想怎么处置都可以,但梁乃心身后有梁相,有梁家,纵使如今梁家势微,可要真折腾起来未必就不能翻出个大大的浪花。
“陛下当然舍不得除掉梁皇后,毕竟你们是青梅竹马的小恋人。还有,如今的陛下身边可没有一个杜家来牵制梁家,万一梁家狗急跳墙,陛下怕也是十分头疼。”
“所以陛下的承诺真是没有诚意。”杜云锦提上zi的长枪,将萧瑀甩在身后,慢悠悠地朝回走着。嗯,这个时辰回去正好能赶上苓丹做的早饭,至于在饭桌上吃还是和昨晚一样在屋里吃,就要看她的心情了。
“锦儿,如果你真的愿意随我回宫,”萧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杜云锦的背影说:“我可以除掉梁家,我可以让你得到原本就属于你的位置。”
“你也知道那个位置原本就是属于我的,可你却轻而易举地给了别人!你也知道我本就无意相争,可你却轻而易举地杀了我的父亲,还将他暴尸在城墙上!为了除去杜家,你不惜枉杀忠臣毁了杜家军!你知不知道,我的父亲不过是希望我能够一世安好,而我不过希望有位同样爱我的夫君,哪怕是刀光剑影,哪怕是做阶下囚,只要我和他的心始终在一起便已足够!”
说完,杜云锦的脚步没有停顿,大步地朝前走着。
这些话她憋在心里许久,以前很想对他说,后来觉得没什么意义又不想再与他有所瓜葛也就不想再说,但今日被他纠缠至此,她将这些话重新翻出来,摊在他的面前。
是爱也好,是恨也好,那都只是曾经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萧瑀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头地念着这句诗。成为九五之尊,身边想接近他的女子越来越多,什么目的的都有,唯独没有当初那个痴心爱恋他的杜云锦。也只有在经历了许多之后,他才感觉到那颗真心的可贵,那个人的独一无二。
锦儿,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只是……只是在想你想得心也痛的时候,他也会假装那个别人是你,假装你还在他的身边,假装你们还是恩爱的夫妻。
也许你从不曾知道,当你在东吾山的桃林许下盟誓时,他就不再将你只当做棋子。他想和你共度一生,白头到老,才会迟迟不肯立你为后,让你避开争斗的锋芒。他不想你受朝廷斗争的牵连,所以他才会将你搁置冷宫,让别人放松对你的警惕,让单纯的你能够在复杂的宫中保住性命。
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能拥有守护你的能力。只是你却不愿意再等,选择了玉石俱焚的决绝。 网
第七十一回 曾经沧海(2)
一连几日,医仙谷都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之中。
苏惊尘每日都呆在药房中,慕青着急地候在房门外,而杜云锦似mei shi 人般在屋内自顾自地织起布来。
苓丹擦擦zi的眼睛,她真的没有看错,杜云锦竟然在屋里织布。
“小主子,夫人她是在织布?”
苏包子kan kan屋内忙碌着的母亲,鄙视地看向苓丹:“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苓丹摸摸头,她shi zai跟不上苏包子极度跳跃的思维。
“织布啊!”苏包子跑进屋内,抱着杜云锦的腿开始撒娇。
“娘,娘,抱抱。”他伸长了手,死皮赖脸地混进杜云锦的怀抱中。“娘,织布,做什么?”
“你管那么多干嘛!”杜云锦点点儿子的鼻尖,脸上的表情柔和,并没有狂风暴雨即将来临的倾向。
难道判断错误?苓丹疑惑地缩回头,那天她明明很生气的,况且这几日也没有搭理过主子。算了,想来想去都是麻烦事,苓丹晃晃zi的nao dai ,转身钻进厨房。
萧瑀长身而立,站在院中,凝望着屋子里的那道身影。自从那日他们不欢而散后,杜云锦再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机会,能不露面就坚决地看不见人。
他还有很多话,来不及告诉她,他还有很多的情,来不及表达给她。
药房的门“吱呀”地打开,一脸疲惫的苏惊尘撑着墙边迈了出来。
慕青急忙迎了上去,追问道:“苏医仙,我的倾儿是不是已经治好了?”她双眼泛着激动的泪花,紧张地朝苏惊尘的身后望去。
“这……”苏惊尘侧开身,让她能够进到屋内,话语却有所犹豫。
然而处于兴奋中的慕青丝毫没有注意到苏惊尘的这一举动,她提起裙角顾不得自身的仪容冲向房中的小床上。
熟悉的被褥里,是孩子安详的睡眼。
“倾儿,我的倾儿。”慕青将孩子抱进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滴落。她已为这个孩子吃了太多的苦,而这个孩子也是她后半生的希望。
“倾儿?”她轻轻地拂过孩子的脸颊,小脸上的青紫已经悉数散去,可是……她不敢置信地望着zi的指尖,仿佛那是一个非常恐怖的存在。
她充满希翼地望向门边的苏惊尘,频临崩溃地摇着头。“这不是真的,我的倾儿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苏惊尘避开她的目光,默然地垂首。“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慕青不信他的说辞:“你是医仙,能将死人都医活的医仙,你怎么会治不好倾儿?”
“我知道了。”她目光忽然变得十分恶毒,狠狠地盯着东厢房里的身影。
“是因为她!”她冲出门口,指着东厢房里的杜云锦,大声地吼道:“是因为她不让你救我的倾儿!所以你不仅没救我的倾儿,还治死了他!”
苏惊尘被她抓紧衣襟,嘶声力竭地喊着:“你还我的倾儿!你还给我!”
苏惊尘没有躲避,任由她发泄着,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这样的沉默让慕青更加认为他是故意的,她目光中闪出决绝的光芒。
手被重重的一击,慕青被长枪的力道震倒在一旁。
杜云锦冷冷地站在院中,轻蔑地看向慕青。
“他也是你能动的?”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的孩子死了关我什么事!”慕青不服气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朝杜云锦扑去。
萧瑀从她身后抱住她,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没有松手。
“你闹够了没有?”
“陛下?”慕青错愕地回头,难以接受地看着他:“陛下,是他们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倾儿早就死了。”
“不,不是的!倾儿他前几日还在我怀里,他还会冲我笑!倾儿是被他们两个害死的。陛下,您要为我们的倾儿报仇啊!”
“倾儿在到西塘村之前就死了。”萧瑀提及那个用尽心力保护的孩子,心中也生出一份愧疚与感慨。他早就知道倾儿死了,可他无法看见慕青因倾儿而崩溃,他寻寻觅觅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如此肖似杜云锦的人,他舍不得就此放弃。于是慕青不肯认清事实,偏执地认为孩子还活着,他也就认为孩子还活着。
“不是的,不是的。”慕青望着萧瑀的脸,试图找寻出一丝的骗局,可惜什么也没有。
“是她,是她害死我的倾儿的。”慕青复而拼命抓向离她并不十分遥远的杜云锦。“杜云锦,你的孩子死了是你活该!你zi看不清楚现状,傻傻地相信一个利用你的男人的话。你用不着记恨我,我不过是被逼为梁乃心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而已。我什么也没有对你做过,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既然你要这么说,那我就摊开来说一说。”杜云锦平静异常,像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故事般。“你只是帮着梁乃心监视我?要不是有你暗中相助,你能在梁乃心眼皮底下坐上贤妃的位置?”
“我没在宫中,我为一个人屏障了zi的双目,但不代表我就是个傻子。”苓丹适时地端来把椅子,再端着茶盏在旁边候着。杜云锦抱着苏包子,慢慢地坐到凳子上。她温柔地捂上孩子的双耳,声音很轻却说得很清楚。“也许今日我查不到你曾经具体做过什么,但你发挥的作用怕也是不小的,不然就换不到你贤妃的位置。好,我们且不论你的贤妃之位是怎么得来,我们说说你这些年的六宫独宠吧。后宫三千佳丽,你的姿色甚至比不过同样宫女出身的郭嫔,可你却受尽宠爱。你所仰仗的不过是与我相似的这张脸而已。从上述得知,我与你,是你欠了我的,你享受了原本属于我的荣宠,而那份荣宠是用我,我的父亲,我的孩子,以及杜家军的每位士兵的鲜血换来的。”
慕青被她说到痛处,怏怏地住了口。她zi再清楚不过,无论她怎么解释,她的确是因为杜云锦才得到的恩宠。
原本钳制住她腰间的手逐渐地放松,显然这番话震撼到不是她一个人,还有萧瑀。
“锦儿,我的确是在补偿你。”萧瑀满目凄苦之色,“你可还记得我们当初的誓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你却在许下誓言之地跳下悬崖。你明知道我那一箭是不想射向你的,可你为什么不躲开?你又知不知道,我当时为梁家所要挟,在帝位与你之间做出选择。我没想过放弃你,即便是你跳下悬崖后,我仍然让凌七到处找你。我不相信你已经不在了,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但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你。所以我在慕青身上补偿你,希望你看到我的愧疚与悔恨,希望有朝一日你会回到我的身边。”
他什么都不曾对杜云锦明说,没想到她却心意相通地都知道。
面对他的情深似海,杜云锦只是讽刺的一笑。“说什么愧疚与悔恨,假若再给当初的你一次选择,我想你还是做相同的抉择。萧瑀,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的江山更重要。这个道理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以至于我的父亲与杜家军都白白的牺牲。”
她说的是实话,假如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想他不会有所改变。但他一定会做个更完美的计划,让她留在他的身边。
“锦儿,你难道忘记了吗?是你对我说,要永远守护我,哪怕这世上没有人站在我的这边,你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这边。我以为,你都懂我的。”
“我是都懂你,但我并没有说我会都原谅你。”杜云锦悲悯地看着萧瑀:“萧瑀,世上没有人能够什么都得到。但他选择一样时就必定会失去另外的一样,鱼与熊掌自古不可兼得,哪怕你再机关算尽也是枉然。”
“覆水难收,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就当那个罪妾杜氏已经死了。你做你掌控天下的皇帝,我当我的村野山妇不是很好吗?”
“不好!”萧瑀一把推开挡在zi面前的慕青,朝杜云锦大步地走来:“锦儿,你是我的。你永远都是我的!你跟我回宫,我会昭告全天下,你是我的皇后,你是我的发妻,你是我最爱的人。”
杜云锦依旧冷冷地望着他,“萧瑀,都算了吧。我不会再恨你,也不会再想起你,往事如烟都已经灰飞烟灭。我们的过往只不过一场笑话,又何必牢记在心呢?”
“一场笑话?”萧瑀凄凉地笑起来:“锦儿,你说我们的过往只不过是一场笑话?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又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没有人是永恒不变的,也没有人必须要等着另一个人的偶然回头。你若不当成笑话,非要执着那也是你的事情。你与我无关,我有夫君,有儿子,有幸福美满的生活。至于你过得如何,那应该不是我想了解与关心的事情了。”
“阿锦。”苏惊尘缓缓地移步到杜云锦的身边,陪着小心。 网
第七十一回 曾经沧海(3)
杜云锦白过他一眼,指着他的脑门开骂:“你这个笨蛋!我就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场景,那个孩子早死了连我都瞧出来,偏偏你还心软地想救回来!现在如何?耗费了zi的心力还要被个泼妇追着骂,你丢不丢人啊?你不嫌坏了zi的名声,我和你儿子可还指望靠你名声赚口饭钱!苏惊尘,我告诉你,下一次你还这么固执的话,我真的不会再理你!”
“阿锦。”苏惊尘跟着杜云锦的身后,伏低做小地进了屋。
这样的杜云锦,是萧瑀从未见过的。他所熟知的杜云锦纵使再痛也会独自忍耐,善解人意,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会笑着包容。
他曾笃定再见面,杜云锦心尖上的人也始终是他,可望着这样的场景,他的心口仿佛被谁狠狠地划过一刀,疼得厉害。
他弯下腰,似乎真的被人捅了一刀,痛苦将他俊雅的面容都纠结得变形。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属于他的杜云锦是一尊神,无欲无求,而面对萧少康的杜云锦却是个真正的人,会哭会笑会骂人,活得如此真实。
可他仍旧不甘心,明明是属于他的,如今却留恋在另一个人的怀里,哪怕那个人是他疼爱的九弟。
“两位请回吧。”苓丹带着阿福站在门口,将萧瑀堵在外面,客气有礼地撵人。在医仙谷的世界里,他是最高权利的拥有者,可在医仙谷里,他只是位不速之客。
“锦儿……”
萧瑀望着那道被人遮住的门,他们离得这么近,他却无法接触得到她。
门外声声呼唤,门内气氛也仍旧紧张。苏惊尘偷偷地打量着杜云锦的神色,要说他不害怕那都是骗人的。他是杜云锦与萧瑀之间从而到尾的旁观者,又听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他知道萧瑀无论如何都曾在杜云锦的心里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他没有自信,仅凭他与杜云锦的这三年赌得过萧瑀与杜云锦的十年,赌得过杜云锦痴心相付的十九年。
时间本就是最好的催化剂,再次重逢会有恨意,也会有当初美好的爱恋。
“惊尘。”杜云锦瞧他的样子就明白他心中的担忧,没想到他还是如此的患得患失,难道是她还没让他看清楚她的真心吗?
苏包子没有理会大人间的暗波涌动,他凑在母亲的怀里,哼哼唧唧地睡着了。
杜云锦将苏包子小心地放在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做完这yi qie ,她才走到苏惊尘的面前,望着他淡淡的笑着:“惊尘,正如我对萧瑀所说的,曾经爱他成痴的杜云锦是三年前坠崖而死的罪妾杜氏。现在站你面前的,是你的妻子杜云锦。这一生,只要你不相负,我就绝不会负你。”
这番话似绵绵细雨,下在苏惊尘的心间,让他干涸的心田瞬间就有了活力。
“阿锦,我就知道你不会跟他走的。”苏惊尘欣喜万分地将她抱进zi的怀里。
“当然不会走,我要是走了,你的苏馒头和苏汤圆就没有着落了。”杜云锦好笑地戳了戳他的额头。“这几日都闷在药房里,身上都有味道了。”
“有味道?”苏惊尘低头闻着zi身上的衣服,好像是有些味道。“我这就去洗洗。然后……”
他靠在她的耳边,暧昧地说:“然后好好地让苏馒头早点出生。”
明明已经相对三年,杜云锦望着他故意扮无赖的侧颜,还是微微有些脸红。
“你快去洗洗。别熏着我。”杜云锦没什么力道地将他推开。
苏惊尘笑着松开手,连声招呼着门口的苓丹准备热水。
“对了。”他忽然站定,回头对杜云锦说:“那个孩子身上中的毒可不止一种,看来是有人非要至他于死地不可。”
杜云锦微愣,莞尔一笑:“那是自然,据说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要是等他长大,便是长子,如果梁乃心无子的话,这孩子就能坐定储君之位了。这个局面怕是很多人都不愿意看见的。”
“不过,”她转过头,看着床上安睡的苏包子。“无论他们有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跟我们无关了。”
“阿锦。”苏惊尘略有些犹豫:“如果那个孩子还有气息的话,你会不会让我救他?”
“这个……”杜云锦苦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zi会怎么选择。我总觉得让你救他,便是对不起我那个可怜的孩子。可如果不让你救他,又愧对那么小就遭了大罪的孩子。”
“我知道。”苏惊尘朝她点点头,忽而笑起来:“我就知道我的阿锦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她只是心里有些坎过不去,所以要借着发泄zi的脾气,因为她早就知道那个孩子救与不救都是同样的结局。她只是想小小地闹闹脾气,解开zi的心结而已。
面对他的称赞,杜云锦羞涩地转过身。其实她也不善良,今日要是换做慕青或者萧瑀中了毒,哪怕苏惊尘有救活他们的把握,她也决计不会点头。只是面对那样小的孩子,她就心有不忍。
不过,她的那个孩子如今可以好好地去投胎了吧。yi qie 的恩怨已了,萧瑀亲手促成那个孩子的离世,他费尽心思要保住的孩子却也没能活下来,果真是一报还一报。她的孩子啊,如今可以瞑目了。
杜云锦轻轻地拍着苏包子的背,苏包子撅着嘴,偶尔吧嗒吧嗒嘴巴,似乎在做着吃什么号东西的美梦。
萧瑀在院子里屹立了很久,久到他的双腿都失去了知觉。他还是没有明白,为什么杜云锦不肯跟他回去。
她想要的,他如今都可以给她。她要他的心,他给,她要皇后的位置,他也给。可为什么她不肯回来?
慕青望着萧瑀僵硬的背影,心沉了一圈又一圈。长久以来,她都知道她不过是别人的替代品,她也靠着这份别人的恩宠编织着zi的美梦。
但现在……
她的美梦被轻而易举的打破,她望着苓丹送过来的倾儿,眼泪却迟迟地低落不下来。
“陛下……”慕青轻轻地拉了拉萧瑀的衣袖,“陛下,我们该过去了。”他们该回去了,回到那个满是陷阱与算计的深宫里,过着属于他们的日子。
萧瑀见苓丹在他的面前关上房门,紧紧地拽紧了zi的拳头。他知道此时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他不会就此放弃的,属于他的杜云锦总会回到他的身边。
风轻轻地吹来,拂起他的袍角,拂不去他益发坚定的心。 网
第七十二回 战事再起(1)
日光洒在宫殿屋顶鲜丽的琉璃瓦上,泛映出层层的金碧辉煌。ww宫人排成行,规规矩矩地碎步走在宫殿的各个通道内,赶着前往伺候各自的主子起身。
暗红色的墙角处偶尔能瞥见两三个身穿灰色内侍服侍的小内侍,在窸窸窣窣的耳语后将扫帚丢到一边,跳脚抓向枣树的枝桠,想摘下几颗藏在密密叠叠树叶里的枣子,满足一下自己的嘴馋。
皇城中最巍峨的宣元殿外,鱼贯而入的是当今朝中的重臣们,他们身着统一式样的朝服,或几人并肩或一人独行,朝殿中赶去。
梁乃心站在斜对角的白玉阶梯上,眺望着宣元殿。如今的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脸上已然褪去当年身为太子良娣时的青涩。一袭正红色的风袍,滚边是金色苏绣的凤穿牡丹,乌云拢成的朝天髻正中戴着端正的凤凰花钿,无处不在彰显着自身显赫的身份。
红藕低着头,搀扶着满身华贵的她,其余随身伺候的宫女与内侍们都垂首候立在阶梯下,悄无声息。
“陛下昨夜又宿在灼华宫了。”红藕在梁乃心的耳边小声地汇报。
梁乃心轻蔑地冷哼一声:“宿得再多也没有,她别妄想再生出个儿子来!”
灼华宫是慕青被封贤妃后的居所,像她那样出身的人自然是得不到梁乃心的青眼,只有满心的不屑。想当年慕青不过是东宫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若不是得她的提携,仅凭着自己那张肖似杜云锦的脸能混个良人就算是出头了,哪里会有今日位列四妃之一的风光。
不过……
梁乃心悄然地拽紧拳头,这个贱人竟然敢怀上皇嗣,凭借着恩宠一跃成为贤妃。她能扶持慕青,是因为慕青并无显赫的家世,就算运气好能混个妃位也是嚣张不起来的。可她没想到慕青的野心竟然会那么大,不仅仗着自己诞下皇长子坐上贤妃的位置,还敢肖想她的后位!
她是梁相的幼女,系出名门,哪怕是前太子妃杜云锦都比不过她的出身。慕青一个没有娘家势力的寒门女子怎么敢肖想后位!
既然是不听话的棋子,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只可惜慕青是个聪明的,让她迟迟不曾得手。不过她也不算吃亏,皇长子又如何?也就多活了这么三年,而慕青身子受损极为严重已经无法再受孕。当然这点慕青并不知晓,她还在努力地做着再次诞下皇子的美梦。
一个无权无势的宠妃,一个膝下无子的宠妃,能有几时好?更何况萧瑀对这位慕贤妃并未上心,依慕青的恩宠,也就只晋了她父亲有一个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有名无权,几乎涉及不到朝政的核心。
所以梁乃心不用对她再费多大的心思,且让她在美梦里再多沉迷一段时间。慕青眼下得势却没有后招,这后宫里有名分的除了她便只剩下宜兰殿的郭嫔。
那位……
梁乃心嘴角露出讽刺的笑意,从当年萧瑀迟迟不肯定下皇后人选时,她就知道他的心里终究是有了杜云锦的,因此梁乃心虽担忧后位归属却不会亲自动手,怕的便是遭萧瑀的记恨,平白无故地丢了萧瑀的情谊。那位郭嫔,在她几句话的暗示下竟然会帮她打掉了杜云锦的胎。杜云锦成了罪妾杜氏,萧瑀念着旧时的情谊,虽没有褫夺郭如玉的嫔妃,却再也不曾踏入宜兰殿一步。而郭嫔最大的靠山郭厚生也跟着坐了冷板凳,被萧瑀调往宜兰殿,彻底地失了君宠。如此一来,原本最有机会与她争争的郭嫔便成了废人。
宫中没有能与她相抗衡的妃嫔,她眼下最重要的是乖乖地做个贤惠的皇后,早日诞下皇嗣,将后位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里。
她是这般想着,无奈萧瑀虽不似对郭嫔那般无情,却也只是偶尔来栖梧宫里坐坐便走。他这样的作为,让她老死宫中时也不可能怀上个一儿半女。为了日后的稳靠,她必须要仔细想想,好好规划。
“下朝后,你让梁相到栖梧宫来趟,本宫找他有要事相商。”
梁乃心望着宣元殿已经空无一人的阶梯,对身侧的红藕嘱咐着。
“是。”红藕依旧低着头,松开自己扶住她的手,轻声回道。她等着梁乃心带着一行人离开后,才悄悄地隐在转角处废弃的门边,小心地观察着宣元殿的动静。
这个时辰,正是早朝的时间。
萧瑀今日起得有些晚了,已经进入大殿等候的大臣们便三五成群地聊起来。你说你家新养了个漂亮的小舞娘,他说他家新来了个技艺高招的琴师,又说着说着便越好下朝后的宴会安排。直至黄园那道标志性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时,众人才收了声,安静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萧瑀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面色阴沉地走入大殿。他刚坐下,就生气地将手中的折子悉数扔到地上。
“朕不过是想调西大营去寻个人,你们就一个个蹭鼻子上脸,非要给朕安个昏君的罪名!你们还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上朝第一件事便被皇帝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众人纷纷噤声,低头猜着皇帝发火的原因以及自己应该如何站队。
“总之,不管怎么样,朕一定要动西大营!”萧瑀脸色难看,他不仅仅是因为想要完成自己的计划,还需要借此树立自己帝王的尊严和说一不二的皇权。
“陛下请三思!”
出来阻拦的人是梁益冠,众人纷纷长舒一口气。有他出来,萧瑀就算再生气也会给帝师几分薄面。
“西大营是帝都的守卫者,轻易不能调动。陛下是想寻什么人,可以让当地的府衙处理。”梁益冠将这些话娓娓道来,说的好听实则就是不赞成萧瑀的举动。其实近年来,他已经极少会上朝议政,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称病在自己府中休养的。他也不是真的病,只是因为当初压制杜家得太狠,又间接逼死了前太子妃杜云锦,这让萧瑀的心里始终都有一个难解的结。所以即使他身子骨还是十分康健,仍然要摆出这么一个厌烦朝政的姿态。而实际上,纵使他在朝上,各种消息仍然源源不断地被送入梁府,大到皇帝批阅的每道奏折,小到皇帝早上吃些什么菜,最爱吃的是哪样。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要保住梁家,仅指望梁乃心是决计不够的,他需要是对朝政的巨大影响力,将皇帝紧紧拽在自己的手心里,才能使得树大招风的梁家屹立不倒。
梁益冠老谋深算,萧瑀也是个中好手,两人暗地的角力一直没有停止过。这些年来,表面上是梁家不断地被削权,但实际上双方也是互相打平而已。毕竟没有杜家的支持,萧瑀自己的势力根基还太浅薄。
“朕要寻的人不是普通人,府衙那点微末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萧瑀没有打算放弃,他本来是想悄悄地调动西大营,不过没想到西大营中也有梁家的耳目,这才有一堆上书表明反对意见的奏折。
“那陛下要寻的人究竟有什么样的大能耐,需要调动西大营?”梁益冠寸步不让,非要逼得萧瑀说出实情。他自昨日得到消息便觉得奇怪,一向谨慎害怕被他抓到任何痛脚的萧瑀竟然会私下调动西大营去寻个什么人。
萧瑀素来稳重,凡事皆三思而后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让萧瑀改变以往的作风,变得积极冒进?
梁益冠想来想去,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因此才会亲自上朝,亲自向萧瑀探听个究竟。
“丞相的意思是,朕要寻个人都先向你报备,要你同意才能调动西大营?”萧瑀半眯着眼,语带威胁地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丞相来坐朕的位置好了。”
“臣惶恐!”梁益冠赶紧跪下,向萧瑀请罪:“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臣只是觉得西大营是护卫帝都的,一旦轻易调离他处,万一帝都有个什么动静,陛下岂不是很危险!”
“哈哈。”萧瑀大笑起来:“只要丞相不乱动,帝都还能有什么动静?”
“陛下。”梁益冠听他的讽刺之语,不由得皱起眉。“陛下若是怀疑老臣的忠心,老臣这就辞官归故里,免得碍了陛下的眼。”
“梁相这可使不得!”听到梁益冠的气话,他身后便有人站出身,说:“陛下,梁相也是为了陛下和帝都的安危,梁相一片忠心天地可鉴,陛下莫寒了忠贞之士的心啊。”
随后又有几人站出列,向萧瑀哭诉着梁益冠的种种忠心事迹。
“陛下,如今犬戎卷土重来,屡屡侵犯我朝边境。我朝正是用兵之际,陛下要寻什么人若是不急的话,还请陛下处理犬戎事情后再来寻。”
“犬戎又来挑衅了?”萧瑀朝说话的孙建功望去,以前有杜博承镇守月牙城,犬戎一直不敢再来进犯。后来犬戎内乱,老首领死于争权斗争中,杜博承趁机将他们赶入了大漠深处,已经很久不曾露面。想来是如今元气已经恢复,又得知杜博承三年前身死,便又打起了边境的主意。
第七十二回 战事再起(2)
“是的。wW”孙建功站出身,对萧瑀抱拳说道:“昨日收到战报,犬戎已经攻陷了月牙城,棘城危在旦夕,宜城接连告急。一旦宜城陷落,犬戎大军便能直指青门关,一路向帝都而来。”
孙建功此话一出,不止萧瑀脸色大变,就连方才与萧瑀暗讽的梁益冠也微微动容。
青门关是帝都西北方的门户之地,一旦青门关被攻破,敌人便是进入了一马平川的中原腹地,他们便再无天险可仰仗。犬戎本就是游牧民族,尤其擅长骑兵作战,假如挥军进入青门关,这天下便又要改名换姓了。而犬戎嗜杀,毫无抵抗力的百姓们怕是躲不过一场浩劫。
萧瑀轻轻地叩着面前的桌子,他沉吟不语,思索着还能领兵出战的人选。杜家覆灭后,荣景成就解甲归田,已经表明过不再Сhā手朝中之事。杜家军得力战将几乎都死在三年前的那场血腥清洗中,为了削弱杜家军的实力,他将其余人等皆化整为零并入其他的部队里。
另外一支战功赫赫的荣家军,一部分跟随荣景成归了故里,剩下的部分划给了孙建功统领。孙建功是靠出卖孟冲才得到如今的位置,旗下的士兵将领大多不服他,这几年也是磨蹭不断,战斗力堪忧。
其余他手头还能挑动的部队是他最后的牌面,不到最后关头他并不想动用,以免过早地暴露在梁益冠的面前。
他是有打梁家势力的主意,但梁益冠门下多文人,把持着朝政却并没有十分优秀的将领。况且就算真的有这样的人选,他也不会安心,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届时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无法预知。
这样算来算去,朝中居然无一人能领兵作战。
“恳请陛下,让下臣出征犬戎!”孙建功的声音传来,其余人有些窃窃私语,却无人上前阻止或附和。
孙建功于朝堂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虽得萧瑀的恩宠能够平步青云,但因他出身荣家军,梁氏一派对他多有提防,而杜家在军中影响深远,再加上当兵的人都是有几分血性的,他们自然也看不惯孙建功靠出卖同僚而上位的手段。孙建功被两方排斥,无意间竟自成一派,在梁氏与萧瑀的夹缝里生存。
他出征?萧瑀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发表出意见。
孙建功怕他不许,急忙补充道:“下臣投军时效力于杜博承麾下,对犬戎的作战方式并不陌生。后来臣转投到荣老将军帐下,也参与过平定南疆等战役。下臣愿千里驰援宜城,重新夺回月牙城!”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萧瑀请命。
听到他提起杜博承,大臣中倒是有人轻声嘀咕着:“要是杜老将军还在就好了,犬戎定攻不破月牙城。”
“莫说杜老将军,便是他女儿,前太子妃杜云锦也能赶走犬戎。想当年犬戎的老首领就是死在杜云锦的手里,犬戎兵见到她就浑身发颤。只可惜……”
“嘘!”
