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女皇陛下的笑话婚姻 (jj) > 第三十九章。 红颜成枯骨

第三十九章。 红颜成枯骨

四月初六的清晨,天气睛好,塑月帝国的首都在潋滟晨光里悠悠醒转。

大家都觉得这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除了街上多了些巡行的禁军,九门长开,与往日无别——至于禁军嘛,现在边境有国家开战,巡守得严些也很正常。

而塑月当­色­名门的家主和亲贵们就丝毫不这么觉得了。

四更照常入朝,然后,他们就出不来了。

皇宫内紧外松,长随侍从还在宫门外悠闲地磕瓜子儿的时候,他们的主人们正如同热锅上的码蚁一般不安。

被单独分开拘禁,负责看管他们的是荧惑手下的尸娘,所有人都知道,面对这些遵守主人命令是第一要务的活尸们,怒吼软求贿赂通通无效,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安静地等待。

家主和重臣们都绝非庸才,这些人仔细想一想,就差不多能推演出一个端倪——这般情况,肯定是昨晚发生了政变。

只不知道,这政变成功了么?成功了的话,发动的人是谁?

这些都是谜。而这个谜则关系着他们的身家­性­命、家族安危。

这其中有些人押的是叶兰心,有些人押的是叶晏初,于是,一种微妙的兴奋弥漫开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揭盅的一瞬间。

幸好他们没有等太久。

黑夜,有人看到空中有两个古怪的,载着人的东西慢慢落入宫中,第二天清晨,他们就被集中在了议政殿的偏殿中。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那个叫叶兰心的女子玄衣乌发,璎珞严妆,广袖之上织就青凰欲飞,步步行来,端严高华,让人不敢逼视。

走到正中,她坏视一周,眼神清冷,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这一眼就是冲他而来,如同数九寒天被人兜头一盆冷水浇落下来,对面前这个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储君再不敢有一点儿小觑之心。

她落座,所有臣子才仿佛惊醒了一般对她行礼,等礼毕,她却没有立刻让他们起身,反而向后靠在宝座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的群臣,过了片刻,才轻轻一笑。

“我知道大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好。那么我就告诉你们……”

于是,当天,所有人都得到了一个消息:成王晏初勾结荣阳,试图作乱谋叛,挟持真都帝篡位,发动政变,封闭皇宫,却被及时从前线得胜而归的叶兰心识破,于驾前一一诛杀。

此诏书为真都帝亲手所写,明发天下。

这场夺嫡,赢的是叶兰心——这是塑月历史上第一次以鲜血结束的夺嫡之争。

无论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赢家毫无疑问的是叶兰心。

听完了叶兰心的一番淡淡的讲述,大家都知道该做什么,虽然依旧被羁押在宫内,但等这场朝会散去,他们的家人至少可以进来控看送衣。

押了叶兰心的人固然高枕无忧,压了叶晏初的人则挖空心思在想怎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表现良好,让未来的新主子能对自己不计前嫌。

大家都是饱读诗书的人,都知道下一步是什么,人人急着写秦章,就等第二道意料之中的诏书。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真都帝第二道诏令颁下,说自己经此一变,深觉体衰气弱,所幸储君英明,方能消弭大祸于发端云云,决定退位禅让。

这道诏书一到,丝毫不出意外,叶兰心立刻从少凰宫递了辞让表上去,一方坚持退位,一方坚持不受,这样传统­性­的戏码你来我往了好几遍才表演完毕。四月初九,当真都帝第五道退位诏书颁下,少凰宫的辞表还没有递过去,众臣知道,自己出手的机会到了。

于是先是当­色­名门家主联手书叶兰心劝她既位,然后百官联名劝进,接着是万民叩阍求她继承正统。

等过场全部走足,四月十六日,叶兰心宣布以储君身份暂摄塑月国事,将于五月二十七日登基,定年号为“明初”,奉真都帝为太上皇,上尊号为文圣武德至孝上皇,为永茂帝群上徽号为求和肃穆应孝帝君。

四月二十一日,大越击败沉国,沉国割地赔款,大越遂遣使奉所得沉国之一州十六城为礼,贺叶兰心登基之喜,叶兰心遂以之赐予永王萧逐为其汤沐邑。

五月初一,发布消息,安王叶询病故。

于是,到此为止,尘埃落定,全天下所期待的就是新的塑月女帝君临此强大帝国。

“你看,小叶子还是记得你的。”登基庆典的前一天,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天空没有阳光,却也不显得灰暗凝重,反而有一种微微的忧愁味道。

阳泉因功晋封为从一品骠骑大军——这已是武官所能得到的最高地位了。他获赐了“成王”的宅邸,结果他还没搬到这新家来,萧羌、花竹意就先以大越来使的身份占了进来,杜笑儿顺理成章地蹭住,荧惑则是堂而皇之地搬入,结果他这个当主人的只能摸摸鼻子,心甘情愿地让出来。

在登基前一天,花竹意去摘荧惑聊天,看着一反常态完全活跃不起来的花竹意,荧惑不禁去宽慰他,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柔声道:“你看,连年号上都有你的名字,一个初字,她也是想着你的。”

花竹意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摇摇头,端起荧惑给他斟的茶,看了看,一口灌下去,才慢慢说道:“只不过……以后没法保护她了……”

听了这句话,荧惑妖艳的眉眼轻轻地暗淡了下来,他伸手拍怕花竹意的肩,“她……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们保护了。”

“我知道啊,但是,没办法,谁让我是弟弟她是姐姐呢?弟弟本来就该保护姐姐的。”花竹意这么淡淡地说着,眼神却没有看荧惑,而是远远地看着不知名的地方,过了半响,才站起身来,朝荧惑摆摆手,“不过你说得对,反正还有你呢。”

荧惑极短暂的欲言又止,然后对他笑笑,说:“嗯,还有我呢。”

说完,花竹意就向外走去,他现在领着大越正使的头衔,要做的事情多得很,今天也就偷了一会儿闲来看看荧惑罢了。

让自己更忙一点儿吧,忙得不能思考了才是最好。

花竹意大踏步地走出去,荧惑目送他离开,又站了一会儿,才拖着脚步,慢慢地向厢房走去。

他一室一室地看过来,却不进去,只是开门,然后良久地看着,关门,再去下一个房间。

每间厢房的布置都不一样,里面坐着的人却都是一样的,一个一个,全都是荧惑自己亲手造出来的尸娘。

没有他的命令,他们安坐如山,仿佛真正死去了一般。

随着脚步走动,荧惑­唇­角的微笑也越发温柔,他那张凶艳无比的脸上,居然也难得地带了一点儿纯真稚弱的味道。

等他关上最后一扇门的时候,他把额头抵在上面,低低地说了一句:“放心吧,就快要解脱了。”然后便转身踱回自己房内。看到回廊附近一线黑衣一闪而过,

(2118)知道是自己约的人到了,他也不着急,慢慢的拖着步子,刚过一个转角,正好和对面走过来的叶兰心碰了个正着。

“惑惑。”叶兰心这一阵子忙得翻天,但是好在看起来气­色­还不错,看着荧惑,欢呼一声扑了过去。荧惑向后踉跄了一下,才靠在墙壁上稳住了身形。

他也不松手,反而反手勾住叶兰心的腰肢,怀念似的在她身上蹭了蹭,然后轻轻一笑。用平淡无比的语气对叶兰心说了句话:“对不起。”

这句话说得叶兰心悚然一惊。

这并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而要道歉的态度,反而是一种——告别一般的语气!

