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发誓。”魔徒一本正经,一手指天,“血山为证,死水为凭,我是鬼八方座下魔徒羊舌孽,谨向大魔师立誓,以臂换人,决不反悔,如有违背,甘受吞噬魂魄之苦……”
燕眉心中惊讶,羊舌孽这个誓言,可是魔道里了不起的毒誓,只不过,这誓言来得太过公正,不合魔徒的行事。
羊舌孽一面发誓,一面偷看,心头闪过一丝狠毒:“我说以臂换人,没说用谁的臂换哪个人。哼,我用自己的胳膊换你小妞儿的魂儿,那也不算违背誓约。”
他看似粗枝大叶,其实奸诈狡猾。他的誓言模模糊糊,燕眉一旦自断右臂,神通一定减半,那时和微生九联手夹击,不愁不能杀死少女,没准儿还能吃了她的魂儿。
燕眉乱了方寸,不觉有异,想了想,抬头叫道:“丹离!”
火剑高悬半空,发出嗡嗡颤鸣,燕眉叹了口气,声音柔和起来:“丹离,除了这样,又拿什么来救小祼虫呢?”她手捏法诀,向上一拉,丹离剑向下一沉,逐分逐寸地向她飞来,两股力量交锋,剑身弯成了一个大大的弧形。
方非背对燕眉,看不见她的样子,但能听见她的声音。他的心中悲痛莫名,忍不住两手乱抓,想要扳开肩头的爪子。可是魔徒的五指有力,无法挣脱,方非胡抓乱摸,摸到一样东西,塞在右边裤兜,质地又冷又硬。
魅剑!方非想也不想,拔出剑来,冲着羊舌孽狠狠刺去!
羊舌孽所有心力全在燕眉身上,魅剑刺到,方才惊觉。
魔徒念头一动,元气密布全身,按说这么一来,什么刀剑都伤不了他,怎奈魅剑出自魑魅,专破道者的元气,嗤的一声,短剑如中薄纸,一下子没到了剑柄。
羊舌孽“咦”了一声,低头看去,脸上写满了惊奇。中剑的地方白光一闪,魅剑化为千丝万缕,向他全身涌去。
嗡,丹离剑放弃了反抗,与此同时,山洞里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叫。燕眉应声分神,丹离剑立刻刹住了势头,剑尖距离少女,几乎不到一寸!
扑通!羊舌孽松开五指,方非重重摔在了地上。他抬头望去,眼前的景象骇人听闻——魅剑变化的白气宛如活物,从羊舌孽的体内钻进钻出,魔徒通身上下,仿佛长出白毛,每一根白毛,都在摆动扭曲。
第二部分魔徒(9)
魔徒扑倒在地,两眼向上翻起,他的五指大大张开,向着方非极力抓来。
方非被这景象吓呆了,眼看怪手伸近,居然忘了躲闪。
魔徒的手伸到了方非的脚尖,明知再近一步,就能报仇雪恨。偏偏这个时候,再也没有力气。他的每一个细胞都被魅剑摧毁,每一点元气都在飞快地流逝,长满白毛的大手垂了下去,怒睁的双眼化为了两个空洞。羊舌孽发出一声叹息,体内亮起了明亮的火光,一瞬间,魔徒化为了一团火焰,深深刺痛了方非的双眼!