小声议论的人忽然闭了嘴,他们没有再说下去。三年前,是萧瑀下旨斩杀杜博承,还将他的尸首挂在城门上暴晒数日,不许人为他收尸。而犬戎兵极为恐惧的杜云锦也早早地病死在冷宫中,世上再无杜云锦,世上再无杜家军。
下面的议论,萧瑀听得清清楚楚,然而他却依旧沉思着,没有任何的表示。
他这般做派,让梁益冠心中暗惊。他没有出声,便代表他也认同了那个人的说辞,他是在后悔三年前所做的事情,后悔杀了杜博承,后悔逼死了杜云锦。虽然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包括逼得杜云锦跳崖又对外谎称杜氏病死,但他心中埋怨的却是梁益冠。
他恨梁益冠的步步相逼,让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抉择。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梁益冠朝那个多嘴的大臣狠狠地瞪去。“人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要将人挖出来出征不成!”
见梁相当众发了火,其余人等均住了口,谁也不敢再小声言语。
“挖出来?”萧瑀重复着梁益冠的话,忽然眼前一亮,对众臣说道:“朕就要将杜家军挖出来不可!”
“陛下?”梁益冠等人一阵傻眼,并不清楚萧瑀到底在发什么疯。
萧瑀手轻轻挥去,说道:“着翰林承旨速速拟旨,宣杜氏之余部重组杜家军,此事由孙建功全权负责。”
翰林承旨疑惑地看了看萧瑀,又瞧瞧地瞄了眼梁益冠,见他没有发话这才上前领了旨意。
“今日朝事就议到这里。”萧瑀下了这道旨意,便起身离开。
众臣待皇帝离开后,也各自朝殿外退去。今日萧瑀这道旨意下得十分奇怪,但也从中隐隐嗅到对梁氏的不利。萧瑀前脚离开,就有人后脚跟上了慢悠悠的梁益冠。
“梁相,陛下这是什么道理啊?重组杜家军,为什么要重组杜家军,重新调派人手去宜城不就可以了吗?”
“陛下这样做,是想要撕破脸动手了吗?”
他们唧唧咋咋,隐有越说越有理的趋势。梁益冠微微地皱眉,对紧贴而来的众人做了个“嘘”的手势。
“各位同僚,老夫这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诸位也不要多想,此事必定有解决的余地。”
梁益冠朝众人拱拱手,扔下这些人急匆匆地向红墙转角处而去。
那些人小声地嘀咕了几声,但因为做主的梁益冠不在,也便都作了罢,摇着头朝宫门走去。
孙建功落在最后面,有几个品级不高的朝他谄媚地恭喜着,他不悲不喜地一一回了礼。
“孙将军。”
黄园适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瞄了一眼围绕在他身旁的人,才慢条斯理地说:“孙将军,陛下宣您此时去东书房。”
“是。”孙建功同几人抱歉,自己随黄园去往东书房觐见萧瑀。
宫殿隔着两堵墙的秘道上,孙建功与梁益冠朝不同的方向而去。朝中众臣对于这一突发的变故,都或多或少有了自己的想法。朝中局势暗波涌动,无法估料将来的绝对胜者。
黄园将孙建功请进东书房,自己将房门关上并守在了门外。对于未来,他是没有选择权的。梁益冠素来都瞧不起他们这样的人,他们能依附的只有皇权,因此无论任何时候他都只能站在皇帝的身旁。
孙建功站在书桌前,独自面对皇帝萧瑀有些畏缩。他并不知道萧瑀到底会对他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然而他却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变成了一颗棋子,梁益冠与萧瑀角力的棋子。
萧瑀认真地描着画,画中的女子他已经画过许多次,熟悉的眉眼与笑容,变化的只有她身后的景色,或桃花飘飞,或奔驰于草原,或张开双臂舞动在金色的掬花地中。
最后一笔完成,萧瑀满意地搁下笔。
“你来瞧瞧朕这幅画如何?”
孙建功防备地望了他一眼,小心地探出头看着桌上墨迹未干的画。只一眼,他就认出了画中人是谁,他脸色顿时大变。
萧瑀满意地看着他的表现,淡笑着问:“孙将军认出来了吗?”
“认,认出来了。”要说他不认识,必定是骗人的。当年他可以曾与她并肩在南疆平过乱,只是她都死了三年之久,为何萧瑀又要重新提起呢?
“孙将军认清楚了?”
“认清楚了,这位是杜妃,”孙将军似忽然想起什么,又说:“是罪妾杜氏。”
萧瑀闻言,长长地叹口气,端着桌上的茶盏慢慢地饮了一口才说:“你如今也身在朝中,应该能明白朕的身不由己。三年前朕不得已看着锦儿跳下悬崖,任由梁相一派编织杜博承的罪名。”
他说了一半后停止,打量着孙建功的神情。“朕也知道你很辛苦,因为孟冲一事被昔日同袍孤立。”
“陛下……”孙建功有些动容:“孟冲一事臣从不后悔。”
萧瑀摆摆手,说:“朕知道你忠心。朕先在只想问你,你可认清楚了画中人?”
“认清楚了。”
“认清楚就好。”萧瑀将茶盏放下,直视这孙建功一字一顿地说:“既然认清楚了,那就请孙将军把锦儿带回来吧!”
“带回来?”孙建功越发的疑惑了,杜云锦都死了三年,难道要他去阴曹地府去带她回来?
“孙将军,朕也不准备瞒你。”萧瑀想起那个熟悉的声音,想起她决绝的话语,双眼难受地微微半闭。“锦儿没有死,她在一个叫做医仙谷的地方。”
“医仙谷?”这个地方,孙建功都曾听说过。传说那里住着一位医仙,能将死人都救活。如果萧瑀所说属实的话,那么杜云锦有可能真的活着。
“对,医仙谷。”萧瑀忽然又笑起来,如同春风拂面,荡着温柔的暖意。“朕要你去医仙谷将她带回来。”
“可是……”瞧萧瑀笃定的模样,再加上他前段时间微服出巡,孙建功不难猜测他已经见到杜云锦,但是杜云锦却不愿意跟他一起回来,所以他要将这道难题交到自己手上。
“如果她不愿意随下臣回来呢?”
“那就你告诉她,如果她不回来,朕就下令将杜家军的余孽全部斩杀。”
第七十三回 威逼利诱(1)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暖洋洋地照耀着大地,也惊醒这座深藏在群山中却又异常繁华的西塘村。
小二弯着腰,提着粗笨的大木桶,费劲地从院后的水井里打水。这些粗重的活计本来是乡下的大牛做的,但他家里前些天出了事告了假,掌柜于是本着节约的精神将这些话给了小二。
笨大牛,还不回来!可累死爷爷了。小二一边在心里嘟嚷着,一边将木桶装满。
“可有人在?”
门口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小二歪着头好像在哪里听见过般。
“没人吗?”客栈的门被人推开,此时尚早,掌柜还未起身,店里店外都只有小二一个人在。
他慌慌张张地放下手里的木桶,又手忙脚乱地打翻,让zi大清早地就洗了个冷水澡。
“来了来了!”
小二神色不佳地从内院里走出来,刚进到屋内就看见几道肃杀的身影。他顿时想起那道熟悉的声音是属于谁的,那个满身肃杀在他们客栈住了数日也不见一次笑脸的谁家仆人。
“客官您这是又回来了?”小二打起精神,小心地赔着笑脸。
凌七扫过他一眼,身边候着的另一人立即上前,对小二吩咐道:“赶快去准备十斤牛肉,二十个包子,五坛上好的竹叶青。”
小二一听他的吩咐,脸色顿时就跨了下来。他摊开双手,满脸的无奈:“客官您瞧这么一大清早的,我们客栈都还没开门,哪里能准备好这么多东西?”
“准备不好?”那人凶神恶煞,手中的长剑抽出些许,厉声道:“要不要我帮你准备?”
“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这就去。”小二连忙举手示意,一溜烟地就朝内院跑去。他多少有些猜测到这群人的身份,必定是哪位高官府上的人。这次不同前次,前次微服出访凌七是仆人装扮,可这些凌七与身后的那群人皆着同款的黑色劲装,袖口上还有金线绣的奇怪图案。若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小二还能陪着笑从中掏出点hao chu ,但像凌七这种身份的人却是半点也沾惹不得。
小二匆忙地在厨房里四处找着凌七要的东西,幸好昨日的包子还剩下不多少。他也顾不得许多,只想着早点将凌七等人打发离开才好。
客栈的大堂里,凌七端坐在长凳上,其余人等分成两拨,几人站在他的身后,剩下的几人都站在他对面之人的身侧。
“孙将军,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医仙谷了。”凌七看着他,虽然同样都是在刀口上舔生活的人,但凌七却有些瞧不起孙建功。一个会出卖同僚来换取zi的加官进爵之人,走到哪里都不会受人欢迎。
孙建功一路上都十分沉默,此时听到凌七的话也只是默然地点点头。
“希望孙将军这次能够成功,这样我们也都好向主子交代。”
孙建功还是沉默不语,被凌七一提,他脑海里瞬间就响起了临走前萧瑀的那句话。
“如果她不回来,朕就下令将杜家军的余孽全部斩杀。”
萧瑀还是萧瑀,看似温和的外表实则藏着嗜血残忍的本质。杜家军的余孽,首当其中的便是他,其次是已告老还乡的荣景成,还有数万被并入其他部队的杜家军兵士。
换句话说,如果他带不回杜云锦,不仅他要死,还会带着一大批人去死。他身上的血债就越发地洗不干净了。
萧瑀这样狠毒的逼迫,莫说是杜云锦,就是他堂堂七尺男儿也无法接受,背负那么多的血债,那么沉重的包袱怕是穷其一生都无法释怀。
他也曾想过,找个借口不去趟这浑水,然而萧瑀提前一步洞悉了他的想法,让凌七“陪同”前往医仙谷。
“好了。客官您要的东西。”小二手脚麻利地将凌七要的食物都打包好,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凌十三。”凌七淡淡地扫过一眼之前吩咐小二的人,那名唤“凌十三”的黑衣男子凑上前,掏出银针试试了食物,确定都无毒后才从怀里丢出片金叶子。
“谢谢,谢谢!客官您慢走!”小二捧着金叶子,站在客栈的门口,望着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后才大口地舒着气。
他终于送走了这群瘟神。
去往医仙谷的路,凌七走过一次,这次也是轻而易举地找到医仙谷的入口。在凌七的招呼下,众人就地吃了些东西,再歇了歇脚才往谷里走去。
谷里会发生的yi qie ,萧瑀较早便告知了凌七,所以凌七这次特地带上了擅长奇门遁甲的“凌九”。当然他也做了其他的准备,刻意多带了些食物,以免被困在谷中饿死。
在他们刚踏入医仙谷时,苓丹就知道了。她放下正在做的早饭,带着阿福偷偷地靠近了凌七那群人。
看来萧瑀真是个灾星,在他之前没有能zi进到医仙谷的人,那些兴致勃勃要找到医仙的人在谷口就被阿福吓跑了,而现在竟然有人擅自闯入医仙谷。
苓丹一边在心里腹诽着,一边按着阿福的头,小心翼翼地潜伏在凌七等人的周围。
医仙谷的阵法是很早以前,真正的医仙苏惊尘的一位朋友所赠,能解开此阵的人江湖上屈指可数。所以苓丹并不担心会被人破了阵法,她只是有些好奇这群人来医仙谷做什么,同时她也很烦躁,万一被苏惊尘知道了免不得又怎么整她!当时苏惊尘与杜云锦吵架时,她可是意志坚定地站在杜云锦这方。
正如萧瑀曾说过的,凌七等人在迷雾中的小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看不见尽头也望不见进口。
“又走回来了!”凌十三蹲下身,指着他之前放下的标识说:“首位,我们三刻之前曾走过这里。”
凌九听他的话,从队伍的前方走到最后的凌十三身边。望着那枚熟悉的暗镖,他知道凌十三没哟说谎,他们的确是在这里转着圈子。
“我知道了!”他转过身,对凌七说道:“这个阵法是失传已久的迷魂阵,它利用雾气与道路及路旁的设置,将进入的人困在阵中。如果找不到阵眼所在,我们就是再走上十年也是在原地打转,根本出不去。”
“阵眼在哪里?”凌七依旧那副神态,仿佛世间变化在他眼前都不过是云烟一阵。
“阵眼?”凌九又苦恼地思索起来:“我暂时还找不到阵眼。布下此阵的人手法十分高明,我无法推算出他将阵眼设置在什么地方。”
其余人等在听闻凌九说出阵法的名字时都十分高兴,此时听到后面的话不由得又都焉了回去。
“不过首位,如果我的推算没有错的话,我们已经进入了医仙谷,而且就在医仙等人的旁边。”
“你是说我们假如喊话,谷里的人实际上是可以听见的?”凌七很快地就从凌九的话里找出有用的信息。
“是这样的。”凌九回着凌七的话,目光却与众人一起看向被他们围在其中的孙建功。
“孙将军,我们能不能出得去,就看你了。”凌七抱着双臂,淡然地对他说着。
“我……”孙建功本能地想退缩,但碍于凌七的威逼,喃喃地念着:“我试试吧。”
凌七站到他的身后,其余众人也退到他的后方。
这是一种防御的措施,只要孙建功敢耍任何的心眼,deng dai 他的都是凌七与其他人的致命一击。
孙建功叹了口气,扯着嗓子朝白雾喊去:“太子妃!杜小姐!您在吗?”
他的声音被山谷里的回音翻来覆去地重复了好几次,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苓丹瞬间苦着一张脸,她担忧地瞅着身旁的阿福,阿福也眼泪汪汪地回看着她。他们似乎都预知到了苏惊尘可能会来的暴风骤雨。
“娘娘,您在吗?我是孙建功!”
孙建功?
杜云锦停下手里的活计,虽然经过了牛家村的锻炼,但她料理家务的手艺还是停滞不前,所以到如今她也只是帮苓丹打打下手而已。
她起身到厨房时,苓丹和阿福都不在,她还以为他们是去看药材地去了。没想到她竟然会听到山谷中有人在唤她,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孙建功。
她可以忘记任何人,却唯独忘不了孙建功此人!这个和孟冲是同乡兼好友的人卑鄙之徒,在杜家出事时不仅没有出手相助,反而出卖了孟冲,导致孟冲冤死,zi却加官进爵活得好不逍遥!她没有找他寻仇,他倒zi送上门了。
杜云锦提起门边的长枪,冷冷地chu xian在孙建功的前方。
孙建功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并没有真正地相信凌九的主意,但此时杜云锦却活生生地chu xian在他的眼前。
他揉揉zi的双眼,不敢相信地望着她:“太子妃……杜小姐,您真的还活着?”
话不多说,杜云锦的长枪忽然刺向孙建功。站在孙建功身后的凌七身形一闪,及时地挡开了长枪。
杜云锦一击不中,随机又使出第二招。凌七不曾见识过她的武艺,自是小心应对,但他也知道不能伤了这位,以至于两人的打斗一时半会竟分不出胜负。 网
第七十三回 威逼利诱(2)
“阿锦?”苏惊尘听见这边的动静,抱着睡眼蒙松的苏包子出现在杜云锦的身后。Ww
“裕王殿下?”
孙建功回帝都时,裕王萧少康已死了十年,他没见过萧少康,但跟随凌七的凌九却眼尖地认了出来。
传说中死了十三年的裕王殿下,传说中死了三年的杜云锦,此时双双都亮相在众人眼前,说不震撼都是骗人的。
苏惊尘冷冷地扫过出声的凌九,他并不认识身为暗卫的凌九。他擦着苏包子睡梦中仍然滴落的口水,轻声道:“少侠认错了,在下并非裕王殿下。”
凌七的目光在苏惊尘和杜云锦的身上流连,有些事在这一瞬间都明了。
为什么萧瑀明明找到了杜云锦却没有将人带回帝都,为什么萧瑀要威胁孙建功来找人?他那位主子心思素来比别人更九曲回转。
“娘娘。”孙建功仍是呆呆地望着杜云锦,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暖流。他独自苦笑着,幸好杜云锦还活着,也让他的坚持没有白费。
杜云锦冷眼看向孙建功,脸上的鄙夷半分未减,手上的长枪不声不响地就朝他招呼而来。
被冰冷的枪锋扫过脸颊,孙建功惊出一身冷汗,也让自己的思绪清晰起来。他没有忘记自己来医仙谷的目的,也在很快地转动着脑子要如何才能解决目前的困境。他并不想让杜云锦再次出山,毕竟杜云锦是带着罪妾的身份死去的,她将以何等身份再次出现?况且这般艰难才存货下来,又何必再去送死呢?要真是送死的话,有他一个人就已经足够了。
“娘娘,您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凌七垂手挡在杜云锦的身前,他面色冷淡,看似恭敬实则威胁气势不减分毫。
“我为什么要和你们一起走?”杜云锦长枪在手,自是不害怕凌七等人的。
“娘娘,陛下急召,您若是不去便是抗旨不遵。”凌七仍旧换换地说着那些话,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看向身侧的凌九等人。
孙建功躲在凌七的身后,他看不见凌七的暗示,却敏感地察觉到凌九等人的动静。凌七这样出身的暗卫,向来都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断不可能和杜云锦讲道理,他必定还是有后招。
杜云锦那边只有她一人会武,抱着苏包子的苏惊尘救人可以,要他杀人却着实有些困难。而凌七此行身边一共带了七名好手,除了精通阵法的凌九,还有专司暗杀的凌十二,凌十三,以及使毒高手凌十五等人。再加上个武艺尚可的孙建功,要以武力制服杜云锦不是没有希望之事。
“他召的是罪妾杜氏,你让他去东吾山的悬崖召便是了,何苦来找我的麻烦?”与凌七等人对持,杜云锦亦感受到隐隐的心惊。从这些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来看,应该是手染无数鲜血的杀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
“娘娘这么说,可就没有意思了。”凌七将身后的孙建功推了出来,对杜云锦说:“不如娘娘问问孙将军,不去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孙建功望着杜云锦不佳的脸色,硬着头皮说:“娘娘要是不遵,陛下就会将剩余的杜家军全部都斩杀。”
杜云锦将手中的长枪拽得很紧,她明白这是萧瑀的诱敌之计,但以她对萧瑀的了解,他又是一个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她不敢赌,赌萧瑀的一时不忍,用剩余杜家军万余人的性命去赌一个未知的可能。
这便是萧瑀的高明之处,他明明知道杜云锦无法真正地放下杜家军,所以用这招来逼她出山。
凌九趁着杜云锦一时失神的空隙,快速地欺身到苏惊尘的身侧,匕首瞬间搁在他的颈项处。
“你……”杜云锦发觉时已经晚了,气得圆目怒瞪,却也不敢径自上前抢人。
“娘娘这是可以走了吗?”凌七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仅有杜家军,还有苏惊尘在手,他料定杜云锦不会再反抗。
杜云锦提着长枪,身子气得微微发颤抖,半响才吐出两个字。“卑鄙!”
凌七淡然地笑了笑,说:“娘娘久经沙场,应当听说过兵不厌诈!”
正在他们说话间,变故又一次发生。孙建功忽然转身掐住凌七的脖子,凌七只当他是自己人并未有所防备,猝不及防地栽在孙建功的手里。
“你做什么!”
孙建功看着憋屈的凌七,大声地笑起来:“我做什么!我做我应该做的事情!”他横过一眼制住苏惊尘的凌九,喝道:“还不快点放开裕王!”
凌九望着他,有些迟疑却没有松开自己的手。身为暗卫,以完成目标为第一位,而不是以首位的性命。
“还不叫你的人放开裕王!”孙建功手上加重了力道,凌七顿时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他当然不会轻易开口,身为暗卫的首位,一旦当着下属的面服输他便再坐不成这个位置。
“还嘴硬!”孙建功没有再指望着他,自己扯着嗓子对凌九嚷着:“你要是再不放开裕王,我就马上杀了你们的首位!”
凌九眼瞅凌七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心中有些犹豫,他们不似凌七可以直接面见圣颜,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跟在凌七身边,多少还是有些情谊。
“孙建功,你要杀便杀,我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你最好想想你这么做的后果!”敢公开背叛皇帝,孙建功是嫌命太长了!凌七笃定他这样卖友为荣的小人不会有太大的主意,虽脖子上的力道依旧很重,但他却不担心自己的性命。
“我早就知道自己的下场!”孙建功咧嘴笑了笑,五大三粗的男人脸上难得有一抹温柔。“从出卖孟冲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的下场。”
“孟冲走得壮烈,我却活得悲哀。你们所有的人都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说我卖友求荣,出卖杜家军来换取自己的前程。是的,你们都没有说错,但我换取的从来都不是我自己的前程。”
悲伤弥漫了他的双眼,他望着杜云锦,轻声说:“原来我想保住的是杜家军剩余的人,不想他们都无辜枉死。但是现在,我知道我要保住的还有杜家的血脉。我不会让杜小姐再落入萧瑀的贼手,不会让你们将她带回去的。”
“你!”凌七没想到他还暗藏了这样的心思,一时间也无可奈何。
孙建功的一番话大大地震动了杜云锦,她只嫌他是出卖同僚的叛徒,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有着这样的心思。原来她当初并没有看错人,孙建功还是当年那个为孟冲敢当众质问她的人,还是那个铁血铮铮的汉子。
虽然孙建功手上的力度一直在加大,然而凌九却没有松开苏惊尘的意图。他默然地看向凌七,后者朝他轻轻地点点头。
哪怕首位身死,也要完成此次任务。
凌九与孙建功都没有让步的可能,双方就此僵持着,正当此时,苏包子却揉揉眼睛,莫名地看着眼前的局势。
“爹……爹……”他啃着自己的手指头,委屈地嚷着:“饿……我饿。”
原来是裕王的孩子,凌九等人的目光闪现出点点算计。
杜云锦被苏包子不合时宜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朝苏惊尘窜过去。
凌十五抢先一步,捏着小药包悬在苏包子的头上,目光阴沉:“裕王殿下精通医理,定当知道这是什么!”
苏惊尘问着药包里散出的味道,脸色猛地一变,呵斥道:“你要做什么!”
“殿下明鉴,属下等人只想要完成这次的任务。”
这次的任务,苏惊尘明白这些人的心狠手辣,看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抱紧苏包子,瞧瞧地捂住苏包子的嘴,堵住还在嚷饿的声音。
苏包子睁着双眼四处咕噜噜地转着看,眼光里尽是好奇之色。他还年幼,哪里知晓这其中的厉害与否。
杜云锦看见苏惊尘瞬间变白的脸色,也猜出那个药包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手里的长枪握紧又握紧,最终无力地放开。
“你们要的人不是我吗?我跟你们走。”杜云锦扫过一眼在场的人,将长枪Сhā在身侧,“但是我有两个条件,你们要是不答应,我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跟你们离开。”
“什么条件?”凌七被孙建功制服,凌九隐隐有了首位的架势。
“第一,放了他们。”杜云锦指着被他挟持着的苏惊尘和苏包子。
凌九没有表态,而是问道:“第二呢?”
“第二,放了孙将军。”杜云锦第二条却是针对孙建功的,孙建功背叛萧瑀,又对凌七下手,萧瑀与他的暗卫都不会放过他的。
凌九皱着眉想了想,对杜云锦说:“第二条可以答应,但第一条不行。”他应该看出苏惊尘和怀中的孩子就是杜云锦的软肋,只要有他们在手,就不怕杜云锦中途反悔。
杜云锦轻轻地笑了笑,似将身上的重担一下子都放了下来,云淡风轻地说:“你要是不答应,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就算你有法子逼我离开,我也有一百种法子可以死得干干净净。”
第七十三回 威逼利诱(3)
凌九没有和杜云锦打过交道,不知她这话中真实的有几分钟,但他总归不敢轻易答应她的第一个要求。wW一旦他没能控制住苏惊尘和孩子,杜云锦要逃脱他的挟持并非是件非常难的事情,他还必须保证他带回去的是个活人。
他瞧瞧地朝凌七看去,凌七毕竟是坐了十几年首位的,经验非他可以比拟的。
凌七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从他身上向他身侧的其他人望去,凌九顿时便明了。
“我可以答应你的第一条要求。”凌九慢慢地松开手,防备地观察着杜云锦的一举一动。
“阿锦,我决计不会和你分开!”苏惊尘得了空隙,便朝杜云锦喊道:“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那么孩子呢?”杜云锦看了眼他怀中懵懂的苏包子,这个孩子还这么小,不应该被外界的风吹雨打所欺凌。
“惊尘,你听话好不好?”杜云锦努力撑出一个笑脸:“你带着包子在家里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只要他们不在萧瑀的手里,她相信自己可以找到空隙溜回来的,所以她要先保障他们的安全。
“可是……”对于自己的长兄,苏惊尘自然是再明白不过的,他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失过手,他有足够的耐性,有足够多的谋算。先前在医仙谷时,他没有万分必胜的把握,因此他蛰伏不动声色,一回京后就派来这么些人,势必要将阿锦带回宫中。而阿锦一旦入宫,在他的眼皮底下要再想脱身几乎是难上加难。
“惊尘,相信我。”杜云锦几乎是恳切地看向苏惊尘,“包子还需要人照顾。”
包子,是的,他还有包子要照顾。苏惊尘看着自己怀里的苏包子,脸色一软,为难地朝杜云锦点点头,默默的算是答应了。
见他如此,杜云锦方才放下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
凌九彻底地松开杜云锦,带着其他人跟随在她的身后,似是恭迎又似挟持。孙建功见她屈服,手上的力道也随之软了下来,快速地凑到她的身侧。
杜云锦没有回头,决绝地朝出谷的方向走去。苏惊尘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肯移开视线。
此去经年,何日再重逢?