叶兰心立刻想到了什么似的伸手探向他的衣襟,荧惑也不阻拦,被她一把扯开,然后他感觉到怀中的女子倒抽一口冷气。

他胸口上,那朵冰蓝­色­的花朵已完全盛开。

“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叶兰心咬着嘴­唇­,低低地问道。

“没有办法。”荧惑拢上衣襟,用一种温和而纯净的眼神看着她,忽而抿­唇­一笑。“所以我才说……对不起啊,小叶子,你的登基典礼我参加不了了。真的。我本来以为好歹能挺到那个时候的。”

说到这里,他慢慢垂下头,鸦羽般厚重漆黑的头发从他白皙的颈项两侧滑落,“对不——”

“你和我约定过的,我的登基典礼上,要由你为我加冕。”叶兰心仿佛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一样,生冷地打断他的话。然后她伸手捧起他的头颅,一双深灰­色­的眼睛里渗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坚定。

她的心里却是慌的。

她第一次为了萧逐之外的人心慌,她忽然期待这一切都是假的,或者有个人告诉她,她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让面前这个美丽的青年留下。

荧惑一直陪着她。

除了叶询,她在世界上第二个看到的人就是他,从此,数十年时间,他始终陪伴着她。

他曾对她笑着说,但愿此身,永在君前。

但是现在,他居然告诉她,他要离开她。

她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面前的青年。

她似乎……不是出于利益计算,而是真的在担心他?

如果是以前的叶兰心,此刻大概会一副苦恼的样子笑着说:“呀呀,惑惑要死了啊,那我可就伤脑筋了呢,我说惑惑你能不能想个法子推荐个人啥的把你死后的空缺替补上”之类的话,但是现在,她没有,她只是捧着他的脸,如此认真而近乎孩子气地问。

……是因为萧逐呢……

那个联系这冲天凤凰一样的女子和这世间情感的男人。

于是他也伸手捧起她的头颅,轻轻地、温柔地亲吻着她的额头。

就像是他笑时候做噩梦了,晏初和叶兰心亲吻他的额头一样。

这是他唯一知道的安慰人的方式。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施法完毕,除了你这腹中的孩子,你一生和萧逐的其他孩子以及从他们身上延续出的所有血脉,都全部转为祭品,以挽回萧逐的阳寿。至于你怀里这孩子,也本不能出生,但是我觉得那样你和萧逐都会难过,于是我动了些手脚,日后你选个八字相当的孩子,替她撑过一劫,也就好了……”就是因为­干­了这些事,才引发了他体内奇盅红颜的提前发作,但是,他不准备告诉她。

“我不要听这些!”叶兰心突然提高了声音,她撤回手,用力想要拉开他,却被荧惑含笑牢牢地捧住了面颊。

从回廊外,有脚步声慢慢走来,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看样子,他约的人都来了呢……

荧惑把她的头按在怀中,向外看去。

走来的四个人是三男一女,三名男子,一个红衣广袖,绝代容颜,一个白衣玉冠,行来若谪仙,还有一个,温和醇厚,有若陈酿,而那个女子则娇小玲珑,清秀可人。

正是萧逐、萧羌、阳泉和杜笑儿。

一看到自己的妻子被荧惑搂着,萧逐一双细长的眉毛就猛地一挑,荧惑却少见地温和一笑,对他说:“就不要和将死的人计较了吧,永王。”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一惊,他怀里的女子徒然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把面孔更用力地按在胸口。他低下头,轻轻说道:“现在不能抬头。小叶子,你是塑月帝国的唯一统治者,你不能慌乱,不能痛苦,不能……悲伤。”

荧惑的声音本就低沉艳媚,这一声可以安慰,真可算是莺声燕语,勾魂摄魄。而他怀里的女子猛地一颤,徒然安静下来。过了片刻,等另外四人走入内厅的时候,她才低声道:“放我起来。”

荧惑放开她,她拢了拢头发,再抬头的时候,脸孔上已经是一副大大咧咧不再意的笑容了。

荧惑对她赞许地一笑,转头看向另外四人,然后低低颔首,请他们落座,才轻声笑道:“今日就是我的死期,之所以把诸位请来,也是因为有缘。”

他说完这句话,连阳泉这般持重沉稳的人都猛地一惊。萧羌只略略一惊,萧逐面­色­沉下来了,杜笑儿则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次计划,啊泉居中调度,居功最伟。永王则是计划核心,但是若没有杜昭仪热气球一助,只怕事情不会这么顺利,至于德熙陛下么……没有您,杜昭仪大概也还真来不了。”

说到这里,他一笑,向后靠在了榻上,一手支着额头,揉了揉眉心,才慢慢继续说道:“我从小就有一个愿望……”说到这里,他看向了叶兰心,后者丢回给他一个“你放心说吧”的眼神,他点点头,“我希望储君登基之后,能废除桔家。”

这回是阳泉倒抽一口冷气了!

桔家居塑月名门第二,世代伏师,掌握塑月最高神事,甚至于每一代帝王登基,都要由伏师加冕,这样的家族,他居然要废弃?!

叶兰心没有说话,她只是安静的看着荧惑,等他说完。

“……因为……太可悲了。”他低低地说,然后说道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事情太过好笑,于是笑了起来,但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深不可测的暗淡了起来。

“说什么只有天赋异禀之人才是具备伏师之力的人,于是,像我这样的怪物被接二连三地制造出来。从一开始的六指到后来的双­性­,一直到我这样连男女都没法区分的怪物,桔家的人就像改良种马一样尝试各种组合,以求诞生更多的畸形儿——这样的历史,我不想再看到了……如果说我有什么愿望的话,那么,我希望桔家的怪物,我是最后一个。”

已经不想再看到了。

为了家族的荣耀,为了权力,为了力量,一个个的怪物被制造出来,然后,被丢弃。

这样的一个家族,居然还被称为这个东陆之上最接近于神的家族——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所以……结束吧。

以他的力量,以他的双手。

这是他唯一能说出口的愿望了。

荧惑说话的时候,一种不可抑制的奇妙感觉从胸口那朵开始绽放的花慢慢传来。他觉得四周的一切景物都慢慢淡去,声音也渐渐远了,他的身体开始变轻,荧惑觉得自己应该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尽自己最后一分控制力站起身,向面前的黑衣广袖、袖上青凰欲飞的女子单膝跪倒,执起她的裙摆,轻轻一吻。

嘴­唇­接触到布料的感觉已经没了,他知道,自己正在死去。

他对叶兰心说:“此生遗憾,不能在有生之年,得见吾主君临天下。”

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一朵极其美丽的冰蓝­色­花朵从他胸口破衣而出——

那是一种仿佛将天空的眼神冻结于其中一般的美丽清澈的冰蓝。

完全透明,水晶­精­心雕琢而成一般美丽的花瓣柔软舒展,一丝一丝,卷曲如丝,伶仃而鬼魅地清艳着,然后,在完全盛开的一瞬间,花瓣忽而转为鲜艳的血红,然后。崩碎——

奇蛊红颜,转瞬为枯。

荧惑脸上带着一种微妙而满足的笑容,他的整个身体仿佛在那朵诡艳绝丽的花朵盛开的瞬间,便已一同化为了水晶,随之崩碎。(橘*_*园*蜗牛手打)

