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上道!”吴能俊两眼一翻,“老单车,真是你说的吗?”
方非根本不知道两个人说什么,可瞧卧底的嘴脸,只觉一阵厌恶,他想也不想,冷冷答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那可有点儿不一样。”大公鸡梗起了脖子。
“怎么样也无所谓!”方非无心久留,一转身出了林子。
扫完回家,方非正要骑车,后背忽地挨了一拳,不由身子前冲,额头撞在树上。他两眼发黑,正要回头,小腿又挨了一脚,登时跪了下来。一只肥肘圈上来,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方非龇牙咧嘴,叫人贴地拖着,拽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吴能俊笑嘻嘻站在那儿,y女友嚼着口香糖,一脸的孤傲不屑。方非被胖男生拧住胳膊,吴能俊慢吞吞地走上来,一拳捅在他胸腹中间,方非胃部抽搐,眼泪也快流了出来。
“无所谓?”吴能俊伸手狠戳他的脑门,“这样子也无所谓?”方非默不作声。
“你惹火我了!”吴能俊脱下外套,眼露凶光,“老单车,是不是你说的?”
“说什么……”方非忍不住反问。
“说什么?”吴能俊大吼一声,“谁告诉校长,说我在后山飙车?”
方非心念一闪,恍然大悟。近来有一条公路经过学校的后山,因为还没完工,一到深夜,许多飞车族去那儿飙车比赛。这样的妙事儿,吴能俊当然不会错过。尽管事属非法,学生里却是公开的秘密。但这两天,不知谁把这件事捅了出去。校长找大公鸡谈了话,吴能俊气得发疯,亲近老师的学生,统统被他视为嫌疑,卧底首当其冲,被揪到林子里严刑逼供。
第一部分幽宅(6)
卧底又把这件事推给了方非。吴能俊见人就咬,只为出气,告密的到底是谁,也不十分在意。方非多管闲事,倒是犯了他的大忌,如果要立威,这个新生是非管教不可的。
吴能俊把拳头捏得咯崩作响,凑近方非耳边冷笑:“跟我耍帅?老单车你算个屁……”他是揍人的老手,含笑出拳,每一拳都打在同一点上,方非五脏翻腾,大口呕吐起来。
“恶心……”胖男生面露嫌恶,扭身一闪,冷不防手底打滑,方非挣脱出来。他体格瘦弱,身手却快得出奇,大公鸡眼前一花,鸡冠头落到了方非手里!
吴能俊“啊啊”怪叫,抬手去抓对手面门,谁知方非一仰头,又咬住了他右手的食指。
“妈呀……”吴能俊失声尖叫,“打他,打他……”事出突然,胖男生愣了一下,跟着扑上去拳打脚踢。y女友兴奋得鼻子都红了,跳来跳去地尖叫:“打死他,打死他……”
方非铁了心不管别人,死死揪住吴能俊不放,他左手攥成拳头,痛打那张俊脸。公子哥儿躲闪不开,痛得连声哼哼。
两人就像一对联体婴儿,团团转了几圈。胖男生急红了眼,一拳砸在方非后脑。少年两眼发黑,右手不觉松了。吴能俊使劲挣脱,一绺头发被揪了下来,他的食指还在对方嘴里,于是抡开拳头,狠揍方非的左脸。少年哼了一声,忽又松开了牙关。
吴能俊拔出指头,上面血流如注,头皮更是一阵疼、一阵麻。公子哥儿气得发疯,拎起一块砖头:“闪开!”众人见他脸庞青肿,目光凶狠,无不让出路来。方非正想挣扎,但被吴能俊一脚踩住。
“老单车!你真该死!”吴能俊一口唾沫啐在方非脸上,举起砖头,狠狠拍中他的左腿膝盖。少年痛得哼了一声,面孔一阵扭曲。
“死又怎么样?”膝盖的疼痛叫人发狂,多日来的愤怒、屈辱,全都化为了一股热辣辣的火气,从方非的心底窜了起来,化为一串字眼冲口而出——
“死又怎么样?比起刹那的浮生,死亡才是万古长存……”
这一阵咆哮突如其来,恍若天外的闪电,方非自己听着,也觉别扭古怪。
吴能俊愣了一下,胖男生在一边小声咕哝:“疯了,这家伙疯了!”