轰隆,方非应声一抖,慌忙回头,洞府门户大开,一道绿烟呼啸穿出,白影挟着红光跟在后面,两人飞行神速,恍如首尾相连。
逃走的是微生九。他听了誓言,马上明白了同伙的居心,所以按兵不动,只等燕眉上钩。不料羊舌孽时运不济,死在了一只祼虫手里。微生九愣了一下,忙使妖法偷袭方非,不料燕眉更快,毛笔一挥,挡开了他的杀招。
微生九死了同伴,心慌意乱;燕眉逃脱了一劫,心情格外振奋。不过两个回合,微生九头上挨了一下重击,他头痛欲裂,虚晃一枪,拼命窜出洞口。燕眉怕他引来强敌,故也穷追不舍。
二人一去,洞府归于寂静。方非的三魂七魄也回到了身上,脑子里清晰起来。
“我杀了一个人……”他的身子如同过了电。呆了一会儿,回头望去,羊舌孽整个儿化为乌有,只在地上留下了一个焦灼的影子。
没有看见尸体,负罪感稍微减轻,回想刚才的险象,方非还是好一阵后怕。魅剑回复了原状,他伸手拿起,剑柄冷冰冰的,一点儿也不烫手。
洞里静得可怕,方非东张西望,目光落在了黑坛上面。他突发奇想,寻思这块石头古古怪怪,微生九又那么看重,如果把它毁掉,敌人一定很受打击。
方非刚刚杀死了一个魔徒,不觉忘乎所以,何况魅剑在手,更加有恃无恐。他小心地摸到潭边,水面不宽,黑坛伸手可及。他长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子,举起魅剑,对准黑坛扎去。
扑,刺中黑石,不似想象中的坚硬,反倒绵绵软软,像是一团鲜活的血肉。
方非愕然拔剑,中剑处冒出了一股黑水,腥臭无比,叫人作呕。他只怕有毒,慌忙起身,还没站稳,黑暗中响起了细微的振翅声。
他心中奇怪,伸长脖子,想要看个究竟,冷不防一股大力扫来,狠狠撞在他的左肩。方非哎哟一声,横着飞出了十米多远,落下时叫什么托了一下,轻飘飘躺在地上,一点儿也没摔疼。
火光一亮,洞府明如白昼。
方非爬了起来,眯眼望去。燕眉站在潭边,身前燃起了一团大火,火势翻腾不休,裹住了无数的飞虫。虫子细小多须,模样正如第四面小旗。虫子吱吱乱叫,左飞右突,可是丹离剑守在外面,虫子逃出火球,立马又被剿灭。
虫子烧得哔哔剥剥,火也渐烧渐小,突然火光熄灭,洞中一片沉寂。
方非松了一口气,忽听“当啷”一声,飞剑掉在地上,少女身子一软,失去了支撑,慢慢地倒了下去。
方非吃了一惊,上去扶起燕眉。少女面红耳赤,浑身滚烫,方非不由大叫:“你生病了吗?”
“不……”燕眉轻轻摇头,“我……中了毒……”
“中毒?”方非不胜愕然。
“是啊……”燕眉叹了口气,“我中了含沙毒!”
“含沙毒?”方非又吃惊、又不解,“那要快看医生!”
“这个毒,红尘里的医生,治不了的……”燕眉的面色由红转白,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她的性子倔强,第一声呻吟出口,旋即咬牙忍住,过了一会儿才说,“小祼虫……扶我起来!”
第二部分魔徒(10)
方非扶起少女,只觉她腰身瘫软,手脚无力,自从认识以来,女道者哪儿有过这样的软弱?
“你……”方非的鼻子里酸溜溜的,“燕眉,你到底怎么了?”
“别说话……”燕眉微微喘气,“小祼虫,从现在起,你一举一动都要听我吩咐……”
“我听你的!”方非连连点头
“……你将雷车推到洞门前,把手放在左边的石头上,屈起中指,连扣三下,石门就会打开。开门后,将雷车推离洞口,连走十步,走完了举起单车,倒退着走回洞里。记住,倒退时要不快不慢,就跟平时走路一样……”
方非依法完成。燕眉点头说:“你先把雷车放到钟|乳石后面……”等到方非放好,燕眉又说,“扶我过去。”来到石块后面,少女取出七虹箭,想要植入地面,可是手软无力,只好让方非代劳。方非起初害怕Сhā不进去,谁知一Сhā就入,根本不费力气。
燕眉取出图轴,递了过来。方非接在手里,展图一看,上面的山川起伏,一如真山真水,道路山川都有注释,平时隐藏,动念一想,就会显露出来。
图轴舒卷不尽,想要观看某地,一动念头,马上就到那个地方,还可任意放大缩小,小到一点,大到无限。
燕眉简要说明了地图的用法,喘气说道:“小祼虫,你先想象本地!”