其实,他有一个最深的愿望,他说不出来,也不想说出来,珍视地藏在心底,打算带到那个世界去,跪在轮回道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祈求,希望下一世能够实现。

如果有轮回的话,他希望做一个有­性­别的人。

他想当一个女人,这样就可以做晏初的新娘了……不不,他还是做一个男人吧,因为做一个男人的话,他就可以和晏初啦、流云啦、阳泉啦站在一边,一起努力奋斗,保护小叶子,然后,娶小叶子做他的新娘……

他含笑这么想着,几乎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界里,最后闪动的一线光亮,就是他自己身体的碎片。

粉身碎骨,适合他的死法。

同一时间,所有的尸娘也全部化为一滩一滩的水渍。

他们的灵魂终得解脱。

——就像天神的一拳击碎了这天地间最美丽的一块水晶,荧惑整个人碎成了齑粉一般晶莹的颗粒。

那是语言所无法形容的美丽景象,却也打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怖感。

——太过美丽的景象,本来就容易让人恐惧。

那扬起的晶粒从半空落下,洋洋洒洒。

在荧惑身体开始崩碎的瞬间,萧逐立刻握住了叶兰心的手,却被她一把挣开。

那个挣脱他掌心的女子仰头看向落下的晶粒,然后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以一种永保的姿态,伸展向空中——

广袖如同凤鸟的羽翼,倏忽而开,袖上青­色­的凤凰沉默着飞舞而起,水晶颗粒一般的碎片落在她发上身上,闪耀如星,那一瞬间,这统治塑月的女子仿佛神祗,发上衣上,尽是星星的碎片。

谁都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这个女子拥抱了荧惑已崩碎的身体,直到尘埃落地——

她挺直脊背,良久都没有动作。

萧逐以为她会哭,却感觉不到一点儿情感波动的气息。

过了片刻,她转过身,脸上居然是带着笑的,她轻声道:“这边还要收拾,我就不送各位离开了。”这话明显是逐客令,萧羌想了想,礼貌地起身告退,态度冷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杜笑儿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叶兰心,却也没说什么,跟着走了。

阳泉慢慢起身,看着叶兰心,过了片刻,才低声道:“……你要怎么跟晏初……不,花竹意解释?”

“不解释。他自己会明白的,他独独没有留下晏初,就是因为,他不想让晏初看到自己死去的样子。”

对荧惑而言,他绝对不希望花竹意看到他死去的样子——即便那无比美丽。

叶兰心说完这句话,就闭上眼睛不肯说话,发间睫间还犹有星点碎屑,阳泉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而出。

于是,这伏师死去的房间,便只剩下了他和她。

叶兰心走到门口,看着廊下,忽然极其安静地开口“阿逐,对不起。”

萧逐没有说话。

自从知道被她利用之后,萧逐面子上没有一句抱怨,和她相处却都是淡淡的。叶兰心也一反常态,不撒娇撒痴,连一贯死缠烂打的本事都省下,正借着忙碌远远地避开了他。

算起来,这段时日,他们夫妻说的话居然不到寥寥十句。

而现在,她对他说:对不起。

萧逐看着自己的脚尖,良久才抬头看她的背影,苦笑,“真心道歉的时候,不需要看着别人的脸吗?兰心?”

叶兰心立刻转过头,刚要对他道歉,却被他一指点在­唇­上,然后,那个红衣的绝美青年慢慢笑了,“你骗我利用我,最后却为了我放弃半壁天下,虽然我还是觉得委屈了些,但是我是男人,你又道歉,于是扯平了。”

叶兰心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傻傻地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她爱上的人肯在这样欺骗之后原谅她,她爱上的人是如此美好。

他双手捧住她的脸,靠近她,微笑,“你知道这次我最生气什么吗?”

她 想了想,迟疑地摇摇头,等他的答案。萧逐笑起来,“我最生气的是,你居然没有告诉我你的计划,你居然认为,为了你,我不肯冒险。”

叶兰心猛地瞪大眼睛,想要反驳,却发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萧逐看她极其稀罕的真正慌乱,脸上的笑容也怜爱了起来。

他面前的这个女子,雄才大略不逊英主,但在爱人和被爱的地方,却是多么单纯和笨拙的一个幼儿。

萧逐抚摸着她漆黑的长发,看着她说:“我一开始就和你说过,你是我的妻子,为了你,我什么都肯付出,即便是生命。”

“萧逐一生,所言皆诺,从来履行。”

“所以,兰心,我们来订个约定吧。”

“约定?”叶兰心有些懵懂地抬头看他,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她露出优雅美丽的微笑。

“嗯,约定。”

“不可以再欺骗你之类的?那是不可能的。”叶兰心诚实地摇摇头,“这等于现在就向你说谎,我是一国帝王,总要说谎。抱歉,阿逐。”

“我知道这个不可能,所以,我要和你订立的是另外一个约定。”

她抬眼看他,清秀的容颜上满是疑问,一双眼睛温润如灰­色­的玉石。

“我们来约定吧,如果你需要欺骗我的时候,请说一个我可以一眼就看穿的谎话。这样,我就不会因为被欺骗而难过,你也不会因为欺骗了我而 难过,好吗?”

叶兰心一震,他看着面前温柔含笑的男子,忽然低下头慢慢推开了他。

“兰心……”

“约定都是骗人的。”

“兰心?”

“惑惑说过要永远陪着我的,结果,他还是死了,就在我眼前."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平淡,萧逐却敏锐地从她的话音里捕捉到一点儿不同寻常的波动,他几乎觉得她哭了,立刻伸手向她的面孔,却被她白皙的手指抓住了手腕。

她力气那样小,他随便就可以挣脱,但他却没有,只是看着低着头的叶兰心。

“阿逐,你知道的吧,我是遇到你之后才开始逐渐有了感情的。”

“……嗯……这些日子听伏师说了一些。”

“于是,我刚才体会到了什么叫悲伤,我觉得我应该会哭,但是……”她慢慢抬起头来,嘴角上弯,是一贯无懈可击的懒散微笑,“……实际上……哭不出来呢……”

她这样轻轻说着的时候,轰然一声雷鸣,­阴­沉了半日的天空终于落下了雨滴。

此为天哭。

那一瞬间,萧逐看着面前莫名显得苍白的女子,只觉得她这微笑的样子却比大哭还要让他心疼难忍。

他为了这女子心疼如绞。

“明明难过的是我,为什么现在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的人却是你?”叶兰心几乎有些好笑地看着对面的丈夫,伸手抚摸他的面孔,却被萧逐一把揽入了怀中。

他唤着她的名字,“兰心兰心,我愿尽我之力,让你不见愁苦。”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叶兰心猛然睁大了眼睛,然后,完全不受她的控制的、滚烫的液体滑过眼角,慢慢渗落在她的发间,他的发间。

她用了二十年,终于学会了怎样哭泣。

萧羌慢慢跟着杜笑儿走到她所居住的院落。

就仿佛自己身后根本没有跟着个人儿一般,杜笑儿径自走到房里,搬了把胡床出来,坐在廊下开始看书。萧羌也不走近她,只是远远地、痴痴地看着她。

然后有雨水落了下来。

他浑然未觉,只是痴痴地看着她,那个女子却觉得雨水飞溅,看书不大爽快,起身就要进屋。背对着院子推开门的一瞬间,她听到身后男人轻轻问了她一句话:“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吗?”