“好哇,我来给你留个万古长存的记号!”吴能俊狞笑一下,高高举起砖头,对准方非的鼻子使劲砸下。
“呀!”y女友发出一声尖叫。吴能俊应声一呆,一抬头,一道黑影压到眼前。砰,公子哥儿如同腾云驾雾,连人带砖飞出五米多远。
吴能俊背痛欲裂,还没来得及爬起,一股热气喷了到脸上,一定神,一张血盆大口凑到眼前,长长的涎水顺着獠牙滴了下来。
“狗,狗!”吴能俊尖声狂叫,其余的人也吓呆了,一条牛犊大小的黑狗趴在吴能俊的身上,颈毛倒竖,獠牙毕露,最可怕的是,它的眼珠绿惨惨的,活是两团跳动的鬼火。
“砸死它。”胖男生转身拿砖,还没扔出,黑狗飞扑过来,咬住他的衣袖,转了一个整圆,胖男生迎头撞上了墙角,两眼金星乱迸。
吴能俊跳了起来,脚底生风,y女友跑得像只鸭子,嘴里呱呱乱叫。胖男生头昏脑胀地落到末尾,一不留神,迎面撞上了一棵大树。
“不要拦我……”他倒在树下,捂着胖脸哭哭啼啼,“……你们……全都不要拦我……”
方非的身子快散架了,左眼肿成了一道细缝,嘴里又腥又咸,可又分不清血是谁的。黑狗跑上前来,在他腿边蹭了两下,呼噜噜一阵喘气。
第一部分幽宅(7)
“黑魁……”方非满心糊涂,“你、你怎么来了?”他想要细想缘由,脑子里却乱哄哄的,什么念头也冒不出来。
呆了好一会儿,方非骑车回家,黑魁在车前一溜小跑。骑到半途,他左膝疼痛,只好停了下来,一瘸一拐地推车回家。路过一家杂货铺,黑魁忽地停下,歪着头冲店里张望。
店里的小电视正在播报本地新闻。狗看电视,实在稀奇,方非没有留意,他的目光也被那条新闻吸引住了。
电视里,主持人一脸严肃:“今天上午十点左右,动物园的鸟语林遭到了一群蝙蝠的袭击。它们冲破了钢丝护网,吃光了林中的鸟儿,就连最大的金雕也没能幸免……”画面切换到鸟语林,图像模糊不清,下面注明手机拍摄。
屏幕上满是鸟类残骸,一个女饲养员正在抹泪,一个男饲养员用捕鸟网扣住了一只硕大的蝙蝠。蝙蝠左冲右突,发出尖利怪叫,两只血红眼珠,射出奇异的光芒。
“张教授,您见过这样的蝙蝠吗?”主持人向一位老者讨教。
“没、没有。”张教授擦了擦头上的汗。
“蝙蝠不是夜里活动吗?”
“蝙蝠夜里活动,那是因为昆虫多在夜间出没,久而久之,蝙蝠视力退化,发展出了一套声纳系统。我们知道,鸟儿是白天活动的,呃,如果这些蝙蝠以鸟类为食,那么白天活动也很合理……”
“有吃鸟的蝙蝠吗?”
“秋季食物短缺时,欧洲的大山蝠会袭击鸟类,可那都是小型的鸟雀,比如麻雀和斑鸠,可是——”张教授下意识直起身子,“决不包括成年的金雕,成年金雕翼长两米,是大山蝙的四倍。”
“这些蝙蝠为什么以鸟类为食?”
老头儿给人逼得走投无路,一个劲地擦汗:“我说过,这是一个危险的变种,我想好好研究……”这时捕鸟网裂开一道缝隙,蝙蝠钻了出来,冲着镜头瞥了一眼,刷地一声飞走了。
“真是一场谋杀,蓄谋已久,来去匆匆!”主持人一脸凝重,“我们没有捉到蝙蝠,但瞧刚才的画面,蝙蝠正在看着我们……”
电视里反复播放蝙蝠观望镜头的画面,红眼珠溜溜乱转,方非只觉那双眼睛盯着自己,仿佛在说:“你逃不掉的,我正在看着你呢!”
他像是着了魔,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杂货店的老板长吁短叹,他才醒悟过来,低头一看,老黑狗不见了。
回家时大门虚掩,门缝里透出灯光。方非知道伯祖母为人小心,只要在家,必定Сhā上门闩,就算不在,也要加上一把大锁。
他心里奇怪,轻轻推门进去。桌上饭菜已冷,伯祖母不在客厅。方非鼻青脸肿,害怕老人盘问,他溜到卫生间,打算梳洗一下。
途经老人卧室,门里传出激烈的争吵:“……这件事不行……”说话的是伯祖母,声音里透出一丝焦虑。
方非不由竖起耳朵。沉寂了时许,伯祖母又说:“……要是不能归化,神光泄露,全都完了……没错,对头是来了,可他不是那个人……直觉?四十八年的等待就凭一句直觉……住口,想一想,从古到今,你犯了多少的错……”
争吵声越来越响,方非忍不住叫道:“伯祖母……”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妇人慌张探出头来:“咦,你回来了?”方非向房内张望,不见有人,心中纳闷:“伯祖母,来了客人?”