方非如法想象,图上出现了洞府的轮廓,他心中惊奇,忍不住又想:“这山洞有名字吗?”才有念头,图上浮现出一行小字——“灵阴古洞,汉代白虎谪仙灵阴公修行地。”
“把图放大十里,看看可有绿色的小人?”燕眉声音急迫。
方非心中想象,地图放大了十里,山川连绵起伏,可是没有什么小人。
“二十里呢……也没有?三十里呢……”随着燕眉说话,地图放到了三十里以外,这时碧光一闪,接连涌现出了几个绿色的小人,方非叫道:“有了,一二三四,一共四个!”
“在什么方位?”
方非念头一动,小人上方,各自现出一行文字,他逐次念道:“西南甲三五丑二六……东北乙四二卯三一……西北丁二一寅四四……东南戊五一卯七二……”
燕眉轻轻冷笑:“小祼虫,你知道他们是谁吗?”方非摇头,少女一字字地说:“他们都是魔徒!”
“魔徒?”方非变了脸色,“他们怎么会在图上?”
“这是天地宫府图!方圆五十里以内,任何道者使用法术,图上都会显现出来!”
“魔徒也是道者?”方非只觉前后矛盾。
燕眉沉默一下,声音十分苦涩:“魔徒曾经也是道者,只是、已经堕落了!”
方非呆了呆,定眼望去,四个小绿人团团乱转,他的心中十分不解:“燕眉,他们怎么老是呆在一个地方?”
燕眉看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小祼虫,这件事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我什么也没做呀!”
“你毁了黑坛,冒失归冒失,也不是全无功劳。人也好,妖也罢,都有三魂七魄。这座黑坛拘押了四大妖物的一魂一魄。肥遗、鬼眼蝠、乌有蛇、鬼蜮虫,要不是魂魄受制,又怎么会乖乖地听人支使?你毁了黑坛,放出妖魂妖魄。妖怪得了自由,想要摆脱掌控,魔徒忙着镇压它们,这会儿忙得不可开交。”
方非本想毁坏黑坛,是否犯了大错。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随口问道:“燕眉,进洞的时候,你怎么不毁了黑坛?”
“你当魔徒是傻子吗?”少女忽地脸色涨红,眼里涌出怒气,“你以为,鬼八方设下了黑坛,就不会暗藏埋伏吗?我没看穿埋伏,当然不会妄动……”她说到这里,狠狠瞪了方非一眼,“只有你这头蛮牛,才会胡乱动手……”
第二部分魔徒(11)
方非如梦方醒,燕眉的中毒,正是他一手造成。想到这里,方非羞愧无比,嘴里支支吾吾:“我,我……”他想要道歉,嗓子却被什么掐住了,一股气酸酸热热,直冲口鼻双眼。
“好了,好了……”燕眉见他神情,再也恼不起来,“这件事也不能全都怪你,哼,我也没想到,这埋伏竟是鬼蜮虫!”她十分懊恼,伸出拳头捶打地面,“我防住了身子,却没防住影子!”
“鬼蜮虫?影子?”方非望着少女,心中茫然不解。
“听说过含沙射影吗?”
“听说过!”
“你知道这个词的含义吗?”
“就是小人说话中伤的意思。”
“那是后来的意思了!”燕眉摇了摇头,“这个词的本义,指的就是鬼蜮虫!”
方非一怔,少女又说:“鬼蜮虫口含毒沙,喷射猎物。毒沙的性质奇特,不需要射中本人,只要射中人影,这个人就会丧命。别说祼虫,就是道者,遇上妖虫,也很难全身而退。
“妖虫的魂魄本被黑坛拘押,埋伏在潭底,就跟死了一样。黑坛不毁,一切没事,黑坛一旦毁掉,妖虫魂魄归位,马上活跃起来。它们飞出水面,第一个就挑毁坛的人下手……”
说了一通,燕眉微微气短,闭上眼连连喘气,她的脸上没有血色,眼窝深深凹陷,随她一呼一吸,睫毛轻轻颤抖,就像是寒风中抖瑟的枯叶!