“……”她没说话。

白衣帝王一头乌黑长发在雨水里黑润得仿佛丝束。

“我觉得,你过得还不错。”他慢慢说着,声音在雨水里有一点点模糊。

“……”

“我本来以为你已经忘了我,但是你因为知道我危险而来到前线的时候,我很高兴,因为你想着我,你心里还有我。”

“……”

“我本来没打算说这些的,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然后离开。”

“……”

“我知道你希望这样,我也知道我自己应该看你还好就转身离开的。”

“……”

他顿了顿,那个一手扶着门框的女子没有任何表示,仿佛没有听到,却也没有跨进门的意思。

萧羌苦笑,一双桃花多情的眼眸慢慢垂下。“但是,刚才伏师之死。我忽然就怕了。”说到这里,他便没再说下去

人生之短,犹如草上之露,世事无常,也许今日一别,便不能再见。

他慢慢向那个女子走了过去。

他伸出手,用湿透而冰冷的手臂环抱住了少女纤细的身体。

她并没有挣扎,却在他挨上的一瞬间细细颤抖。

仿佛被吓到的小动物,终于被主人拥入怀中,才能放心宣泄自己的恐惧。

“海棠……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本以为只要你幸福安康就好,但是,刚才我才发现,我做不到。”

这样说着的时候,从背后拥抱住他的白衣帝王声音微微颤抖,然后她眼睛蓦地睁大,觉得有一线滚烫渗入肌肤。

他哭了。

她是如此熟悉这个男人。

他英明神武,杀伐决断,血溅天下,多情风流,眼若桃花——一切美好的形容词都可以给他,却不包括软弱。

他是那样刚强的一个男人。

放逐了他所深爱的母亲,杀掉了自己唯一儿子的娘亲、他少年结发的情人,这个男人即便眼底哀伤,却也还是笑着,笑着,没有半份破绽。

那一夜,替他流尽了泪水的人,是她。

而现在,他却为她留下了泪水。

一刹那,她胸膛中涌上的情感,已经复杂得不知道是什么了。

帝王的声音哽咽着,他一点点拥紧她。

“抱歉,海棠,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看着你幸福安康——而这幸福安康与我无关。我做不到……做不到……”

杜笑儿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她无话可说,只能在他怀中慢慢闭目。

她听到他哽咽着在自己耳边轻轻低语:“海棠,我是如此爱你。”

这一日,天哭彻夜。

(下卷 完)

尾声

雨淅淅沥沥地在清晨停了,随着太阳升起,大家担心的­阴­霾消失不见,晴空万里,其灿如洗。

所有参见典礼的重臣早在三更就守在门外。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太和门下神乐署站坐二部开始奏起“丹陛大乐”,戏竹、方响、云锣、大鼓次第响起。庄重雍容的音乐宣示着,这偌大的塑月帝国即将迎来它的新的主人。

祭祀天地祖宗已毕,在群臣鱼贯而入,各自站定之后,净鞭三响。

中和、宣和、泰和、保和,天华、地荣,日曜、月曜、星曜中宫九门于“丹陛大乐”之下徐徐洞开,九重宫阙,天子将临。

还未登基的皇帝祭祀已归,于中和门外下马乘舆,镏金凤舆与尺寸稍小的镏金龙辇相偕而入,至星耀门而止,于天坛祭天完毕,驾临塑月皇城正殿天和殿。

天和殿内,重臣皇族跪地侯接,丹陛下,众臣伏拜,之上晴天朗朗,金阳灿灿。

塑月的女帝玄衣之上,金凰欲飞,广袖长衣,步步行来,犹如黑­色­的洪流一点点弥漫淹没了这王都宫城。

她的身后,是她的丈夫,也是玄­色­重衣,金龙五爪,盘旋飞腾。

当他们二人并肩而立于王座之时,仿佛上古名剑与它的鞘,珠联璧合,宛若天成。

皇帝就座前,应由伏师奉冠加冕,荧惑新丧,桔家派出的代理伏师姿容秀美,虽然不及荧惑魅惑众生,却已是上上之选。

捧着凤冠龙冕,代理伏师刚要上前,却被叶兰心轻轻一拦,他迟疑一下,唯唯后退,不知道这未加冕的皇帝想做什么。

叶兰心把他拦住,伸手居然亲取过了凤冠——

所有人都傻在当场,只有叶兰心先自顾自地看一看,然后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加冕。加冕完毕,她便朝萧逐靠近,借着他眼中的倒影自正衣冠,然后在目瞪口呆的代理伏师手中拿过了龙冕,笑看着自己的丈夫。

萧逐看着­干­了出乎意料事情的叶兰心,不禁一笑,快步走到她面前,跪倒在她前面。

感觉到了先温柔地给他理了理鬓发,然后鬓上一紧,龙冕加成——

叶兰心亲手扶他起来,扫视了一眼殿内大气都不敢出,根本不知道她到底要­干­吗的大臣们,忽然一笑,起身向殿外而去。

丹陛下的大臣们哪知殿出了这样一出,看皇帝与帝君相偕而出,还以为加冕礼成,正要跪下三呼,却没听到指挥的净鞭之声。

正自疑惑,丹陛上的那个字忽然扬声而道。

她的声音清脆动听,一如玉玲清音,让人听了心头一肃。

那个凤冠凰衣、已经成为这个帝国最高统治者的女子双手展开,衣袖之上,金­色­的凤凰栩栩如生,直欲冲天而去。

“——朕乃天子,朕即天意——”

她这样说着,然后,净鞭三响,那些被这一生震撼的人们还来不及反应,便全部下跪叩首。

那一刻,山河拜伏,这天下万物尽皆在这女子脚下。

花竹意在殿内远远地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一时之间心里百感杂陈,再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只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尽量平静。

他慢慢侧头,看向身侧的萧羌,白衣帝王转头看他,只是沉稳一笑。

你自由了。

萧羌轻声对他说,那一瞬间,花竹意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眼里的那个女子已经找到她生命中的比翼,振翅而飞,凤舞九天,她已从那个延续二十一年的噩梦里走了出去,再不回头。

那么……他也该走出去了。

嗯……

他点点头,对萧羌笑了一笑,隐在长袖中的手里捏着一纸信笺,慢慢地揉碎。

那是真都帝写给他的信。

她说希望再见他一面。

他拒绝了。

他只写信回答她,请像爱我一样地爱姐姐吧。

回信的是他的父亲,那个男人说,好,他们会爱她,补偿她,再不让她痛苦难过。

于是,他真的自由了吧。

仪式完成,走出宫城,花竹意把那粉碎的信笺仰天一撒,他头也不回,追向前面那白衣帝王而去——

他自由了,不会再做噩梦了。

明初元年,明初帝登基,皇夫获封圣武帝君,明初帝诞一女,任帝君为叶氏族长,年名会年官。

明初二年,明初帝封帝君为圣武帝,继开国太祖皇帝后,再开帝君封帝之例。

明初八年,明初帝废伏师之制。

明初十九年,荣阳圣严帝元让崩,无嗣,荣阳乱,明初帝助旁系登基,遂得荣阳半国。

明初二十八年,明初帝灭荣阳之国,于东陆之上终与大越分庭抗礼。

那些其实都是很遥远的未来了,现在是要知道,这个在后世被尊称为塑月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不世出的君主,正牵着她那同样以千年第一名将的身份彪炳史书的丈夫,慢慢行来,身前桃花障目。身后重云皑皑,于此一世,比翼双飞就好了。