“客人?”一转眼,老妇又回复了平静,“没有!我等了你老半天,刚才睡着了。”
“你刚才在说话!”
第一部分幽宅(8)
“说梦话吧!”
梦里跟人吵架?方非心中犯疑,老妇却若无其事,反问:“你的脸怎么回事?”方非登时一阵慌乱:“骑、骑车摔的!”
伯祖母看了方非一眼,叹了口气:“饭菜凉了,我去热一下……”
吃罢饭,老摆钟已敲十点。老妇心事重重,端着烟杆一口未抽,任由香草袅袅燃尽。
“伯祖母!”方非想起了一件事,“黑魁回来了吗?”
“啊?”伯祖母吃了一惊,“它不在家吗?”
“我去看看。”方非挑了几块排骨,快步来到后院。老黑狗闻声从狗屋里钻了出来,见是方非,呜了一声,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
方非抚摸黑狗的颈毛:“怎么啦,不开心……”老狗的鼻子里哼了一声,抖擞站了起来,叼了一块排骨,咯崩咯崩地嚼了起来。
它吃完了骨头,趴回地上,似乎不胜负荷,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方非返回客厅,担忧说道:“伯祖母,老黑病了!”
“它没病!”伯祖母幽幽地叹了口气,“它只是老了!”
回到卧室,老摆钟敲响了十一点。方非的膝盖肿得厉害,忍痛写了几页作业,忽听笃笃敲门,开门一看,不见有人。地上放着一个瓷瓶,瓶下压了一张字条,用毛笔写着:“敷在伤处。”
笔迹是伯祖母的,瓶子里装着药酒,透出一股奇香。他拿着字条,不觉眼眶潮湿。他关上了门,用药酒涂了一遍伤处,只觉浑身清凉,痛楚也似减轻了许多。大约太过舒服,他关灯躺下,不一会儿就迷糊起来。
一阵呼噜声把他惊醒。方非一张眼,两团绿光近在眼前,他一惊坐起,绿光逼得更近,热乎乎的气息喷到他的脸上。
“黑魁!”方非一愣,“是你?”
老狗一声不吭,叼住了少年衣襟,方非不由随它下床,赤祼的双脚踩着楼梯,幽幽的凉气直透脚心,经过老人的卧室,门里传来细微的鼾声。
来到客厅,月光入户,被门窗剪下了一角,树影投入厅中,好似一只沉默的幽魂。
老黑狗跳上饭桌,人立起来!它的嘴里叼了一支毛笔,对着那张墨龙大画,又点又画,似模似样。
这一刻,方非见到了生平最奇特的事情——这只大狗在画墨龙的眼睛!
他呆在那儿,仿佛失去了知觉。“这都是梦……”他拼命提醒自己。可是黑魁点完了龙睛,跳下桌子,叼着方非的衣角,将他拖到了一边。
墨龙蠕动了一下!紧跟着,龙眼亮了起来,发出惨淡的绿光。
方非的神经快要崩断了,更离奇的还在后面——墨龙挣了一下,从画纸里探出头来。
龙头硕大,龙角几乎撑到了屋顶,接下来是它的颈、它的身,经过方非身边,少年甚至看见了乌油油的龙鳞。
龙爪也探了出来,爪尖犀利发光,巨龙从厅门钻了出去,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墨龙飘在天上,如同一团苍黑色的烟雾。它绕到槐树的下方,身子一圈圈地盘绕树干,直到龙尾出尽,整个儿蟠在了老槐树的树干上。
一条龙缠住了一棵树!可还没完,在墨龙的驱使下,对着满天星月,槐树徐徐转动起来,好似车轮的轴承,转了一圈、两圈、三圈……足足转满了九圈,地下传来了细微的叮当声。
连带根下土壤,槐树向西挪移,大地活是一个饿人,森森然张开了一个大洞。老黑狗拖着方非走到洞前,入口处可见数级石阶,|乳白的云气从下面涌起。
方非望着洞口发呆,冷不防老黑狗从后一顶,他还来不及惨叫,一头栽进了洞里。
第一部分幽宅(9)
石阶深入地下,少说也有百级。惊叫声在地洞里激起了一阵回响。方非爬起身来,想要逃回洞口,黑狗守在那儿,冲他龇牙咧嘴。
方非只好退了回去,前面越走越亮,绰约可见阶上的苔藓。这儿像是一座坟墓,方非想起看过的盗墓小说,心里一阵战栗。如果遇上一具绿毛僵尸怎么办?他可不是胡司令,身上没有一枪一弹。
走了一分多钟,石阶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了一座石室。室内的云气起伏不定,笼罩着一团明亮的白光。