“杜小姐。”杜云锦已不再是萧瑀的太子妃,孙建功也不想再唤她“娘娘”,便选了这么个称呼以示自己乃是杜家的家将。“建功一定会护你归来的。”
他答应过的,答应过一个人的,要保全杜家军的剩余人等。杜云锦也是杜家军的一员,甚至她还是最重要的一员。
他不会辜负那个人的期望,哪怕就此丢了性命,又有何惧呢?他都不在乎别人的痛骂整整三年,这条性命丢了便是丢了。
“孙将军辛苦了。”面对孙建功的好意,杜云锦并没有退却,她虽然还不能百分之百的信任他,但总归目前她身边能用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凌七瞧瞧地放慢了脚步,与身后的凌十三交汇了眼神,便看见凌十三刹那间就消失在队伍中。
他知道,杜云锦并不是个束手就擒的乖乖女,她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他将苏惊尘和那个孩子牢牢地拽在自己的手里,就不怕杜云锦翻出如来的五指山。
凌九一直跟在杜云锦的身侧,余光看见凌七的动作,默契十足地更盯牢了人。
有杜云锦带路,他们几乎没有费多少的时间就出了医仙谷。
到谷外的时候,才不过正午时刻。杜云锦瞄了眼孙建功,他便很是识趣地对凌七说:“如今正是午饭的时刻,杜小姐如今就算不是你的半个主子,但总归还是陛下的客人,让她饿着肚子赶路可不是帝都的待客之道。”
凌九本能地想出声拒绝,却被凌七的眼神压制住。“去之前的那家客栈吧。”
凌七话声刚落,凌十二和凌十五便一溜烟地窜出去,很快便没有影儿了。
他防备得果真周全。
杜云锦刚到客栈时,凌十二和凌十五就打点好了一切,刚一落座,食物就源源不断地被送了上来。整座客栈看起来应该是被清场的,除了他们一行人,别的人影都没有看见半个。且上菜的就是凌十五,连店小二和掌柜都看不见身影。
杜云锦一边咀嚼着口中毫不滋味的菜肴,一边小心翼翼地继续大量着周围。她必须赶快想一个脱身之计,否则苏惊尘必定会担心不已的。
她不想他再因她有半分的着急,不想他再因她有一点的悲伤。
自从被他救起,他们还没有真正的分别过。她在哪里,他便在哪里,他去哪里,她也跟着去哪里。他们早就成为一体,缺谁都会活不下去。
与她相同,孙建功也在打量着四周的情况。他也许没有能力保住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杜家军残部,但他总归能救出杜云锦。
他朝寻找机会的杜云锦默默地点头,举着筷子就出其不意地朝凌七攻去,与此同时杜云锦重新挥起靠在身侧的长枪,直夺凌九而去。
凌九的武艺不低,但他们都估计着会不会伤了杜云锦,因此力道拿捏得十分轻,而杜云锦却是拼尽全力,双方胶着缠斗,凌九等人擒不到杜云锦,杜云锦也没办法轻易脱身。
孙建功的武艺本就不在凌七之上,几招过去就落在凌七的手里,再加上凌七记恨他先前的偷袭,下手更是十成功力。
一个飞踢,孙建功便被踢趴在地上,血从他的嘴角不断流出。
“孙将军?”
杜云锦余光一瞄,彻底地吓了一跳。凌七像是要对他下死手般,慢慢地逼近。
“杜小姐,你先走!”孙建功翻身紧紧地抱住凌七靠近的双腿,任由他这么踢都不放手。
“孟兄弟,我今日便下来陪你了!”
孙建功视死如归,杜云锦却狠不下这颗心,毕竟能在那场血洗中生存下来的杜家军残部都是极为不容易的。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建功惨死他乡,她忽然丢下手里的长枪,大喝一声:“你们答应过我什么!”
凌七挑眉一笑,将脚从孙建功背上收了回来。
“你们答应过的,要放过孙将军!”杜云锦知道他们并不会伤了自己,索性丢了长枪,坐到凳子悠闲自在地念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忘记了,这样要我怎么能相信你们的承诺,跟你们回帝都呢?”
“娘娘这是说笑了。”凌七扫过凌九一眼,也坐到杜云锦的对面。“若是娘娘不再挑事,能让属下等完成任务,那么属下等人也会遵守自己的诺言。”
“如此最好。”杜云锦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难得理会凌七等人。“不过你们将孙将军打成这样,又当如何呢?”
“我们不过是帮孙将军活动活动筋骨。”凌七笑吟吟地说道,他平日里肃穆的时候居多,今日难得有几丝笑意,却更叫人头皮发麻。
孙建功依旧趴在地上,嘴角的血不断地涌出,犹如一具死尸。
凌七踢向他的每一脚都用尽了十成的功力,幸好孙建功仗着自己皮糙肉厚的,还能撑到现在,要是换做寻常人早已经魂归西天了。
杜云锦冷笑着直视凌七,等着他的下一步举动。
凌十五得了他的眼神示意,蹲到孙建功的身边,从怀中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倒出了几粒五颜六色的药丸给孙建功灌下。
少顷,孙建功已经苍白的脸色开始逐渐恢复了血色,他也有些晕乎乎地睁开双眼。
“小姐,你不该救我的。”
“我不该救你,难道你就应该死吗?”杜云锦弯下腰,将他慢慢地扶靠在桌边,又亲自斟了杯茶水给他灌下簌簌口。
“我方才听见你说孟大哥?”若不是这一句,也许杜云锦真的狠狠心独自离去,可偏偏是这句。她想起那个爽朗的男子,他们虽然会在战法上有些争执,但他总归是极有军事天赋的。她也曾经想暗自将他培养成萧瑀的左膀右臂,帮萧瑀守住这如画的江山。
孙建功已经恢复往常神色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极不自然的别扭。“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小姐了。当初孟兄弟得知陛下要整顿杜家军,便连夜赶到我家,与我定下这等计划。他慷慨赴死,我依靠着出卖他的功劳平步青云,身居高位庇护杜家军那些可怜无辜的将士。”
“原来如此。”杜云锦长长地叹了口气,程婴与公孙杵臼合谋换婴的故事想不到会在今日重演,孙建功便是程婴,他凭一己之力努力地完成对故友的承诺,不惜以死为代价也要保住她。
“孙将军,这些年委屈你了。”
孙建功还是那样憨厚的笑着摇头,“我只恨自己不能保全小姐。”
“没关系的。”杜云锦对他淡淡地笑了笑:“你只需保全你自己便是最好的事了。”
两人正轻声说着话,却有一人进到了客栈内。
“惊尘?”杜云锦吃惊地望着眼前的来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惊尘无奈地看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凌十三,杜云锦便有了答案。
“待娘娘回到帝都,我自然会放了裕王殿下。”凌七无视着杜云锦的怒视,慢悠悠地喝着茶。
第七十四回 重返帝都(1)
长平七年,杜云锦在阔别帝都三年后再一次踏入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城池。
杜云锦掀起马车的帘子,微微地探出头,默默无声地观望着这座城池。城墙的红色大门依旧,许是年前新刷过漆,看上去是一片崭新的景象。来来往往进出的路人,门口手持长矛站岗的士兵们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谁又想起,就在这座城门之上,曾经吊着一位将军的尸首?他无辜枉死,还受尽了屈辱,然而在他死去后的三年,他曾阻拦过的犬戎便大举进犯。
自古良将难得,可谁又想过也许并非是良将难得,而是贤明又有容人之量的主子难寻呢?
杜云锦长长地叹了口气,父亲,你在九泉之下可还安好?阿锦又回来了,又回到让你丧命的这个地方了。
骑马跟在车旁的凌七悄然地注视着她的举动,终究没有出声制止。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段痛苦的过去,杜博承的枉死也许就是杜云锦心中最大的隐痛。
那位将军……
凌七想起杜博承爽朗的笑声,当年萧瑀曾派他潜入杜博承的身边查探大陈氏死亡的真相,他以为杜博承不过一介武夫,低估了对手的实力,结果生平第一次失手,栽在杜博承的手里。
身为一个暗卫,失手等于曝光,曝光就等于失去生存的价值。
他没想到的是,杜博承看了看他,问道:“是瑀儿派你来的吧?”
他自认为并未露出任何的破绽,何以杜博承不用问就能知道他背后的主子是谁?
“你回去吧。”杜博承没有再多问,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大声笑道:“小子倒是一身好武艺,若是能从军便是最好了。”
他终究没能从军,依旧还是萧瑀身后的影子杀手,而关于被杜博承放了的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主子。
跟随在他身后的凌九略微有些不满,他欲上前制止杜云锦,却被他伸手挡住。
凌七指指杜云锦脸上蒙着的白沙,不仔细看是看不出她的真面目的,所以就让她可以再次缅怀那位故去的老将军吧,也算是还了老将军的恩情。
苏惊尘被分在杜云锦后面的马车上,由凌十五看管,以免不留意就着了他的道。他不似杜云锦自由,被要求不准掀开帘子。也是,就他那一张脸,莫说是顶着裕王的身份,便单独看也会引起一阵骚动的。
马车缓缓地行进,越过珠子街,经过文青路,穿过宣元门,稳稳地停在暖春门外。
杜云锦由凌十二扶着下车,她脂粉未施,身着粗布衣裳,看上去不过一介村妇模样,与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城格格不入。
“我已经到了。”杜云锦看向跟上来的凌七,居高临下地对他说:“你现在可以放了惊尘吧。”
这一路上,她都被和苏惊尘隔开,两人之间竟没有交谈过半分。但她还是瞧得清楚,他的身边并没有包子的身影,那便是说包子应该没有被捉住。两个大人要偷溜,总归比带着一个孩子要来得轻松容易。
苏惊尘被凌十五钳制住拖到凌七的身后,凌七看了眼皇城,轻声道:“既然都到了这里,裕王殿下自然应该进去探望一下太后娘娘,否则便违背了人子该有的孝道!”
“你!”杜云锦怒目而视,她想过凌七会反悔,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是的。”凌七点点头:“但儿子要见母亲也是天经地义之事。娘娘,我们总归不能有违人伦。”
“那你究竟什么时候肯放人?”
“待裕王殿下见了太后娘娘。”凌七不紧不慢地回着话,裕王就是牵住杜云锦的一根线,他岂能让这条线轻而易举地就断掉。就算他想让它断掉,也要问问他主子肯不肯。
“阿锦,没关系的。”苏惊尘适时地出声,他明白再这么纠缠下去杜云锦也占不到任何的便宜。与其这般白费力气,还不如静待时机,一击即中。
“我会在宫外等你的。”
苏惊尘下车前便被凌十五催促着换上了内侍的衣服,此时他跟在同样装束的凌十五身旁,两人垂着头,竟是大摇大摆地跨过暖春门。
“请吧。”凌七垂手,候在门边的一侧,等着杜云锦走在自己的前方。
杜云锦拢了拢有些松散的发髻,一派淡然地跨了进去。
她在这座漂亮的皇城内度过了十年的岁月,从倾心痴恋的偏执少女变成了除去任何记载里的罪妾杜氏。如今她想一想,她真是浪费了自己的青春年华。
不用任何人带领,她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她即将要去的地方。
只因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太过于熟悉,又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凌七并未换上内侍装饰,而依旧是侍卫装扮,一路之上偶有宫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他统统都视为不见。
黄园早早地就等着半道上,微微不满地皱起眉头。这群暗卫仗着主子的宠爱,越发的目中无人,竟然敢公开在人前露脸!
跟在他身侧的是半年前才新收的小徒弟,鲁有一。他已身经两朝,纵使他不愿意服老,却也抵不过时光悄无声息的抗议。鲁有一已经进宫有些年生,不过之前一直在御药房当差,偶然被他遇见后,觉得这小子聪明机灵,算是个好苗子。
在他真正地放权之前,他必须为自己先铺好后路,鲁有一就是他的后路。
鲁有一也的确聪明,萧瑀虽未发话,但对他并没有排斥之心。此刻他看见自己师傅的皱眉,便已经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天下人争来夺去,不外乎就是权利,而皇城更是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黄园身为大总管,掌管着整座皇城的内部事务,自然会引起某些人的眼红与觊觎。而原本影子杀手的暗卫因辅助萧瑀登上帝位,逐渐从幕后浮出,十分积极地拓展着自己的疆土,从朝内到朝外,从宫外到宫内。
不过……
鲁有一看着走在暗卫前方的普通妇人,心中着实奇怪得紧。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他几乎都认识,却从未见过这个妇人。且她一身寒酸,又是妇人装扮,还随暗卫前来,肯定不是宫里贵人的哪位亲戚,可她又会是谁呢?
他是很想问问,但瞥见师父严肃的脸,便将疑问全都按捺下去。
在宫里生存,最多的就是少听少好奇,而他素来深谙此道。
黄园朝杜云锦点点头,她如今并未位分在身,黄园自然不用行礼。
“陛下口谕,让我来接贵人入宫。”
明晃晃地抢人抢头功,凌九等人自然是不服者居多,当即群情便激动起来。凌七淡淡地扫过一眼,正欲带头反驳的凌九便闭紧了嘴。
“那就有劳黄总管了。”
凌七潇洒地甩手离开,没有一丝要抢功的意图。
黄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尔后堆上笑脸,请杜云锦先行。
“对了。”凌七忽然又转过身,对黄园冷笑道:“黄总管可要当心了。我们这位贵人身上可是有武艺的,要是突然不见了,怕是不好向主子交代。”
“这个我自然清楚,多谢凌大人的提醒。”黄园朝他微微地弯腰,像是承了他的一礼般。
凌七淡淡地笑着,仿佛他刚才什么都没说,大步地朝宫外方向走去。
“首位!”凌九等人自然有些不服,他们从来就看不惯像黄园那种娘娘腔的内侍,光靠着嘴皮子就能一步登天,哪里像他们都是刀光剑影,生死相斗而得来的荣耀与富贵。
“别说了,此时我正求之不得有人能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什么烫手山芋?”凌九依然不解,凌七回头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凌九愣愣地看着正大步离开的凌七,身后的凌十二等人凑上来问:“到底什么是烫手山芋?”
凌九望望他们,没能说出个所以然,干脆闭嘴故意装高深。
“这家伙真没意思!”凌十三恨不能拔剑朝凌九刺去,非要撬开他那张嘴不可!
“还不走?”凌九看着凌七越走越远,就快出暖春门,连声催促着其他人。“想等着被责罚吗?”
众人一听后面这句话,立即做鸟兽散,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黄园引领着杜云锦穿过长长的秘道,再转进一处宫殿,守在门前对她说:“贵人,到了。”
杜云锦冷眼瞧着他们的举动,对于这座熟悉的龙乾殿,她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心情。明明萧瑀利用了她,将她逼坠山崖,他们之间的孽缘就可以消散干净,为何他又要来苦苦相逼,非逼得她再次踏入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
“贵人,请进。”黄园见她迟迟没有推门而入,甚为体贴地帮她推开门,“陛下有旨意,您来了之后不必通报,直接进去便是。”
事到如今,杜云锦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盘算着待入夜后去找苏惊尘,然后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离开这里,照旧过他们的逍遥日子。
江山是萧瑀的,该操心的人是他,又不是她。(ww
第七十四回 重返帝都(2)
黄园识时务地悄声退了出去,屋内便只剩下杜云锦一人。她站在原地,既不前行也不后退,目光直视前方的垂幔,半是打量半是盘算。
没有听见预见的响动,萧瑀难掩诧异地搁下手中的笔。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杜云锦,原先在医仙谷遇见她时,他心里边想着要将人无论如何都弄回自己的身边,但正所谓近乡情怯,这人真的到了面前,他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他装作批阅奏章,可笔下却一个字都不曾写出。
“锦儿?”
她不说话,他只好先唤她。
杜云锦依旧那副模样,仿佛不曾听见过他的声音。
“锦儿。”他慢慢地走到她的身侧,满是柔情地看向她:“你瞧你这般模样,竟是瘦了许多。”
“瘦了?”杜云锦终于抬眼瞄过他一眼:“我倒是觉得此时正好。”
“锦儿,”萧瑀见她不似之前的抗拒,小心翼翼地撩起她垂落的发丝,帮她掖在耳后。“朕知道,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你放心,朕以后会好好待你的。”
杜云锦侧身躲开,让他的手不期然地落了空。
“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民妇只是一介山野村妇,本就入不得陛下的眼。”
萧瑀满目凄然,语带落寞地说:“你还在怨我。”他抬起头,忽然大笑起来:“也对,你应该怨我。”
“可是锦儿,我也有我的苦衷。”
杜云锦小小的白了他一眼,恭顺地回道:“陛下一向都有自己的苦衷。”
她话里的讽刺,萧瑀听进耳中也只能是苦笑。“要得到这个位置,就必定要付出许多,不管我愿不愿意。你肯定会笑我,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得到这个位置了。但你曾在东宫住了十年,这期间的阴谋暗算,勾心斗角,旁人不了解,你却是清楚的。我若不能坐上这个位置,那我的下场会是五马分尸还是诛灭九族都是可以预见的。为了自保,也为了保住我身边的所有人,我必须要坐上这个位置。”
“锦儿。”他忽然抓住她的双臂,逼她与自己对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没有想过伤害你。只是那个时候,梁家咄咄相逼,我不得已才故意冷落你,将你放在冷宫里,我原本是想着等我收拾完梁家,我就接你出来的。”
“梁家步步相逼?”杜云锦甩开他的手,漠然地注视着他:“梁家逼你杀了我的父亲?逼你将他吊在城门上曝尸三日,还不准别人为他收尸?梁家又逼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肚子里的孩子被人打掉吗?萧瑀,我从来都不曾想过,你会是这样狠毒的一个人!那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也舍得!”
“那个孩子……”萧瑀悄然地握紧自己的拳头,十分艰难地解释道:“魏忠臣早已经诊断出那个孩子身染母体的剧毒,就算是生产下来也活不了。”
对于他无力的解释,杜云锦冷冷地笑了笑。“你怎知他就活不了?你能保住慕贤妃的孩子三年,怎知就保不了我的孩子?”
“锦儿!”萧瑀的目光越发的悲伤:“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怎么会不尽全力去保他。可是……可是他如果死了,你就能平安地活下来。锦儿,我不保那个孩子,我想保的人是你。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在我的身边,我们就会有更多的孩子。所以牺牲那个孩子保住你,这个选择就算是再让我选一次,我也做同样的选择。”
“所以你让魏忠臣将我身上的毒尽量地引入那个孩子身上。”想起那个早逝的孩子,杜云锦仍旧觉得心被人撕出一道难以愈合的口子,每每碰触到都疼得厉害。“你想没想过我的感受,那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在我肚子里活了大半年的时间。我宁可自己活不下来,也想要保住他,让他有机会睁开双眼见一见这个世界。也许他会喜欢吃街上的糖葫芦,也许他会喜欢各种好吃的小甜点……可是你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剥夺了他生存的权利,他走了,你看过他一眼吗?你知道他走的时候有多凄凉吗?你知道他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这些你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你忙着迎娶你青梅竹马的皇后,忙着肃清那个孩子外祖父家的残余势力!”
“不是的。”萧瑀急急地解释着:“我是身不由己的。”
“身不由己?”杜云锦望着萧瑀的双眼,想在里面找到一丝的真诚。“萧瑀,是你心胸狭窄,狭私报复而已,你却要将罪名推给梁家,继续维持你委屈又无辜的形象!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杀我父亲?你又是为什么一定要解散杜家军?”
她步步紧逼,萧瑀踉跄着后退。他仓皇地躲避着她凌厉的目光,她是真的了解他,所以看清了他的本心。
“寿贤皇太后是怎么死的?”
“母后……”萧瑀停止了后退,无力地垂下头。“你都知道了?”
“我当然都知道。早在出嫁前的头一晚,父亲就告诉了我所有的过往。你不能一味怨恨我的父亲,毕竟是寿贤皇太后见异思迁,背叛了与我父亲之间的爱情,才让我父亲一时想不开,走上歧途。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后悔,虽不曾明确表明过,但要不是他在背后支持,你以为你能多次的化险为夷,你真能在庆王的运作下一直霸着太子的位置?”
“这……”这的确是他不知道的,或许说他知道,却从不肯正视过杜博承所做出的。
“杜老将军是我的养父,我想你也曾调查得清楚。”杜云锦悲哀地看着他:“你可知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你的亲生父亲是成半柏,参与陷害我母后的那个宫卫军。”
“原来你都知道,所以你不惜利用我,不惜伤害我。”杜云锦轻声笑着:“可是有再多的怨恨,我都用我自己的半生幸福,用我的一条性命还给你了。”
“萧瑀,我们之间的孽缘早已两清了。”(ww
第七十四回 重返帝都(3)
“不是的。”望着她决绝的模样,萧瑀心中涌出一阵恐惧,他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她要和他两清,谁也不欠谁的。可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不愿意和她两清。“锦儿,我们之间两清不了的,我们之间还曾有过一个孩子,有过十年无法抹杀的相处时光。”
“萧瑀,路是你自己选的。既然选了就要承受所有的后果,不管是你接受的还是你不接受的。”
杜云锦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锦儿!”眼看她就要离开,萧瑀毫不思索地扑抱住她:“锦儿你是我的,你说好的要陪我一辈子,说好的要守护我一生。你不能食言。”
杜云锦慢慢地掰开他抱住自己的手,无奈他力道用得极大。“萧瑀,如今你又来惺惺作态,是为的什么呢?”
“惺惺作态?”萧瑀愣住,他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真情流露,竟然会被看做是惺惺作态。
“你若是担心北疆的犬戎,那大可放心。”杜云锦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在打量着一个可笑的陌生人般,让他阵阵心惊。
“我会帮你赶走犬戎的。”
“锦儿……”
她淡淡地笑了笑:“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月牙城的百姓们,为了我父亲的夙愿,我不会让犬戎踏入我国的边境一步。”
“我找你回来,并不是为了犬戎这件事。”萧瑀知道她误会了,以为他要找她回来只是想利用她帮助巩固自己的位置。“犬戎之事可以交给孙建功去,再不济也可以让荣景成出山。锦儿,我找你回来,只是因为我很想你,想让你呆在我的身边,与我携手到老,共看这江山的春夏秋冬而已。”
然而杜云锦却是不信,依旧还是那般姿态。“我只有两个条件。”
她扫他一眼,继续说:“第一,你必须放了惊尘;第二,你必须保证杜家军余部所有人的安全。”
“如果你愿意答应留在我身边,我全部都会答应你的。”
萧瑀殷切地看着她,似乎不曾感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疏离之感。她提了条件倒还好办些,也让他清楚知晓她的真实想法。
“你会答应吗?”杜云锦没有回答,只是追问着。
萧瑀此时却固执地摇摇头,柔声劝说:“你要是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你,哪怕是明日就下诏宣布你为皇后。”
“皇后?”杜云锦忽然笑出声:“我不是罪妾杜氏吗?”
“不是,我会为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萧瑀度过步,仔细想了想继续说:“你可以先随孙建功前往月牙城,等立了军功,我便对外宣称你是杜氏的孤女,杜云锦的妹妹,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立你为后了。”
等那个时候,杜家声威重起,而梁家这几年频频被他打压,届时已无力对抗。锦儿的皇后之位取回来不会耗费太多的精力。
萧瑀盘算得极好,杜云锦默默地看过他一眼,从他身边越过,推门而出。
门外,已是月光如水。
黄园垂手等在门外,见杜云锦出来先是一惊,尔后并没有观望到萧瑀的身影,便侧身为她指路。
“贵人,陛下已有旨意,请您先到佛堂暂居。”
佛堂?萧瑀真是给她选了个好地方。
杜云锦在黄园的指引下,慢慢地走在已亮灯的秘道上。
来往的宫人们见到黄园时,都停下脚步向他问好,眼角的余光却看向他身前的杜云锦。有些年长的宫人似是认出来她的身份,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低下头匆匆而去。
黄园望着天边不知何时飘来的一片黑云,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想来这位贵人的出现必定又将给原就不平静的帝都再刮起一阵腥风血雨。
“黄总管。”杜云锦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对他说:“黄总管,我想先去北苑,可行否?”
“北苑?”黄园皱皱眉,那里是荒无人烟的冷宫,她无端地去哪里做什么。
像是明白黄园心中的想法,杜云锦浅笑道:“黄总管不必忧心,我先前在那里失去过一个孩子,如今回来想他。”
“这……”关于她过去的种种,黄园自然是十分清楚的,可他也着实为难,萧瑀只交代了要送她去佛堂暂居,却不曾提过可以任她自由出入的。再者,宫中人多眼杂,要是因此生出什么事端,届时他可承受不住萧瑀的龙颜大怒。
“黄总管,此事陛下不会怪罪于你的。”杜云锦不等他的回复,自己步伐轻盈地便朝北苑的方向走去。
月光皎洁,照着她一人的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难掩满身的孤寂。
黄园看了眼鲁有一,后者便会意地窜回龙乾殿,他这才提着灯笼带着人跟在杜云锦的身后,也朝北苑而去。
北苑,已差不多是残垣断壁了,比她三年前在此时更加的荒凉不堪。
杜云锦借着月光寻了好一会儿才寻到从前住过的那间小院子。院子里的那株树已成焦炭状,应该是不知道何时被雷劈中的,里面的屋子如今已经无法再住人,门框朽坏了半边,垂吊在空中。
“贵人。”
杜云锦刚撩起裙角正准备跨入时,黄园在她身后唤住她:“贵人,此处房屋年久失修,已有坍塌之意。贵人还是不要进去了,免得出什么意外。”
杜云锦将迈出的腿重新收了回来,也是,这间屋子什么也没有,也不值得她去冒险。她来这座院子,为的不是这间屋子,而是这棵树。
她退了出来,在变成焦炭的树干旁边慢慢地蹲下。她似乎想起什么,在自己的怀里左右掏掏,终于掏出个薄薄的小毯子,上面绣满了形态各异的富字。
当初处境那般窘迫,他去的时候连张像样的小毯子都没有,用脏乱不堪的被子一角就这么裹着入土。
所以孩子,娘如今回来了,也给你带来了漂亮的小毯子。
她温柔地将小毯子盖在树旁的地上,慈爱般的目光像是在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孩子。
这般景象着实有些诡异,黄园身后的小内侍有些暗暗心惊,却无人敢吐露半点声音。
“哈哈哈……”一股毛骨悚然的笑声忽然传了进来,让院中的众人都惊了胆。(ww
第七十五回 再见旧人(1)
杜云锦望着声音的来源处,缓缓地站直了身子。ww
是人是鬼,她倒想好好地见上一见。
月色中,一道浅灰色的身影从残破的院门慢慢地走了进来。
和众人想象中的厉鬼并不一样,她发髻高耸,虽未着珠钗,却梳得顺滑规整没有半缕乱落。她身上的衣裳色泽暗淡,可也整整洁洁的。
“郭娘娘。”黄园率先认出来人的身份,他微微低头,算是给了郭如玉一个交代。
她自从三年前胁迫杜云锦堕胎便不再受萧瑀的半点恩宠,也乖觉地极少出宜兰殿,是以今日随黄园过来的宫人们并不十分熟悉她,一时之间没有将她认出。
郭如玉半眼都没回给黄园,她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树下的杜云锦身上。
对于她故作的高姿态,黄园瞧不出半点气恼的模样,他提着灯笼瞧瞧地后退几步,远远地观望着对持中的郭如玉与杜云锦。
想不到她今日见到第一个后宫竟会是郭如云,杜云锦浅浅地笑着,她还以为第一个遇见的会是梁乃心,毕竟她们才是宿敌,才是曾经的对手。
“之前听说杜娘娘回宫,我还以为别人乱传,毕竟杜娘娘三年前就跳了崖。”郭如玉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没有喜欢过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一直是嫉妒的,嫉妒这个女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萧瑀身侧,嫉妒这个女人可以为萧瑀生儿育女,得到他的万分疼爱,甚至在身死之后还牵连到自己。
她的话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杜云锦脸上笑意不改,可说出的话也不同往昔的温软。
“郭娘娘这可是折煞民妇了。民妇哪里能当得起郭娘娘的一声‘杜娘娘’啊。”
郭如玉挑挑眉,轻笑道:“也是,杜娘娘三年前就被贬成了罪妾杜氏。我要称呼也只能称呼你为杜氏了。”
“怎么称呼都没有关系,不过一个名号而已。”杜云锦丝毫没有被她的刻意讽刺而心烦意乱,“只要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心即可。”
“舒心?”郭如玉掏出手帕捂住嘴,笑出声:“我怎么不舒心了?没有你迷惑他,我哪里都舒心。”
“这话你可不该对着我说,”杜云锦似看好戏般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心中也着实觉得这人可怜,偏偏爱上萧瑀那样没心没肺的人,还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我从来没有迷惑过他,就算他曾经有心上的人,那个人也是梁皇后,可从来不是我,当然也不可能是你。”
“你要是过得舒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的怨妇疯狗样,逮谁咬谁。”
“你竟然敢这样说我!”她骂得那样浅显,即便郭如玉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能清清楚楚地听明白。她气得手指发颤,指着杜云锦吼道:“你这罪妾,有资格来辱骂我!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拖下去乱棒打死!”