番外

胭脂鸩

他说,鸩酒剧毒。

她说,不必人心。

符恒在五岁之前并不叫符恒。

他叫秋生,李秋生,他的父母也不是荣阳第一名门雍国公和他的侧室,而是京郊的一对佃户夫妻。

关于他的身份转换,那是一个在这样的时代很多见的故事。

他母亲的母亲,是城里大户人家豢养的胡人歌伎,年老­色­衰,随意像畜生配种一样配给了佃户,生养下与自己少 年时代一般如花似玉的女儿。那遥远的锦衣玉食丝缎缠头的故事集便伴随着他的母亲,就此长大。

自古英雄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除了白发苍苍,红颜最怕的,其实是泥盆养牡丹。他的母亲碧玉眼,芙蓉面,却要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纤细指头永是薄茧,便衬得小时候绕膝母亲粗布裙下讲述的那永不褪­色­的豪富奢华是那样美丽的梦。

怎会甘心?

于是这不甘心就化作了蛇,日日盘旋啃咬着他。

于是故事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那日­唇­上柳梢头,有王孙公子锦衣而来,惊鸿一瞥,低门矮户里有绝­色­女子嫣然一笑,便成就姻缘。

当天夜里,白马载王孙红颜,逍遥而去,成就传奇。

但是,传奇的高昂代价却往往都是那美丽故事里的配角——正如他的父亲。

符国公一妻六妾,宠姬十数,通房丫鬟无数,这样多的女人争夺一个男人,偏生那个男人又喜怒不定,心机莫测,最爱看这群豢养在金丝玉笼中的女人为了他而厮杀血溅。于是,脂粉香气之下便是盖也盖不住的血迹斑斑。

他的母亲,一个出身卑微低贱的女子,在这血溅花荫的无声杀伐里,成了最后一个胜者。

因为极端贫穷而酝酿出的极端欲望,让生育他的这个女人美丽得不可方物,她如同一尾出身低贱却艳丽的鱼,逆流而上,从初入府的丫鬟道后来的侧室夫人,冷酷而坚定地步步行来,步步皆血。

她的血,别人的血,还有,她第一个丈夫的鲜血。

她一直没有生育。

但是,她需要一个孩子。

没有孩子的宠妾后景凄凉不需任何想象。何况是她这样不择手段上来的?

她进府的时候,符国公六名爱妾,现在算上她也是六名,却全都换了面孔。

这府邸里哪个井里梁下没有葬过如花美眷?至于到底哪个是她下的手,她已不记得了。

于是,她想到了自己生育过的那个唯一的孩子。

于是,还叫秋生的符恒在某个安静的深夜被带上了马车。他上车的时候,被强灌了毒药的父亲趟在院子里冰冷的泥地上,死不瞑目。

秋生被从父亲的尸体旁带开,他忽然就不挣扎了,他只是瞪大一双和母亲一般的碧绿眼眸,看着一行鲜血从父亲的嘴角淌下。

他被带上马车,他执拗地趴在车窗上向后看去,院子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然后忽然就腾地被火光缭绕。

李秋生就这样死了,与他的父亲一起被他的母亲所杀。

从此之后,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就只有叫“符恒”的符国公三公子。

他没有掉一滴眼泪。

他只是努力地张大眼睛看着,然后牢记。

记住发生的所有,以及现在在场的所有人的脸孔。

符恒是在七岁那年被领入国公府的。

他用了两年时间学习礼仪进退,终于功成,被领入府中他的母亲面前。

他的母亲锦衣华服,雍容华贵,与昔日村­妇­不可同日而语,他却一眼便认出来了。

那是他的母亲,呣子天­性­,一眼便知。

他却没有扑过去,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直到那女子快步走上前,把他揽在怀中。

他的母亲细细地说她是多么爱他想他,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用一双碧绿的眼睛上下紧紧地盯着她,直到那个生下他的女人眼里温情褪尽,指甲掐进了他手腕的皮­肉­。

“从今天开始,你叫符恒,是符国公的第三子,符国公待我甚好,许你冒认为子、你可明白?”

原来她杀夫夺子,就全为了“符恒”这一个名字。

原来如此。

他也一样杀了他的父亲。她是主犯,他是帮凶。

他看着母亲和自己一样的碧绿双眼,慢慢看着,忽然笑出来,他乖乖地依偎到母亲怀里,甜甜地唤了一声“娘”。

然后小小的孩子在母亲的肩膀上张开了碧绿眼睛,森冷而没有一丝情感。

从这天之后,他就安静地看着符府里正常的生老病死,以及不那么正常的生老病死。

所有的一起诶都映在那双碧绿­色­的眼眸里,仿佛一个又一个荒诞的、血红­色­的小话。

广大无比的府邸对他而言是一个梦魇的入口,雕栏玉砌、繁盛牡丹,每一寸土地都掩埋这净与不净的灵魂。

他喜欢半夜里偷偷出来, 凝视着他知道的、曾经死过人的地方,一瞬不瞬地看着。渐渐的。他眼前就出现幻觉、仿佛有黑­色­的、扭曲的人形呻吟着、惨叫着从地底爬上来、再仔细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

开始的时候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书读多了,符恒才知道,那是怨灵,含冤而死、委屈而死、死不瞑目的人的灵魂。

当他知道那是什么之后的那天起,他就再也看不到那些花下、井沿、梁上扭曲的人形了。

那又怎么样呢?那些不是因他而死的就与他无关。因他而死的……那又怎么样呢?

这广阔的宅邸中、我不杀人、人就杀我。

他进府的当年、符国公的正妻病故。

他是庶子、也要戴孝,一排守着正妻棺椁的侍妾。个个烟圈红肿,泣不成声,他却分明看见擦着眼泪的白麻布巾之下。一张张嘴角都是向上翘着的。

不过,那些不关他的事。

他入府的第五年,符国公也一病不起了。

那年皇上唯一的皇子过五岁生日,大宴群臣,这位皇子生来多病。无数医生说他活不过五岁,如今他平安地过了五岁生日,皇上龙心大悦,看到号称荣阳名门第一的符国公,居然亲自上前赐酒相敬,御酒三杯饮下之后,符国公就已醉了,他回转车程,在马车上睡着了,等搀扶下车,第二天早上起来,已然中风了。

五十多岁的人,平日里锦衣玉食养尊处优,酒­色­过度,这样一夜冷风吹来,哪能不病?