方非悔恨得几乎窒息,他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因为一时的逞强,犯下了不可弥补的大错,如果不能解毒,他又该怎么办?影子上的毒,又该怎么解?这一瞬间,他宁可含沙毒射中的是他自己。
两道湿热爬过脸颊。方非哭了一会儿,抹了抹脸,抬起头来,忽见少女睁开双眼,两道目光似要看透他的内心。
方非心慌意乱,移开目光,假装观望一根钟|乳石,忽听燕眉说道:“地图怎么样了?”
方非低头察看,四个小人不再乱窜,两个留在原地,另两个以惊人高速,向着灵阴古洞赶来。
方非忙把地图递给燕眉,少女看了一眼,轻蔑说道:“一群蠢材,现在才来……”
“来”字出口,刺,一个灰色人影穿过巨石,轻飘飘地走进洞里。
方非一揉眼,没错,巨石没有损坏!难道说,这个人穿过了岩石。
这是人?不,一定是魑魅……念头还没转完,一股说不出的恐惧扼住了他的脖子,方非汗如雨下,一口气冲上咽喉,恨不得张开嘴巴,冲着那“人”狂呼大叫。
迷乱中,掌心里多了一只冰冷的小手,一股幽幽的凉气直透灵台。方非打了个冷战,忽地清醒过来。他低头望去,心子一跳,手的主人正是燕眉,少女望着前方,若无其事。
“羊舌孽死在这儿吗?”洞府里响起了一个声音,阴柔诡异,每吐一字,都叫人心头一颤。方非偷眼望去,洞府正中站了一个黑发男子,浑身惨雾缭绕,不知是人是鬼。
他起初侧脸相对,面容略显苍白,说话的当儿,男子转过身来,方非窥见他的全貌,心口好似挨了一拳。
这人没有双手!两只袖管活是一对死蛇,软软地向下垂落;他也没有鼻子,要说失去,也不确切,那一块光溜溜的,连鼻孔也不见半个;眉骨光滑如洗,没有一根眉毛,两道目光时上时下,永远也不聚在一起。
“禀魔师!”巨石挪开,微生九飞了进来,“我亲眼看到他魔火焚身。”
无手怪人弯下身子,伸出鲜红的长舌,舔过人形的焦痕,他的喉咙里咯咯发笑,笑声中没有喜悦,倒像是充满了愤怒,他一挺身,尖声高叫:“隐书呢?我的隐书呢?”
第二部分魔徒(12)
“在、在姓燕的丫头手里!”
“姓燕的丫头?她在哪儿?”怪人的声音比针还尖,“我一个道者也没看见!”
“她有天地宫府图,也许可以避开我们。”
“避得开我们?”怪人呷呷一笑,声音变得柔和,“这么说,她的本事胜过我了?”
“不!“微生九颤声说,“她怎么能跟魔师相比,只不过……仗着地图,投机取巧罢了……”
“那又怎么样?白天没有无间小道,凭她那点儿本事,逃得过我的眼睛吗?”
微生九想了想:“属下有个念头,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属下以为……”微生九环顾四周,“姓燕的丫头没有走远……”方非应声一颤,心子怦怦狂跳。
“哦?”怪人拖长腔调,目光落在了微生九脸上。
微生九不堪注视,身子往后一缩:“杀死羊舌孽的祼虫骑了一部两轮车,我刚才看过,车辙只到洞口,试想一下,他们如果出洞飞行,一定逃不过您的法眼。可是,魔师偏偏没有看见,这么说来,他们也许还在洞里……”魔徒一边说,一边东张西望,“也许就在我们附近!
他这一番话好似亲眼目睹,藏身的两人无不恐惧,怪人却“唔”了一声,点头说:“魔师偏偏没有看见……”
微生九的脸上失去血色,忙说:“属下就事论事,绝对没有诋毁魔师的意思!”