她话声落下,周遭寂静无声,没人动弹。
她回头看看,黄园垂首站在身后不远处,却似座石像充耳不闻,他不动,其他人更不会动,都安安静静地装石像。
“还不动手!”她厉声喝去,无奈她就算是吼哑了嗓子也不会有人理她。
宫里谁人不知道她已经失宠,将来也不太可能有复宠的机遇。而黄园这样的身份与地位,岂会受一个失宠的后宫所驱使,更何况他将来面对的人是杜云锦,极有可能登上后座之人。他不会蠢得为了郭如玉去开罪杜云锦,自然是装作石像,什么也听不见。
偏生郭如玉的脾气早已被郭厚生宠坏,且她这些年来都不得萧瑀的宠爱,性格更加的乖张怪癖。她见使唤不动这些人,骂骂咧咧地就朝黄园冲去,哪知她还没能走到黄园的身边,便被一股力道向后方拖走。
“是谁?快放开我!”她挣扎了半响,终于扭头看清楚制住她的人,正是杜云锦。“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杜云锦敛去脸上的笑意,一张脸罩了一层薄冰般,冷冷地说道:“你是杀我孩子的帮凶,都来到他的坟前了,难道不应该给他磕头认错吗?”
“你是疯了吗?”郭如玉望着她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惧怕。她极力挣扎着,无奈怎么也挣脱不了杜云锦的钳制。“我为什么要给你的孽种磕头认错?”
“孽种?”杜云锦扫过她一眼,没多言语,直接扬起一截焦炭树枝塞进她的嘴里,按着她的头跪在树旁。“今日我便要你给这个孽种好好的磕头!”
“唔唔……”郭如玉扭动着,她不是心甘情愿的磕头,但杜云锦的力气被她大得多,她挣脱不了只好含着泪磕头。
磕头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黄园身后的小宫人好奇地探头瞧过去,随即被黄园狠狠地瞥过,心不甘情不愿地缩回了头。
黄园从前见到的杜云锦并不似今晚这样的狰狞,他印象中的杜云锦软弱可欺,没有城府与心计,根本就不适合在深宫里生存。可今夜的她却教他大吃一惊,原来她也不是善类。也对,当年的杜云锦据说单身闯入犬戎的阵营,一枪挑了犬戎老首领的人头,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
这一刻,他相信往昔的那些传言。
郭如玉的额头已经被磕出血迹,然而杜云锦却似杀红了眼般,依旧不肯放过她。
“刚才是给我孩子磕的。你还欠一个人。”
郭如玉刚才松了口气,却又听见杜云锦的这句话,心中大惊。要是被她这样磕下去,她怕今夜就要送了大半条命。
“你还欠雁回的。你是萧瑀的人,萧瑀当年设计庆王,事后嫁祸给雁回,你自然是脱不了干系。所以你还欠雁回的一条命。”
欠了雁回的一条命,难道她还要杀了自己给雁回偿命?想起杜云锦方才的举动,她还真的有可能会这么做,郭如玉失去所有力气,歪倒在一旁的地上。
“杜娘娘。”
从黄园身后窜出一条人影,直直地跑到杜云锦的面前,跪在她的面前。
宫人见他这么莽撞,想上前阻止,却被黄园挥手挡住。
“杜娘娘,我知道如玉她做了许多错事。可她也得到了惩罚……”
杜云锦看着眼前这个不断向她磕头求饶的人,心中闪过犹豫。
郭厚生一边磕头,一边为郭如玉求着饶。“杜娘娘,如玉她这些年过得也很苦。陛下从来不来宜兰殿,也从不召见她,她在这深宫里也只是在熬着日子。杜娘娘要是心中有什么怨恨,就冲着我来吧,是我教妹无方,才让她做这么多的错事。”
杜云锦默然,纵使郭如玉有再多的过错,可郭厚生却是一直都待她不错的。在这宫里,待她不错的人很少,屈指可数而已。
她望着院门外的身影,扬声道:“我要你一辈子都不宠幸郭如玉,但她要做你一辈子的如嫔。”
郭如玉,这是你一直想要的,我如今都帮你做成。你想要呆在萧瑀的身边,我就让你呆在他的身边,但一辈子都得不到他的恩宠。
雁回,这样的处置你是否满意呢?比起抵命,是不是这样更好呢?
郭如玉闻言,愤愤不平地朝她瞪视而去。“你有什么权利……”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院门外便传来一道她想念已久的声音。
“只要是你想要的,朕都答应你。”
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郭如玉冷得全身发颤,她蜷缩着身子将自己紧紧的抱住,她没想过她的所有付出竟然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他甚至在说出这句话时,连丝毫的犹豫,丝毫的停顿都没有。
她终于明白了,她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是可以随手抛弃的。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注定了她用后半生的孤寂作为代价。
杜云锦冷冷地看过一眼摊在地上的郭如玉,转身朝院外走去。经过他的时候,她的脚步也并没有半点的停留,哪怕他方才做出了这样的承诺,她也没有半分的感动。
这是他欠她的,欠她孩子的,欠雁回的。
萧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的苦涩翻江倒海,无法言语。
他慢慢地踱步到焦炭树旁,望着树下被盖着的绣花小毯子。
原来是这里。
他找了许久,都不知道她将那个孩子安置在哪里。原来她是埋在这里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呢!
那个早逝的,属于他与她的孩子,原本应该是享受着万千宠爱出生的孩子。
父皇来看你了。
你乖乖地睡吧,属于你的一切,父皇必定都会还给你。
“黄园,找人挑个好时辰接皇长子去崇白寺。”
“是。”黄园低头应承,心中却快速盘算着萧瑀话里暗含的意思。崇白寺是皇帝的家庙,将皇长子送到那里,说明萧瑀认可了这个孩子的身份,看来他想改立杜氏为后并不只是口上说说而已。
“陛下……”
郭如玉似忽然醒转过来,眼瞅着萧瑀就要离开,全身扑了上去,死死地将他抱住。
“陛下……求您看在如玉伺候您多年的份上,收回皇命。不要这样待如玉,不要这样待我……”
萧瑀鄙夷地扫过她一眼,不耐地将她踹在一旁,扬长而去。
第七十五回 再见旧人(2)
杜云锦经过镜湖时,刻意放慢了脚步,跟在她身后的宫人们也随之放慢了脚步,保持与她之间的距离。ww
她即将要去的地方是佛堂,那个她曾经呆了七年的地方。她也知道,与佛堂相守的只有一处锦华殿,从前朝起就作为历代太后养老的居所。那里离皇帝所在的龙乾殿以及其他后宫相隔一座镜湖,最适应太后的静养。然而如今的懿贤太后并没有住在那里,它的主人是曾在萧瑀登基时出过不少力气的容贵太妃。
杜云锦与容贵太妃只有数面之缘,并没有多深入的交情,因此她没有准备前往拜访,容贵太妃也不太可能会有召见。
驻足在镜湖旁,杨柳拂地,别有一番温柔。那些年华里,她竟没有将这美丽惑人的景色仔细欣赏。
身后的宫人虽有些不满她的停步,却碍于她之前对付郭如玉的惨烈手段而不敢上前催促,心中暗自着急。
镜湖水面平静,凉风习习。杜云锦眺望着另一方倒影在水面上的翘影,那里应该是灼华宫,从前住着清妃,后来住着梁乃心,不知如今又是谁?不过是谁都与她无关,她在意的是懿贤太后的所在。暖春门外,分别时,她听得清楚,那些人说是要带惊尘去见小陈氏。
偌大的后宫,要寻一个被有心藏起来的人如同大海捞针,不太容易。
身后传来轻碎的脚步声,杜云锦眉头一皱,看来她闹的动静确实太大了。刚打发一个,这又来了一位。
梁乃心从红藕的搀扶中抽出自己的手,递了个眼色,留身后的人安静无声地并站在跟随杜云锦的宫人身侧。她不经意地整理了云鬓,端庄大方地站到杜云锦的身边。
“云姐姐,好久不见。”
杜云锦没好气地想直接打发了人,忽然转念一想,许是能从她的口中套出些什么便为难地凑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云姐姐素来都极少在宫里走动,怕是不知道这镜湖除了夏日的芙蕖花开十分美丽外,就属八尾锦鲤讨人喜欢了。”
“八尾锦鲤?”这是什么东西,杜云锦倒是真的没听过。
梁乃心轻轻浅浅地笑着:“八尾锦鲤,九尾狐狸,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丽物种。全天下能有八尾锦鲤的只有宫里的镜湖,可惜它们并不适应被圈养在这里,没过多久就死得干干净净。”
她亮晶晶地眼睛似无辜地看向杜云锦,果真是大家闺秀,说起话来总是这么慢条斯理,有理有据,还九曲回肠。杜云锦只见她红唇微启,说道:“就和云姐姐一样,不适合被圈养在宫里。如果真养在这里了,很快就会死的。”
“我也不想回来。”杜云锦难得与她打哈哈,且和她这样弯来弯去的说话着实累。她打了个哈欠,开门见山地说:“可我的夫君在这里,我不得不回来。”
她话音还未落,便看见梁乃心的脸色有了变化,连忙解释道:“民妇的夫君姓苏名惊尘,若是皇后娘娘知晓他的下落,民妇必定立即离去,绝不再回。”
“苏惊尘?你的夫君?”梁乃心疑惑地看着她,“你……你又嫁了人?”
她用手指着杜云锦,一脸的震惊。杜云锦淡然地拨开她的指尖,满不在乎地说:“民妇不是皇后娘娘的云姐姐,民妇只是山里的一介村妇。民妇只是希望能和自己的夫君安安静静的在一起,民妇不想搀和到其他人的爱情里。”
梁乃心轻轻地摇着头,她没想到萧瑀竟然会如此执着,不管是什么原因,如今的杜云锦左右都是一副不想回来的模样。如果真的如她所言,那便是被萧瑀要挟着回来的,这样的杜云锦他萧瑀也要吗?纵使她不想承认,她也明白原本那份属于她的专宠早已经随着年纪的渐长而消逝在时间里了。
她早在那一年,拒绝成为太子妃时就失去了萧瑀。
“本宫不知道你是真心不想留在这里,还是想着回来复仇的。”梁乃心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优雅,轻描淡写地说:“不管是哪种,本宫都不会让你如愿的。”
“最好如此。”杜云锦望着转身离去的她,唤出声:“既然我们在这个事情上想法一致,不如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梁乃心挑眉看向她,从她闪动的眸光中已然明白。“倒是个不错的交易。”
梁乃心朝她微微颔首,算是应承了她的提议。红藕重新扶上她的手臂,悄声询问道:“娘娘要不要让丞相大人在朝上提一提杜云锦回来的事情?”
梁乃心轻蔑地看着她:“你这蠢货,提什么提!”她们梁家已经是树大招风,成为萧瑀的眼中钉,在这个当口还要惹萧瑀的嫌,岂不是嫌自己死得太慢么?不用梁益冠在朝中提及此事,就凭她与杜云锦方才做的交易,就可以让杜家又重新消失了。
红藕被训斥一顿,委屈地垂下头,藏住心里的恼怒与不满。
待她们的身影慢慢远去,杜云锦方才提步朝佛堂走去。这次,她的脚步要比之前快了许多,一是因为苏惊尘之事暂时有了着落,二是因她的回宫,那些跳梁小丑们都纷纷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着实搭理得很烦躁,所以才要急匆匆地避进佛堂,光明正大的不见任何人。
自然的,她身后的宫人们也是开心的,只要这位祖宗进了佛堂,他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一半。
空置许久的佛堂迎了它的新主人,或者说曾是它的旧主人。
她的手指拂过一件件熟悉的物事,她也看得出这里被人用心的仔细整理打扫过,干干净净的屋子,与旧时一样的摆设,仿佛她不过刚才转出院子里散了会步般。
可笑啊。
她曾经期盼过萧瑀的心思能用一点两点在她的身上,那时的她只要看见他一个笑脸便能跟着笑一整天,只要看见他一次皱眉便一整日都闷闷不乐,费尽心思地想着他的烦恼是什么,要怎么样才能解决他的烦恼。但是这些都已经是过往了,现在的她不会再因他有半丝的心动,她的心只为苏惊尘一个人而欢喜而悲伤。
萧瑀,如今的你做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七十五回 再见旧人(3)
不管萧瑀再怎么做,横跨在他们之间的是杜博承和孟冲,以及其他杜家军的性命,还有她那个未出世就被迫夭折的孩子,所以即便没有苏惊尘,他们也回不去了。wW这个道理她看得明白,可萧瑀却还没想透,还拉着过去不肯放手。
她推开窗户,本想透透气,也让自己的情绪沉淀下来,想想之后的路应该怎么走。但在窗户打开的一瞬间,她分明看见了那个一跃而逝的身影,原来他还是不放心她,仍放了人跟在她的身边。
她没了先前的兴致,将窗户重新关上后坐到桌旁,两名小宫女鱼贯而入,一名给她斟茶,一名正给她铺床暖被。
“您要找的人在南苑。”
她低头饮茶,耳边却传来这声话语。她抬起头,斟茶的小宫女一脸平静,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说。
想不到梁乃心的动作这么快,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她竟然就真的打听出苏惊尘的所在。
“南苑?”她轻声念道,三年前的皇城她并没有听过这处居所。
小宫女看见她疑惑的目光,再次低声解释道:“陛下登基后为懿贤太后修建的养老之处。”
原来如此,她还在疑惑着萧瑀到底把小陈氏送到哪里去了。小陈氏牵涉当年谋害大陈氏一案,萧瑀新登基时位置不稳,因此没有动过小陈氏,但她知晓的,依萧瑀的为人心胸必定不会善待小陈氏。
南苑?与北苑遥遥相对,不就是另一处冷宫么?
“什么时候把人弄出来?”既然梁乃心如此合作,杜云锦也没有理由客气,她径自追问着。
小宫女瞟过一眼那边床榻间的另外一名小宫女,压低声音对杜云锦说:“贵人切勿着急,娘娘自有安排。”
“如此就好。”杜云锦将茶水搁下,十分不雅地伸个懒腰,走到床榻前。
“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守夜。”她掀开被子,径自躺了下去。既然知晓了苏惊尘的所在,她心中的一块大石暂时落了底。她今日大摇大摆的过来,明天必定有一场狂风暴雨,且还有故人未来相见,想必都等着明日呢。她还是先好好的休息,养足了精神再来筹谋日后之事。
与她的坦然相对不同的是,身在南苑的小陈氏却是一脸的惊恐。
被暗卫带进来的人是她的儿子没错,她一开始欣喜万分,然而很快地她就笑不出来了。
萧瑀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既然少康已经逃出宫外,那便在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可萧瑀费尽心思将他弄回来,难不成是想要斩草除根?
小陈氏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一身冷汗,她牵过儿子的手,担忧地问:“你既已诈死离去,就不应再回宫中!”
苏惊尘倒是一派的淡然,他知道萧瑀于公于私都容不下他,但如今萧瑀要用杜云锦,要用杜家军,就不得不暂时妥协。
“母后,您老了。”他望着小陈氏鬓角的白发,心掠过一丝痛。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他并不是一个孝子,他为了自己想过的生活,毅然抛却他的母后一人在深宫中,不惜诈死离去。而如今,他归来,他的母后不是欣喜,而是担忧他的安危。
小陈氏颇感慰藉地抚上他的手,慈爱地笑着说:“人都是会老的。”
“母后,忘记告诉您了。”苏惊尘想起被他留在医仙谷的苏包子,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您已经有了个可爱的孙子。”
“是吗?”小陈氏倒是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成亲,还有个儿子。她多么想看到苏惊尘口中可爱的孙子,想亲手抱抱他,想亲一亲他的小嫩脸蛋。
“不过母后……”苏惊尘看着小陈氏,缓缓地说:“您的这位儿媳,您也一早就见过了。希望您也不介怀。”
“哀家见过?”小陈氏很是诧异,她的儿媳她已经见过了,那会是谁?她沉吟着,慢慢地思索着可能的人。“难道是她?”
苏惊尘朝她点点头,小陈氏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她也没死。你们之间的孽缘竟然还没了结。”
“母后。”苏惊尘坚定地看向小陈氏:“我与阿锦之间不是孽缘,阿锦如今是我的发妻,是我儿子的母亲,是您的儿媳。”
他这是在担忧小陈氏会反对他与杜云锦的亲事,毕竟杜云锦曾是他的长嫂,小陈氏不可能不介意的。
小陈氏拍拍他的手,轻声道:“哀家不会怪你,或者记恨杜云锦的。这些都是哀家的报应,是哀家从前遭下的孽。”
她望着苏惊尘,轻柔地笑着。“哀家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平凡地活到老。”
“母后,您不必忧心。我一定会和阿锦一起离开这里的。届时母后也同我们一起离去吧,我们可以回医仙子谷。”
苏惊尘看似胸有成竹,但谁也能清楚以后的事情会如何呢?他说这些话,做出这幅样子,也不过是想宽慰一生为他担忧的母亲而已。
如杜云锦所料,翌日的帝都开始了新一番的热闹。
宣元殿上,梁想一派据理力争,痛数萧瑀私自接罪妾杜氏入宫的恶行。而属于萧瑀的势力也寸步不让,搬出已故杜老将军的种种战绩,极力为萧瑀开脱,并找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你们吵够了没有?”
萧瑀等殿中人吵得不可开交后才慢条斯理地丢出一句话来,殿中顿时就安静下来。
“你们若是吵够了,朕便有几句话要说。”
他的目光看向左边领头位置上的梁益冠,再慢慢地转向其他人,溜达一圈后才开始说:“第一,朕迎进宫的人不是罪妾杜氏,而是杜家的小女儿;第二,杜博承的案子有不少疑点,朕现在便着大理寺核查,务必彻查清楚,还人一个清白。”
迎进一个失去娘家的杜云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竟然给萧瑀一个重新翻查杜家案子的借口!梁益冠心中恼怒不已,脸上却还是一派的云淡风轻,十足的良相模样。
“陛下,杜博承的案子是由您亲自盖棺定论的……”
梁家一派在得到梁益冠的示意后,有人站出来提醒着。
那件案子最终裁定的人是萧瑀自己,如今他要重审就是打自己的耳光。梁益冠倒要看看这位年轻的陛下是要杜家还是要自己的脸面。
“错了便是错了,对了便是对了。”萧瑀轻描淡写地说:“纵使朕是天子,也免不了有被人蒙蔽的时候。关键是如今清醒过来,还忠良的一个清白,还天下的一片清净。”
算他狠,三言两语地便将罪名重新套到梁益冠的身上。他的这个学生,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令人不敢小觑!
前朝里众位大臣争论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捋起衣袖狠狠地干上一架。后宫却是出人意料的清清静静。
杜云锦让宫人们带了些点心到钓鱼台,悠闲自在地欣赏着风景,吃着美味的点心。
她有什么好烦恼的,她被萧瑀的人盯得死死的,怕还没有动手就被团团围住了。所以她只需好吃好睡地呆着,自然会有人将她的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梁乃心,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在宫里这些年,你的手段应该是更精进了些才行,不然还怎么保住你的皇后宝座!
被凌七安排而来监视杜云锦的凌十五和凌九郁闷地看着亭子里悠闲自在的某人。她在那里晒太阳吃点心,他们却蹲在外面喂蚊子,还偏生要到水边来,就怕蚊子不够多咬不够!
果然最毒妇人心!凌十五和凌九对视一眼,彼此点点头。
昨夜的传话后,梁乃心并没有再出现,估计是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将苏惊尘送出宫去。她可是知道的,只要苏惊尘不出宫,杜云锦就不会出宫。杜云锦不出宫,宫里就不会太平了,她的皇后宝座就岌岌可危。
郭如玉也没有来骚扰她,想必是昨夜被狠狠地收拾了,还没想好怎么来对付她!这点段数,连她都能对付,更何况是老谋深算的梁乃心。就算没有她的回来,郭如玉只怕也是占不到一点的好处。
杜云锦心情大好地丢了颗葡萄进嘴里,她如今的这副模样,莫说是大家闺秀的娴静,就连普通妇人的稳重也不见踪影。
若是有一个人看见的话,必定会拍着手叫好的。
杜云锦眼神一黯,眼前的水面仿佛浮出一张嬉笑的脸。
“丫头。”
杜家军被拆算分入其他军营中,不知道那个一直杳无音讯的卿若风如今又在哪里?他是不是还活着?
父亲死了,孟冲也死了,她娘家的亲人便只剩下卿若风一人。那个如师如兄的卿若风,你是否逃过三年前的那场灾难?如果你真的逃过了,为什么一直都不来找她呢?如果你没有逃过,那你又是在哪里遇难的呢?
亭子中的倩影让匆匆赶往佛堂的萧瑀停下来脚步,这才是真实的杜云锦,和在月牙城中的她一个模样吧。
他不管她身上有没有足以母仪天下的端庄,他只要她是杜云锦,是他的锦儿,他便愿意将皇后之位双手奉上,将她圈在自己的身边,一辈子。
第七十六回 重整杜家(1)
清水无痕,微风轻抚。wW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在不远处,遥望着亭子里的人,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许多年都不曾感受过的暖意。
不管他在前朝受了多少的委屈,回到家中听到娇妻明亮的笑声,身上的疲倦便被一扫而空。这样的岁月静好,如何不让人艳羡?
其实从前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他站在佛堂的院子里,哪怕那道门一直紧闭着,但他知道里面有他想着的那个人,他也不会感觉到孤独。直至他将那个人逼到山崖上,亲手放箭将她射杀,他才开始重新体会原已经悄然消失的孤寂。
他以为,她对他都不重要的,却不知何时开始期盼起她的笑脸,仿佛她一笑,他便觉得阳光灿烂,心情大好。
他苦心安排,想将她放在别人都遗忘的角落,等着他将前方的障碍都扫平后再来接她,他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东吾山上看桃花开落。可是他没预料的到,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她,非要逼得他亲自动手,让她永远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才作罢。
在江山与她的抉择中,他选择了一直想要的江山。然而江山这么大,宫殿这么大,他却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再也牵不到她的手。东吾山的桃花开开落落,他却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去看,他的身边空空荡荡的。
他的心思再也没有别人能懂,他也无法同其他人说心里的话,只因那些留在他身边的人都各有心思,哪里有她的一颗真心相待?
他才明白,江山再好,权利再重要,都比不上有她在身旁。他可以不要江山,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同他携手到老,免他一世孤寂。
身后那道一直追逐她的目光,那般的炙热,杜云锦如何察觉不到!她疑惑地转过头,正巧撞上萧瑀痴傻的相望。
他也会有那样的情深吗?
杜云锦轻轻地摇头,她想她不过是一时眼花。心狠的萧瑀哪里会是个痴情人?
“锦儿。”萧瑀大步走进钓鱼亭,这亭子是前朝某位宠妃极为喜欢的地方,装饰得原本就十分华丽,沿用至今朝也仍能瞧出几分的与众不同。
萧瑀自来熟地坐下,拈起石桌上的点心吃起来。
他这番做派让亭外的黄园暗暗称奇,莫说吃点心,萧瑀甚少会主动到后宫嫔妃处闲坐,且还是这般柔和的模样。
萧瑀本身气质温和,世人曾称其为美玉太子,但自登基后他便有意收敛身上的柔和,代而肃杀狠绝。
杜云锦没瞅他一眼,随手翻开本书,自顾自地看起来。
萧瑀仍旧面带宠溺的微笑,仿佛并没有被人无视。他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闲话家常:“锦儿,朕今日已将澈儿送进崇白寺了。”
“澈儿?”杜云锦搁下书,奇怪地望着他。“什么澈儿?”
萧瑀对她微微一笑,继续说:“就是我们的孩子,朕给他取了名字,唤作萧澈。”
原来是那个可怜的孩子,这个晚来了三年的名字,晚来了三年的待遇,不知他可会接受?杜云锦重新翻着书,不再言语。
萧瑀瞧她那模样,看不出她的半分欣喜,正想着开口再劝说,却被她的话突然打断。
“这又是何必呢?”杜云锦没有看向他,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书上,语气轻轻淡淡地:“当初既不回头,今日何必不忘?我与你已然无缘,你又何须誓言以待?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朝件件,你我都已陌路。”
“你与我怎会是陌路!”萧瑀闻言,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抓住她的双眼,逼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语气里满是难以遮掩的痛苦。“锦儿,我知道过去是我错得太多!可我们许下的誓言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锦儿你为什么就是不肯重新接受我呢?锦儿,我应承你,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松开你的手,我会好好地护着你,一辈子都只护着你一人。所以,锦儿不要离开我。”
他将头搭在她的肩上,似疲累至极。“锦儿,我很累,真的很累。”
放弃你做不到,舍不得,可追逐你却又很累。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他从来没有表现得如此虚弱,哪怕是从前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他虽是满心忧虑,可也没有像今日这般亲口对她说着,他很累。
这一瞬间,她的心似乎在跟着他痛,毕竟是她爱了很多年的人,她又怎么忍心让他如此痛苦?
可是……
她的目光看向镜湖的另一边,飞翘的宫殿屋檐,层层叠叠的金碧辉煌。在那里,有一座新建的宫殿,有一个等着她回家的人。
她推开靠在自己身上的萧瑀,正了正脸色,慢慢地对他说道:“萧瑀,其实你不必做出这副模样来的。我即便对你有再多的恨,也不会不答应出征的。月牙城是我的故乡,我的父亲曾经驻守那里多年,那里有我童年美好的回忆,那里有我熟悉的人们,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犬戎的马蹄下!”
“所以萧瑀你不必假惺惺地用感情来束缚我,让我替你收复月牙城。保家卫国本就是我辈从军之人的职责,只要我不死,就不会让犬戎踏入月牙城半步,残害我朝百姓!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萧瑀震惊地看着她,他说的就是真心话啊,可她总是不相信。他根本不想用感情来束缚她,让她出征替他坐稳江山,他不过是想假借出征犬戎让她呆在自己的身边。
她怎么可以将他的心意如此的误会与无视。
杜云锦瞥过脸,似没有看见萧瑀震惊难过的神色,将心中的话娓娓道出:“我要重组杜家军!”