“全都是梦,很快就会醒的……”方非自我催眠,尽管害怕,好奇心却驱使他不住向前,走近光源一看,发光的是一块白色的石版。
“拿起来。”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嘶哑、果决,方非下意识抓住石版,入手温润,像是活人的肌肤。喀,石室摇晃起来,猛烈无比,像是一艘遭遇海啸的大船。
方非掉头就跑,一口气冲出洞口,却不见黑狗的影子。
“黑魁……”少年叫了一声,嗓音里带上了哭腔。
回头看去,地窟有如一道伤口,正在缓慢地愈合。槐树移回了原位,墨龙也一圈圈地松开了树身,绿惨惨的双眼,冲着他笔直瞪来。
方非几乎失声惨叫,他慌不择路,噔噔噔跑上二楼,上楼前回头一瞥,一段龙尾,飞一般钻进了画里。
回到卧室,方非的心子别别乱跳。他不再怀疑身处现实,可他宁愿活在梦里。这一番际遇太过不可思议,会画画的狗,钻出画纸的龙,还有可以移动的大树……这都是一些什么鬼东西!
走到书桌边,方非拧开台灯,审视那块石版。
石版大如书本,质地微微透明,其中的一面,用阴文刻画了一个小巧的太极,有白无黑,没有阴阳两极。
方非把石版翻来覆去,不经意碰到了刻纹,忽觉指尖发烫,滚滚的热流直冲后脑。紧跟着,他的指尖传来了一股钻心的剧痛,方非吃痛缩手,石版啪地摔在地上。
方非察看手指,余痛未消,可是皮肉完好,没有一丝伤痕。他迟疑了一下,捡起石版一看,好在没有摔坏,太极图上凝结了一滴鲜血,
他心下奇怪,想要抹去血迹,鲜血却似沁入了石版,说什么也擦拭不掉。纳闷中,那滴血活了过来,化为一条血线,绕着刻纹飞快流转。一眨眼,太极图变成了半红半白,两条阴阳鱼呼之欲出,红鱼长着白眼,白鱼却长了一只灵动的红眼。
太极无声旋转,白鱼转到了上方,红鱼落到了下方,石版上迸出炫目的强光。方非伸手一摸,指尖碰到石版,白光一闪,石版消失了!
方非跳了起来,噔噔倒退两步。他半疯半傻地坐回床头,身下的被褥温软而真实,可是除了这些,四周的一切无不古怪虚幻。
“我疯了吗?”他握起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刺痛的感觉分外强烈。
方非闭上眼睛,深深吸入一口,又将浊气呼出。他慢慢睁开双眼,心中刚一想到石版,右手一沉,石版又回到了手上。
他真的快要疯了!石版上的光芒接连闪动,赫然出现了一行青色的字迹——“朱方南明十万急急!”
这一行字,一半像隶书,一半像楷书,起初青色浓郁,渐渐颜色变淡。
“描下来!”果决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方非机灵一下,四处张望,可是不见有人。他好似着了魔,老老实实,取出了父亲留下的毛笔,蘸了最便宜的碳素墨水,扯了一张作业纸,蒙在石版上开始描红。
八个字第一次见到,方非落笔的时候,却像是临摹了千百遍,笔走龙蛇,熟练极了。刹那间,一股血气直冲喉头,方非不由自主,冲口而出——
“朱方南明十万急急!”
一声叫完,青字消失!纸上的字迹转红,腾地燃烧起来。
方非吃了一惊,匆忙拂去纸灰,石版莹白光洁,没有烧坏变黑。他松了一口气,忽听窗外啪的一声,细微清脆,像是远远传来的枪声。推窗一看,远空中出现了一朵红色的流星,不似别的流星一闪就灭,而是化为一溜星芒,一转眼,比起别的星星大了十倍。
方非吓得关上窗户,一路退回床边,在床沿边绊了一跤,仰面摔在了床上。
咔嚓,窗闩折断,一团大火冲了进来。
少年失声惨叫,伸手捂住面颊。可是过了一会儿,屋子里一片沉寂,什么灾难也没发生。他忍不住分开五指、向外看去,火光幽幽变淡,显露出一个人影,红光徐徐消失,出现了一个白衣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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