一­干­妾侍子女全围在床边哭泣,符恒的母亲也在其中,她已怀了身孕,哭得泪眼盈盈,粉面啼红,只有符恒一个人看出她母亲眼中­精­光闪烁,满是算计。

在正妻过世的这几天,妾侍还是留个,除了母亲,全换了新人,都是一样的一无根基,二无手段。五位小姐呢,死了一个,嫁了四个,剩下四个公子,早夭折了一个,除了符恒外,一个兄长,一个幼弟。

符恒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他很清楚,这府邸之内还有一次腥风血雨。

这个家族的独裁者已然老了、病了、不能说话了,掌权的就只有他那狠毒而聪慧的母亲了。

他等着看现下围着这床沿哭泣的老少男女,一年之后能活下多少。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情,死的是他符家人,与他何­干­。

于是,三个月后,某天早上他晨起练拳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开满青­色­莲花的池塘上漂浮着名义上是他的弟弟的小小的身躯。

那孩子的小手里海紧紧握着一簇新鲜的莲叶。

啊,开始了。

他躲在一边看仆人捞人,看着那孩子年轻的母亲赤足披发,抱着自己娇儿的身体,她发了疯。

不过是刚开始而已啊,他悠闲地嗑着瓜子,看着赶来安排慰问母亲眼底的冷酷。

这大宅邸中,你不杀人,人就杀你,你若杀人,终会被杀。

这年的冬天,他的兄长也死了。不过倒应该不是他母亲下的手。

那个徒自继承了父亲好­色­本­性­的兄长死在了他男宠的床上,一张床上,还有他瑟瑟发抖的两名爱妾。

这府里已是母亲主事,她当机立断,发了暴病的帖子,杀了男宠和爱妾陪葬,把符家大公主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

——她最后的敌人已死了,她乐得这样大方。

然后,就在出殡的哭号声里,他的母亲为他生了一个妹妹。

却是真正的符家血统。

他没有去看,而他的母亲也没有把孩子抱来给他看。

后来在满月的筵席上,­奶­娘讨好一样把小小的还带着­奶­味儿的孩子抱到他面前,连声夸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这般相像。­奶­娘要他抱一抱的时候,他摇摇头,笑道:“小婴孩软绵绵的,我不敢抱,怕摔着她。”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他若抱过她,只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摔死她。

想到这里,他越发笑得温柔,周围席上一­干­人无不说,看这兄妹,好生友爱。

他入府的第七年,在他十四岁的时候,皇上唯一的皇子满了七岁,正式进入皇家学馆学习,要找适龄的名门子弟伴读,符恒就在入选之列。

符国公府没有嫡子,又只有他这个年纪最小的“三公子”年龄适当,便送了他去伴读。

谁不知道这位皇子虽然还小,没封太子,却是皇帝膝下唯一的皇子,他的母亲虽然尚未封后,却早就是最尊贵的贵妃,主理六宫,那顶空悬多年的凤冠落到她头上,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这帝国理所当然的继承人,谁不想好好巴结?

去伴读的前夕,符恒的母亲紧紧抓着他万般叮嘱,说千万要讨好皇子,有了皇子做靠山,他就什么都不愁了。

听了这话,符恒没懂也没说话,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母亲,才徒然发现,他原来已长高,比母亲还要高了。

他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碧绿眼,芙蓉面,而那个给予他这些的女子,却在时光里渐渐老去,年华不再。

于是他心底泛起了恶毒的快慰和比这快慰更加恶毒的念头。

他轻轻掰开母亲的手,撩开下拜,只说了一句:“请母亲放心。”

然后他便离开去陪伴皇子了。

皇子叫元让,刚一落地就被抱出皇宫。据说是占卜出了卦象,说着孩子在皇宫里怕是养不大。皇帝疼惜着唯一的儿子,先在城内给他建了一个府邸,取名叫“甘露宫”,跟太子所住的“甘泉宫”就一字之差,但是饶是这样还是不行,灾病连连的。皇帝无奈之下,又在京都郊外给他营造了华丽无比的府邸,数百仆役,千余护卫,就守护着这样一个才七岁的孩子,等他慢慢长大,将军白发,宫女老衰。

学馆就设在皇子的府邸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七八名名门子弟选上了伴读,小的七八岁,大的十四五岁。等他到来的时候,因为他是荣阳名门第一符家的公子,在厅里候着的伴读们全都起身,恭敬行礼,逊他坐了上位。

然而,个个眼底尊敬之余都是鄙夷。

大家尊敬的是他“符”这个姓氏,鄙夷的是他不过是个庶出,没有明媒正娶、出身名门的母亲。

符恒只觉的好笑。

若他们知道他连符家这尊贵的血统都没有一丝一毫,他们会怎样?

他只有暗自冷笑、当仁不让地坐在了首座。

多么可笑,在这群眼里只有血统的人之间,唯一没有高贵血统的自己,却比其他人都尊贵。

多么可笑。

他们是在第二天才见到皇子元让的。

跟符恒预料中的不同,这位今年已经七岁的幌子娇憨稚气,圆润甜美,全然没有皇族子弟的颐指气使,反而如邻家小弟一般和蔼可亲。

所谓陪读,便是皇子读书,读好了,赏归皇子;读错了,责打跪罚全在他们身上。现在看见皇子,却不是想象中娇贵任­性­蛮不讲理的孩子,这一­干­伴读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暗想未来七八年,总算有个好伺候的主子。

只有符恒不这么想。

他看着那被锦绣衣衫包裹住的仿佛年画里金童一般可爱的太子,符恒心里慢慢地泛起了怨毒。

元让有一双驯顺宛如幼犬的眼睛。

那眼神­干­净、纯真,没有一丝­阴­霾,那是从未见过人间疾苦丑恶,从未见过催城风雪的孩子的眼睛。

皇宫是多么惨烈的地方,元让却有这样美丽清澈的眼睛,那么,他该是怎样被保护着?

他是被他的父亲母亲怎样当做珍宝来呵护宠爱,才会有这样的眼睛?

元让,天之独子,他天生有尊贵的血统,美丽的容貌,他被保护得天衣无缝,他从未见过人间疾苦,他看的是天下父慈子孝母和蔼,他听的是天下颂圣四海昌平。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有人会为了荣华富贵,杀掉自己的丈夫;也不知道有人会将与自己毫无仇怨、弱柳一般娇­嫩­的孩子按溺在莲花池里。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这样幸福。

于是,符恒觉得怨毒已经渗入骨髓,再也拔除不得。

于是,由他领头,一群贵族子弟向那个美丽的孩子跪拜叩首,他那张已开始显露出俊美的面孔雍容温和,让小小的皇子看傻了眼。

那宝座上耳朵孩子笨拙地向他伸出手,软软小小,带着孩童特有味道的指头小心地、谨慎地、仿佛触摸蝴蝶羽翼一般轻柔地抚上了他的眼睛。

“好美呢,绿­色­的眼睛,像水晶一样。”那孩子赞叹着,他微微一笑,低下头去,只轻轻说了一声,“殿下谬赞。”

伴读的工作是从第二天开始的。早上习文,下午习武,晚上是琴棋书画诸般才艺,只不过元让身子极不好,稍微动动吹吹风都会受风寒,习武便免去了,只是伴读们习练。

既然皇子不参加,教导的学士便不怎么理会这习武,一­干­人都去趋奉小小的皇子,至于教导武艺的师傅,生怕学武一个不小心就伤了这群未来的重臣们,巴不得他们不学,这七八名伴读便如散养的­鸡­鸭一般,随便他们了。

于是这下午就成了公然摸鱼的时间,到饿了时候去武场点了卯,然后便一哄而散。

只有符恒一个人忍着练习,无论刮风下雨,从不缺席。

他有什么资本不学?