她要重组杜家军,带着她父亲的杜家军重新踏平犬戎,为杜家军为她的父亲正大光明的洗刷冤屈!
“朕会下令重整杜家军的,孙建功会作为你的副手。”萧瑀停顿片刻,才说出这句话。“不过朕也会御驾亲征,与你一起并肩作战!”
他还从未见过她在战场上的英姿,不知为何他就是很想见一见,也想随时随地都能看见她。
杜云锦闻言,轻轻地挑眉。“御驾亲征?那你的朝堂谁来管?”
第七十六回 重整杜家(2)
“谁喜欢就谁管。Ww”萧瑀并没有正面回答杜云锦这个问题,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无论是他还是杜云锦都十分清楚,一旦他离开帝都就演变成什么样的局面,只怕他出得去帝都回不来。
杜云锦微微侧头,凝神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无奈萧瑀此人城府太深哪里能有让她看出端倪的时候。看不出也便罢了,总归如今他是好是坏,都与她无甚关系,她只要能按照自己心中的计划一步一步前行便是了。
“另还有一件事。”杜云锦稍微顿了顿,暗里思索着他答应的可能性。“我要重整杜家军,需经常往返校场练兵,住在宫里怕是会有诸多不便。且我并非宫中之人,长久留在宫中怕也是会引人非议,有损陛下清誉。”
她不说她自己的不愿意,偏站在萧瑀的那方为他设想着,她知道唯有这样才能让萧瑀稍微宽一宽心。如今情势下,她纵使再有一身武艺也抵不过萧瑀的千军万马,与其这般还不如降低萧瑀对她的防备之心,待梁乃心救出苏惊尘,她也好脱身。或者梁乃心要是有个变卦,她也能进退有据,不会让苏惊尘身陷险地。
果然萧瑀听她这般说,先是露出不悦之色,很快又浮现出惊喜的神情。他原本是个善于伪装自己情绪之人,可这几日却频频在杜云锦的面前露出真实的神情。
“朕都不怕引人非议,你怕什么!”
“陛下,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何必争一时之意气呢?”杜云锦软声劝慰着,语气真挚地仿佛是真的在为萧瑀着想。
萧瑀脸上的惊喜之色逐渐加深,变成一抹明朗的笑容。“锦儿说什么,朕就听什么。只要锦儿留在朕的身边就好。”
“杜家军在这里,我能去哪里?”杜云锦浅浅地笑着,这算是三年后重见她给他的第一个笑脸。
“朕这就让黄园去给你寻个宫外的住所。”萧瑀扭过头朝身后不远处伺候的黄园点点头,后者惶恐着小步跑到他的身侧。
“陛下。”
“你去给贵人找一处宫外的住所。”
“不必了!”他正与黄园交代着,杜云锦却出声拒绝。“我既然是杜家的人,自然要回杜家住的。”
“杜家?”黄园惊愕地看看她,再为难地对萧瑀说:“据小人所知,杜家三年前查抄后便无人居住,贵人要是现在住过来怕是有些简陋不堪。”
查抄……
沉甸甸的两个字落在萧瑀的心中,他握住杜云锦垂在身侧的手,柔声安抚道:“三年前是朕的过错,朕会补偿你的。”
杜云锦偏过头,对他浅浅地笑着说:“我没关系的。”她又看向还候着的黄园,轻声道:“还得劳烦黄总管找人帮我清理下,我今天便要住过去。”
“今天?”萧瑀紧张地望着她,明明经历过那么多的大风大浪,可为何在她的面前,他却突然变成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片刻都舍不得与心上人分别。“可以晚两天,等他们彻底打扫干净了再过去。”
“不用了。”杜云锦轻轻地摇头:“我都回来了,却还没有回家看一看。”
“锦儿,朕这里也是你的家。”是你住了十年的家。萧瑀在心中默默地补充着,他着实不舍这三年相思后的重逢。
杜云锦朝他点点头,不着痕迹地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朝宫外缓缓地走去。
“锦儿……”萧瑀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渐行渐远,不安再次袭上心头,他害怕她再一次走出他的生命。
杜云锦闻声回头,朝他柔柔地笑着:“陛下,待我得胜归来,再为摆上一桌好酒可好?”
微风轻轻,拂过镜湖边上的柳枝,拂过她柳枝下柔柔的笑容。
那一瞬,那一回眸,胜似天上仙境,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再也擦去。
他想起那年的东吾山上,桃花灼灼,她也是这般笑着,他拉着她的手对着满山的桃花许下携手白首的誓言。桃花依旧开,誓言仍旧在,他们却轮回蹉跎了许多个圈。
“待锦儿得胜归来,朕必定为你摆上一桌好酒,与你不醉不休。”
她豪气万丈,他亦豪气冲天,惟愿那日早早来临,他们可以把酒言欢,将往昔的遗憾都弥补,将当年的誓言都一一践行。
黄园先于她挑了几名做事麻利的宫人前往杜家整理已空置许久的房屋,又特地拨了十名宫女与内侍随杜云锦归家,再加上杜府门外又被萧瑀明里调了数名宫卫军驻守,往昔破败的杜府一下子又重新鲜活起来。
珠子街的街口处,一辆青布马车停住不前,车上之人掀开车帘的一角朝杜府眺望而去。
“丞相,她如此招摇就怕别人不知道她曾是罪妾杜氏一般,难道我们要坐视不理吗?况且陛下是说要等她领了战功再重新彻查杜博承一案,也没道理让她这样大张旗鼓的招兵买马!”
车内一中年男子侃侃而谈,脸色微红,似是十分不平。
另一名老者却稳坐泰山般,纹丝不动,闭着双眼像是在小憩,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中年男子的抱怨。
“老师……”
中年男子还欲要再说什么,老者却挥手一挡,让他将剩下的话都吞回自己肚子里。
“成耀,你还是不够有耐心。”老者缓缓地睁开双眼,手捋着自己全白的长须,叹了口气才继续说:“你看百里光可有动静?”
路成耀听他这般说来,霎时明白了自己的鲁莽。他们的老对手百里光自从杜云锦回京后便一直按兵不动,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在没有搞清楚对手的真实意图时,他们又怎么可以妄自行动,暴露出自己的弱点等着被人攻击呢!
“我们姑且等着吧,杜云锦已经和皇后娘娘有了约定,只要娘娘将她的情人救出来,她便会离开。”
路成耀望着梁益冠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还是安定不下来。他试探地问道:“要是届时她不离开呢?”
梁益冠白了他一眼,轻声呵斥道:“朝中如今并无良将,待她击退犬戎后,她的去留就由不得她了。”
“老师高见!”原来他心中是这般筹划,好一招借刀杀人!路成耀不得不佩服梁益冠的心思缜密,计划周全,看来他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浩浩荡荡进驻杜府的宫人们,有人似乎瞥见了这边的马车,她转过头想仔细地看清楚,却什么也没有看见。珠子街里,人声鼎沸,四处都是小贩叫卖的声音,哪里有过一辆停止不前的马车!
第七十六回 重整杜家(3)
因时间匆忙,杜府内只简单的修整了正厅与杜云锦的闺房,其余地方并未进行修葺。Ww于萧瑀看来,杜云锦不过是回杜府暂住,早晚都会回到栖梧宫,而对于杜云锦来说,杜府虽是自己的家,但没有杜博承等人的家也委实算不了什么,况且将来她总是要回医仙谷的。两人像是有默契般,对于杜府其它地方的修葺视而不见。
萧瑀仍不放心,在拨调了数十名宫人和宫卫军驻守杜府外,还亲自下令让凌七也带人暗地里跟着过来。
杜云锦瞅着窗外看似规规矩矩做事,实则竖立耳朵留心自己一言一行的各路人马,面无表情地将窗户猛地关上,发出一声巨响,惊得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凌七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揣测的微笑。他身旁的凌二十一初出茅庐,眼瞅着杜云锦的狂妄,心中早有所不满,此时见她瞥见他们所在的地方还重重地关窗户,分明就是在对他们示威。他昂着头,便想要冲出去找杜云锦那个女人讨个说法,却被凌七伸手拦住。
“首位!”
凌二十一到暗卫时年纪尚幼,凌七见他生的伶俐可爱就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因此他对凌七也不同于凌九等人对凌七的畏惧与崇拜,他更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那女人太猖狂,分明就是在挑衅我们暗卫!”
凌七冷冷地瞟过他一眼,双手抱在暖手里,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她如果真的看见你了,那只能说明你自己学艺不精。”
凌二十一嘟嚷着,但仔细想想凌七的话顿时汗颜,他只顾着杜云锦的挑衅,可没想过她竟然能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地,这足以让他丢掉成为暗卫的资格。
他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凌七,喏喏地说:“首位……”
“回去再练练功。”凌七停下远去的脚步,后头对他说:“别再丢我的脸了。”
“是。”凌二十一耷耸着脑袋,羞愧地离去。
窗户外,有几只耳朵贴在四周,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杜小姐。”
杜云锦收回自己注视窗户的目光,对着面前的孙建功小声地“嘘”。
孙建功顺着她的举动,看着紧闭的窗户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纵使她如今身在杜府,身边也聚满了无数人的耳目,有萧瑀的,有梁乃心的,甚至还有梁相,有百里光,或者还有郭嫔和慕贤妃等等人的。
她回来的过于招摇,又由萧瑀金殿之上亲自点将,震动朝堂内外。萧瑀口上说她是杜家的后人,可私下里谁都知道她就是罪妾杜氏,曾经的太子妃,曾经杜将军的女儿。
因此她的一举一动都格外令人关注,都牵动着不同人的利益。
“小姐,杜家军如今召回的已有三分之二。您看要如何处置?”提及杜家军,孙建功脸上不无担忧。他其实并不赞成杜云锦回京,也不赞成重建杜家军,他没有能力守护这支战功卓越的军队,如果是分散在各个军队里虽有可能逐渐地散了,但到底能保全性命。他恐惧着,害怕三年前的灾祸再次重演,届时他应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孟冲交代?
他的想法,杜云锦如何不知,只是现在势在必行,容不得他们有自己的选择。
他压低了声音,杜云锦也小声回道:“通知他们明日午时校场点兵,另外让他们将家眷也带上。”
“家眷也带上?”孙建功傻了眼,这带兵打仗谁还会带上家眷。
杜云锦朝他轻轻地点点头,语气坚定:“必须带上。如有人不带,便让他退出杜家军。”
孙建功满心疑惑,但还是应了声“是”。两人又在屋内小声讨论了眼下的战局,直至日落时分孙建功才起身离开。
杜云锦望着急切进屋收拾的宫人,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靠在窗下的软榻上,闭目养神等着用晚膳。
宫人们偷偷地打量着杜云锦,心中纷纷叹息。这位娇客看似温和好接近,实际上却从她身上口中探听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她从宫中回到杜府后,日日都会与孙建功在房中商议事情,可他们之中并无一人能得知他们商议的到底是什么。
他们背后的主子都很着急,偏生她防范的实在要紧,他们也只能干瞪眼地着急。
他们苦菜花一样的脸色,杜云锦不是没有看见,但这个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是善良的,你给了别人生路,也许亲手将你送上死路的便是那个人。这样的苦头,她还没尝够吗?
灯火阑珊,四周安静,她靠在软榻上闭目回想着昔日的种种。
她还记得第一次她随父亲回京叙职,住进的便是这间屋子,后来她当选太子妃入京,也是在这间屋子里待嫁。
似乎她一睁眼便能看见,元叔故意板着一张脸,指挥着院子里的小厮打扫干净,见她起身踏出屋门便急急地追上来,问着她要用些什么,害怕将她饿着,让她不舒服了。
院子里站着一排人贩婆子带来的丫头,元叔指着她们让她亲自挑一个。她在她们之中转来转去,最终挑中了侧边上最末的一个。
她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头,听闻杜云锦挑中她时还不敢置信,还是元叔上前将她的头扳起来。杜云锦看见她有一张清秀的脸,脸上交错着惊慌与惊喜的表情。她拉过那个丫头的手,发现手腕上隐隐有着伤痕。
她想这个丫头是个苦命的人,于是她选定了这个丫头。
她自以为给了这个丫头一个大好的前程,殊不知自己才是丫头生命的终结者。如果不是跟在她的身边,又怎会被萧瑀所算计丢掉性命,成为百里光取得萧玉礼的垫脚石呢?她死得无声无息,可临死前不敢置信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杜云锦。
她是那么信任杜云锦,那么忠心于杜云锦,可杜云锦眼睁睁地看着她无辜枉死,没有出手相救。
心头猛然就痛起来,杜云锦扭着自己胸前的衣裳,大口的喘息起来。
一双温暖的手轻柔地握住她的,帮她缓和了阵阵揪心的痛。
“惊尘……”
第七十六回 重整杜家(4)
那双熟悉的眼眸睁开,绽放出的却是不一样的秋水润泽。Ww
萧瑀的心里微微有些苦涩,他没有想象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日。他知道杜云锦对他的心,也从来没有怀疑过,纵使杜云锦和萧少康隐居在医仙谷里,他也自发地觉得那不过是杜云锦心死后的一次逃避,只要他挥挥手,她终究还是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他记挂着独自居住在杜府的她是否安好,急匆匆地处理好手上的事情就赶到杜府。他看见靠在软榻上小憩的杜云锦,他一直不安的心终于有片刻的宁静,他想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与她一起再看看星星,回忆过往的甜蜜。当他站在榻前时,她秀眉紧皱,似乎正陷入难受之中。他心疼地抚过她的手,想帮她缓缓这股难受,却没想到会听到这一声:“惊尘……”
惊尘,如今的苏惊尘,从前的萧少康。
他曾经亲手将她推到萧少康的怀中,策划出一箭双雕的成功计谋。他早就知道萧少康对她的不安好心,他虽有些吃味却还是促成了那件事。
她知不知道,那个夜里他比她更难受。
杜云锦从恍惚中回过神,才惊觉在她身边的人是萧瑀,而不是苏惊尘。
是的,现在的苏惊尘还被软禁在南苑的某个角落,与他的母后一起。
“锦儿,”他握紧她的手,没有出现她预想中的大发雷霆,而是哀伤地望着她:“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哪怕是现在无法丢下苏惊尘,也不要忘记那个你曾痴爱过的萧瑀。他并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他的心也是肉做的,因一次次的伤害而疼痛不已。
“我……”杜云锦看着陷入悲伤中的萧瑀,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合适。与萧瑀做了十年的夫妻,她明白他的心机深沉,他如今打定注意要自己回到他的身边,知道自己如今心心念念的人是苏惊尘,就绝不可能轻易地放过苏惊尘。他要是真怒了,苏惊尘的日子怕也是不会好过的。杜云锦想着要如何才能将方才的那句话圆过去,但依萧瑀的聪明若是圆得太明显,更会引起他的猜忌,因此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锦儿。”或许是她算计的神情掩饰得太好,萧瑀竟然没有察觉,他望向杜云锦的目光充满了悲伤。“我知道我曾经做了很多的事情,就连我自己回想起来……”
他咧嘴苦笑了笑,才继续说:“我都觉得自己做的太过分,不配拥有你这样美好的人。可是锦儿,你若是问我如果回到从前还会不会还这样做,我会告诉你我依旧会这样选择,因为我别无选择,只有这样做我才能活下去。”
“只有设计杀了我父亲才能活得下来?”杜云锦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当初若不是有杜家的支持,他能这么顺利地铲除萧玉礼登上帝位?都是借口,他不过是早就算计好了利用杜家登基,再倒打一耙除却杜家。杜家,就算没有杜博承与陈若华的那一段往事,他照旧会除掉的,自古以来功高震主,哪一位能有好下场?她的父亲也许曾经预料过,因此宁愿守着苦寒之地的月牙城也不肯回京享福。怎料到他再怎么防备,还是没有逃脱萧瑀的毒手。
她这般冷嘲热讽,萧瑀心里仿佛被人捅了一刀,他却还是忍住忧伤,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甚至帮她撩起垂落在脸庞的一缕不听话的发丝。
“梁家与杜家之间,我只能选择其一。而当时梁家势大,我迫不得已对杜家下手。”
他一再的解释辨白,杜云锦脸上神色不变,心中却充满着悲哀。原来她曾经喜欢过很多年的人,会是这样的一个自私自利,又善于推卸责任之人。
她果真是当年瞎了眼。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锦儿,我都还是原来的萧瑀。”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说道:“就算坐拥了天下,却还是没有人真心待我。她们讨好我都不过是想得到我手中的权利。锦儿,没有你,我何时都是孤独的。”
“孤独吗?”杜云锦抬眼看向他,就像是当年将她恶意地摔下马,事后又满含深情地告诉她,他只是不想连累她一样。萧瑀,你的确还是原来的你,是我现在才将你彻底地看清楚。她嘴角微撅,状似吃醋般地念着:“陛下身边可是多了位慕贤妃。”
当初为了他的青梅竹马梁乃心,他可是对她什么都狠得下心。没想到她前脚一跳崖,他转身就宠上了新人。
萧瑀瞧见她这般模样,心中自然是安定下来。会吃他的醋,她还是放不下他,还是在意他的。
“锦儿难道没觉得她像极了一个人吗?”
“像极了一个人?”杜云锦歪着头,仿佛仔细地想了又想后恍然大悟,指着自己说道:“是……像我?”
“当然。”萧瑀趁势将她拥在自己的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耳侧,暧昧地吐着气:“三年前你跳崖之后,朕常常在金翘宫徘徊,便是那个时候朕依稀看见你的身影……”
“那个身影就是慕贤妃。”不用疑问,杜云锦用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这又算什么呢?当她的情都逝去后,他才告诉她其实他对她有过真心,还将别人当做她的替身无限地宠溺。
“朕知道朕辜负你良多,所以朕竭尽全力地想补偿你。锦儿,便是你想要这天下,朕都可以拱手相让。”他将她抱得更紧,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道:“只要你在朕的身边就好。”
竭尽全力地补偿她,所以找了一个替身才获得原本属于她的恩宠。她都忍不住想给萧瑀的厚脸皮拍手叫好了,可惜她眼下什么都得先忍,为了苏惊尘,为了杜家军,为了远在医仙谷的苏包子。
“其实她与你也有些关系的。”萧瑀感受到她那一瞬的僵硬,心中也明白她的嫉恨,便开口解释道:“朕遇见她之后曾派人调查过,她的母亲与你的亲生母亲是堂姐妹。”
因为是堂姐妹的女儿,所以相貌上才会有些相似,所以才有资格成为她的替身。
杜云锦藏起眼角的不屑,转身柔声地对他说:“陛下,我乏了,想早些歇息。”
第七十七回 出征月牙(1)
那夜萧瑀驻足在杜府破败的院落里,从天黑到天明,不曾离开。ww他遥望着杜云锦闺房内的那盏灯熄灭,天际那一抹日光逐渐向四周晕染开来,他的双腿都有些麻木了,差点移不开步伐。他发冠下的发鬓沾惹了晨露,他不甚厚实的衣裳上满是细微的水珠。
凌七隐在他的身后,守候着他一个夜晚。
他从来没有见过萧瑀那样的背景,散发着悲伤、隐藏着希望,又陷入深深的内疚,他不知道萧瑀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自从他到萧瑀的手下后,他旁观萧瑀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暗含着目的,包括当年看似委屈地迎娶杜云锦,为的不过是杜家的支持,武将们的支持。可萧瑀如今的所作所为又是什么样的目的呢?
在侍女掀开门帘之前,萧瑀决然地转身,仿佛他不曾在这院子里出现一般。
“会喝酒吗?”
“陛下?”凌七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抛出这样的话题,错愕地望着前方步伐未停的萧瑀。
“会吗?”萧瑀转过头,望着他轻声询问。
凌七惯性地点点头,做他们这行的,指不定就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自然爱这一口好酒。为自己壮胆,亦为自己践行。
萧瑀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微笑着朝前方疾步走去。凌七瞧见,连忙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陛下?”他站在护城河的边上,望了望身后越来越远的皇城,试探地问道:“陛下不回去上朝吗?”
萧瑀没有回答,只是随手扔过来一个酒壶。凌七打开一闻。一股清香随机窜入鼻间,上等的竹叶青。
萧瑀回头,安静地看着凌七的一举一动,直至凌七大大地喝下一口后将酒壶还给他,他才拿起朝自己猛地灌下很大的一口。
酒水顺着他的脖间下滴,像是谁人难忍的泪珠,颗颗晶莹。
“有些东西,你以为一直都在原地,哪怕是偶尔失去,当你找到她的时候,她终究是属于你的。”萧瑀随意地坐在河边,靠着身后的竖杆,一手提着酒壶,纵使显得落魄,仍也透着儒雅的书生气质,仿佛是哪位名门弟子被伤了心,独自悲哀。
他那样说着,凌七就那样听着,没有附和,安安静静地像是不存在一般。然而萧瑀知道他一直都会在,也会真的听自己的心里话,但他决计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半句。这是一名暗卫的基本素养,而凌七十暗卫的首位,自然是执行得更彻底。
“凌七,你有没有恨过自己暗卫的身份?”
酒色迷乱了他的双眼,凌七望着那样的一双眼眸,想了想,还是安静地点点头。
如果能选择,谁愿意做这个见不得天日的暗卫?哪怕是再平凡,再贫穷,也比做个暗卫要好很多。
只是很多的时候,命运往往由不得他自己来选择,他命运的前行痕迹很早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对此他无力抗拒,只能选择接受。
见他点头,萧瑀黯然一笑,又是仰头喝下一口酒。
“我也讨厌过自己的这个身份,明明喜欢着却要装出不喜欢的样子,因为害怕显露出来后就会给她带来可怕的后果。尽管我瞒得那样好,还是被人瞧了出来,所以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跳下悬崖,而自己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陛下……”凌七从来没有听见萧瑀这样剖白过自己,他以为萧瑀那样的心性就算曾有所怨恨,也是怨恨有志难以施展,而不是充满悔意。
萧瑀将手上的酒壶再次扔给他,眼角仍带着笑意,但凌七却觉得那抹笑意比夏日的毒日还要刺眼,让他睁不开双眼。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个普普通通的儿郎,也不想要现在的这个身份。”如果是普通的儿郎,就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不必忧心皇权的旁落,不必违背自己心意地去利用伤害自己在乎的人。
“是我伤她太多,所以她到现在都不信我。”萧瑀想起杜云锦那刻意的奉迎,她以为他察觉不到,但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可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装作被她所骗,兴许这样她就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利用她去平定边疆,我是真的想激她出现,让她留在我的身边。再大的风雨,我都会为她去遮,去挡。”
“陛下……”凌七从他凌乱的话语中慢慢地得知他苦闷的源头,但作为一个旁观者,就连自己都怀疑他召杜云锦回京的真实意图,更何况是曾被他利用得十分彻底的杜云锦。人的信任,最初是极好取得的,可一旦失去就很难获得。
“锦儿……”萧瑀双眼慢慢地垂耷下去,口中仍旧念叨着:“锦儿,原谅我,可好?”
凌七站在一侧,望着慢慢挂到天空正中的太阳,此刻的宣元殿上必定是一片慌乱。但他并不想将萧瑀及时送回去,萧瑀有太多的委屈与不满,需要一次好好的发泄。
这里凉风习习,树木成林,就让萧瑀好好地歇息一会儿吧。
日光有些毒辣,照在光秃秃的校场上,兵士们列好阵列,安静地等着点将台上的人出现。
他们还记得当初的阵列,汗水从他们的额角上低落,他们却一动不动。
只是……
他们当中还是有了一些空缺,像是无声的哭诉。
杜云锦换上了戎装,提着长枪站在点将台上,望着熟悉的阵列,望着那一个个如星辰陨落般的空位,眼眶还是忍不住一热,似乎有泪水聚集。
那些空出来的位置,那些失踪不见的兵士们,不是他们不来,而是他们已经在三年前的屠杀中冤死,来不了。
杜云锦习惯地偏头看向自己的身侧,以往的每次出征,卿若风总是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望着她放荡不羁地笑着。而在她的身后,杜博承坐在太师椅上,骄傲地看着她。
还有很多,熟悉的将领们,他们如星辰般围绕在她的身侧。他们面色肃穆,目光威严地看向各自的士兵。
这些……都不见了,如今她的身边只留下了一个孙建功。
“各位杜家军的弟兄,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
依旧还是那般的气势如虹,一切似乎都还和在月牙城时一样。杜云锦红了眼眶,她端起身边的酒碗,向校场上的士兵们敬道:“如今犬戎再次来犯,侵我边疆,杀我百姓,抢我粮食布匹等,种种恶行数不胜数!各位都是杜家军的弟兄,见国家危难之际,理应抛却往昔种种,为国家为百姓挺身而出!”
“挺身而出!!驱逐犬戎,还我江山!”
校场上的士兵群情激动,众人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高声喊叫。
“犯我境者,格杀勿论!犯我境者,虽远必诛!”杜云锦也举起长枪,对着众人大声说道:“弟兄们,咱们要让犬戎知道咱们杜家军还没完,有咱们杜家军在,他犬戎就只能夹着尾巴滚回去大漠去!”
“弟兄们,我能做到,你们能做到吗?”
“能!让犬戎滚回大漠!”孙建功适时地附和着杜云锦的话,“犯我境者,虽远必诛!”
“犯我境者,虽远必诛!”
校场上士气高涨,身为杜家军的一员,任何人都绝对不允许犬戎进犯!这是杜博承调教出来的热血男儿,不为冤屈而屈服,不为冤屈而记恨,该他们为国挺身而出时,他们仍旧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杜云锦伸出手示意,将声音逐渐压低了。
“为了表达我们与月牙城生死共存亡,各位今日所带来的家属将会随大军开拔,共赴月牙。”杜云锦目光凌厉地扫视了一遍校场上,尔后继续说:“如果现在还有人不愿意去月牙的,可以站出来,到孙将军处领取些盘缠,带着自己的亲人回老家谋生,但日后不得已杜家军自居!”