“属下就事论事?”怪人又说一句,声调更加绵软。微生九知道这人的声音越柔,胸中杀气越浓,刹那间,迸出一身冷汗。
“微生九!”怪人说得慢条斯理,“你的确没有诋毁我的意思……”
微生九忙说:“魔师英明。”
“你的意思是说,这丫头见了我,不但不望风逃走,反而留在洞里!”
鬼八方一向自大,这两天一再受挫,却连对头的样子也没见到,心中愤激莫名,属下的措辞稍有不当,他就当作讥刺自己。
微生九百口莫辩,额头上渗出汗珠。鬼八方又说:“微生九,你这意思好得很,我真是喜欢极了……”
微生九步子后退,声音阵阵发抖:“魔师,属下绝对……”话没说完,他倒退两步,站定时,左眼血肉模糊,流出了一股血水。
方非转眼看去,身心一颤,鬼八方的舌头吐了出来,足有半米多长,舌头尖上,挑了一颗血淋淋的眼珠。
他卷起舌头,把眼珠送到眼前,打量一下,咔咔发笑。他的嘴里发笑,肚子却在说话,声音喑哑沉闷,就像一个躯壳,藏了两个灵魂——
“微生九,念你跟我多年,今天只取你一颗珠子,再错一次,哼,当心你的魂儿……”
微生九的脖子上青筋凸起,从始至终一声不吭。
“你不服气?”鬼八方一卷舌头,把眼球吞了下去,“你说他们在洞里?好,我用金水灭顶大法试试看……”
方非只觉燕眉颤抖了一下,忽见鬼八方张开嘴巴,吐出了一道惨白的浓涎,涎水顺着下巴越淌越低,一旦触及地面,啾的沸腾起来,形如一片怒潮,汹涌奔向四周。
咻,洞外似有子弹飞过。鬼八方脸色一变,满洞的白光消失,他一跺脚,凭空消失了。
微生九稍一迟疑,绿袍掩住身子,滚地化为绿烟,冲开石门,跟了上去。
透过巨石的间隙,可见一道红光冲天飞去,后面紧跟两道绿芒,三道光芒闪一闪,就不见了。
方非喜出望外,低头看图。地图上,两个小绿人一前一后,追赶另一个绿色小人,不一会儿,别的小绿人也受了召唤,五个人你追我赶,很快飞出了五十里外。
第二部分魔徒(13)
“好险!”燕眉舒了一口气,“鬼八方妖法使全,二里内的生灵都完了。”
“燕眉,鬼八方追的是谁?”方非忍不住问道。
燕眉仿佛没有听见,笑嘻嘻答非所问:“小祼虫,趁着鬼八方走远,我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方非一愣,低头看图,这一瞧,他心头一沉,啊的叫了起来。
“怎么?”燕眉忙问。
“绿人儿又回来了!”方非的声音微微发抖。
“几个?”燕眉神色沉着。
“一个!”
燕眉注视地图,图上的小绿人来势惊人,说话的时光,他已到了三十里以内。
“左手给我!”燕眉摊开右手,方非一愣,下意识伸出左手。少女看他一眼,翻过手掌,盖住方非的手心,小手光嫩柔软,方非只觉心跳加快,一时满面通红。
“别走神!”燕眉左手执笔,在他的手背上写起字来。
“做什么……”方非想要抽回手,但被少女牢牢握住。
燕眉笔走如飞,笔锋经过的地方,出现了火红的字迹,她的口中念念有词,就像是梦里发出的呓语——
“乌有浩川,舍我精魂,天渊咫尺,度此凡人……”
毛笔一路挥洒,从少年的手背写到了少女白嫩的手腕。字迹写过,立刻消失,方非凝目看去,也只看见了“度、凡”两个字。等到燕眉收笔,两人紧握的双手,迸射出了耀眼的红光。
红光好似一道火流,涌向两人的全身。燕眉紧皱眉头,眼角闪过一丝痛苦。方非吃惊地发现,伴随红光流转,她的身体越来越亮,低头再看,自己的身子也是一样。
他的耳边传来奇怪的声响,仿佛有人凑近,对他喁喁细语,可是仔细去听,却又听不明白,声音中藏有魔力,催得他昏昏欲睡——
“啊!”方非忽又清醒过来!他的神志急速回流,眼前的红光消失了,手背传来一阵灼痛。他低头看去,上面多了一道火红的印痕,形状酷似一个女子。燕眉的手背也有一道红痕,可是形状模糊不清。
印痕幽幽淡去,燕眉轻轻把手抽回,转过头,看向远处,方非顺眼一看,几乎叫出了声。
洞府的中央,站了一个黑衣长发的男子,身子高瘦挺拔,手持一杆乌黑的长矛,戴着一张黑铁的假面。面具之后,两粒眼珠十分灵动,偶尔一闪,流露出奇异的光彩。
“我知道你在这儿!”铁面人的声音柔和动听,“出来吧,燕眉!”少女咬了咬嘴唇,没有作声。
“你中了含沙毒吧?”铁面人又说,“要不早点儿医治,将来后患无穷!”