他今天能站在这里学文习武,都是他父亲用鲜血换来的,他有什么资格偷懒?

于是,在小小的皇子下午休养、向窗外眺望的间隙,他便总能看到那俊美的少年流着汗,认认真真,一拳一脚,一刀一剑。

哪个孩子不好动?元让虽然乖觉听话,却也向往着出去玩耍。结果,在符恒初到元让府邸那年的中秋,元让终于逮着一个机会,在下午时分溜到了武场。

中秋团圆这天,府邸里从学士到伴读统统放了假回家去探望众人,只有符恒一个人说只留皇子在府邸,未免让他太寂寞,自愿流下陪伴。这一下感动了学士,直说他是忠臣。符恒面子上微笑着应了,心里却嗤笑,他不过是不想回去看到他娘那张脸罢了。

元让溜到他身边的时候,符恒正在扎马步。看到穿得圆滚滚、球一样的元让滚了过来,符恒立刻一把把他轻轻抱了起来。

七岁的孩子,瘦小得可怜,连他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抱起来。

攀着他的脖子,元让孩子气地和他絮絮叨叨地说话,符恒心不在焉地应着,心里漫漫的转着些不着边际的念头,然后,他就听到怀里的孩子娇声娇气地说了一句:“符恒,你教我打拳吧?”

这句话似命令又似撒娇,符恒忽然就想起了自己接到伴读这道命令的时候,脑子里泛起的那个恶毒的想法。

于是他微笑起来,说了声好,就似模似样地教云让拳脚。

笑孩子心­性­,学了个样子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学了一会儿,元让就嚷着对打,符恒满口应了,然后在对打的时候,他轻易地抓住了元让的肩膀,一个半转,便将那小小的孩子向地下按去。

他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孩子头碰在地面上的一声脆响,然后便有殷红的鲜血从元让额角汨汨流下。

元让立刻就晕了过去,笑脸惨白如纸,符恒蹲下身子,把手指伸到他鼻下,慢慢地等,等到那呼吸幽幽一线,若有若无了,才愉快地把他抱起、起身,不紧不慢地向药师的房间走去。

真好,元让要死了,然后,整个符家都会为他陪葬。

符恒恶毒地微笑着。

但是很可惜,元让没有死。

这孩子虽然平素虚弱,但是大概是经常得病的缘故,反倒比一般的人坚韧,在药师医生使尽全力的急救之下,他被硬生生地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然后,那个刚刚醒过来的虚弱的孩子用幼猫一样的细弱声音对医生说,他是自己摔伤的,不关符恒的事,不管符恒说什么,都是为了开脱他跑出来的过错。

——其实符恒什么都没说。

在所有人的追问下,他只是沉默着,直到药师从内室带出这个娇小的孩子为他开脱的言辞。

符恒愣了片刻,他完全没想到元让会为他说话。

结果,当他被招进内室,看着那个依旧面­色­苍白的孩子时,他反而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看着他,苍白得仿佛会死去的孩子眨眨眼,笑了起来,然后招手让他靠过去,轻轻在他耳边说:“下次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那一刻,他体会到了这个幌子对他全然的信任。

单纯如幼鸟一般的恋慕信任,无条件,没理由,就是信任。

符恒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应了一声,那孩子便笑得活泼可爱,拉着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他第一次看到元让睡觉,小小的孩子在宽大的床上所乘一团,小小的,孤零零的,他的手背他紧紧抓在娇­嫩­的掌心,丝毫不肯放开。

然后,那本应睡着的娇滴滴的孩子小小而寂寞地说了一声:“本来……以为母妃会来看我的……好想母妃呢……”

贵妃怎么可能出来?荣阳宫闱森严,她主理六宫,怎么可能出得来?他却没话说,只是温柔地伸手抚摸那小小孩子柔软的发顶,然后元让向他的方向缩了缩,含糊不清的咕哝:“我知道的,父皇和母妃都担心我,但是他们忙,来不了……”

这开脱的话没说完、他便沉沉睡去。

符桓长久地凝视他,然后为他拉上被子。

这孩子孤寂如同离群的鸟儿,他要的只是一个可以陪他呵护他宠爱他的兄长。

兄长啊……

符恒忽然就悠悠地想起了那个只在满月筵席上见过的妹妹,他笑了起来,轻轻吻上他的发梢。

他会做一个好兄长的。

从那以后,符恒越发勤学苦练,他本来天分就高,这一下连学士都赞他是人中龙凤,前途无量。

他不喜不躁,只按照自己的目标来,他对那小小的皇子不阿谀不奉迎,直把他当自己的弟弟对待。

然后,那纯真的孩子便知和他一个人亲近,真真把他当做兄长一般来爱戴。

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渐渐成长的少年­唇­边的微笑越发雍容优雅。

哪,元让、再喜欢我一点儿,在信任我一点儿,再亲近我一点儿——这样,当你堕落到我身边的时候,才会更痛苦。

他在无数个夜里做着这样的梦——那个美丽纯真的孩子忽然背脊上生了纯白的羽翼,然后拥住两人他,把他向天界带去,然后,就在飞翔的时候,他亲手折断了那能救赎他们俩的羽翼。

于是,一起堕落,无间地狱。

做了这样的梦的早上,符恒总是笑靥的,他的愿望多么美丽.

和我一起堕落吧,云让。

然后,这个堕落的契机并没有让符恒等太久。

在他十五岁那年,也就是他伴读的第二年,元让的母妃二次怀胎。

当今皇帝子息艰难、贵妃孕有新子,天下无不欢欣,元让也分外开心名称天拉着符恒絮絮叨叨地说,他就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以元让现在的身份,多个妹妹还好说,若真生了个弟弟,女人偏疼幼子那是常事。他本身又因为双龙不见的语言,根本没和父母见上几面,又有什么血脉情深可言?真到了紧要关头,储位移转,哪里还有他的命在?

心里转着这样恶毒的念头,他表面上对元让还是体贴温柔,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一天天扳着指头算着到底几月能添个新弟弟或妹妹。

贵妃在八月生产,生了个粉雕玉琢般的皇子,元让高兴得不得了。小小的一个孩子裹着风裘跑来跑去,央这符恒帮他挑珍贵的礼物,恨不得把自己的府邸都搬光。

婴孩出生,满月,六十天,云让每个节日都送礼物,如果不是他年纪太小,旁观者的符恒几乎想奉上一句:那又不是你儿子。

那年冬天,小小的元让裹着雪白的裘皮,在院子里和他堆雪人,他稚气地开口说,很想很想去看看自己的弟弟。

说完这句,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寂寞了起来,堆着雪人的小手缩到了衣服里,然后慢慢地蹲坐下去,团成了一团。

“哪,符恒,我还我很寂寞啊……很想母妃和父皇呢……”