她此话一出,众人之中顿时有了议论声。虽然身为杜家军,理应为国家效力,但若是可以和亲人一起归故里也是他们所追求的梦想,因此有些人还是有了动摇的意思。
孙建功脸上露出着急的神色,他本就认为杜云锦让兵士们将家属也带来校场就有些不合规矩,哪知杜云锦还打的是这个主意,只怕此话一出,杜家军就连三分之一都凑不齐了。毕竟遭受过三年前的无妄之灾,谁都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
果然,场下开始有人站了出来。一个两个,他们的队伍在不断的变大,孙建功此番是真的着急了,他顾不得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小声地唤着:“小姐,这样做怕是不妥。”
杜云锦还他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并未出声解释,只冷眼看着那些不断走出队列的人们。
“小姐……“孙建功望着空缺的地方越来越大,方才被杜云锦安抚下去的那一点担忧又浮在心头。他虽然得了孟冲的嘱托,尽可能地保全杜家军,但不是任由杜家军的名声尽毁的。他的名声可以有多臭就多臭,可他不能允许今日之后,朝中就会有人借此攻击杜家军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孰可忍是不可忍!R1154
第七十七回 出征月牙(2)
杜云锦不以为然,朝孙建功摆摆手,慢悠悠地对着众人嘱咐道:“一旦脱离杜家军后,就不能再受杜家军的护佑,日后前程安稳全靠一己之力了。ww”
她这话一出,先前移动步伐的人瞬间呆住。不能再受杜家军的护佑,那便是成为一般人,日后被人欺负也无法还手。杜家军战功赫赫,威震边疆,也是被朝中众人眼红嫉妒的对象,若是有人针对他们前杜家军的身份而下黑手,他们是怎么也逃不了的。
杜云锦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留意着众人的反应,见她的话果真起了效果,这才转头给孙建功一个暗示。
孙建功虽出身武将,但心思活络,处事圆滑,正因此才会被孟冲委以重任,留他来保全杜家军。
他悄然地站在那些人的前面,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众人听得清楚。
“杜小姐可是死而复生,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她在,杜家军就不会受人欺负。若是离开杜家军,日后怕是免不了被人寻仇等等。”
他的话语声刚落,便有几人退回队列中。有了领头的人,其他人也不再觉得不好意思,纷纷回到队列中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这番变动后,队列中的空缺变成了少数,只有五六个铁了心思要离家归乡的人。
杜云锦也没多说什么,吩咐孙建功手下的幕僚给做了个登记,发放了充足的安家银两。
待那几人走到校场的一旁去搀扶自己的家属时,杜云锦又发了话,让剩下的人都到幕僚处,将家属的人数及姓名全都登记得清清楚楚,并且言之凿凿家属与士兵一样,每个人都能拿到相应的奉银。
这样算下来,家中有些人口较多的,就凭白地捡了个大便宜,比那些离开的人多了好几倍的银子。那些离开的人此时还在校场的一侧,听到杜云锦的发话,随机将肠子都悔青了。有欲重新回来的,杜云锦却微笑不语,并没有重新接受的意思。
孙建功看见那些人回心转意,心中本是极为高兴,在他看来,每一个人的流失都是杜家军的损失,可杜云锦偏偏要拒之门外。
“孙将军,一个人若有一次的反心,就会有第二次。”杜云锦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只要有一次的反心,对于杜家军其他人来说就是一个潜藏的危险。我不能拿这些兄弟的性命去冒险。”
也是这样的道理,孙建功听了她的话,自己也想通了缘由。的确,战场上瞬息万变,一个不留神就会功亏一篑,他们的确不能拿其他杜家军去赌一个未知的可能性。
“但是小姐,为何要让家属随行,这样的话,朝中怕是有异议。”
“异议?”杜云锦轻蔑地笑了笑:“谁要是有异议就让谁去收复月牙城!要我去就必须按照我的规矩!”
孙建功心中虽然对此还有疑虑,但他在南疆时与杜云锦并肩作战过,因此信服她的能力,并没有再多言,而是默默地执行着她的命令,不差分毫。
那边兵士们正排着队,守在幕僚临时搬来的桌子边记录着自己的家属情况。杜云锦与孙建功站在台上,遥望着那边的景象,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今日的种种点燃,恨不能马上就能开拔月牙。
“杜娘娘。”
这道声音微微有些熟悉,杜云锦似乎曾在哪里听见过。她转过身,候在她面前的人低弯着腰,看不清楚面容。她只从他身上的衣饰上看出他是来自宫中的一名有品阶的内侍而已。
“这位公公,这里并没有杜娘娘。”杜云锦听到那个称呼,心中有些不舒服,口中自然也随之反应出来:“这里只有小将杜云锦。”
“那小人就称呼娘娘为杜将军吧。”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
杜云锦一见来人便忍不住有些吃惊,他不是别人,正是从前萧瑀的心腹,郭厚生。她听闻郭厚生不知何故被调往伺候郭嫔,名义上还是宜兰殿的总管,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曾陪伴萧瑀度过最困难时期的心腹已然失宠。
“你怎么来了?”杜云锦错愕的还有他两鬓间如雪的白发,她记得虽然他年长于萧瑀,但一向都是保养得当,看上去也不过一位稳重的中年人而已,哪里会有如今的老态龙钟。
郭厚生朝她微微一笑,脸上的褶子也随之抖落了一下,看上去十分惊悚。
“陛下差小人来协助杜将军。”
“协助我?”杜云锦倒是不清楚了,郭厚生就是一介内侍,能协助得到她什么!不会是……
她冷冷地笑了笑,朝郭厚生伸出手:“给我看看吧。”
郭厚生从衣袖内掏出明黄色的圣旨,恭恭敬敬地递到她的手里。
果不其然,和她猜测的一样。萧瑀派郭厚生来是来监军的,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她,不然不会启用这个被他弃用多时的心腹。
想当年,萧瑀登基为帝,原本的东宫总管郭厚生也摇身一变成了皇城的总管,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求他办事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后来因郭嫔备受连累,此番重得萧瑀的启用,怕是挖空心思地讨好萧瑀,以便于重回高位。
他越是尽职,她就越是棘手。可她不能在此时有任何的表露,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小将日后还要仰仗郭监军了。”杜云锦朝他抱拳行礼,给足了面子。
郭厚生也朝她拱拱手,笑道:“小人还要靠杜将军多加关照。”
杜云锦亦朝他微微一笑,算是承了这份礼。她心中却是在盘算着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以及要如何避开这枚萧瑀的耳目来完成自己的事情。
孙建功早就瞧见郭厚生的到来,但武将素来都瞧不起这些娘娘腔的内侍,他自然不会主动上前问好,连一个好脸色都十分吝啬。此刻他看见杜云锦态度尊敬,也只是随意地抱拳行礼,十分地敷衍。
好在郭厚生早已见识过其他人更难看的嘴脸,倒没有生他的气。R1154
第七十七回 出征月牙(3)
因为郭厚生的突然现身,校场上的众人也是议论纷纷。wW
这算什么?
皇帝派一个内侍出任监军,不就是摆明不信任他们这些武将么?更何况今日在点将台上的人是杜家的人,当年的太子妃。
种种的迹象都不得不让他们想起三年前的那场血腥屠杀。他们都是七尺男儿,大丈夫理应死得其所,若是死在战场上他们并不怨言,可死在自己人的阴谋下,叫他们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你这阉狗,还不给大爷打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有人不满地叫嚣道,很快地他的身后就聚集了一些人。
孙建功见此情景并未出声训斥,反而抱住双臂安静地看着越来越尴尬的郭厚生。他的想法和其他人是一样的,也需要找个地方发泄对皇帝这种不靠谱做法的不满。
郭厚生虽然随萧瑀经历过生生死死,但也没有直面过这种场景,心中也涌起惧意。那些都是征战沙场的人,身上都带着肃杀的气息,凶狠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撕成两半,如何不教他害怕!
杜云锦长长地吸了口气,淡然地站在郭厚生的身前,将他与众人仇恨的目光隔离开。
“大军三日后出发,大家还是过去登记好家属,早日回家做好出发的准备。”
她淡淡的几句话,便将那些人都打发了。虽然他们还有些不满,但在孙建功的扫视下还是选择了沉默以对。
郭厚生这才真正地落下心中的大石,他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杜云锦,心中五味翻陈。对于杜云锦,他从来都是矛盾的。刚开始认识这位太子妃时,她是孤寂的,却也是善良的,并且一心一意地为萧瑀。他曾动摇过,曾想劝阻萧瑀,然而他却纵容了如玉的上位,被迫与她站在对立面上。得知她的死讯,他有愧疚,有悔意……
“大军粮草之事还请郭建军多费心了。”杜云锦示意郭厚生看向那边排队等着登记家属的人们,她决定要带家属出征这件事并没有经过萧瑀的同意,至今她都还未将这件事上报。对萧瑀,她不得不提防,若是提前提出,这件事并不能成行,且还会引来萧瑀的防备与猜疑。既然做到这一步,她就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粮草之事,陛下会亲自过问,还请杜将军放心。”
“那便好。”杜云锦淡淡地一笑,瞧不出有什么感动的意思。她对郭厚生留下这一句,便转身走下点将台。
“杜将军。”郭厚生望着她身着铠甲的背影,心中犹豫再三,还是出声唤住了她。
杜云锦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向他。“郭监军?”
郭厚生三步并作两步走,快速地走到她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边说:“陛下已经决定两个月后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杜云锦并未猜度到萧瑀会有这样的举动,有她出征还需要萧瑀亲自出战吗?难道萧瑀怕她会兵败?哼,若是连她赶不走犬戎的话,他怕是会输得更惨。
郭厚生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杜云锦的表情,果然她是想偏了。“杜将军,陛下御驾亲征是为了你。”
“为了我?”杜云锦转过身,紧握着手里的长矛,好笑地问道:“陛下先是让你来监军,又要御驾亲征,是怕我拥兵自立还是什么?”
郭厚生听她这番毫不客气的指责,叹了口气才解释道:“陛下是不愿你一个人身处险境,所以才会不顾朝中大臣的集体反对,御驾亲征是为了和你并肩作战。”
果真还是他的风格,就算是做再卑鄙的事情也一定会找一个合情合理、冠冕堂皇的外壳。
“粮草之事还要劳烦郭监军了。”杜云锦也不想与他辩白,说再多撕破脸对她目前的处境并没有好处。她唯今之计,是早日能带兵出帝都,只要出了帝都逼近月牙城便是她的地盘,届时她想要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能为难到她了。
郭厚生望着杜云锦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默然地再三叹气。他不是萧瑀,他只是个旁观者,从前是,现在更是。他能看得清楚如今杜云锦的眼里心里都已经没有萧瑀的存在,就像今日萧瑀要为了她抛下锦绣江山御驾亲征,也不曾见到她的一丝感动。
也是,人的心只有一颗,被伤狠了就没有了。哪里是想找回来就能随时都能找回来的,更何况这颗心现今的主人是那位被软禁在南苑的萧少康。
杜云锦翻身上马,一路急驰到杜府门口。她将手里的缰绳交给上前迎接的下人,自己拍拍沾了灰尘的袍角,保持着一身戎装朝屋内走去。
伺候的宫女们在热水送了上来便被她摒退出去,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好地思考下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贵人。”
屋内竟然还有人!杜云锦眼神一变,抄起手边的长枪便朝声音来源处刺过去。
锋利的枪头指向那个人的颈项处时,她突然停了下来。
“是你?”
宫女装扮的小丫头朝她含笑地点点头。“是我,喜鹊。”
杜云锦自然是记得喜鹊的,当年她身中“梦断”之毒萧少康为她暗里调理时,就是这位裕王身边的大宫女送药而来的。
她如今在这里,那就说明那个人目前都是安全的。
杜云锦的眼光瞟向屋门,她知道那些萧瑀送来的人都守在门外,可能正贴着耳朵偷听着里面的动静。
喜鹊对于这些事情是更清楚的,她缓步走到浴桶旁,用手舀起桶里的水,发出阵阵水声。
“他怎么样了?”
杜云锦跟着她走到桶边,任由喜鹊帮自己宽衣。
“贵人放心,他很好。”
“真的吗?”已经迈入水中的杜云锦忽然抓住喜鹊的手,轻声追问:“他真的很好。”
“当然。”喜鹊帮她浇着水,压低了声音回道。
“那便好,我先前指望着梁乃心能帮我把他送出帝都,可没想到萧瑀的防范太严密,就连梁乃心都没有办法。”杜云锦拉过喜鹊的手,看着她的双眼说:“你告诉他,两个月后萧瑀会御驾亲征,让他到时候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帝都,回医仙谷去。”
“让他在医仙谷等我。”
“贵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将话带到的。”喜鹊笑意盈盈,从前她只看到自家王爷一厢情愿的付出,而现在从杜云锦的一举一动她都能感受到情深。原来她家王爷还是得到了他朝思暮想的。
“得知贵人就要领兵出征的消息,他特地托我带了些伤药来。请贵人多多保重自己,别忘了他,也别忘了苏包子。”
“我知道的。”杜云锦点点头,难得对喜鹊倾诉。此刻在她的心里,喜鹊就是苏惊尘,她有很多话都想对苏惊尘说。“萧瑀用杜家军逼我就范,我不能不如他的愿。杜家军是我父亲的心血,也曾因我三年前被血洗屠杀,所以不管如何我都要保全杜家军这些剩余的人。不过我也不会让萧瑀如愿的,我原本是想安顿好这些人后就潜回帝都再伺机接回惊尘的。现在却更好,萧瑀两个月后离京,对皇城的防范自然会有所松懈,最难缠的暗卫应该也会随他出征。这样一来,惊尘就有机会逃出帝都。”
“喜鹊,你告诉惊尘。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都让他相信我。相信我会去医仙谷找他的,让他带着苏包子乖乖地在医仙谷等我。”
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杜云锦希望苏惊尘会遵守。她最怕的是苏惊尘遭遇危险,她希望他好好的活着,未来属于他们的日子还很漫长,她希望能拉着他的手好好的过下去。
“好的。”
月色慢慢地浸入大地,莹白的光芒洒落在庭院里,仿佛遗失了一地的雪花。
杜云锦打开窗户,撑着头看向天空中明亮的月亮。
回到帝都的每一日,她都在算计着下一步要如何进行,还没有这样身心放松的时刻。凝望着月光,对谁都没有防备,就像在医仙谷的时候一样。
她着了件里衣,坐在窗下的矮榻上,透过窗户望着浅墨色云朵背后的月亮。感受到身后熟悉的气息,她就顺势朝后面一倒,恰好靠在那个人的怀中,安心地享受着属于二人的安静时光。
她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嘴角向上扬起露出浅浅的满足笑容。
这样的她,他还不曾见过。可他着实很喜欢,她这样全身心地依靠着他的感觉。他悄然环住她的腰,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她的,轻轻地摩擦着,贪婪地收集着她的味道。
他的回应让陷入沉思中的她大惊,鼻翼间是陌生的熟悉味道,却不是属于那个人的。她轻轻地偷瞄过沉醉中的萧瑀,笑容从脸上一点一点的褪却。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双手缩进了衣袖里,紧紧地握成拳,默默地忍耐着。
“锦儿。”萧瑀抬起眼,眸光里盛满了意乱情迷。“锦儿,我今晚留下来,好吗?”R1154
第七十八回 阵兵塞外(1)
冰冷坚硬的铠甲,头盔下随风飘动着不经意间垂落的发丝。Ww她拉着缰绳,英姿飒爽地骑在马上,日光洒落在她的身上,氤氲出一副浅墨的名家画作。
萧瑀还是第一次见到身着戎装的杜云锦,上次她带兵出征平定南疆时,他被萧玉礼软禁在宫中。此番一见,他才真正明白她别样的美丽。与他所见过的帝都闺秀的羸弱不同,也与从前故作文静的杜云锦不同,现在的她才肆无忌惮地绽放着属于她的美,带着肃杀的气息却又散发出无尽的诱惑,她似一朵开在黄泉路旁的彼岸花,吸引着人们的目光,也引诱着人们丢了性命。
没有惊心动魄的美,只是她的一举一动都令人窒息。
这样的她,是属于他的。
萧瑀悄然握紧身前的朱红色栏杆,明黄色的龙袍被微风吹动着,扬起一道亮眼的风景。
他站在宣武门的城楼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整军待发的杜云锦。城楼下两旁的空地上也早就聚集了许多的百姓,无数的少女仰望着城楼上的那道身影,心中燃起了无尽的盼望。
那是和她们假象中一样俊美的帝王,若是能得到他的一个垂眸,便已足够了,更何况在他的手上还攥着泼天的富贵,只要能得到他的宠爱便就能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
黄园垂着双手,安静地候在离萧瑀不远的地方,在他的身侧赫然站着梁益冠等一干重臣。
对于萧瑀近日来的一系列举动,梁益冠等人均是十分不满的。对外打着的旗号是杜家的幼女领兵,但朝中谁人不知晓那就是三年前被褫夺封号的罪妾杜氏!倘若萧瑀要的只是一个女人,是谁都没有关系,但萧瑀想要重新启动杜家人却是犯了梁氏一派的忌讳。此举无一不是在警告他们,萧瑀对他们已经非常不满,正筹谋着对他们下手。
梁益冠的目光也落在领兵的杜云锦身上,好端端的她究竟回帝都来做什么?惹出这样大的麻烦事,幸好萧瑀准备两个月后御驾亲征。他在心中悄悄地冷笑着,御驾亲征?只要出了帝都,天下的权势就不在萧瑀的手中了。况且人在外面,是活着回来还是死了回来,谁也说不清楚的。看来萧瑀真是为爱冲昏了头脑,急着想夺回杜云锦的欢心,便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上了。
他该赞叹萧瑀的情深呢还是鄙夷萧瑀的冲动没脑子?
杜云锦拉紧缰绳,回头朝城楼上看去,她的视线与萧瑀在空中交错着,彼此眼眸中藏着的话语只有他们才明白。
她莞尔一笑,向萧瑀点点头,甩过一记马鞭朝前方奔驰而去。
在她的带领下,大军开始整齐地朝前方进发。
百姓们夹道欢送着这支即将远赴边塞的队伍,如同许多年前的场景一样。他们没有遗忘杜家军,他们都记得只要有杜家军在,犬戎就不能踏入中原一步,他们就能安稳地过自己的日子。
杜云锦将视线从那些百姓的身上移向湛蓝的天空,那里有白白的云朵缓慢地飘动。
父亲,您看见了吗?他们都没有忘记杜家军,他们都还记得杜家军曾经的辉煌与功劳。
马蹄声起,大军缓行而出,那一日的场景印刻在帝都百姓们的心上,以至于许多年后依旧还有说书人说当日的场景。
杜家军,自此成为一段传说,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许多年后,也曾有人想要追寻他们的足迹,然而当他真的找到时却发现一切似乎都和他想象中的太不一样。
但那时的萧瑀并不知道,他望着逐渐远去的杜云锦,满心想的都是他们定下的约定,待得胜归来他们会对坐痛饮。他还会带着她再次踏上东吾山,去重温旧时曾许下携手到老的梦。
大军进行得不慢,照目前的速度最快半个月后就抵达宜城。
杜云锦满意地看着进发中的大军,孙建功亦牵着缰绳候在她的身侧。
“家属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孙建功瞧了眼前方马车,压低了声音回道:“已经安排了,十五日后抵达青门关。”
“嗯,暂时让他们住在青门关,待收复月牙城后再安排接过来。”
“是。”孙建功应声道,他望着杜云锦面无波澜的神情,试探地问:“小姐是从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
杜云锦听他终于问起,回头朝他淡笑着说:“是的。我既然此番重回帝都,又重新领兵就必定不会让三年前的惨剧再次上演。否则我如何能对得起无辜冤死的那些人……”
她语带哽咽,应是想起了杜博承和孟冲等人。三年前的惨剧对于他们这些武将来说着实委屈,他们不曾搀和朝政的纷争,却还是被卷入了权利的争端。
“孙将军!”她看着孙建功,轻声道:“时至今日,我还是认为作为一名武将或者士兵,他的生命可以交付给战场,哪怕他输给敌人,也不值得死在朝政的纷争里。”
“末将与小姐的想法一致。”他是男儿,自然比杜云锦更理解武将应该战死沙场,才不枉自己的身份。
杜云锦朝他点点头,有些话已经不需要再言明,她知道孙建功一定会支持她的决定。
“还有……”
正欲扬鞭而去的杜云锦听到身后传来孙建功喏喏的声音,她疑惑地回头问道:“什么事?”
孙建功避开她的眼神,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地念着:“听闻这几日陛下都宿在杜府……”
原来他想知道的是这件事,是害怕她对萧瑀的心又死灰复燃,再做出些偏执之事来吧。
“陛下是宿在杜府,可与我无关。”杜云锦笑着回道,他们之间早已不可能,从萧瑀决定牺牲杜家和她腹中孩儿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出现的裂痕就再也无法修补。只是这次偏执成狂的人已经换成了萧瑀,他苦苦纠缠还心存着希望。
她想起那日夜里,他含情脉脉地对她说他要留下,可她的心却苍凉布满冰霜,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抽身出来,只是脸上的笑容尽失,手紧紧地抓住身下的布垫。
“我直到今日都还会梦见那个早逝的可怜孩子,他满身青紫,哭喊着要我救他。我想救他,很想救他的,可我怎么都握不到他的小手……”
那一瞬,烛火下萧瑀的脸色变得苍白。不由她再说,他便踉跄着起身,仓皇离去。R1154
第七十八回 陈兵塞外(2)
她冷然地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再不复从前看见他的哀痛,他的孤寂。她整理了衣裳,径自起身将房门紧闭,仿佛他从不曾出现过一般。
那些过往的都只是过往,她这个人素来决绝,否则哪里有魄力几度出任前锋扫平敌寇呢?她亦十分执着,若是还爱着那个人,不管他是什么样的面貌,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不会抛下他的。可先抛下她的人是他,而她也决定要和另一个人好好生活,那就注定她的心不会再为他而波动半分。
是铁石心肠也好,是残酷无情也罢,她如今满心满眼的只有另一个人。
惊尘,很快的,我们就能再次重逢,然后厮守到老。
大军进行的速度很快,加上又是日夜急进军,短短半个月后他们便出了青门关,进驻瞿城。
月牙城是最边塞的城池,相距不远的是棘城,屹立在它身后的是宜城,离宜城最近的地方则是瞿城。
如今正值夏末秋初,正是水草丰盛的时节。犬戎选此机会大举进军,靠的正是这个丰收的时节。且大漠上天气昼夜变化难以预料,冬日万物枯萎,极为难熬。他们是在趁着冬季来临前,大干一番。若是能攻进中原自是最好,若是攻不进来能掠夺一番回去也是不错的成果。
他们的算盘打得很好,也顺利地攻下了月牙城、棘城,但在宜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抵抗。他们围困宜城足足三月余,宜城却紧闭城门至今不肯大开城门投降,的确是块难啃的骨头。~1617k,更新快ww~
宜城外的大帐内灯火通明,高大彪悍的亲卫把守在外,方圆几里竟无人敢同行。
野利达哥坐在巨大的虎皮垫上,瘦弱的身体被黑熊毛紧紧地裹住。与关于他的风传并不相同,他实则是位看上去有些孱弱的少年,整日苍白着脸,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病人。
可就是这样的一位少年,一路披荆斩棘铲除异己,最终坐上了犬戎首领的位置,更带领着犬戎从大漠深处归来,一举拿下月牙城、棘城,大有入住中原,一统天下的气势。
“亚父,你来说说,杜云锦这次会怎么做?”
他望着眼前桌上的巨大沙盘,目光紧盯着其中的瞿城。对杜云锦,他可不止耳闻过,早在十五年前她大败犬戎时他就见识过了。
“她是来收复月牙城的。”
离野利达哥不远的地方,身着汉家青衫的人坐得并无规矩,厚重的书籍被他盖在脸上,瞧不出他生的是什么样貌。
“既然她是来收复月牙城的,那么我们应该与之一战呢?还是退回大漠?”
野利达哥细长的双眼看似不经意地落在那人的身上,轻声询问着。
“首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那人还是不理他,还顺带打了个哈欠,意思他即将入眠。
野利达哥的视线没有收回,他嘴角浮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继续说:“我杀了她也可以?”
他一边说着,一边移动着沙盘里的模型。他故意地退出宜城,杜云锦一定会来解围,届时他再将她全部包围在中,慢慢地厮杀。
越是凶猛的野兽,频临死亡前的挣扎越是精彩。
他很期待当年亲手取下他父亲头颅的杜云锦,临死前会怎么挣扎!
“你杀不了她的。”那人的声音从书下飘出,接着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入眠。
“为什么?”野利达哥将沙盘里的模型狠狠地丢在地上,努力扯出个凶神恶煞的模样瞪向书下之人。无奈他那个病怏怏的样子怎么可能撑起他想要的凶狠表情,倒变得有些滑稽。
那人伸出手指,准确无误地弹在他悄然靠近的脑门上,轻描淡写地说:“她一半的功夫都是我教的,哪是你这种茹毛饮血的乡下小子能对付的!”
“我哪里是乡下小子了!”野利达哥耸耸自己身上的黑熊皮,显摆着自己的富贵以力证他其实是个有钱人。
“啧啧啧。”那人也不看他,嘴里咕噜噜地念着:“就你这模样,说是乡下小子一点都不为过!黑熊皮又怎么样,你知道要怎么剪裁怎么穿吗?再说就你那副病得快要死的小身板,能撑出衣服的品味与高度吗?”
野利达哥听着他的嫌弃,郁闷地看着自己身上得黑熊皮,最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地握紧自己的双拳,高声道:“我就打下帝都给你瞧瞧!到时候看谁能比我有品味!”
远处似一道雷声飘过,将他的豪言壮语彻底遮掩。
书下的那人毫不犹豫地爆发出“哈哈”大笑,就差再附送几个欢送的巴掌声了。野利达哥没想到老天爷都这么不给面子,气得起身朝账外走去。
“去去去,给老子传令,明天必须攻下这座破宜城。”
亲卫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完全抓不住野利达哥这突发的命令是什么意思。明明他白天时才当众宣布众将都不许轻举妄动,可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
见亲卫没有动静,而帐内的嘲笑声还没有完结,野利达哥气得一脚朝亲卫踹了过去。
“还不快去!”
“是是。”亲卫捂住受伤的腿,哭着脸一蹦一跳地离开。
野利达哥这才像是发泄完毕,裹了裹身上的黑熊皮慢悠悠地走回帐中。
果然,翌日起围困在宜城外的犬戎各部发起了猛攻,大有攻不下城绝不罢休的架势。
宜城被围困多时,已是强弩之末,哪里经得起这番强攻。没过多时,城中的议事大厅便传来东西城门失守的战报。
“难道是天要亡我?”宜城城守虽是武将出身,却也感到回天乏术。
“城守!”身后的幕僚上前劝说:“昨日听闻杜将军带领了几万兵士驻扎着瞿城,我们宜城与瞿城不过半日的路程。只要熬过这半日,想必杜将军必定会前来相救的!”
“杜将军?”宜城城守不听到这个名字还好,一听到这个名字脸色更加死灰。他揪起幕僚的胸襟,骂道:“你莫不是忘了三年前杜老将军身死时,我等为求苟活不曾出手之事!如今我落难,那杜将军岂会伸出援手相救?”R1154
第七十八回 陈兵塞外(3)
“可杜将军已经进驻瞿城,总归不会真的见死不救吧?”幕僚仍旧心存侥幸,她杜云锦今次领兵而来的目的就是解宜城之困,收复月牙的,不救宜城便是抗旨不遵,可是会掉脑袋的中华怒涛txt下载。
宜城城守望着厅外的天空,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仿佛下一刻犬戎的马蹄就会踏进如今他安坐的地方。
“但愿吧……”
但愿杜云锦真的会领兵而来,以解宜城之困。
他依膝坐在那里,俨然一座石头雕像般,凝视着远处城门的方向。
东西门已然失守,犬戎的大军猛烈攻击这南北门,而已有士兵进入到宜城中,混入街巷开始烧杀抢掠。
百姓们早就紧紧地关上门窗,可他们这样做又怎么能抵挡那些手持大刀的士兵呢?一时间,宜城内哭喊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这些兔崽子!
宜城城守突然起身,提起自己身边的大刀朝厅外走去。
“城守?”
幕僚赶紧追了上来,将他拦在大厅门口雄主胡亥全文阅读。“城守,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宜城城守的眼睛散发着杀气,喝道:“我既然身为一城之守,理应与本城共存亡!哪能任由那些王八羔子屠杀我之百姓!”