气氛异常沉重,方非的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忽觉少女动了动,燕眉大声说道:“我的死活,不要你管!”
她自行暴露,方非十分意外,不及细想,铁面人的目光投了过来,紧跟着,七支虹箭跳了起来。隐身光消失,两个少年,暴露出来。
“鬼八方呢?”燕眉盯着铁面人,冷冷站起身来。
“你问那条大笨蛇!”铁面人似乎漫不经心,“他该在五百里之外吧!”
“你就是影魔吧?”燕眉脸色苍白,声音微微发抖,铁面人默不作声,目光闪动了一下。
“好吧!”燕眉直起身子,“你来做什么?要我的命吗?”
那人还是沉默,面具后的目光向两人转了两下,停在了少女的身上。燕眉也死死盯着他,目光十分奇特,似仇似怨,又似怜悯。
“不!”铁面人轻轻摇头,“隐书不在你身上!”目光一转,又落在了方非的脸上,“奇怪,你怎么跟祼虫在一起,难道说,隐书在他身上?”
第二部分魔徒(14)
燕眉抿嘴不答,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我猜对了!”铁面人眨了眨眼,“有意思,隐书选了一只祼虫!”
“你大错特错!”燕眉大声说,“影魔,你一辈子都在犯错!”
“看对错,也简单!”面具后哧哧一笑,“如果隐书在他身上,我杀了他,隐书就会出现!”他一抖手,指间多了一支毛笔
方非心往下沉,铁面人似有一种魔力,面对这个人,他连逃避的勇气也失去了。
“你休想!”燕眉也抽出毛笔,还没举起,指尖剧痛,毛笔化作一道火光,跳进铁面人的手里。
“丹离!”少女一指飞剑,丹离剑跳了两下,忽也沉寂不动。
“燕眉!你赢不了我!”铁面人拈起夺来的毛笔,凑在眼前打量,“别说你中了毒,就算没有受伤,你也赢不了我!别逼我杀了你啊,朱雀燕眉!”
“好吧!”燕眉沉默一下,抓住方非的左手,高高举了起来。方非的手背传来灼痛,抬头一看,两人的手背上,出现了之前的火痕。少女的声音十分冷淡:“影魔,你认得这个吗?”
铁面人身子一僵,眼里闪过一抹奇特的光亮,紧跟着,他的笔垂了下来,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你为什么这样做?”过了好一会儿,铁面人幽幽开口。
“你明知故问!”燕眉冷冷说。
影魔哼了一声:“你怕我杀了他?”燕眉咬了咬牙,并不作声。
“你知道后果吗?”影魔声音一扬,洞府里起了阵阵回声。
“知道又怎样?”
“这是九幽之火,必定一直燃烧!”铁面人的声音冷锐刻骨,“你的余生将焚烧殆尽,你的命运会不由自主。任何疏忽,都能让你道基坍塌;一步踏错,你就注定万劫不复。这些后果,你也知道吗?”