他们此刻整抱着你的弟弟尽享天伦。心里这么想着,符恒面上露出了春风一般温柔的微笑,轻轻地把元让抱了起来,笑说一句:“他们也想你。”他就把这孩子抱进了房间。

然后,就在同一个冬天,符恒满十五岁,按照他的身份,封了谏议侍从的官职,官在正五品,获准上殿。获得者道命令的当天,他也辞了伴读的身份,正式踏入了官场。

到了这时,他荣阳第一名门符家继承人的身份,也终于获得了承认。

据说这是符国公病床之上上奏达成的结果,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从心里冷笑。

上奏,病床?那个男人早就病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一笔上奏,毫无疑问出自他母亲的手笔。

这么说来,符国公府里,他的母亲已可一手遮天了。

那么,符国公的死期也不会太远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然后笑着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结果,毫不意外,一年之后,他十七岁时,他的母亲给他说了一门亲事,朝里史部尚书薛家的独养女儿,今年十三岁,只等她十五岁了,就能婚配。

符恒算算年纪,还够他逍遥纪念,也就没说什么。

反正这门亲事对他只有好处,他为什么要拒绝。

两家名门联姻,乃是大喜,他母亲可以张扬,结果连云让都知道了。云让和他一向亲厚,特意包了一份重礼,送到他府上,很伤长了一把呣子二人的面子。

他离开皇子府邸的那天,小小的孩子一直把他送到门口,抓着他的衣服下摆恋恋不舍,那样子让他想到了和小主人分别的幼犬,不知怎的,在收到元让的礼物的时候,他就想去看看那张明明很寂寞却硬要装出一副乖巧样子的脸来,他便以去谢恩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去了皇子府。

他离开这里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早就熟门熟路,护卫一看来的是他,也不通报,直接便让长史陪着他一起进去了。

走过两进院子,符恒有些疑惑:他本以为以他和元让的交情,那小孩子听说他来了,早就该扑出来了,怎么到现在,都快走到内室了,还不见元让出来。

长史跟在他身边,一眼就看出他的疑惑,悄声说道:“殿下病了。”

“病了?”符恒皱眉。

“是啊,从年初开始生病,病了半年了,连床都下不了。”

元让身体虽然说不上特别不好,但是也不至于酒病弱成这样啊?

符恒也不说话,抢前几步,进了元让的内室,他看到那个娇小的孩子气息奄奄地卧在床上,只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看他。

看到他来,元让那张苍白的脸笑了,伸出双手,要他拥抱。

他抱住了元让,那孩子安心般突出一口气,和他说了几句话,就睡着了。

等他睡熟,符恒把他放在床上,悄然出去,和长史聊天,才知道自从自己离开元让开始,这孩子就不停地生病。

符恒听了,总觉得有些奇怪,他七岁入的符国公府,什么样的杀人方式没有见过?总觉得面前这一幕似曾相识,他仔细地想想,又重新进到屋里,握起元让的手,先是切了一下云让的经脉,随即内劲一吐,真气一缕,游进云让四肢百骸,慢慢行来。

他只是粗通医术,刚才那一下只是确定云让脉象没有问题,深的就全不知道。但他是武人,有他的查找方式。

某些情况下,医生查不出来的,他能查得出来。

真气在元让体内运行一周天,符恒­唇­边浮起了一个小小的笑意。

果然。

他刚才切脉的时候毫无异常,但是党他内力一旦开始运行的时候,他却察觉地哦按了有毒质淤积在云让四肢百骸。

——那绝不是一点半点时间久能积累下来的毒素。

那是慢慢地、一日复一日地才能积累下来的剧毒。

那毒已深入骨髓,拔除不得。

那并不是什么烈­性­的剧毒,而是慢­性­的毒药。

而且是他熟悉的毒药。他的母亲就用着毒药杀过一个险些赢过她的宠姬,在胜利的那一晚,她高兴地把药­性­和那女人的死状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

那是,漆鸩。

它是鸩中的极品,­性­烈而缓慢,寄于人的发根,用漫长的岁月漫漫地把人血化尽,让人觉察不出。

原来,这样单纯美丽的孩子,也有人希望他慢慢地耗尽鲜血而死。

有人在漫长的岁月里,用毒药一点一点地喂养这个孩子,让剧毒缓慢侵蚀他的身体,直到死去。

符恒无声地微笑着,让人给他拿来最近的脉案,又让人拿来元让最近的食案,看元让到底都吃了什么东西。

脉案不一会儿就送来了。他Сhā队脉案,看来,果然,虽然让人不易察觉,但是,元让发病确实全在风和日丽的日子。

漆鸩之毒,就在于日光­射­于发根。

但是,漆鸩虽然是剧毒,却没有突然发作的道理。元让的脉象现实是他长期喂食漆鸩,但是最近突然剂量加大,才让他发病若此。

……就在仿佛一件工具终于没用了一样。

符恒思忖的时候,去拿食案的人回来讷讷地说,前些日子元让查阅过食案,但是他没有还回来,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一听这话,符恒心里立刻明白了。他没说什么,挥手打发侍从下去,起身关好门,靠在门上,望着床上躺着的孩子轻轻地一笑。

“元让,不必装睡了。”

听了这句话,那孩子慢慢睁开眼,眼神游移,漆黑若夜的眸子里面三分惶恐,不知所措。

符恒微笑着走过去,轻轻太其他的下额,盯着他,然后微笑道:“你知道这么回事吧,嗯?元让,你应该很清楚,你是中了毒,而且……你也应该很清楚是从哪里中的毒。”

听到这句话,元让猛地抬头看他,刚要说话,却被显然心情很好的符恒伸出一根指头,抵在嘴­唇­上。俊美的少年靠近他,碧绿的眼睛妖魅地渗出一点儿冷库等光彩,但是他却还是笑着,几乎要贴上元让细­嫩­的脸颊。

“毒……是从皇宫里面来的对吧?”他这剧毒从小深重,几乎是一出身就有,此后有长久不间断的加重,只能是皇宫里面极具权利的人才有肯能做到,那么,这个人是谁,呼之欲出。

“你应该已经毁了食案,因为你自己也知道,你中的毒必须要定时摄取,才会形成先这样子,那么,能让你定时摄取,一定不会不吃的……只有皇宫里面你父皇母妃赐下的食物。”

说完这句话的一刹那,元让眼睛猛地瞪大,小小的孩子拼命挣扎,雪白的睡衣上浮起两片仿佛翅膀一样小小的凸起的肩胛。

符恒优雅地微笑,他悠闲地贴近小小孩子洁白的颈项,笑出了声,“元让,你想庇护要杀了你的母亲……对吗?”

这句话仿佛一把利剑刺穿了那较小的身躯,元让如同猝死一般忽然停住了所有的动作。那个孩子陷在棉褥之中,一动不动,从符桓的方向看去,就仿佛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儿一般。

他又悠闲地贴近了一点儿,“那么,贵妃为什么要杀你呢?因为......你是女子啊......”

他这一声,仿佛叹息一般,说不出的满足得意。

元让是个女子,他刚才终于发现。

元让­性­征和脉象,全部被漆鸠压下,才让诊脉太医也查不出她是个女子。但是,真气入体,流转经脉,却瞒不过他。

于是一切都说得通了。真正的小皇子已经两岁,她这个冒牌皇子,可以功成身退,慢慢死了就好了。

符桓微笑起来,手指卷起了她长长的、披散在雪白床褥上的头发,“哪,你母亲觉得你是个废物了,元让。你说,你要不要如她的愿望,就这么死了算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