“可是……”幕僚望望厅外,已有不少的犬戎士兵杀了进来,守门的将士们正在与他们殊死搏斗着。
“城守还是趁乱先出城吧,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城守这样赴死又有何意义呢?”
“哈哈哈!”宜城城守望着他,大声笑起来:“若是事事都要有意义,这世上之事便再无意义了!”
“走,兄弟们。愿意跟我去都抄起自己手边的家伙,我们去与那些王八羔子决一死战,不死不休!”
宜城城守大笑着,提着刀便冲到厅外,参与了其中的乱战。
宜城中乱作一团,野利达哥却十分悠闲地听着身边的人不断传来的捷报。
“亚父,你那半个徒弟看来是个胆小鬼啊!她要是再不来,宜城就要被我破了。”
“呵呵。”那人躺在软榻上,对他呵呵怪笑两声后不再出声。
野利达哥也不恼,仍旧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着远处宜城的战况。
“报!”
被刻意拉长的声音从高台下开始响起,背着信号旗的士兵一路狂奔而来,跪在野利达哥的面前。
“报!西北方出现一股非我族士兵,他们举着‘杜’字大旗,应该是援救宜城的杜家军。”
“杜家军?”野利达哥将手上正在看的书搁下,挑眉望着那名报信的士兵。“杜云锦在其中没有?”
“目前未有消息确定杜云锦是否在其内。”
“还不给我去查清楚!”野利达哥又是一脚踹出去,士兵吓得连连后退,一股脑地溜下高台。
“你能有一天不踹人吗?”那人幽幽的传来,刚好让野利达哥听清楚内里的嫌弃与鄙夷。
“我腿长我乐意!”野利达哥不以为然,从黑熊皮里蹬出双腿亮了亮,又似乎很怕冷地缩了回去。
那人没好气的“啧啧”两声,又陷入了沉默。倒是野利达哥亮着细长的眼睛,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嚷道:“你那半个徒弟真来了的话,我就杀了她可好?反正她也曾割了我父亲的头。”
“那你也要割她的吗?”
“不,我把她做成人皮娃娃,搁在我屋子里,让你天天看个够!”
“你真是够恶心!”
显然这次的谈话又以不欢而散结束,野利达哥摩拳擦掌,对着远方逐渐逼近的“杜”字旗微微地笑着。
要是杜云锦真的落在他的手里,他可有好多的东西准备招待她呢!希望这次真的能抓住她,让他一偿所愿。
宜城外的平地上,赫然出现一方军阵,井然有序地朝犬戎这方徐徐推进而来。
作战本就讲究排兵布阵,而犬戎素来都是单兵猛冲,没有任何章法的乱冲乱砍,凭借的是战马的彪悍及战士的勇猛。这样的作战方式或许适合塞外草原,但在宜城这样的城池外却并不适用。
杜云锦拉紧缰绳,眼神朝身侧的旗令官看去。他得令后便从背后拔出长旗,在空中有规律地摆动起来。而前方的将官随着旗子的飘动,指挥起他的士兵,小阵扣成大阵,环环紧扣,丝毫没有让犬戎钻出空隙的地方。
他们曾与犬戎交过手,犬戎也自是知晓他们的厉害,大军逼近,双方都不敢轻易妄动。
“冲!”犬戎被逼得步步后退,终于有人受不了这样的败境,挥刀朝这边方阵拼过来。
这样的举动正中杜云锦的下怀,但瞧前方军阵忽然放下盾牌,藏身其后的士兵们朝奔腾而来的马匹扔出铁球。马匹奔势凌厉,一脚踏上去便“哼哼唧唧”地倒地,马蹄上血流不止。而在它们背上的骑兵们都被甩出几步外,正好落在射手的射程之内。
这不是一场战役,而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也是野利达哥带领犬戎进犯后遭遇的第一场败仗风行兽涌txt下载。
许久以后,野利达哥都记得那日血流成河的场景。他没想到他战无不胜的骑兵会在杜云锦的面前栽了大跟头。
“犯我境者,死有余辜。”杜云锦望着眼前的血腥场面,轻描淡写地说着。
犬戎善于骑兵战,这点她早就知悉,所以当初她与卿若风发明了这种铁球。上面布满铁刺,以专门的强弩发射,一旦马踩上去就会被刺得鲜血直流。且她还在铁球上加了些药,这些药随着鲜血进入体内,只会又痒又痛,让这些战马再也无法站立起来。
失去战马的骑兵,就像是失去铠甲的士兵,赤/祼地暴露在对手的面前。
野利达哥一路胜利而来,自是存了轻敌之心,万万想不到杜云锦会来这招阴狠的。
战场之上,只有输赢之争,何来光明与阴暗!杜云锦只知道,若她赢了,边疆的百姓就能得到安稳的生活,若她输了,那么不止这些边疆的百姓,就连帝都的百姓都逃不掉犬戎的滥杀。
所以无论她用什么办法,她只能屹立在这里,阻挡犬戎进犯的路。
犬戎一路溃逃,杜云锦伸手拦着想带人追过去的副将。
“穷寇莫追。”
“可是此时不追杀干净,改日他们还是会卷土重来的!”副将是经历过十几年那场与犬戎之间战役的老兵,他十分清楚这些犬戎人是多么的难缠,一旦放过他们就会春风吹又生,隔不上几年又会重新来犯。
“野利达哥不是这么蠢笨的人。”杜云锦怀疑地看着犬戎人逃离的方向,他们方才赢得太轻易,这让她心中起了怀疑。“他的人哪里是这么容易被打败的,怕只怕他是布了陷阱,等着我们跳下去。”
副将被杜云锦这么一说,脑子也冷静下来,想想似乎有这个道理。野利达哥被誉为犬戎有史以来的最会打仗的首领,岂是他们这些轻易就能打败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
“他会布阵,我杜云锦也会设计。”杜云锦轻轻地一笑,号令大军朝宜城快速进发。
城外的犬戎逃离,前期攻入宜城内的犬戎士兵却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他们还是得意地厮杀着无辜的百姓,抢夺着粮食与财物。
宜城城守身上的衣服已经瞧不出色泽,他全身沐浴在血色中,手中的大刀也不断地滴落着血珠。
他身边的人都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能握刀站立着。七八个犬戎士兵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但凡他有一丝体力不支的样子,这些人就会如野兽们一群而上来撕裂他。
他杀红了双眼,愤愤地瞪着这些人。他想在死之前,他是不是还可以再杀两个人,或者有没有别的招数能再多杀一个。
犬戎士兵没有让他多思索的机会,他们慢慢地缩小圈子,像以往在草原上打猎时一样,将他们的猎物逼进小小的笼子里,然后任由他们的厮杀。
他们的目的,宜城城守都清楚,然而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去拼命。他握住大刀的手因为力竭而微微颤抖。
犬戎士兵终于将这个圈子越围越小,他们手中的刀剑也逼到了城守的脖子前。城守拔起长刀,用尽全力向某一个人的身上砍去。
他知道,他此举已经是放弃了活着的打法,他不求能活着出去,他只想着就算是死也要多拉两个垫背的。
被他压制住的犬戎士兵发出一声惨叫,嘴角流出鲜血,陷入死亡前的抽搐中。同时他也感到身后刀锋的凌厉,他绝望地闭上双眼。
没关系,他至少还是作为宜城的城守死去的。
然而过了许久,他也没有感觉到被刺中的痛感。他疑惑地睁开眼,有一列士兵从他的身边经过。
是他们的援兵!
他困难地扭过头,朝身后看去。夕阳的余晖下,那个一身戎装的女子面如冷冰,手中的长枪似天边飘来的彩虹翻滚出不同的色泽,在她经过的地方俱是鲜血满地。
方才那些要杀他的犬戎士兵此刻都倒在她马蹄之下,再也无法呼吸。
女子瞧都处理干净了,才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你就是宜城的城守?”
第七十八回 陈兵塞外(4)
他呆呆地点点头,心中却已明白自己的结局。ww作为杜博承的同僚,当年之事他甚至连出头的意思都没有,如今落在杜云锦的手里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他只是有些叹息,终究没有死在战场上,作为一名武将,这是一种耻辱也是一种遗憾。
“给他一匹马。”
杜云锦朝身边的人轻声道,他依旧呆呆地望着别人递过来的缰绳。
“怎么?身为城守不应该杀退敌人,保全百姓?”
杜云锦挑挑眉,微微有些不满。之前见他勇猛杀敌还以为他是个热血汉子。
“不是,不是。”被杜云锦的冷讽刺激过来,他一边摇着头一边翻身上马。
“走吧。”
杜云锦挥挥手中的长枪,带领着人马继续朝城内的巷道逼近。
宜城已经被杜云锦轻而易举地拿下,城内的犬戎士兵也基本肃清。宜城百姓们知道来了援兵,也有些胆大的汉子帮忙清理起来。
日光渐沉,四处亮起火把,将这座经历战役的城池映照着清清楚楚。残垣断壁,脚下甚至还有隐隐的血迹,这些无一不在彰显着战况的激烈与残酷。
宜城城守回到府中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就匆匆地赶回厅中。杜云锦召集了将领,正对城防做了新的部署。
宜城被围已久,各种物资都极为短缺,且犬戎之前攻城还损坏了几处城墙,这些都急需重新修整,以便于日后的防守。
“杜将军,犬戎已经退兵,我们是否向前推进?”
有将领针对白日的战况分析着,犬戎素来是打一处捞一笔就会跑的,今日被杜云锦重创必定不会再次进攻宜城。
杜云锦凝视着地图,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野利达哥不是目光短浅之人,他一定还有后招。”
“可他今日毕竟败了。”
抵达边关的第一仗,他们就赢得漂亮,对犬戎自然有些不以为然。
“你不觉得我们今日赢得太容易了吗?”杜云锦回头,对着发言的那名将领问道。
“好像……是的。”那名将领仔细想了想,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犬戎自古以来就善战,且生性凶残,他们今日不过用了一个阵杀了部分犬戎的战马,犬戎的士兵竟然就溃逃了。这不符合犬戎从前的战法,他们从来没有捞到好处之前是怎么都不肯松口的。
“犬戎的老首领死了之后,犬戎内部分裂成了几派。”杜云锦脸色凝重地对众人说道:“各派都有实力称霸,且为首领之位年年征战不休。野利达哥在众派之中,实力并不算最大的,但最年轻的他却最终坐稳了首领之位,可见此人的手段与计谋均不容小觑。”
“我推测他今日之举不过是想玩一次请君入瓮,他想引我入宜城,再故技重施围困宜城,切断后方的粮食补给,让我们要么饿死要么投降。”
众人听着杜云锦这般分析,脊背俱是一凉。一旦后方的粮食被切断,纵使他们再能战也是拔毛的公鸡,待宰的羔羊。
“宜城内的粮食可供支持几日?”杜云锦望向一旁沉吟不语的宜城城守。
他皱着眉,轻声道:“宜城被围多日,粮食本已不足。之前还能维系四五日。如今大军入城,若不能及时补给,恐怕只能供应到明日中午。”
这意思就是,明日中午之后大家就饿肚子了。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所以野利达哥明日必定再次来犯,围困宜城。”
“我们冲出去,和犬戎人大拼一场!”虎背熊腰的将领站出来,对杜云锦说,他的话一出就不断有人附和。
杜云锦摇摇头,嘱咐道:“我们想到的,野利达哥必定也会想到,怕他等的便是这样的结果。一旦突围就掉在他的圈套中,只会造成不必要的牺牲与损失。”
“那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饿死。”
“不会的。”杜云锦摆摆手,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野利达哥有这招,我也有后招。诸位不必忧心,还请各位加强防守,明日还有场恶战!”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但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曾跟随过杜云锦作战,也知道她经常会出些奇招。
“咦,没看见孙将军呢?”
有人朝四周张望着,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自从帝都,孙建功就一直跟随着杜云锦的身侧,但今日进驻宜城竟然没有看见他。看来杜云锦真的是另有后招。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们更加笃定明日的胜利,迈出的步伐也不再漂浮。
“杜将军……”
待众人都散完后,郭厚生才从一侧走了出来。他知道这些武将都极为看不惯他这样的内侍阉人,因此他也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尤其是在行军之中,以便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孙将军明日真的会来解宜城之困?”
杜云锦朝他淡笑着点点头,说:“孙将军自然会来,不过能不能攻破野利达哥就不知道了。”
在瞿城之时,杜云锦就与孙建功分析过野利达哥此人,从而布下这场战局。
“野利达哥不是善茬,犬戎人又极为骁勇。若是他有心围困宜城,孙将军想要解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既然如此,为何你又要入城呢?”如果是杜云锦早就预料到这一步,郭厚生不明白她为何要亲自入宜城。
“郭监军,我若不入宜城,谁能为饵引出野利达哥?”
杜云锦慢步走下台阶,望着门外的天空,说:“再则,他的父亲可是死在我的手上,我想他于公于私都很想要我的命。”
“可这样毕竟太冒险了。”郭厚生犹豫再三,还是轻声说:“杜将军可以等陛下来了之后,再与野利达哥交战。”
等萧瑀到来,不管是兵力还是粮草供给都不是现在能比的,届时胜利的可能性会更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拿自己去冒险。
“若是这样的话,就没必要我这个先锋了。”杜云锦轻轻地笑了笑,朝门外走去。
她有多久,没有见过边塞的夜空了。和帝都的完全不一样,满天的星星肆无忌惮地闪耀着,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惊尘,你看见了吗?宜城的夜空很美,但是月牙城的更漂亮。R1154
第七十九回 犬戎圣者(1)
当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的一刹那,守在宜城楼上的士兵便看见前方排列整齐的犬戎骑兵韩国之飓风偶像txt下载。
和昨日遭遇的不一样,今日的犬戎骑兵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起来都更加‘精’良。他们悄无声息的,在宜城守兵的眼皮底下完成了集结,只要一想到这里,守城的将领就觉得背脊发凉。
他想起昨夜杜云锦所说的那番话,原本是抱着三分的相信,此时却是百分之百的确信了,犬戎的新首领野利达哥不是一个简单的嗜血之人,他是名用兵的高手,他能攻下月牙城等城池也绝对不是侥幸。
听了旗兵的传话,杜云锦也登上城楼。
步兵列阵整齐并不是太难之事,可能将骑兵都做到这样,的确是高手。
不过……
杜云锦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她没看错的话,骑兵之后的高台应该就是野利达哥的所在了。想不到她这枚‘诱’饵真的有效,野利达哥到底出现了。
进攻的号角声响起,宜城的百姓还在沉睡时,犬戎就发动了第二次攻城。
这次攻城比上次更加‘激’烈,应该是野利达哥的‘精’锐之师,进退有据,远远不是乌合之众所能比拟的。
他们有序地架起云梯,身后排着弓箭手,间‘Сhā’在首轮攻城的士兵一同攻上城墙。而骑兵依旧整齐地停在原地,等待着城‘门’被打开后大肆进入。
血‘色’满天,分不清楚是犬戎的还是他们的。杜云锦看着自己身边将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断进进出出的旗兵也回报着又有哪里出现了缺口。
“杜将军,孙将军怎么还没有到啊?”
他们的兵力有限,死伤后的几轮替补几乎将所有人都用上了。但犬戎士兵那边却丝毫没有停下猛攻的脚步,前方的人死了后面的便立即替补上来。
“他会来的。”
杜云锦望着远方,她知道的孙建功肯定会里,但此时迟迟未到,其中必定出现了什么变故。
“我瞧着,你那半个徒弟快要坚持不住了。”野利达哥望了望宜城的战势,回头对卧在躺椅上的人说:“我还以为杜云锦多大本事,也不过如此嘛。”
那人冷哼几声,依旧没有理他的打算陨落创神最新章节。
宜城几处城墙都被犬戎攻出了缺口,与守城的士兵开始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双方都各有损失。但因兵源的问题,犬戎方开始逐步推进,渐渐占据了上方。
有犬戎士兵冲下城楼,奔向城‘门’而去。他们的目的是打开城‘门’,迎接骑兵的进入。一旦骑兵入城,宜城就再也保不住了。
双方都知道这点,因此城‘门’的攻守战打得格外艰苦。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犬戎逐渐占据了上风。
杜云锦望着不断涌入的犬戎士兵,亲自点了十来名人到城‘门’下方参与防守。她知道,孙建功应该是被野利达哥使计拦住,只要她能坚持到他的到来,他们就能反败为胜。
身边,脚下都布满了尸体,有犬戎士兵的,也有他们的。跟随着杜云锦的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犬戎的士兵却似怎么也杀不尽般,越来越多。
如果她的父亲还在便好了,她知道他一定能突破野利达哥的防线来救她的。可惜那个有能力救她的人枉死在三年之前。
从军多年她遇到过的危险更甚这一次,但她总能化险为夷,因为她的身后还有父亲,还有卿若风。可这一次是她真正单独的作战,只能依靠她自己。
宜城城守也带了几名士兵加入他们的战团,他靠在她的身侧轻声问:“杜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是不是要找人突围出去,向瞿城求援。”
杜云锦闻言摇摇头:“瞿城离此地最快也要半天时间,等他们到来这里早就城破了。”且瞿城城守若是见到犬戎如此凶猛,还不一定会出兵相救。
“那可如何是好?”
杜云锦抬眼望望天‘色’,叹了口气道:“只要坚持到天黑,我想孙将军就能想到法子攻入犬戎了。”
杜云锦与孙建功兵分两路,她做饵引‘诱’野利达哥围困宜城,而带着大部队的孙建功则在犬戎身后再进行包抄,然后再里外合攻击退犬戎。
如今宜城再度被围,偏偏孙建功怎么也不见人影。其余人有些怀疑却碍于杜云锦对孙建功的信任而未能宣诸于口。
孙建功三年前为了保自己的命而背弃了兄弟孟冲,三年后又会不会为保全自己而投靠野利达哥呢?
杜云锦压住脸上的着急之‘色’,她不能显‘露’出一丝的着急,否则就会动摇整个军心。一旦军心涣散,纵使天神下凡也难以挽回秃势。
和那些人不同,杜云锦并不担心孙建功背叛自己,而是担心孙建功上了野利达哥的当,万一被野利达哥吃抹干净,他们便是真的输了。
她不想输,不想死,她还想要回医仙谷,她还有苏包子,还要和惊尘过一辈子。
杜云锦长枪立于身前,宜城城守提着两把长刀,与她并肩而立。
“杜将军,我们就坚持到天黑,等孙将军带领援军而来吧!”
“好。”
杜云锦侧过头,对他欣慰地笑了笑,长枪和长刀都窜了过去,血水溅到半空中,染红他们的衣袍。
在无尽的拼杀中,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宜城内也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火光。
杜云锦的脸上已看不出原本白皙的肤‘色’,汗水‘混’着血‘色’从脸颊上滴落,浸湿了鬓间的发丝。
城‘门’这里只剩下杜云锦和宜城城守两个人。而宜城城守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左臂上还有未凝结住血珠的伤口。他睁大一双眼睛,凶狠地盯着前方朝他们不断‘逼’近的犬戎士兵。
领头的犬戎士兵举起手里的弯刀,嘶吼着朝杜云锦冲了过来。他并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杜云锦,他只瞧着两个人一个瘦弱一个健壮,他自然选择了瘦弱的那个开始冲刺。
长时间的厮杀已经耗费掉杜云锦太多的力气,她此时的虎口都隐隐作痛。幸好苏惊尘帮她恢复了不少功力,否则今日她哪里还能活下来!
见到即将冲到自己面前的犬戎士兵,她伸出长枪挑了过去。那人避闪不及,被长枪挑破了‘胸’膛,临死前的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杜云锦。
“杜……杜……”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身后的犬戎士兵就‘骚’动起来。
第七十九回 犬戎圣者(2)
杜云锦与城守充满疑惑的对视一眼,尔后双双朝引发骚动的方向望去反手破天txt下载。只见漆黑的夜空里腾空而起一条“火龙”,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吐着浓烟。
那个方向……
他们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欣喜,那个方向是犬戎大军驻扎的方向。如今横行的大火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那便是有人偷袭了犬戎大军。
这个偷袭的人是谁,不必猜他们都能知道,必定是孙建功无疑。
孙建功没有背弃他们,而是静静地等待给犬戎致命的一击。
四处都冒着浓烟,野利达哥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没有一丝血色。旗兵不断地进出大帐,回禀都是哪里又被烧起来的坏消息。
他是知道野利达哥脾气的,小心翼翼地报完后便一溜烟地窜出去,就怕再挨他的一记腿踢。
野利达哥重重地将拳头砸在桌上,帐内的各个将领连大气都不敢多喘口,纷纷低着头躲避他的杀人视线。
“你们一个两个连个宜城都攻不下来,而且现在连大营都被别人给偷袭了。我是该夸奖你们是草包呢还是脓包?”
“草包吧,草包里面至少有草。”
野利达哥的视线落在那名刚刚说话的将领身上,这是个半大的孩子因为作战勇猛才被他提拔起来的,也因年纪太小有时听不懂他的怒气。
他的话若是换在平时定是会引得大家笑一通的,但此地盯着野利达哥巨大的压力,谁也都不敢多发出一个声音。
野利达哥少年成名,手段狠辣地处置了之前闹内讧的几派部落,且他城府深沉,远非一般人能比的,所以犬戎所有人对他都是敬畏有加的。
“哈哈……”
大帐内忽然想起一道清亮的笑声,众人这才纷纷地吐了口气。谁都知道全犬戎只有这位可以惹野利达哥,且每次野利达哥被惹得炸毛恨红了眼也最后都不了了之。此刻不管他的笑声是什么意图,总之能解了他们目前的困境便是最好。
野利达哥头疼地回头,狠狠地瞪向榻上卧着的人,没好气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我当然是笑你的雄图大业被人一把火就解决了。”
野利达哥的脸色此刻不白了,而是完全黑了。众人见此情况,行动一致地悄悄朝帐外退出去。
“亚夫,我好歹是你的整个徒弟,你看见我吃了败仗就这么高兴?”
野利达哥凑到那人的榻前,颇为郁闷地问着皇域txt下载。
“谁叫你当初不好好好学习的!”一记爆栗准确无误地落在野利达哥的额头上,手指移开后那里便是桃花朵朵开,红得好灿烂。
“我败了,也算是你败了。所以明天可能没饭吃了。”
“没饭吃了?”那人皱皱眉,问:“那酒呢?”
“酒?”野利达哥朝天翻翻白眼,恶狠狠地说:“当然没有了,全被砸烂了。要不是这样,至于被烧得这么狠吗?粮仓被烧得干干净净……”
野利达哥在旁边喋喋不休地念着,恨不能此刻手里有个算盘能仔细地算一算损失。
“酒都不给我留!这个死丫头,看我怎么收拾她!”软榻上的人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件事,随即便是一阵怪叫。
“给我叫人来,我要去见见那个死丫头。”
“见她?”野利达哥停止了算数,半眯着细长的眼睛,探询地看着他。
“当然是去见她了。”软榻上的人对于他的试探不以为然,反而挑衅地说道:“你粮食都被烧完了,我不去见她,难不成让大家都饿死啊?”
“可是……你会回来吗?”野利达哥听到他这话,脸色又是瞬间一变,似小狗般可怜兮兮地趴在他的榻前。
“我不回来还能去哪里。”那人嘀咕了几句,又很不耐烦地高声吼起来:“人呢?都死哪里去了!”
帐外的人听见他如今中气十足的叫声才硬着头皮进来。
野利达哥瞄了他一眼,转身对进来的仆人吩咐道:“听候圣者的安排。”
“是。”仆人低垂着头,野利达哥裹紧自己身上黑熊皮,慢条斯理地朝帐外走去。
杜云锦带着宜城城守重新回到城门之上,犬戎因大帐的变故很快地如退潮的潮水般自发地消退回去,而他们也因此获得了短暂的休整时间。
城守令人查看各处的情况,重新调整了驻守,以便抵抗犬戎的二次进攻。
杜云锦站在城门上,望着远处仍冒着黑烟的犬戎军营。犬戎这次几乎倾全族之力来进犯中原,仅凭她和孙建功带来的杜家军是无法抗衡的。他们现在能做的事情,是拖,拖到萧瑀御驾亲征而来为止。
或者走另外的一条路。
杜云锦正想着,眼前忽然飞射过来一支长箭,她敏捷地朝旁边一躲,长箭从她耳边擦过,狠狠地钉进城楼柱子里面。
“杜将军!”众将均被这突发的变故吓到,纷纷担忧地看向杜云锦。
杜云锦朝他们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受伤。
“杜将军,这箭上有信件。”有人拔出长箭,并将箭尾的信件取了下来递到杜云锦的手里。
犬戎的人会给她送来什么信?杜云锦半是疑惑半是好奇地打开信,火光下那熟悉的字体让她有些忍不住落泪。
“快!备马!”
“杜将军?”
杜云锦将信小心地收回自己怀中,不顾众将的疑惑,径自朝下城门的阶梯奔去。
城楼之下早已有人得了令将她的坐骑牵过来,她二话不说便翻身上马,朝城门方向奔去。
“杜将军?”守门将领错愕地望着来人竟是主将杜云锦,犹豫着是否要打开城门。
“开门!”杜云锦神情有些不耐,又对守将补了句:“只我一人出城。”
守将想了想,还是将城门打开,放她一人一骑离去。
城楼上的众将望见杜云锦的飞驰而去,她去的方向竟然是……犬戎大营?
众将更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他们跟杜云锦日子久了,也不曾怀疑杜云锦此举是对还是错。他们见怪不怪地回到自己得位置上,毕竟眼下重新布防坚守宜城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郭厚生从城楼的柱子后面闪身出来,他静静地望着杜云锦飞奔而去的身影,面色肃冷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七十九回 犬戎圣者(3)
( w 宜城被杜云锦抛之脑后,她纵马奔驰来不及思考这或许是野利达哥的又一个阴谋,一旦杜家军失去主帅,这场战役的胜负便能早日见诸分晓。她只是在看见那封箭信上熟悉的字体时,就忍不住冲了出来。
她想见一见那个人,哪怕是再一次的失望,她也不想放过任何的一次机会。
那个对她而言亦师亦友的人,是她曾经除了父亲之外最为亲近的亲人,长久以来都没有关于他确切的下落,她因此抱着侥幸的心理期盼他还活着。
她无法忘记幼时他教她骑马,教她排兵布阵,甚至教她如何在月牙城里横行的种种。她也时常回想起当年他要带她离开帝都的事情,如果那时的她随他离开了,也许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惨剧,至少萧瑀不会有机会控制杜博承。
所以她没有去想为何他的信在此时出现,为何他要她去离犬戎营地不远的地方见面。
黑幕般的夜空里布满无数的星星,陪着皎洁的月光将大地照得很是明亮。犬戎大营驻扎在宜城外不远的平地上,而那人选择见面的地方就在这片平地旁边的一处矮坡上。
这里四处都是随着秋季来临而逐渐枯萎的牧草,还有一个眺望着远方的身影。
只看一眼那个身影,她的眼眶里就似乎聚满了泪水。
“卿若风……”
听到她的声音,那个人缓缓地转过身,还是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仿佛岁月不曾在他身上沧桑。但是命运又哪里会是个良善之人,她的目光落在他盖得厚实的腿上。
卿若风素来都是个跳脱的性子,就连听杜博承说话时也不肯安静地坐着听,可是现在他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还盖着厚厚的一层皮毛。
“丫头,你还好吗?”