“我知道!”燕眉扬起下颌,眉宇间闪过一抹冷傲。
铁面人瞳仁收缩。忽地抬头,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笑声洪亮无比,震得四壁簌簌发抖。
“喝!”他笑声一收,眼里迸射杀气,“小丫头,真当我不敢杀你?”
“是呀!”燕眉轻轻出声,仿佛自言自语,“你已经杀了她,又何况是我呢?”
“她?”铁面人目光涣散,握矛的指节变得苍白,他呆呆站了一会儿,呼出了一口长气,这口气呼出以后,挺拔的躯干就佝偻了。
“他说的?”铁面人抬起头来,无精打采,“说我杀了她?”燕眉默不作声,眼里泛起一抹水光。
铁面人目光一转,落在方非脸上,“你为什么救他?难道……你喜欢他?”
“不!”
“为了隐书?”
燕眉沉默!影魔冷笑说:“你要隐书做什么?杀了我,给她报仇?”少女默默摇头。
“那又是为什么?”面具后的眼里有了怒火。
“你不知道吗?”仿佛墨汁滴入水中,少女的眼神迷乱起来,“我最后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活着……”
铁面人身子一震,两眼盯着燕眉,目光沸水似得翻滚起来。
“她说了好些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她说,死亡是命运,不能怨怪别人……她说,我还小,应该快快乐乐,不要在仇恨中生活;她还说……”燕眉嗓音一颤,变得无比艰涩,“……你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我要尽我所能,帮助你从魔道中解脱……”
“帮我解脱?”影魔突然暴怒,“你凭什么?”
“凭隐书!”燕眉声音一扬,“书中也许载有反咒,可以为你脱魔!”
影魔忽又冷静下来,眼里闪过一丝冷笑:“你来红尘,就是为了这个?呵,如果没有那样的符咒呢?”
“我就杀了你!”燕眉的声音响彻洞窟,“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洞中一片沉寂,影魔一动不动,少女呆呆地望着他,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的嗓音幽幽变软:“你说对吗?哥哥!”
这两字落入方非耳中,好比两声惊雷,他盯着燕眉,心子一阵狂跳。
“十三年了,哥哥……”燕眉嗓音发抖,“我一直想亲口问你一句!”
“什么?”影魔口气冷淡。
“你没有害死妈妈,对不对?”
“你大错特错!”铁面人扬起手来,移开黑铁面具,露出了一张苍白的面孔。那张脸十分英俊,可是没有血色。
燕眉的血涌到了脸上,脑子里似有一巢马蜂,铁面人的每一句话,都如尖刺扎在她的心头。
“是我杀了她!”影魔竟然笑了一下,“我不是你的哥哥,我是一个魔徒,是你杀母的仇人!你应该怨我、恨我。有朝一日,当你胜过我,就该毫不迟疑的杀死我。魔道是一条不归路啊,没有终点,也无所谓解脱,坟墓是我的枕席,死亡不过是大梦罢了。好好记住这张脸,它是仇人的脸,无论何时何处,你都不要忘了!”
方非站在一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无法想象,天性乐观的燕眉,竟有这样的过去。亲生的哥哥杀死了生身的母亲?方非只一想到,就觉窒息。他望着燕眉,女子站在那儿,仿佛一尊冰雪的雕塑,绝美而又绝望,无瑕而又无助。
“我不信!”燕眉一抬头,大声叫道,“如果那样,你又为什么引开了鬼八方?”
“为什么?”魔徒轻轻一笑,“我的来意和你一样啊,朱雀燕眉!”
“好啊!”少女指了指胸口,“你杀了我就行!”
“这样么?”影魔叹了口气,慢慢举起毛笔。
方非的心跳又快又沉,每一根神经都已完全绷紧,他望着魔徒的笔锋,不知为什么,清晰地感觉到了笔锋的走向。
来不及多想,他奋身一跃,挡在了燕眉的前面。对面的魔徒“咦”了一声,红光扑面而来,方非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紧跟着,他脑海一空,再也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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