他朝她招招手,将她引到自己的面前,带着浅淡的笑意仔细地打量着她。
“身子好了?”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边的长枪上,刚进帝都就被老皇帝逼服“梦断”一事她从未提及,但他和爱女心切的杜博承又哪里会不知晓,只不过因她心甘情愿,他们便装作不曾知晓罢了。
杜云锦默然地点点头,她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会泪如雨下。那样娇弱的模样不是杜云锦该有的。
“你的腿……”她望着他的腿,试探地问着自己也不想相信的问题。
卿若风笑着拍拍自己毫不知觉的腿,不在意地回道:“被打断了。”
“谁打的!”竟然有人打断了他的腿!杜云锦眸中燃起了火光,拽过身侧的长枪,一副要找人报仇算账的模样。
“你呀,怎么还是学不乖?”卿若风拉住她,淡淡地说:“我都不计较,你又何苦计较呢?”
怎么会不计较?杜云锦不相信他的说辞,一个好好的人忽然被人打断了腿,导致无法再走路,他怎么会不计较?
像是看穿了杜云锦的想法,卿若风朝她点点头,强调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也没必要再计较了。”
“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是……”杜云锦望着那样云淡风轻的卿若风,柔声道:“所以你一直没有出现,没有来找我?”
“是的。”卿若风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轻声道:“你也看见了,我自己是无法行动的。所以丫头对不起,三年来我都没有找过你。”
“不是的,你是被我连累的。”若不是她的偏执,怎会让杜家军落入如斯境地?可如今她又能改变什么呢?她唯一能做的是顺着他的心意,岔开了这个话题。“这三年,你都在犬戎?”
“对,我一直都在犬戎。”卿若风的声音很轻柔,仿佛一阵微风带着凉凉的触感。“三年前杜将军回京,将我留在月牙城。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应该就知道了萧瑀接下来的动作,所以他故意留下我的。后来杜家军被血洗,我趁乱逃出月牙城,却意外地落入野利达哥的手里。”
“他不想我逃跑,所以让人打断了我的腿,将我禁锢在犬戎。”
“原来是他做的。”杜云锦靠在他的座椅旁边,她没有再冲动地找野利达哥报仇。她已经冷静下来,野利达哥不是一般的对手,不是说打就能打,说杀就能杀得了的。
“你一直在野利达哥身边,所以野利达哥才会这么有速度地蚕食了其他部落,重新夺回犬戎首领的位置吗?”
“我只是偶尔出了出主意,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并且狠得下心,所以才会这么快就当上首领。”那个孩子,从他第一眼见到时就知道不是个良善之辈。即便是面对抚养他却也利用他来获取民心的叔叔,他也能不眨眼地就捅进了刀子。可那个孩子又是那么可怜,孤独地在阴谋诡计里成长,在黑暗里悄悄地挣扎着。
“他的确不简单,不过也要多亏他这次进军才让我有机会重组杜家军,完成之前的愿望。”
杜云锦转过头,想起自己心中的计划,亮晶晶地看向他,说:“等我做完这些事,你就同我一起回医仙谷。”
“医仙谷?那是什么地方?”卿若风并未听过这个地方,好奇地回望着她。
她抚上他的腿,充满希望地解释:“医仙谷是我的家,我会让我夫君治好你的腿。他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你的。”
“你夫君?”卿若风可没想会是萧瑀,依萧瑀那种性子必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整座江山。那么这个杜云锦口中的夫君又会是谁呢?毕竟杜云锦对萧瑀的执着与迷恋,他是看得最清楚的人。
“对,我夫君。”杜云锦提及时,脸上自然而然地涌出甜蜜的笑意。“苏惊尘,世人口中的医仙。”
“看来当初是他救了你。”但愿这个人不会像萧瑀一般辜负她,卿若风欣慰地对她笑着。
“是他救了我,也帮我走过了最痛苦的一段日子,让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今日便见不到你了。”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替萧瑀出征呢?”卿若风脸上依旧笑着,口中的话却变得犀利起来。 ww
第八十回 月牙失踪
那夜乘着月色归来的杜云锦,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如绽放在月下的一支桃花,冷清又艳丽。
众将都着急万分地等在城守府的大厅内,见到杜云锦安然归来都纷纷上前争相询问。哪知杜云锦朝诸位淡然一笑,随后便让人送众将回自己居所安息。
众将对于她今日的一系列举动莫名,却谁也不敢上前追问,虽心中均有不少的疑问但碍于她的指令已下,还是都乖乖地出府去。郭厚生走在最后面,他眯长了双眼偷瞄着杜云锦离去的背影,敏感地察觉到今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作为萧瑀给他翻身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不仅为自己也要为如玉考虑,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他前脚刚跨出城守府,便招来身后随侍的小内侍,他凑这人的耳边细细地说了几句,便见人影一晃不见了踪影。
他就是为了预防今日,所以离开前特地奏请萧瑀问凌七要了几名面生的暗卫,安Сhā在自己的身边传递消息。
黑夜里,一片沉静。月光下,也只有他自己被拉长的身影,孤单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连连的战乱,已经让所有的百姓们都惊慌失措,他们尽量地躲在自己的屋内,不敢伸出头怕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的靶子。
郭厚生停下脚步,驻足望着漆黑的夜幕,双手悄然拽紧手里的拂尘。他只要再坚持上月余,待萧瑀的大军开拔,他肩上的担子便能轻松一些。萧瑀早一日抵达边疆,他就可以不必操心杜云锦的算计。只要萧瑀能顺利接回杜云锦,他与如玉就算重新复宠了。
接到郭厚生的密报已经半个月后之事,萧瑀还未下朝便从匆匆而回的暗卫手中取得。有些事,郭厚生不敢妄猜,萧瑀却能大胆假设。杜云锦独自离去,必定是要见什么人,可又是什么人能让杜云锦抛却一切不顾己身安危去见的呢?
他眼神瞟过台阶下候着的黄园,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去南苑瞧瞧。”
黄园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信息,垂下头默默地点点头,便旁若无人地从大殿上退了出去。
殿中大臣们的争吵声阵阵,不外乎都是为了他亲征之事。其实对于他的亲征,真心反对的人只有少数几名官员,梁氏一派的人不过是附和一下罢了。他的目光从老谋深算的梁益冠身上转向另一旁默不作声的百里光。
百里光这些年也深受皇宠,隐隐地有与梁益冠分庭抗礼的感觉。对于今次的出征,他从头到尾都未发一言,让其他人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态度。按理说萧瑀要亲征,身为皇帝嫡系的他自然是要附议的,可他偏偏不同意也不反对。
他不动,则梁益冠不动。双方悄无声息地僵持着,朝中更是暗流涌动,太平盛世下掩藏着不安定。
他与萧瑀对视一眼,仍旧老神在在地装发呆,实则密切关注着殿中众人的反应。
黄园去得快,回来得更快。他如同未曾消失过一般重新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上,连气都未喘一口。
萧瑀朝他看过一眼,他随即点点头。那个人好端端地在南苑里软禁着,并没有和他猜想的一样已经逃了出去。那么杜云锦去见的人会是谁呢?不好的预感在他心中聚集,他终是绷不住面无表情,鲜少地露出着急的神色。
“朕决定三日后便御驾亲征。此次粮草调配由梁相全权负责。”
梁益冠错愕地望着萧瑀,他不曾想萧瑀的旨意会这么突然。同样震惊的人还有百里光,他们不是早前议定是半个月后再出发吗?怎么突然提前这么多,要知道他们的准备还没有到万无一失的地方,万一敌不过梁益冠这只老狐狸,届时便再无退路。
萧瑀目光坚定,大袖一拂,没有再留给众臣反对的余地,起身便朝殿外走去。
他的这道旨意一下,留给他的时间便是十分紧迫,他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准备好,冒然出手着实不是他的风格,但他却怕自己晚去一步边疆,杜云锦那里会生出什么事端。
他害怕再次失去杜云锦,却不再害怕失去帝位与江山。
萧瑀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得很快,他前脚回到龙乾殿,梁乃心和慕青那边后脚就得到了消息。
梁乃心正拿着剪子,仔细地给面前的一盆粉色掬花修建枝叶,听闻红藕传来的消息只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将它抛之脑后。红藕见她如此淡定,不由得好奇地上前轻声询问:“娘娘,丞相大人那里怕是有所动作……”
她的话没有说完,梁乃心却已经知晓全部的内容。红藕是跟她从梁府里一起进宫的,作为她的贴身侍女,很多事也是瞒不过红藕的。她搁下手里的剪子,转身朝桌边走去。
“如今本宫还能做什么呢?还能管什么呢?”梁乃心喝了一口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假如萧瑀的心中还对她有一丝的眷念,也许她还会去拼一拼,毕竟公主到底不如皇后的位置好听,以及更接近权利的中心。可是萧瑀的心里早就没有她,那么她皇后的位置岌岌可危,又何必为了未知的将来而舍弃父亲呢?她梁乃心素来都是聪明的,不会让自己无利而归。
红藕瞧瞧她的神色,想必自家小姐心中又有了新的决断。她是依附梁乃心生存的人,没有自己能选择的余地。
栖梧宫内安安静静,似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与它相隔不远的灼华宫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场景。
慕青在得知萧瑀亲征这一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到龙乾殿,被黄园阻拦后便撒着泼地要见萧瑀。她与梁乃心不同,她没有梁家这样有实力的娘家做依靠,她能依靠的人只有萧瑀。一旦萧瑀出征有个什么万一,那她的下场不止是关进冷宫那么简单。梁乃心不会放过她,就连那个郭如玉都不会放过她。慕青没有梁乃心那样的城府,却也不是蠢如驴的庸才。
她在窗外哭得撕心裂肺,扰得殿内的萧瑀也是头疼不已。
“去将她给朕拖走!”萧瑀没好气地冲着黄园发火,他今日总是觉得有些无法不安,如今被慕青吵着越发觉得烦躁。
黄园看了看他,默默地垂头退出殿外。
慕青一见黄园的身影就马上爬了过去,也顾不得尊卑,抱住他得大腿便开始哭诉起来:“劳烦公公通传一声,请陛下见一见我。”
黄园摆过拂尘,无奈地对她说:“贤妃娘娘,陛下让您先回去。”
“不,我今日一定要见到陛下。”慕青抬起头,两眼泪汪汪地说:“公公,我有些话一定要和陛下说。如果不说的话,我怕陛下有危险。”
“陛下有危险?”黄园皱起眉却不敢怠慢,又缩回殿内,一五一十地同萧瑀回禀。
“朕有危险?”萧瑀揉着额角,想着今日不见慕青,她怕是就没玩没了。想到此,他随意地摆摆手,让黄园将人放了进来。
“陛下!”往昔在她身上出现的,与杜云锦相似的那一点点冷静自持的模样再也寻不到半丝。萧瑀眼眸里的鄙夷又加深了几分,他垂着眼,像是在小憩般,漫不经心地问:“何事?”
“陛下!”慕青看看一旁的黄园,见他丝毫没有退出的意思,也只好硬着头皮对萧瑀说道:“陛下千万不可御驾亲征!”
说来说去都是这一句,和朝堂上那些冠冕堂皇的人同一种口吻。萧瑀厌烦地偏过头,从前他爱她身上那抹淡漠的影子,如今看来确实是两个不同的人。杜云锦是杜云锦,慕青是慕青,哪怕因为血缘而使她们的面容有几分相似,但性格上毕竟是南辕北辙。或者说像杜云锦那样的人,本来就难以寻觅。
他的厌烦毫不遮掩,赤/祼在她的面前,似一根根银针刺进她的心里。她视他是一生的良人,倾心爱慕,得来的只是一个替身。慕青自嘲地笑了笑,她伏在地上还是将后面的话娓娓道来:“陛下可知您只要出了帝都就再也回不来了?臣妾得知,梁相只待陛下一出帝都就要动手,所以陛下一定不能御驾亲征。”
连她这样深居内宫的人都知道了,看来梁益冠还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萧瑀等的便是梁益冠的此番动手,他是两朝老臣,门生遍布天下,若是没有一个合理的名目怎么能扳动他的名声呢!
“爱妃你多虑了。”萧瑀向她淡淡地笑着,一如往昔宠溺时的模样。如梦中多次出现的那样,他亲自起身将她扶起来,在她耳边轻声喃语。“梁相怎么会这么做呢!”
“怎么不会!”慕青随着他的话从方才的沉溺中清醒过来,她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襟,凄厉地哭诉道:“臣妾和陛下的倾儿就是死在梁乃心那个毒妇的手上。臣妾已经失去了倾儿,不能再失去陛下了。”
“又在胡说了。皇后贤良,举国皆知,怎么会毒杀倾儿。爱妃你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萧瑀仍旧温声安抚着,他不能让慕青搞砸他的计划,不能让梁益冠知道他已经知晓了内情。他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高高兴兴地出帝都,这样才能引蛇出洞,一击即破。可惜他的问声细语反而让慕青有了底气,越发地闹了起来。
如此吵闹,终将他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一点耐心消磨干净。他招过一旁候着的黄园,将怀中的人一把丢到黄园的手里,冷声道:“别让她乱说话。”
慕贤妃消失在萧瑀御驾亲征的前两日,而她的再次出现是在数日后,黄园从镜湖里捞起她的尸体,恭恭敬敬地带到梁乃心的面前。而那时的梁乃心只顾着修剪面前的掬花,看也没看便让人送到城外的皇家庵堂暂放,待萧瑀的陵墓修建完毕后再迁入。
黄园微微地皱眉,却没有出半点的声音。女人间的争风吃醋,阴谋暗斗他这一辈子看得太多,因此梁乃心摆明不让慕青死后有个安身之处,他也只是皱皱眉,随后便将此事遗忘在脑后,连半句劝诫的话都没有。
萧瑀的大军果然在三日后启程,出征的那日他身着明黄色的铠甲,骑着凌大威风凛凛地出了城。那等的英姿久久地留在帝都百姓的记忆里,引来次年的选秀众人都挤破了头。
梁益冠带着一干人等在跪拜之后,起身凝视着萧瑀远去的身影。他以为他此次御驾亲征就能保住江山,可没想到的是梁益冠才会成为最后的大赢家吧。
“梁相。”身后门生在催促着,梁益冠捋过下颚的长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一切照计划行事。”
他决绝的转身,与他曾经的学生萧瑀背道而驰。其实他并非一开始就觊觎皇位之人,他不过是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便是,但随着他的官位一路高升,他有了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要想手里有权,又要想能够站稳脚步,唯一能做的便是得到天下间最高的位置,他不是杜博承会委屈自己,哪怕身首异处。他要好好的活着,有权有势的活着,所以走到如今也是萧瑀所逼的。
那一夜,帝都的半边天空都被火光映红,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强盗大批地冲进了皇城,而驻守帝都的丞相梁益冠及时带兵平息了骚动。正当大家拍手叫好时,百里光却带着大批的士兵与梁益冠对持。再接着原本已经出征的萧瑀也重新出现在帝都,加入了百里光的队伍。
当第一缕日光洒落在大地上之时,帝都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华,昨夜的种种腥风血雨仿佛不曾发生过一般,唯有清扫得异常干净的街道似乎在昭显着什么。朝堂之上,自此再亦无一位权倾天下的梁丞相,在之后的岁月里,梁氏一派在百里光的整治下逐渐消声觅迹。
萧瑀望着身后冉冉升起的太阳,嘴角露出微微的一笑。他的头盔上残留这昨夜的血迹,那是一场生与死的厮杀,也是一场成王败寇的争斗。他庆幸的是,最终的胜利者是他,他也可以放心地去边疆,不但誓将犬戎赶出自己的疆土,更重要的是要带来那个人。
皇城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闪闪发亮,他想只要有那个人在,再大的皇城再高的宫墙都能让他不再寂寞与孤独。他想牵着那个人的手,实现他们当初在桃花林中许下的诺言,他想要等到白发苍苍时能与她笑看儿孙满堂。
当初他们之间有着梁家的阻碍,如今这个阻碍已经被他彻底碾碎了,等她回来,他就会双手奉上那个本该属于却被他人占据的位置,天下女子都期望着的那个位置。
萧瑀带着笑容,朝身后挥挥手,大军井然有序地朝前进发,如同一条蜿蜒前进的巨龙慢慢地消失在帝都城外。
夕阳如雪,杜云锦冷笑着望向远处的犬戎士兵,他们双方都已经苦战多时。孙建功成功地烧毁了犬戎的粮草,从而解了宜城的困境,杜云锦决定趁胜追击,在不顾郭厚生的强烈反对下,亲自带兵反击。接着数日的进攻,他们终于逼近了昔日的驻守地——月牙城。
战事逆转,成了杜家军围困月牙城,而犬戎并没有外援的救助,拼死守着最后的堡垒。
捷报如雪花般飞落到萧瑀的手中,他的眉却皱得越来越紧。在他看来,他这边地大物博并不是耗不起与犬戎的战役,就算今年因处理梁益冠反叛一事吃力些,但靠百里光搜刮的能力并不是不能解决的。相反的犬戎本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贮备的粮食并不多,所以只要拖到冬日时,他们的胜算就会多很多,而现在确实穷寇莫追的形势。他宁愿多花一点时间,也不想杜云锦有个什么意外。
圣旨一道接一道地传到杜云锦的军中,杜云锦只扫过一眼便扔在一旁,并没打算要执行。
“杜将军……”郭厚生从桌上拿出圣旨,刻意地在众人面前念道:“陛下的旨意是让咱们暂停进攻,只需围困住月牙城即可。一切还等陛下抵达后再行定夺。”
能减少伤亡的拿下月牙城自是最好的,但杜云锦却没有时间来等待。一旦萧瑀真的抵达,那么她的计划便是一个也使不出来了。
她冷冷地看向郭厚生,那意味不明的眼神中让郭厚生察觉到惧意。难道她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郭厚生来不及细想便被杜云锦身旁的人扣押住,而穿过帐帘缓步进来的孙建功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孙将军!”他急急地呼唤孙建功,他知道这人最是喜爱功名,断然不会与杜云锦一起肆意妄为。
哪知孙建功也不过瞄他一眼,站到杜云锦的面前却是绝口不提关于他的话题。“小姐,已经准备好了吗?”
他们原定的计划并没有这么急迫,不过杜云锦提前自然也是有所准备的,对此孙建功并不担忧。
杜云锦朝他点点头,又将一旁的圣旨递给孙建功,轻声道:“萧瑀要提前出征,因此我们的计划也必须提前。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犬戎那边我已经商谈好了。”
孙建功狐疑地抬起眼朝她望去,“犬戎人会信守诺言?”
“犬戎人会不会信守诺言我不敢保证,但卿若风我却敢相信的。只要有他在犬戎一日,我们与犬戎之间的约定就会有效。”
“事到如今,能够保全杜家军的方法只有这一个了。”杜云锦叹了口气继续道:“若是能选择,我岂会愿意同犬戎人合作!萧瑀容不下杜家军一次,就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杜家军就算人再多,也总有一日会被他杀尽的。我不想他们再折损在阴谋诡计之中,也不想将来朝廷真的无兵可用。”
“小姐高义,我等唯有佩服。”孙建功朝她拱拱手,他是唯一一个从一开始就知道杜云锦计划并帮助她实施的人。
杜云锦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有什么高义值得你佩服的!倒是你,又要让你辛苦了!杜家军将来全靠你来守护了。”
孙建功也回她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也是杜家军的一员,所以我也是在守护我自己。”
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郭厚生忽然有些想明白了,他想这些事必须要告知萧瑀,可惜他如今受制于人动弹不得,只能“呜呜”的鬼叫。
“这人要如何处置?”听到郭厚生的动静,孙建功转过身看着他对杜云锦问道。
杜云锦走到郭厚生的面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自然是要处置干净了。郭监军,我从不曾想对你下毒手,但如今情势我不能功亏一篑,只能委屈你了。若是有来世,再让我还你吧。”
郭厚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知道杜云锦不是个温柔的女子,但在他印象中都是她对萧瑀的逆来顺受。他遗忘了,杜云锦初时入主东宫时的肃杀手段。
郭厚生很快地被人拖了出去解决干净,杜云锦站在帐外,望着天空从漆黑逐渐明亮,久久无语。
数日后,当萧瑀的大军抵达月牙城时,留给他的是空荡荡的将军府。那个曾闯入他生命中占据了他全部心思的女子,以这样的方式彻底地消失了。
被犬戎蹂躏过的月牙城百废待兴,他披着长袍走在街道上时,四周均是整理屋子的百姓们,以及偶尔进过的一列列士兵。他不停地四处张望,得来的都只有一次次的失望。
他不相信孙建功的话,他不相信杜云锦真的战死在攻破月牙城的战役中,他知道她终究是决意离开了他。他曾经心中涌动的那股不安终于实现了,哪怕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到边疆,也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晚了一步,让杜云锦再次从他的手指缝中溜走,他晚了一步,让杜云锦选择与他形同陌人,再也不复相见。
风毫不怜惜地从他身边穿过,似刀锋削在脸上,很疼。他换换地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在心中轻声地呢喃着:“锦儿,很疼。锦儿,阿瑀很疼。”
他张开唇,却没有发出声音。R1154(ww
尾声 江山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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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八年,帝御驾亲征,收复宜城、月牙城等失地,并将犬戎重新赶回大漠。wW并封孙建功为定北都督,驻守月牙城,以御外敌。
一轮新月挂在夜幕中,月牙城的城楼上歪歪斜斜地走来一人。守城门士兵见他的到来纷纷垂首,不敢直视这位不速之客。
那人身着白色长衫,头发用白色长带束住,像是个寻常的读书人。他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扶着城楼,朝北边的城墙处走去。城楼上灯火通明,将那皎洁的月光都逼退了。若是没有这些嘈杂的人,没有这些灯火,想必是别有一番味道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翻身坐到城墙上,双脚垂落在城墙外。他的此番举动让守城门的士兵惊愕轻呼,却又无人敢上前劝诫。
“哎,老哥,你说陛下不会真的想不通要跳城门吧?”城楼角落的两名士兵正看着萧瑀窃窃私语。
“要是真想不通,早就跳了,哪里还会日日都上城楼来喝酒啊?”其中一名年纪稍大的压低了声音说:“你忘记三年前杜老将军被冤杀的事情了吗?咱们这位陛下可是狠心得很呢?那时都没有考虑过咱杜将军,活生生地杀了自己的老丈人,这时怎么可能因为杜将军战死就寻死觅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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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情,他才发现,却又永远地失去了。
为什么?
她分明说过的,无论世道如何变幻,她都会守护他的,都会守在他身边的。为什么不肯等他,等到他的到来,连最后的一句分别的话也吝啬给予他。
锦儿……
他似乎看见她恬然微笑的模样,他很想再见一见她。他伸出手,似乎就要抚上那张熟悉的容颜,只差那么一点点时,身子被人狠狠地拉了回来。
凌七面无表亲地站在他的身后,手中还拽紧他的腰带。
“陛下。”
他回过头,看向凌七,慢慢地回复了清明。“查到没有?”
“没有,他们没有回医仙谷。”凌七迟疑了下,还是继续说:“太后昨日去了。”
萧瑀听到这个消息,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地又露出一丝浅笑:“她倒是聪明,知道朕回去后必定找她算账,与其等着朕好好地折磨她,逼出少康,还不如先自行了断。朕的这位姨母真是聪慧过人。”
“陛下,属下办事不利,让裕王从宫中偷溜了,请陛下责罚。”凌七忽然跪在萧瑀的面前,他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胜过他以往的任何一次任务。在来月牙城的路上,他就有了心理准备。
萧瑀冷然地看着他,月光下自己的这位属下也在不知不觉间染上沧桑。“凌七,你也长出白发了。”
意料中的龙颜大怒没有发生,留在凌七耳边的只有萧瑀的这句轻叹。
“陛下?”他不解地看向身前的这个人,他是陪伴着这个人长大的,自然也明白这个人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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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等没有那些纷扰的杂事后,我就与锦儿一起策马在月牙城的草原上,好好地看看锦儿成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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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瑀哀伤的闭上双眼,曾经的回忆在这样宁静的夜里越发的清晰。他不是不想忘却,他想做回原来那个只为皇位而谋划的萧瑀,可是这些回忆却不顾他的意愿纷纷涌上心头,将他每日都凌迟几遍。
凌七站在他的身后,安静地看着这位曾铁腕冷血的主子。他是暗卫,不是其他的什么人,并没有资格上前去安慰,他能做的只有站在主子的身后,默默地守护。
大漠的风较之帝都更为猛烈,夹着“呜呜”的风声,还隐约有谁人轻声吟唱的歌声。
萧瑀仔细地倾听着那似曾相识的歌声,仿佛在黑暗里点亮了一束光明,暖了他冰封的心。
歌声因风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地听下来是一首当地的歌谣。
“弯弯的月牙城,悠悠地在天边,阿哥牵着阿妹的手。高高的月牙城,弯弯地在天边,阿哥带着阿妹走。阿妹的心给阿哥,阿哥拿着莫丢弃,阿妹的人给阿哥,阿哥牵着莫放手。”
那是……
萧瑀猛然地睁开双眼,想循着歌声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但远处的大漠如同黑幕般,除了呼啸而过的风什么也没有。
他想起了这首歌谣,那是在东吾山时杜云锦对他唱过的。当时的他并未注意,可此时却有些想知道了。
“这是什么歌?”他信手招来一旁的士兵,询问道。
“回禀陛下,这是月牙城的古谣,在这里若是姑娘有喜欢的人了,便会对她的情郎唱这首歌表明心意。”
原来竟是如此。
他双手撑在城墙冰冷的石砖上,原来那时的她是在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这一切,他都明白得太迟了,太迟了。
记忆里的女子微笑着看向他,无声地,仿佛在说着自己的情意。他望着她,痛不欲生,而他眼里的她的面容渐渐变得年轻,直至成为梳着双髻的小丫头。
小丫头昂着头不服输地冲他嚷着:“不过就是我小你几岁,力气不如你而已,待我长大你这般大时,定不会只将你挑下马这般简单!”
他记得当时身边的内侍因此与她发生了口角,小丫头人小却丝毫不胆怯,直骂的那名内侍红了脸,当众下不了台。
那样的作风的确是杜云锦的作风,自幼就被父亲宠溺着的孩子,可她的眼睛圆圆的,也直钩钩地望着他,半点躲藏都没有。
他应该是愠怒的,但他却觉得那小丫头十分有趣。
“你长得真好看!”
她张口又说出了些胡话,身旁的内侍借此蹦跶得更凶了,嚷着要抓那个小丫头。
他嘴角浮出淡淡的笑意,抓自然是不能抓的,小丫头虽不知天高地厚出言不逊却是杜博承的女儿。他的父皇都不敢轻易动她,更何况是他呢?
内侍喋喋不休,他夸了那小丫头“真厉害”,没想到会引出她后面的那句:“哼!等我长大把你挑下马的那日就要将你带回月牙城,讨你做我的夫君!这便是我真正的厉害!”
那些被他淡忘的记忆在这一刻都变得异常清晰,小丫头信守诺言,为了自己的这个心愿竟然真的嫁给了他,而他今日也真的来到了月牙城。
锦儿。
他的轻声呼唤,最终回应的也只有沉睡的黑夜,以及连绵不绝的群山。
这是他的江山,却只有他独享的江山。
长平八年,帝改年号为云锦。云锦三年,妃陆氏诞下皇长子,帝大悦,赐名澈。云锦五年,后梁氏病故,帝亲赐谥号聪慧。云锦六年,立皇长子澈为太子,妃陆氏进为贵妃。R1154
将门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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